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巴洛克
随即,芙尔泽特选定了一个方向,迈开了步伐。
“你究竟在找什么?”
这一次,在平平无奇的木门后面,是耸立着高大书架的藏书室。每一列书架差不多都有三人高,藏书之丰富,有牛皮封面的大部头,也有莎草纸编扎成套的卷宗,琳琅满目,天窗透下的阳光难以企及书架间狭长的幽径,使得周围昏暗无比。
就是在这里,芙尔泽特头一次表现出逡巡的迹象,而非匆匆路过,目光不时在书架上打量。
“你弟弟继承的那一半遗产,”在快要走出藏书室时,她言简意赅地回答道,“我曾与他平等共享了这份遗产,只有当两份遗产合并一处,它才会显现出本来的功效。”
“也就是说,尤利把它藏起来了。”索菲娅说,“他并不想让你找到。”
“啊,原来在你‘纯洁’的心底还怀揣着这样卑劣的愿望,”芙尔泽特讥讽道,“不过很遗憾,帕拉曼迪才是作祟者。”
藏书室的正门在她们面前开启,一名意料之外的来客正在门外恭候。
“瞧瞧这是谁,”铁灰眸子里的十字瞳慢慢缩紧,变成两道交叉的黑线,“舒尔茨卿,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
多日不见的男爵,慢悠悠地把肥臀从地板上抬起来,向二位女士低头行礼,不卑不亢。“两位女士似乎是迷路了?”
索菲娅抢在某威严受挫的上位者之前回答说:“你有办法带我们走出去,对吗?”
“我在这里恭候多时了,”男爵点头说。
也就是说……索菲娅用余光瞄了下一脸恼意的芙尔泽特。男爵不仅知道她索求为何物,还知道此物存放在何处。
会是尤利的授意吗?索菲娅不敢确定,不过在她看来,尤利对这个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并没有给予多少信任。
于是她又补充道:“我们被帕拉曼迪困住了,要出去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不用担心,”男爵自信地说,“这城堡能困住任何人,却困不住我。因为在城堡的主人看来,我只是一只人畜无害的猫咪。这边走。”
它扭头走了出去,对自己选定的方向笃定不疑。
后方的两人交换一个眼神,除了跟上去,眼下似乎也没有别的选项。
“要是敢故弄玄虚,就扒了它的皮,”芙尔泽特恨恨地咬牙,“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索菲娅敢打包票,这回她绝对是说到做到。
事实证明,男爵的确没有说谎,由它选定的门,总算不会再把她们引向奇怪而陌生的环境中,而是朝着一个确定的目标循序渐进。
“原本尤利尔打算把那东西就地存放在马韦洛的府邸,是我说服他搬了过来,以备不时之需,”男爵在前面边走边说,“就比如现在。”
“毫无创意的小伎俩。”芙尔泽特冷哼。
“请别误会,我从没指望能瞒过去。尤利尔也是一样。”
“有意思,事到如今你倒端起一副忠臣的架子来了。”
“你不明白,他托付给我的任务,跟忠诚没有关系,”男爵黯然地耷拉下尾巴,“他只是知道,我绝不希望重蹈旧镇的覆辙。”
芙尔泽特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你,区区一只阉猫,竟敢将自己视作埃斯布罗德的守护者?”
“尽管笑吧。”男爵不以为然地说。
它在一扇从墙体中凿割出去的石门前站定,门把手的位置上挂着一只金色拉环。拉环后面固定着一枚活旋钮。
“就是这儿了。”
“你最好说的是真的,”芙尔泽特带着威胁的语气走上前,伸手握住了拉环,接着轻轻一转。
只听空隆一声,那是锁栓落进槽里的声音,石门在颤动中自行滑开。
石门后面是一间不大的储藏室,架子上空荡荡的,很少被使用的样子,室内的陈列品几乎一目了然。
索菲娅是最后一个走进石室的,她注意到芙尔泽特直奔角落而去,哗啦一声揭起盖住某物的深棕色帆布。
她走过去一看,当即呆住了。
重叠堆放在角落里的,是许多幅用雕花铜框装裱起来的油画,就算稍有蒙尘也丝毫不能掩盖其瑰丽的色彩。
更重要的是,索菲娅一眼就认出了画中风景,田园绿野,繁华的城镇环绕着孤兀的山峰,这与她行走在埃斯布罗德所见之景如出一辙。
“很好,一张不少,这样一来就没问题了。”芙尔泽特清点完八张油画,站起身来。
这时,索菲娅的声音在她身后幽幽响起:“刚才你说,帕拉曼迪才是作祟者,是吧?但不仅是你,我也在城堡里迷失了方向。如果是玛利亚,她对你的敌意尚有据可依,而我除了在她客居歌尔德的那段时日里,和她没有过任何接触。若只是凭借生前的记忆,她对我的敌意又是从何而来呢?”
芙尔泽特既没有回答,也不转身面对她质询的目光。
混淆黑白明明是她的拿手好戏,配合那甜蜜动听的嗓音,连心如磐石的圣徒也无力招架。可她只是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抱持着一种默许的态度,这反而加重了索菲娅心底的不安。
“对此我只能想到一种解释,”她试探地说,“那就是她并非刻意针对某人,而是排斥一切企图染指这些油画的人。是的,我也是来找这几幅画的,只不过在我真正来到这里前,我尚且不明‘画中之匙’的真身,只是凭借从你口中探听到的零碎线索,尝试着去寻找这样一件事物。”
“那又如何,”芙尔泽特依然没有转身,声音愈发阴冷,“她是名为埃斯布罗德的画中世界的绘制者,不希望自己的著作旁落他人之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她是玛利亚啊,她是那个玛利亚啊……”索菲娅颤抖地说,“如果这真的利于尤利,她不可能会拒绝。这是别有用心者的谎言。”
她不熟悉玛利亚,不熟悉她的为人,不了解她的怨与恨。但当她看见这些画时忽然感同身受,原来玛利亚在画卷里倾注的情感,与她在约翰·里斯的审判庭自陈罪孽时的心情,没有什么不同。
索菲娅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说:“真相是,任何企图染指这幅画的人,都将成为加害者,所以她才会极力阻止。你根本就不是要帮尤利。”
听完她的话,芙尔泽特发出了轻不可闻的嗤笑。
她漫不经心地转过来,只见索菲娅神色凄然,手里紧握着不知从哪得到的匕首,毅然挡在她的去路上。
“你还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她缓缓勾起了唇角,眼底俱是冷漠的怜悯。
第九十章终局(七)
猎人脚踏着恶龙的眉弓,嘭地一拳打穿了眼眶下那只橄榄绿的硕大眼球,顺势把三分之二的手臂插了进去,而后一把攫住眼球后方臃肿黏滑的组织,猛地一拉,眼球带着长串鲜血淋漓的视神经,稀里哗啦地从眼眶中流出来。
恶龙就此失去了全部生机,筋肉松弛,巨大的身躯在地面上慢慢铺展开。
猎人抛下巨龙的眼组织,从歪斜的龙头上跳下来,掸掸浸湿的袖子和衣襟,抬眼锁定形单影只的白龙。
在他凶狠凌厉的攻势下,白龙阿鲁斯的四名护卫先后丧命,其中以龙骑将沙利叶的坐骑,无鳞紫龙的下场最为凄惨,战斗爆发伊始,它还没来得及升空,就被猎人一手杖捅穿了头盖骨,顺便在它毫无防备的脑子里点了把火。它死的时候,颅骨里的脑子已经煮沸,融化成了浑浊的白色浆糊,缓缓从七窍流出。
阿鲁斯没有贸然对自己的护卫施以援手,一方面,古龙没有社会群体意识,它们不过是因为某个目的临时聚集在一起的独立个体,对彼此的境遇和命运毫不关心。另一方面,猎人尚未展露其最具杀伤力的形态。
白龙阿鲁斯是黑龙格拉纳希法的伴侣,尽管这同样只是临时关系,但在鬓角厮磨的短暂蜜月期里,双方的亲密程度丝毫不亚于传统两性生物,交流、分享彼此得到的信息,尤其是可能威胁到它们自身的情报。这自然也就包括了猎人的秘密——格拉纳希法曾在白雀城的追击战中遭到了深海邪力的侵蚀,险些被自己的吐息活活“呛死”。
它原本指望四头护卫龙的围追堵截,能够逼出猎人的全力,可惜未能如愿。
他在没有宣召深海余孽辅助的情况下,就单枪匹马地宰掉了四条龙。四头令凡人闻风丧胆的远古巨兽,竟死得像蟑鼠一般毫无价值。
按理来说,龙骑将们听到战斗的动静,应该会立即赶来增援,可阿鲁斯直到这会儿都没见到龙骑将的人影,不禁怀疑他们在宫殿内部遭受到了不明力量的阻击。
这不可能是巧合。
阿鲁斯杏仁色的眼珠里,闪烁起凶暴的光。被杀戮欲望支配的苍白煞星终于顿悟,自己已然从猎手的角色,悄然转换成了猎物,而这片猎场则是对方潜心布下的陷阱,埋葬在阿伦·贝尔的十万联盟军,不过只是请君入瓮的诱饵。
这种歹毒的计划显然不会是出自区区人类的手笔,他们没有破釜沉舟的胆魄。
白龙咧开嘴角,亮出利齿,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震颤,像是在笑。它眯起长长的杏仁色眼睛,阴险地凝视着向它走来猎人。
“也许你们正为自己的小算盘得逞而沾沾自喜,不过很遗憾,那改变不了什么,”越是年老的古龙,脑力智慧越是发达,它们往往能娴熟掌握五六、乃至十多种语言,而看似残暴无脑的阿鲁斯同样也不例外。它用龙类的声带模拟发出粗犷的通用语:“从来到这儿的那一刻,尔等就再无翻身之日!”
猎人的回应简单粗暴,重重地踏出一步,以右脚为支点,身体旋转半周,同时肩背紧绷蓄势,然后猛然发力,手中的手杖宛如一杆投矛似的反手掷出。白龙笨拙的躯体还未来得及动作,就看到一道黑线飞射而来,为了避免伤及脆弱的鼻腔,它立刻翕拢鼻孔,阖上外眼睑,扭过头去。
手杖应声命中了白龙比整个脑袋还宽阔的铁颚,那里富集强韧坚固的角质和鳞片,防御力堪比最硬的合金。然而手杖锥形的末端咣的一下撞在铁下巴角,旋转着弹飞了出去。
白龙霍然睁眼,甩着长颈摆正龙头,视野里却失去了猎人的身影。
下一秒,它快速转动眼球,在位于自己下颚正下方的地方,发现了猎人。后者赶在手杖落地的前一刻,屈臂接住,这一次他瞄准了更薄弱、也容易突破的咽喉。
白龙深吸一口气,腹腔迅速扩大,但澎湃的火光刚从鳞隙间涌现上来,喉咙便传来一阵刺痛。它忍着痛埋下脑袋,同时振翼起飞,张口喷出烈焰,熊熊火柱笔直泻地,沿着地面朝四面八方辐射开一个半径超过六十呎的圆形火场。
然而吐息仅仅维持了不到两秒,从喉咙贯穿伤口溢出的火舌灼伤了它,剧烈的痛感使得白龙难以为继,摇晃着重新落回地面。
翅膀带起的风吹散了绵延地表的龙焰,全身被沥青似的黝黑稠膜包裹的猎人,完好无损地站在它眼前。
只见黝黑的稠膜在高温的作用下起泡、凹陷,然后从猎人的脸上、身上一块块剥落下来,落在地上滋滋作响。
一些如同镜中倒影般模糊透明的投影,逐渐从他身旁显现出来,以其肉体为依托寄生的余孽们若隐若现,怪异的藤壶和贝类附着于衣摆和裤腿,随着步幅的摆动簌簌抖落,粗壮而长满脓疮的章鱼触手盘卷着猎人的左臂,一双猩红蝠鲼结伴环绕着猎人、凌空游曳;十几双女人般修长白皙的手掌,以手指勾连成串,如肩带般斜着披挂在他肩头,每对手掌都作出宛如十字架般的交叠姿势,掌心覆合着手背,宛如圣修女祈祷般的虔诚之貌,每个手背上张开一副唇齿俱全的女人嘴巴,和声轻吟福音圣诗。
几百个歇斯底里的骷髅人面汇聚而成的黑色寿衣,幽幽啜泣着飘荡在他头顶,衣袍无风自鼓,缓缓降落在猎人肩头,仿佛是为恶魔王子御极献礼的新衣。
猎人每迈出一步,脚下的地面便蔓延开一片濡湿旺盛的紫红色地衣,而后又随着他的离去而迅速萎缩枯死。
白龙感受到数量庞大的深海余孽簇拥在他周围,能够被肉眼捕捉到的,不及实际数目的万分之一,铺天盖地的邪力仿佛一座大山向它倾压而来。
猎人一抬手,肥硕的触须便顺着他的胳膊滑落,不见了踪影,与此同时,阿鲁斯惊觉自己的喉咙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扼住,六七条足有两人合抱之粗的触手,不知何时已经爬了上来,死死卷住它的脖颈。
白龙扑打着翅膀,踉跄倒飞,试图升上天空,可翅膀拍了没两下,背脊关节处就爆发出锈蚀般的闷响,双翼忽然像灌了铅似的沉,拖着它狠狠摔下地。猎人脚下的紫红色地衣,如今正在白龙的后背和翅膀上疯狂滋生,腐蚀、瓦解它所触碰到的一切生命形式,在巨龙富集营养的血肉之躯上,形成了大片病态繁茂的菌落。
黑色寿衣下的恶魔,举起了布满锈红色斑纹的手杖,准备给这场一面倒的战斗盖棺定论。
就是这个时候,朗朗晴空下,乍现一片携带着电光的乌云,向着该隐山的山顶迅速迫近。顷刻已至眼前。
倾注了毁灭性雷电能量的龙息从天而降,这是比白龙阿鲁斯的烈焰更具杀伤力的吐息攻击,饶是有深海余孽充当肉垫的猎人,也不敢硬扛这记吐息,只能被迫放弃追击,仓促后撤。
他最终未能逃出吐息的轰炸范围,但在余孽们前赴后继组成的肉盾的庇护下,他自身全然没有受到吐息能量的波及。
成千上万的深海余孽,在他面前化作了缕缕飞灰。
黑龙格拉纳希法乘机降落在饱受邪力寄生之苦的伴侣身边,用利齿扯断缠住其脖颈的触手。
白龙终于从窒息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摇摇晃晃地爬起身,紫红色的菌落此时已经侵占了它大半身躯,面部亦在腐蚀作用下融塌,鼻子缺了一半,突兀鼓出的杏仁色龙眼四周,只剩下一圈白森森的骨头。
可即便失去了半截身体和三分之一个脑袋,它依然顽强地活着,眼中的杀意有增无减。
格拉纳希法狞笑着转过头,看向被深海邪力紧紧环抱的猎人,“赫尔泰博菈已死,我大仇得报,现在只剩下你了,‘王子殿下’。”
当它看到猎人眼底一闪而过的讶异,笑得更加无所忌惮了。
事实果然如牧羊女库祖玛所说,尤利尔·沙维把最后三分之一的灵魂存放在了被火种改造过的银龙的体内。他在伊舍菲尔德与歌恩·赛托伦的直接对弈中落败,三分之一的灵魂湮灭,而不久后在烈酒镇郊外发掘出的卢纳德·卡夫特的空骸,证明他已经从巨人王那里索回了三分之一的灵魂。
如今站在它面前的,便是尤利尔·沙维其人、其灵魂的全部。他的命数已尽,没有花样可玩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黑白双龙一齐发动了攻势,猎人不躲不闪,主动迎向了两张喷薄出吐息能量的血盆大口。
雷电交织着烈火,两股吐息能量轰然撞上一堵不断消散、又以更快速度弥合的黑墙,余孽们凭借无与伦比的狂热信念捍卫着恶魔王子,它们争先恐后地扑上去,以肉身糊墙,眨眼间尽成飞灰。
下一秒,黑墙分崩离析,余孽簇拥下的恶魔王子现出真身。
自杜伊博格一役后,他再度褪去了人类的外貌,戴上了以阿尔格菲勒甲壳铸造的六目面具,肩胛后方张开一双五指掌翼,从头到脚皆覆无光黑甲,宛如一尊人形邪神降世。
……
库祖玛坐在乳白的生命之树下,面前静置着那只破旧的石杯。
她大概是等得有些无聊了,手掌撑着草地,身体稍稍后仰,转头打量起花园来。美则美矣,却总觉得有些单调,欠缺想象力。
埃斯布罗德的执笔人,以超凡脱俗的才能绘制了一个瑰丽的世界,处处可见精雕细琢,为何唯独这片常春园里充斥着庸俗的艳丽,仿佛恨不得把所有鲜艳的色彩一股脑地塞进来?
她正思索着,眼睛不经意地一瞥,瞄到了树立在一堆碎石围砌而成的土包前的木碑。
库祖玛有些好奇,她站起身,走过去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座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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