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巴洛克
尤利尔不会告诉妻子,在他看来,跟迪恩尔相处反而是一件相对容易的事。迪恩尔的确更加喜怒无常,反复不定,但她的攻击性都表现在明面上,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论及危害程度,她远远比不上诡计多端的莱芙拉。
下方火光滔天,喊杀震天,反抗军在牺牲了近百人后终于冲破了大门,涌入侯爵府,凡有火光处,刀剑撞击的锐鸣不绝于耳。处于绝对人数劣势的强盗集团被杀得溃不成军,奴隶们放声嘶吼,仿佛要将满腔怨气宣泄一空,他们毫无章法地胡乱挥剑,像是剁碎一块砧板上的肉似的,在复仇对象身上横劈竖砍,直至对方死透。
在热烈的欢呼声中,他们争相把奴隶主的脑袋割下来,挂在侯爵府大门下示众。
“结束了,”猎人注视着下方欢呼雀跃的人群,“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少女往他怀里缩了缩,“嗯……明早吧。回去跟你老哥邀功的时候,记得告诉他,塞弗斯摩格是双子送给他的礼物。”
在莱芙拉昏昏欲睡的呢喃中,一场复仇的狂欢落幕了。
但她此刻完全没有料到,收复塞弗斯摩格的美梦仅仅维持了一夜。
翌日,一支由狮鹫旗领衔的苍白铁骑,踏破了塞纳河畔静谧的清晨。
奥格威的军队来了
第三十五章 奈乌莉的肺腑之言(上)
奈乌莉盯着马蹄边那颗从雪泥下顽强探出的嫩芽,惘然若失地喃喃:“没有了。”
踏着晨曦走出大帐的修美尔倦意未消,恍惚地问:“你在说什么没有了?”
“哭声。”奈乌莉边说边转过头,静谧的塞纳河畔,大军整装待发,后勤部队正在善后。
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穹隆万里无云。
扈从牵着套好鞍具的战马一路小跑而来,立定帐前,忐忑地打量起二人,莫名紧张的氛围令男童噤若寒蝉。
修美尔戴好手套,接过缰绳,拍拍爱马健壮的脖颈。这是一匹纯白似雪的宝马,年轻雄壮,眼神灵动,好似通晓人性。
“你最近整个人都变得疑神疑鬼,还时常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我是无所谓,但在渥茨那些老家伙跟前,你最好谨言慎行。”
“你没听懂吗,”奈乌莉一身戎装、端坐马背,斜眼瞥向他,“哭声,婴儿的哭声。我跟你提过。”
修美尔兴致索然地耸耸眉毛,“啊,又是这种陈词滥调。”
他把拐杖交给扈从,以一个矫健的动作翻身上马。白马不安分地踱了几步,一蹄子踩碎了那颗从雪泥下探出头的嫩芽。
“我想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他告诉奈乌莉,“也许是眼下的困境,让你对我产生了一种错误的认同心理,于是过往的嫌隙就一笔勾销,破镜重圆。你记住了,奈乌莉,从你决定接受巴姆的‘赏赐’那一刻起,我们就注定不会是同类……不对,还是有一处共同点的,我们如今都成了丧家之犬。”
奈乌莉觉得这说法十分荒唐,“这才刚来到卢比西以南,你就迫不及待地想跟自己的家族和国家撇清关系了?”
“因为我们没有回头路可走。”
修美尔摆了摆手,示意列队于后的骑士们随他向塞纳河畔平坦广袤的道路移动。奈乌莉驱马跟上,与他并驾齐驱。
整整五天的急行军,让他们顺利摆脱了旧宾格兰赤地千里的荒野,但塞纳河并未能挽救低落的士气,修美尔向士兵们许诺的营妓、美酒和雕梁画栋的庇护所迟迟未能兑现,加之饥寒交迫,军中怨气渐涨。
修美尔一回头,就看见几天前怒斥他刚愎自用的费莱塔伯爵,满脸不悦地骑行在侧后方,似乎有意与他拉开距离。
“当心,”奈乌莉低声告诫她那一意孤行的兄长,“你手下的将领可能有不少已经被他策反了,如果事实证明向塞弗斯进军是个错误的判断,相信我,他们会立马把你推上绞刑架,拥立更得人望的费莱塔为新主帅。”
修美尔不以为然地说:“这是跟沙维进行交涉的必要前提。就算最后谈判破裂,我们至少为自己争取到了一处立足之地。”
“有道理。可光靠道理喂不饱饥肠辘辘的兽群。”奈乌莉戏谑地说,“回头看看你的将士们吧,看看他们的眼中是否还存有斗志。”
“我没打算在塞弗斯折一兵一将,包括费莱塔·渥茨在内,他们每一个人、每一个活着的赫莱茵人,都是我跟沙维谈判的资本。”
奈乌莉读懂了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忍不住发笑:“不愧是你,就连求人办事都这么理直气壮。”
修美尔板着脸说:“我以为这是我们的共识。据守在塞弗斯摩格的不过是一窝走投无路的亡命徒,对你来说应该没有任何难度。”
这次奈乌莉没有搭腔,她知道事情必定不可能像修美尔所言这般简单,相比起占领塞弗斯摩格带来的诸多麻烦,攻克这座要塞反而是最容易的一步。
结果也确实如她所料。
当天夜里,在昼行三十里后,修美尔下令在国王大道与塞纳河之间的森林扎营,利用卡杜斯寂日山脉庞大的轮廓隐蔽行踪。
例行军前会议上,修美尔正在与众将商议明日的排兵布阵,一名匆匆入帐的斥候打断了他们谈话。
斥候将打探到的敌情,一五一十地转述于众人,闻者无不错愕。
“你说什么?”修美尔不可置信地转向跪在帐下的斥候,“城内没有布防?”
“千真万确,”斥候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急喘粗气,“城里到处都是死人,房屋燃烧,浓烟滚滚。”
一位膀粗腰圆的将领捋着下巴胡须说:“流寇就是流寇,无组织无纪律,不战自溃。”
在问明城门和外城区布防空虚后,众将领一致认为应当挥师长驱直入,连夜奔袭塞弗斯摩格,一举剿灭匪祸。
修美尔却踟蹰不决。他看了看坐在会议桌旁,始终一言不发的奈乌莉,“你怎么看?”
奈乌莉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向斥候提出了一个问题:“看见是谁与匪军厮杀了吗?”
“黑夜中看不清是谁与谁在厮杀,战局十分混乱,不止有匪兵在自相残杀,貌似还有戴着镣铐的奴隶。”
“在城里看见三狮旗了吗?”
斥候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奈乌莉冷笑着比划了一个手势,像是在对修美尔说:‘这不是已经一目了然了吗’。
修美尔皱起眉头,一脸将信将疑之色,不确定地问:“你是说……有人抢在了你的前头?”
奈乌莉站起身来,对一头雾水的众将摆摆手,“还愣着干嘛,散了吧,各回各帐,好生睡上一觉,明早进城谈判。”
谈判?跟谁谈判?
目送奈乌莉独自离帐而去,留下来的将领们面面相觑,无所适从。
这是让赫莱茵人无比难捱的一夜,对修美尔而言更是如此。
当他第二天清晨走出自己的帐篷时,他看见成百上千的士兵围聚在帐外,沉默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命令。从那一张张写满疲惫、犹疑和恐慌的脸上,修美尔感到无以复加的重担压在自己肩上,他的一言一行都深刻牵绊着军中每个人的命运,他必须要为自己和所有人的未来负责。
面对翘首以待的将士,修美尔只用铿锵有力的六字回应:“全军开拔,进城!”
……
一声嘹亮的号角从城门方向传来。
芙尔泽特踮起脚尖,站在顶楼平台上向北边眺望。
一支千人规模的先遣部队已于半个小时前涌入了内城区,占领了各街道,并迅速控制住了城内的散兵游勇,由奴隶和俘虏构成的反抗军,还未来得及品尝来之不易的自由滋味,转眼又成了奥格威的阶下囚。
此刻赫莱茵的狮鹫旗已经插在了侯爵府的城墙上,那声号角即是大部队进驻塞弗斯摩格的信号。
“该死,”素来以处变不惊著称的莱芙拉,竟罕见地爆起粗口,在平台边缘来回踱步,心情烦躁到了极点,“要不是这几天迪恩尔一直在你身边寸步不离,我几乎要怀疑你背叛了我们!”
“你们,”猎人玩味着她的措辞,“是单指你和迪恩尔,抑或说沙维也有幸包括在内?”
“我没功夫跟你咬文嚼字,”少女怒火中烧,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有人即将要在你我的眼皮底下窃取我们的胜利果实,你倒还有闲心挤兑我。”
“不然怎么办,难道要我跳下去把这些人全宰了不成?”
“未尝不可。”
“恕我无能为力,而且我劝你也别打迪恩尔的主意,换她来也无济于事。”猎人用手指着下方的街道。
芙尔泽特随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队由白狮鹫旗领衔的骑士、簇拥着并排骑行的二人穿过焦黑破败的大门,驶入了侯爵府。
为首的两人就算化成灰她也认得出来。
现在,她知道丈夫既不是妄自菲薄,也没有在开玩笑,身为首屈一指的狩猎者,有着圣徒和弑神者等诸多荣誉加身的尤利尔,也会有力所不逮的时候,而奈乌莉·奥格威无疑是他屈指可数的失败经历中、最惨痛的一次失利的缔造者。
正在她权衡利弊,犹豫着是否要放弃塞弗斯摩格时,奈乌莉似乎感应到了上方的视线,忽然抬起头来。
她看到了猎人和金发少女,却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意外之色,仿佛早已知晓他们的所在,随后翻身下马,径直走入侯爵府邸。
猎人盘腿而坐,用手托着下巴,侧目欣赏着妻子怒不可遏的面容,“如果你不喜欢逃跑这个词,我们可以换一种说法——知难而退。”
“不,我哪也不会去,”芙尔泽特斩钉截铁地说,“你没看懂她的眼神吗。她知道我们在这儿,而且毫无顾忌地走了进来。她在邀请我们。”
尤利尔听出了她的意思。在刀尖上跳舞是莱芙拉的一贯作风,他丝毫不感到意外。
“想必你那颗聪明的小脑瓜里已经有了主意。”
“我决定接受她的邀请,”少女眯起眼眸,犹如锁定猎物的毒蛇,专注而亢奋——恍惚间让人有种迪恩尔的错觉,“奈乌莉和修美尔,多么新颖的组合,几乎让我难以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妨屈驾听听他们为何而来,再做决定。
第三十六章 奈乌莉的肺腑之言(中)
修美尔有些局促地在大殿下踱步。
对直面过恶龙波修斯,跟北地头号阴谋家莱芙拉打过嘴仗——险些丢了小命——还悍不畏死以凡人意志力拒巴姆的六皇子来说,鲜少表露出心绪不宁的样子。事实上,即便亲眼目睹恶龙蹂躏宫殿,死而复生的众巴姆向一个不明来历的牧羊女俯首称臣,也未能击垮他的意志力。
但眼前的景象,头一次让他对吉凶未卜的前途感到了恐惧。
奈乌莉环绕被血浸染鲜红的青铜王座一圈,仔细观察散落在王座四周的皮包骨干尸,他们双手俱被齐肘切断,死状呈现出稽首叩拜的姿态。她扬起靴子,将一具干尸翻过来。皱巴巴的眼窝里空无一物。
污秽浊气弥漫在大殿各处,其中还混杂着一股浓烈刺鼻的荷尔蒙味道。
修美尔厌恶地对侍卫挥挥手,将闲杂人等驱离大殿,只留下他的贴身扈从,一个满脸雀斑、眉眼稚嫩的男童。男孩儿是他某个叔伯的私生子,修美尔在王都的一家妓院里找到这个寄人篱下的弃儿,并许诺他可以提一个要求。足够奢靡半生的黄金白银,还是一个可保余生性命无虞的新身份,只要提出来,他都会予以满足。
然后男孩儿怯生生地提出了他的请求,从此不养近侍的修美尔身旁多了一个手脚笨拙的青涩扈从。
奈乌莉留意到男孩儿欲呕不能的痛苦表情,对不近人情的皇兄撇了撇嘴:“揠苗助长当心适得其反,这一路他看得够多了,需要时间慢慢消化。”
修美尔没说什么,给了男孩儿一个默许的眼神,后者当即捂着嘴夺路而逃。
空荡荡的大殿下只剩兄妹二人,修美尔问:“什么时候的事?”
奈乌莉用戴着厚实牛皮手套的食指在鲜红王座上刮了一下,犹如揭开一块黏稠胶皮,拉扯成丝。
“不久之前,”她说,“应该不会超过两天。”
修美尔走过来,歪头端详软绵绵瘫卧在王座下的一具无头尸。“这大概就是匪军不战自溃的原因了,有人抢在你前头,切掉了蛇头。”
“而且是顺手切掉的,”奈乌莉补充说,“这场血祭才是关键。”
“活祭到处都有,用流浪汉和平民的血肉岂不是更方便,何必冒险?”修美尔质疑。
“在你看来是画蛇添足,但在某些眼高于顶的家伙看来,仪式感重于一切。”
“你该不会说的是那个女人……?”修美尔心有余悸地问。
“还能有谁,”奈乌莉拇指一搓,擦掉了手指上的血迹,面朝大殿后方的甬道肃然起立,“阴魂不散的祸害。来了。”
一道颀长的人影从幽深黑暗的甬道下走出,形单影只。
修美尔猛地握紧手杖,自觉可笑,却忍不住地挺直腰背。同样执手杖,对方手里那杆黝黑之物是掀起腥风血雨的大杀器,上面恐怕还沾着阿尔格菲勒以及不少巴姆的血,这样一对比,自己努力摆出一个貌似健全人的挺阔姿态显得何其滑稽。
他曾经无数次暗地里用自己对标北地那位“臭名昭彰”的大公之子,也无数次模拟过两人初次会面的场景。
直到此刻他才惊觉,对尤利尔·沙维亦敌亦友的认知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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