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96章

作者:黑巴洛克

“老师……”芙琳又试着呼唤了一声。

“说。”尤利尔放下她的裤腿,把被褥拉过来,盖住她那双被冻得发红的脚掌。

“昨天晚上……”手臂上的伤势比腿部更严重,当绷带从伤口上揭开时,撕裂般的疼痛令芙琳气息一窒,“昨晚……老师你是用什么方法逼退狼群?”

那是一种由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的明亮红线所组成的神秘之物,不断释放出令人窒息的高温,顷刻间就湮没了凶恶的狼群。

“不是昨晚,”尤利尔回答说,一边替她拆下旧的绷带,“你已经昏睡好几天了。我带着你跨过了一条季流,现在我们已经快抵达安伯亚渡口了。”

芙琳一时哑然。她知道自己又给老师添了大|麻烦,这令她感到十分羞愧。

尤利尔检查了一下被咬伤的部位,伤口恢复得很好,但仍存在被感染的风险,不得大意。“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他把调配好的药膏,仔细地涂抹在伤口四周,“为了防止走漏风声,我应该立马杀掉你。”

芙琳吓得屏住了呼吸。她知道老师一向是言出必行。

然而紧接着,尤利尔便话锋一转:“如果我真打算那么做,我就不会回头去找你,但我不杀你,并不意味着我会相信你。我不相信任何人。”他边说边把新的绷带缠绕在她的手臂上,“所以从今往后我会时刻保持警惕,监视你的一举一动,确保你不会向任何人出卖我,哪怕你露出丁点破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你。”

芙琳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事实上,她深知自己除了做扣子以外,便一无所长,迟钝又笨拙,所以从老师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她总是得再三斟酌,确保自己没有会错意。犹豫再三,她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可以把这话理解为……老师你同意带着我一起上路了吗?”

不等她把话说完,尤利尔就勒紧绷带,用力打了个结,疼得芙琳轻呼出声。

“我只是不习惯半途而废。要是放任你一个人在野外把自己折腾死了,那我过去两个多月的教导就全然白费了。”

“老师……”

“先别急着高兴,有些话我必须在上路之前和你讲清楚,既然你决定要跟着我,就要对这趟旅途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尤利尔用手绢擦拭完机械手指上残留的药膏,重新戴好手套。

芙琳忍着痛楚,连忙坐了起来,但她还未来得及出口表态,便被尤利尔抬手制止了,“先别急着表态,听我说完。”

“首先,你既然已经亲眼看到了‘那样东西’,就应该明白,这绝非一趟普通的旅行,我们会深入各种绝境险地,旅行途中也会遭遇到各种连我也难以应付的棘手状况,”尤利尔竖着食指,严肃说道,“这也就是说,你虽然会有充分的机会在实战中来锤炼自己的狩猎技巧,但这同时也意味着,一旦失手,等待你的就是万劫不复的结局。”

芙琳点点头,认真而坚决。

“其次,你须要明白一点,我有要务在身,所以我们绝不能以主观立场插足一切无关任务的纷争。直白点说,就是少管闲事。”

芙琳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应承道:“我都听老师的。”

得到她亲口的承诺,尤利尔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站起身,拍了拍起褶的衣角,“既然你都清楚了,那现在就穿好衣服下床吧,我们准备出发了。”

“现在?”芙琳略感错愕地抬起头来。

“你的伤还没到伤筋挫骨的地步,下床走动不成问题,所以是的,你没听错,就是现在。”尤利尔收拾好桌上的药剂瓶,逐一装包,“之前在带着昏迷不醒的你渡河的时候,你好像以为自己是一条海里的鱼,一边发出吐泡泡的声音,一边不停地蹬腿。当然,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事实正相反,我得说你踢腿的动作非常漂亮,像极了摇摆尾鳍的海豚,直到你把我的钱袋踹进河里为止……”

两抹红霞飞上脸颊,芙琳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惭愧地低下头。

“所以在被旅店老板轰出去之前,赶紧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我们去大厅里看看。”尤利尔把挂在椅背上的那条黑色大氅披在肩上,拿起靠在桌边的手杖,“在河岸附近总是不乏报酬可观的委托,但愿今天我们运气不会太差。

第三章 诗人

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披着一件旧得发黄的皮大衣,袋口插着一朵不伦不类的白菊,一顶灰色的毡帽压得很低,半掩着那双灰蒙蒙的小眼睛。从这不拘一格的着装习惯中,很难判断出他的职业。

“我听说你有工作要委托?”尤利尔掀起黑氅,端着一盘热腾腾的烤面包,在桌对面的长凳上坐下。男爵照例趴在一旁,芙琳恍然发觉没了自己的位置,只好抱着自己的剑站在老师背后,强迫自己不去在意那些从大厅各处投来的审视意味的视线。

男人舔了舔残留在胡须上的酒沫,醉醺醺地抬起头,毫不忌讳地打了个响亮的嗝,“听谁说?”

尤利尔扬起大拇指,冲他指了指正在柜台后面忙活的旅店老板。

男人用食指弹了下帽檐,露出那双对称感十分糟糕的灰色眼珠。人们总会对不协调的事物表现出强烈的不适感,而他很善于利用这点。“恕我冒昧,阁下是哪位?”

“霍尔格,一名自由猎人。”

“那这位又是?”

“我的学徒,芙琳。”在介绍的同时,尤利尔掰了一大块烤面包递给芙琳。

“啊哈,猎人师徒,”男人笑道,“很多年前,我在游历沙赫伦时也遇到过一对猎人师徒,就像你们一样。”

“你雇佣了他们。”尤利尔用陈述的口吻接腔道。

“不,”男人摇摇头,“是一个粮草商雇佣了他们。两年后,我在多夫多又碰到了那个粮草商的车队,不过领队的已经变成了那个粮草商的儿子,他告诉我,他父亲的车队在两年前那趟运途中,在途经林地的时候,遭遇了一伙强盗的伏击,所幸的是,他们在沙赫伦雇佣到了一名身手老练的猎人,他几乎凭一己之力就击溃了整个强盗团伙……”

“几乎。”尤利尔对这个词的敏感程度丝毫不亚于酒精。

男人似笑非笑地点点头,“没错,几乎,年轻的学徒很有天赋,但他还太欠缺经验,盲目的自信让他不慎深陷包围,而他的老师为了搭救他,也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最后那伙暴徒杀光了所有人,劫走了粮车……”他耸耸肩,“所以你瞧,我是个很胆小的人,夜里吹过的一阵风也能吓得我彻夜难眠,我可不希望重蹈那个粮草商的覆辙。”

听到这里,芙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手里的烤面包险些掉在地上。

“但你要渡河,还要去西边,这就意味着你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保镖。”尤利尔不紧不慢的说。

“你说得对,所以我只好祈祷那位值得信赖的保镖不要让我等得太久。”男人不动声色地再次回绝道。

“刚刚旅店老板告诉我,你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两周时间了,但凡有点能耐的佣兵都不会选择西行,因为那里的工作太过危险,但报酬又太少,得不偿失。”尤利尔的声音听上去底气十足,“你看上去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男人似是认同了他的说法,用那双不协调的灰眼珠上下打量这名年轻的猎人一番,“那么,你又如何证明自己是最好的选择?”

“我不会说自己有多么丰富的狩猎经验,因为空口无凭,所以你会选择我的理由是,我们不收取一分钱的佣金,你只需要替我们支付沿途的食宿费即可。”

男人搓了搓手指,点点头,“听上去很划算。”

“不用怀疑我们的职业素养,门威列河沿岸最稀缺的职业就是骗子和小偷,因为此地寸草不生。”尤利尔说,“实不相瞒,我们正打算去西边的贡德乌尔山,在此之前我们会一路护卫你的周全。”

“贡德乌尔山?”男人的酒意仿佛一瞬间清醒了,“你们要去盐岩镇?”

“你是说红岩镇?”

“红岩镇,盐岩镇,都是一个地方,那里的岩盐和女人的经血一个颜色。”男人咧嘴大笑。

芙琳面色绯红地别过脸去,她的反应让男人笑得更加放肆起来。

尤利尔则没有理会他的黄色笑话,“我不确定最后会不会去红岩镇,但我想我们的目的地应该相差不远。”

“棒极了,但愿接下来几周我能够忍受得了你这张无趣的扑克脸。”男人打趣道。

“这么说,我们达成了协议?”

“没错,你用低廉的报价和狗屎一样的幽默感打动了我,你得到了这份工作,让我们来共饮一杯聊表庆祝,”男人冲站在那里的芙琳挥挥手,“来吧,小姑娘,别拘谨,坐下来喝一杯……老板,这一桌给我再来三杯苦啤!”

啤酒很快呈上了桌,男人不等碰杯就自己仰头痛饮起来,这倒为尤利尔省了不少麻烦,毕竟他实在不怎么擅长应付酒精。一旁的芙琳则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酒杯,酒桌作风犹如贵族小姐般斯文。

“我叫法比安,法比安·达亚,从高斯来,一名自由撰稿人兼诗人。”男子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摘下那枝白菊。尤利尔这才发现,那不是一朵白菊,而是一支用白菊花瓣装点的羽毛笔。

“可我并没有看见你的琴。”

“我是诗人,朋友,不是那些四处以卖唱为生、学识浅薄的吟游诗人,我的诗歌不需粗劣的琴声伴奏。”男人拿着羽毛笔在半空中自在得意地挥舞了几下,尽显诗人风范,“文字,即是生命。”

“虽然我从未听闻过阁下的名讳,但或许我曾有幸拜读过阁下的诗歌。”尤利尔客套了一番。

“我恐怕要很遗憾地告诉你,我的朋友,法比安的羽毛笔只为王公服务,我的诗歌只为上层名流所广传。”法比安难掩骄傲地微挑下巴。

尤利尔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装作抿了口酒,又说:“我猜法比安阁下此次前往贡德乌尔大概是为了取材?”

“答对了一半,”法比安点点头,“事实上,我目前正在创作的一首长诗并不十分顺利,而我始终坚信,与众不同的风景会给诗歌创作带来更多的灵感。”

“那么另一半呢?”尤利尔问。旁边的芙琳也竖起了耳朵。

法比安答道:“另一半是,下个月的梅雨之日,是盐岩镇安塔尔伯爵小公子的生日,我打算把这首诗歌当作生日贺礼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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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林间

“一名自由猎人,得到了渡口驻守军的优待,我不知道这在北地是否属于正常现象。”自诩宫廷诗人的法比安·达亚下船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抚他那匹老态龙钟、走三步便要喘口气的铁青色母马——他坚持短途旅行的原因,便是他的爱马已经老得驮不动太多的行李了。“还是说霍尔格这个名头比我想象中要更加响亮?”

适逢暖季,渡口边人来人往,大多是往返西北两地的商人,尤利尔在船上还遇到了一支前往尖峰谷的边境巡逻队,领队的还是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霍德蒙骑士。

“我在之前一段旅途中,遇到了一个热心的北方行商,他和驻守军的指挥官是亲戚。”尤利尔解释说。他此时正扶着芙琳跨上自己那匹枣红色的马,骑术是野外生存的必备技巧,去往贡德乌尔山的沿途中正是锤炼其骑术的好机会。多走一步也嫌累的男爵则干脆把自己丢进了鞍袋里,屁股下面垫着一叠厚厚的粗麻,自顾自地打起盹儿来。

“放轻松,别老低头看马,它不会突然飞起来,也不会像海豚一样突然摇摆尾鳍。”芙琳被他说得直脸红,不禁把脊椎绷得死死的,肩臂硬得像石头。尤利尔直接一巴掌拍在她的背上。“我说了,放轻松,肩膀和腿不要绷那么紧,保持自然,对,就是这样,抬头,看远处。然后记住一件事,今后在上马之前一定要先确认肚带是否系紧,否则随时有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危险。”

得益于长期在外进行取材旅行,法比安虽身子骨消瘦如柴,骑术却异常娴熟。看着手拽辔头,领着自己的学徒如婴孩般踉跄学步的猎人,忍不住谑笑道:“希望咱们不会碰上马贼,若对方骑的是陆龟,倒还有点逃脱的可能性。”

尤利尔没有理会他的嘲弄,一边耐心指导芙琳的动作,一边牵马前行。法比安则哼着一支不知名的曲子,怡然自得地跟在后面。

门威列河的西岸风光,与荒凉开阔的维尔特平原截然不同,此地多山林与沼泽,危险程度更高,名义上隶属歌尔德管辖,实则是一片无主之地。所幸他们的行进方向,与很多前往盖斯特公爵领的旅者顺路,林间小路上不乏商旅的车队和效力于盖斯特公爵的林地游骑兵,这些扛着蓝色梭鱼旗的骑兵,专为购买了贸易许可证的商队保驾护航。

法比安是个很健谈的男人,作为一名自由撰稿人兼诗人——自称——他很善于与人为友,并不断从他人口述的逸闻趣事汲取创作灵感。只花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便已经和一支开往盖斯特公爵领的商旅打成了一片,年轻的游骑兵对他绘声绘色高颂的英雄叙事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纷纷围聚过去,很快法比安就成了这一路人的焦点。

尤利尔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更何况在彻底离开歌尔德的领域之前,他随时都有被人认出来的风险,毕竟用炼金药剂染发并不算多么高明的伪装。所以尤利尔只是牵着马,和芙琳远远地落在后面,甚至他觉得就算没有自己的护卫,法比安也能凭借那张灿舌生花的嘴,免费混进一支商旅队伍里。

第一个夜晚,由于沿途没有遇到任何旅店,他们只能选择在林地里露营。

这时法比安广交天下友的好处就体现了出来,他们三人和另外几名独行的旅者,都被邀请加入了商队的丰盛晚宴,游骑兵则轮流负责巡逻警戒。白月季虽是堕落之物的休眠期,但林地中的威胁远不止于此。

“那是一只鬼手蛾,张开双翼足有四米来宽,头上长着六只眼睛,左右各三,能在黑夜里捕捉到最微小的动静,如果它锁定了猎物,绝不会正面扑袭,而会通过振翅释放出一种具有麻痹效果的毒粉,猎物一旦不慎吸入混有毒粉的空气,不出一时半刻,便会全身麻痹瘫倒,这时鬼手蛾才会从容落地,享受这顿美味大餐。”众人围坐在一块干燥的空地上,听法比安讲述自己在多夫多北郊林里的奇遇。空地中用石头堆砌起一个简易炉灶,血晶石的光芒在一口大炖锅底部尽情发挥着自己的余热,让满锅的肉糜香气飘散在林地的寒夜里。

一名二十岁模样的红发游骑兵,把两碗盛满兔肉糜的木碗递给坐在人群最外围的尤利尔和芙琳,“来点热的吧,你的女伴冻得脸都发青了。”

芙琳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尤利尔从思考问题的状态醒来,从他手里接过碗,“谢谢……”

“罗文。”年轻人指指自己的肩章,那是一条梭鱼,“如你所见,一名游骑兵。”

“霍尔格,自由猎人。”尤利尔把碗递给芙琳,“这是我的学徒,芙琳。”

“一位年轻的老师。”年轻人笑着点点头,从旁人手里接过一杯麦酒,在他二人身旁坐下来。“我父亲教导我不能以貌取人,不过我猜你应该不比我大几岁?”

尤利尔笑了笑,没有作答。说某人心理年龄大于其实际年龄,是最常用的恭维话,却不适于自谦。

芙琳大概是在想念自己那只猫,于是从碗里唯一一块兔肉舀给了男爵。男爵自然是却之不恭、受之无愧,吧嗒吧嗒地咀嚼起来。

法比安给众人讲了一个南方笑话,逗得人群哄然大笑。名叫罗文的游骑兵望着这副其乐融融的景象,忍不住翘起了唇角,“那诗人是你的朋友?”他问。

“我的雇主。”尤利尔说。火种在身,让他不必过分畏惧严寒,但热粥入腹依然会让他感到舒服。

“我以前护送的商队总是死气沉沉,也没人肯和我们这些穷酸落魄的游骑兵多说一个字,生怕惹上晦气。”罗文自嘲道。

“你们的职业注定了你们一辈子都要和危险打交道,不是所有人都能习惯这种生活,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们会尽可能远离危险源。”

“就像你们一样。”

“就像我们一样。”尤利尔点点头。

罗文笑了笑,“你说的没错,我们总在和危险的东西打交道,不过这些危险并不总是来自于那些栖息于林地的非人生物。”

“强盗,马贼,我听说在蝇血沼泽还存在古老的食人族,希望此地的土著饮食习惯能稍微健康一些。”尤利尔调侃道。

“还有监守自盗的游骑兵。”罗文补充道,“去年有一队游骑兵,洗劫了持有贸易许可证的商旅,并毁尸灭迹,但这件事还是传回了盖斯特,公爵大人宣布要对他们进行公开审判,可他们太熟悉林地,我们组织了很多次围剿,最终都无功而返,反倒是途经于此的商旅常常遭到他们的毒手。”

尤利尔喝了口热粥,说:“如果真像你所说,我只能为你和你的同伴祈祷,希望你们永远不要碰到他们。”

“为什么?”罗文皱起眉头。如果碰到他们,他心里暗暗发誓,我必定要亲手将那群叛徒绳之以法。

“原因很简单,”尤利尔耸耸肩,把身子缩在宽大的斗篷里,“是智慧。智慧是人类与非人生物最显著的差别,当猎物和猎手的关系互调时,成熟的作战经验和熟悉地形环境的优势,会让他们化身为黑夜里最凶恶的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