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95章

作者:黑巴洛克

“看着我,索菲娅。”

“看着我!”

索菲娅惊惶抬头,在父亲浑浊而愤怒的眼瞳中,倒映着她泪流不止的惨白脸庞。

“看着我,索菲娅,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吕克·沙维用力握紧女儿的手,厉声逼问。

索菲娅面色煞白,嘴唇发颤,喉咙像是被逆流的泪水淹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个死人。”吕克·沙维替她作答。病痛无休无止地折磨,令他面容扭曲,唇角痉挛。“我就快死了,或许今晚,或许明早……咳咳……你的父亲已经不能再保护你了,索菲娅,从今往后你必须要凭借自己的力量走下去。”

“可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懂……”泪水如开闸般涌出,索菲娅悲哀地央求道,“不管尤利做过什么,他都是父亲你的儿子……为什么……”

“不再是了。他不再是我的儿子了……咳咳……温德妮从我身边夺走了他……”吕克·沙维贯彻着一如始终的冷峻和克制,但声音里的悲痛无法掩盖,“那个恶毒的疯女人,把白橡堡变成了豪森里尔的实验室,把沙维的血脉呈上了邪神的餐桌……”

“你是说尤利他……”索菲娅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已经不再是你熟悉的那个尤利尔了,他不再是你的弟弟了,”吕克·沙维气息越来越弱,“索菲娅,不要自欺欺人……咳咳……你应该早就感觉到了,这个冷酷的杀手不是你的弟弟……”

索菲娅顿时哑然。冷酷的杀手。旧镇的经历,一幕幕在她脑海闪回。飞迸的鲜血,头生犄角的恶魔,漆黑的利刃……她不自觉地捂住腹部,那里的伤口似又开始隐隐作痛。

那个人不是尤利,不论她质疑多少次,这个答案也不会改变。

“可这跟母亲有什么关系,我不懂……”尽管产生了动摇,索菲娅仍在努力试图回旋。

“有些事你不必知道,你要保持最纯洁的信仰,只有皈依旧神之臂,你才能远离深海殿堂的威胁……”吕克·沙维握紧她的手,也让她握紧盛有黑王蛇毒液的药瓶,“我不是要你杀死尤利尔,你就把这当做是净化一个被腐蚀的灵魂,就当做是给予救赎,你不需要为此背负上罪恶感……”

“不,我不能……”索菲娅拼命摇头,却挣不开父亲的手。

“你必须这么做,难道你忘记孪生金币里的猎人兄弟了吗,你的软弱迟早有一天会害死你!”吕克·沙维嘶吼道。

悲伤模糊了索菲娅的视野。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她做这么残酷的抉择,甚至不告诉她这究竟是为了什么,“父亲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尤利为我们作出了多大的牺牲……”她哽咽着,用最卑微的姿态向父亲乞求道,“我的信仰早已在旧镇染上了污点,教会已不再是我心中的纯洁圣所,双子的庇护永远不会降临在一个无法忠于信仰的教徒身上……”

暴怒之中的吕克·沙维,扬手狠狠给了女儿一记耳光。“我不管你说的旧镇是什么东西,这件事只能由你来做,唯有如此才能打破温德妮设下的诅咒囚笼!”

父亲已经丧失了理智。索菲娅捂着红肿的右脸,低头啜泣,灰白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在床榻上。

看着女儿软弱啜泣的模样,吕克·沙维重重地喘气,咬牙切齿地道:“如果你做不到,我就让德罗恩带人把他抓回来,将他关在大牢里,用尽一切酷刑,日夜折磨他,我要让你看着他生不如死,听着他一遍遍央求你杀了他,让他从痛苦中解脱……”

父亲恶毒的话语萦绕在耳畔,索菲娅颤微微地摊开手掌,在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之中,翠绿药瓶上所刻的黑王蛇仿佛活过来一般,嘶嘶吐信,朝她露出阴狠的笑容。一如梦中那条朝她微笑的黑色毒蛇。

被扼杀的乌鸦,垂危的雄狮,吐信的毒蛇,矗立于荒野的孤塔,不知前路的旅途。

在这一瞬间,她终于看透了那场无边的噩梦,读懂了安托万主教口中所说的预言。

“无色无味,不留痕迹……”摇曳的烛火映入瞳孔,她仿佛魔怔般,喃喃重复着父亲的话。

她颤抖着攥紧了那只药瓶。

“索菲娅?”彼得看着犹自出神的索菲娅,用手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

索菲娅如梦方醒,眼底的惘然和悲伤如潮退般被不留痕迹地拭去,她面色疲惫地摇摇头,“我没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

“抱歉,是我太自私,我不该问你这样的问题。”彼得歉疚地道。

“没关系,彼得,”索菲娅摇摇头,“如果父亲临终前留下过重要的遗言,我一定会告诉你。但我去见父亲的时候,他已经……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开口说话了。”

“我明白。”彼得神色黯然地低下头。

“回去休息吧,彼得,”索菲娅不忍看他如此难过,出言劝道,“你明天还要陪同赛格斯主教一起主持葬礼,别把自己搞得太累了。”

“我再待一会儿就回去,你先走吧。”彼得望向父亲遗体的眼神里,写满了遗憾和愧疚。

他很快会振作起来的,一如往常那般。索菲娅了解她的哥哥,所以没有再劝说下去。她看了眼抱着誓言之剑,静静躺在石棺里的父亲,转身向外走去。

在她登上台阶之前,彼得的声音从后方狭长的墓窖里追了过来。

“父亲真的什么也没说吗?”

索菲娅骤然驻足。

彼得凝视着台阶边,那道被幽蓝寒雾模糊的背影。

良久。

“他什么也没说。”

索菲娅迈上台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墓窖。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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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现实与游戏的区别

仅凭臆想虚拟出来的世界和经过确凿历史推进形成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在过去的这短短数月里,尤利尔已是深有体会。

在游戏中,不论何处的旅店总是明码标价,而在这里,他们会为了啤酒的成色讨价还价,掺杂碎石子和木屑的面包总是那么的难以下咽。如果旅店老板家里还有一个患上肺痨的妻子和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又适逢寒季,那么几周后你或许会在隔壁城镇的布告栏上发现他的通缉令,罪名是饭菜里下毒谋害了一支从南方来的商队。在游戏中,当你疲惫不堪,身负重伤,则只需在路旁找一间驿站,买上些吃喝,稍事休整,便能精神抖擞地重新上路。而在这里,在壁炉边饱食三餐只会让你愈发倦怠,伤口更加不会自行愈合,而会感染化脓、夺人性命,最糟糕的是,若为旁人察觉你是孤身一人,那么不乏热情好客的土著会很乐意帮你一把,送你提前上路,然后扒光你的行头,将你抛尸荒野。

不同的人,不同的价值取向,不同的行为动机,共同构成了这个庞大而繁复的社会网络,这意味着决定历史走向的因素不再单单取决于游戏策划者片面的规划,而会呈现出更复杂且多样的变化。

通俗的来说就是,没有哪个玩家会在涉水渡河的时候不慎把自己的钱袋遗失在湍流里,因为他们有异次元的储物栏,而尤利尔没有。所以他破产了。

尤利尔郁闷地嚼着一块肉干,在一间位于三岔路口的旅店里,独自啜饮着一杯苦涩的啤酒。尽管他的体质不胜酒力,但也不得不承认,苦酒确是消愁良方——当然,在把自己灌醉之前,他已经鉴定过啤酒无毒,也确认了旅店老板是个无忧无虑的单身汉。

遗憾的是,最终他还是无福消受这杯门威列苦啤,只喝了不到三分之一杯,就开始头晕目眩了。他从仅剩的几块零散钱币里,数出五枚铜币,放在桌上,然后穿过人际冷清的大厅,往楼上走去。

二楼右手边,靠近废旧钟塔的第三个房间,就是他的预付了两天费用的临时住所。走在中空且严重腐朽的木质地板上,再轻的脚步声也会被放大为一连串令人牙酸不已的噪音。血脂提灯的熹光从门缝下溢出,尤利尔听到门内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随即推门而入。房间的布局十分狭小,只容得下一张床,一张矮脚圆桌和两张木椅。昏睡中的芙琳不知呢喃着什么,在床上翻了个身。尤利尔走到床边,俯身用额头探试了一下芙琳的体温。情况还算乐观,至少她已经退烧了。

尤利尔替她盖好被子,返身走回桌边坐下,然后把装有炼金药剂的几个皮包摊开放在桌上,借着灯光开始调配药剂。

“又要给她换药了吗?”一道黑影突然从角落里蹿出来。

“炎症还没完全消退。”尤利尔从一支药剂瓶里倾倒出褐色的药水,和另一支药剂瓶里的紫色药剂融合,“她大概明天就能醒过来。”

“这算是乐观估计?”男爵在桌脚下徘徊。

“不,”尤利尔说,“因为我们已经付不起明天的房租。”

这就是现实和游戏的区别。

生活总是充满变数,残酷而不可预料。

男爵从桌脚下叼起某样事物,顺着椅子一下蹦到了桌面上,尤利尔立刻注意到它嘴里叼着的淡黄色信封,“那是什么?”他问。

男爵低下头,把信搁在桌上,“在你走后,有人从门缝下塞进来的。”

尤利尔不禁皱眉,他拿起信封,来回察看。虽无署名,但出现在封口火漆上的狮徽,已经表明了寄信人的身份。对此他毫不感到意外,毕竟这还是歌尔德地界,老狮子的眼线遍布各处,要找到他并不是什么难事。然而,当他拆开信封,读过这封无名密函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因为书信人不是他那位在北地一手遮天的父亲,而是彼得。

尤利尔来回读了两遍,才敢确信这白纸黑字并非酒后错觉。他一言不发地叠起了信纸,放回信封里。

“出什么事了?”他的异常反应没能逃过男爵敏锐的双眼。

“吕克·沙维,歌尔德大公,我的父亲,”尤利尔说,一边把信封放回桌上,“他死了。”

漆黑的竖瞳微微皱缩,男爵用琥珀色的双眸打量了他一番,“我该说很遗憾,还是说节哀顺变?”

“我猜你更想说的是‘恭喜你’。”尤利尔若无其事地继续调配药剂,猩红的双目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金属般幽冷的光泽。

男爵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我得说,这发生的有些突然。”

“病来如山倒,”尤利尔说,“何况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我看这不仅仅是病疾所致吧?”男爵试探地问道。

尤利尔没有回答。他也回答不了。因为在他的记忆中,吕克·沙维的结局是病逝于里斯城,而那已是在歌尔德覆灭数年之后的事了。但由于自己的介入,歌尔德最终幸免于难,历史的走向也必然会偏离原来的轨道,个人的命运亦然。也许是疾病,也许是不堪邪恶力量的摧残,他没有亲眼见证,便不能妄下论断。

“这下重担全都落在你那可怜的老哥身上了。”男爵摇头感慨道,“不过咱们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所以你最好还是祈祷他能收拾好那摊子破事儿吧。”

“彼得在信中提到,他已经给远在赫莱茵的大哥去过了书信,”尤利尔轻轻摇晃着手里的药瓶,“马科斯有着丰富的从政经验,他会帮助彼得打理好这个国家的。”

“你倒是很乐观。”男爵懒懒地哼道,“等你花光了最后一块铜板,风餐露宿的时候,希望你还能保持这样的乐观心态。”说罢,它从桌上一跃而下,然后蹿到床上,在芙琳的脚边给自己找了一块栖身之所,闭目养神起来。

有脚步声在门外的走廊来了又去,狭小的房间陷入某种令人不安的沉默之中。尤利尔轻叹一声,随即放下了手里的活儿。

他虽已收起信封,但那白纸黑字却盘亘在脑海深处,挥之不去。

除了父亲的死讯,事实上彼得还在信里提及了另外一件事。

索菲娅最终还是离开了教会。尤利尔虽然猜到了这个结果,但让他没想到的是,索菲娅并未脱离教籍,依然保留了圣职者的头衔,并选择以游方苦修的身份踏上了东游之旅,目的地是遥远的蓝鹿湾。彼得在信中提到自己苦劝无果,最后只能放索菲娅离开,同时安排了一队精锐暗中保护她。虽然彼得再三强调这支精锐的可靠性,而他也能够理解索菲娅此举的用心,游方苦修确是不少信徒追求至高信仰的重要途经,但她选择的路径,却让尤利尔感到莫名的难安。

蓝鹿湾所在的东南一线,不仅是战事频发的危险区域,更是他们的母亲,温德妮的娘家,豪森里尔家族所盘踞的领地。

联想到吕克·沙维在城墙上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尤利尔难掩不安地望向窗外,望向月明星稀的北方。

一人向西,一人往东,只有彼得还坚守着寒冷的北地,从此往后,他们天各一方,自己与他们二人之间的命运便再无瓜葛了。

“果然是不同的啊……”他忍不住叹道,而后再度埋首于药剂调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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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师徒

狼嚎将她从无垠的噩梦中唤醒,出于自卫本能地去摸腰间的剑,却只摸到一条单薄的被褥。

“只是犬吠而已。”熟悉的声音从近在咫尺的黑暗里传来。不一会儿,窗外的犬吠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粗暴的叫骂。

大概半分钟后,苏醒的芙琳重新和乌鸦之眼建立联系,红白相间的繁复线条竞相呈现于眼前。忽然间,她感到胸口一重,闷咳两声,俯眼看去,一只被纤细白线描绘出轮廓的断耳猫正用肉乎乎的爪子,踩在她的胸脯上。它在观察自己,尽管芙琳看不到它双眼中的细节,但她能感觉到有一道锐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

男爵回过头,和尤利尔交换了一个眼色。后者读懂了它的眼神,点了点头。男爵随即从被它压得呼吸困难的芙琳身上跳开。

“如果我再晚到一分钟,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尤利尔拉过来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不近人情,不咸不淡,这是老师的说话风格。芙琳从昏昏蒙蒙的状态,陡然清醒过来。她用胳膊肘撑着床面,试图坐起身,但手臂传来的剧痛令她又跌回床上。

“你就不能消停片刻?”尤利尔皱眉道,一掌拍在这个莽撞学徒的脑门儿上,无情扼杀了她再度起身的念头,“安静躺着,现在我给你换药。”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隐而未发的怒意。芙琳又何尝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只是她怕自己稍不留神,便又会失去老师的踪影。

褥子被掀开,裤腿被卷起,芙琳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在自己小腿上轻抚过,不由地绷紧了肩膀,紧张得不敢出气,两条手臂更是紧贴在两腿两侧,活像一具僵直的木乃伊。消炎药药性意外的很温和,涂抹在伤口上并无灼热的刺痛感,反倒有些瘙痒,令她忍不住蜷起膝盖,想要躲开了对方的手。

“再动一下,你就自己来上药。”尤利尔冷冷道。

芙琳觉得有些委屈,但不敢申辩,只能乖乖把腿伸直,让他继续上药。

“老师……”

尤利尔一言不发地在她光洁如璧的小腿上打上两圈绷带,然后用匕首割断,打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