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267章

作者:黑巴洛克

隔了会儿,看到卢纳德独自落寞地走了回来,他好奇地询问缘由,在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忍不住气恼地说:“搞什么,莫非他们还打算在墓地长住下来?”

“请给予他们一点耐心吧,库恩先生,”牧羊女宽慰道,“按照长老的说法,墓地主人留下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解开它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三个小时,整整三个小时了!天都亮了,可我除了看到他拿着一根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一件像样的事也没干不是吗?”

“所以猎人阁下不是说了吗,这是一个没法凭武力解决的问题。”

“那倒未见得,”库恩动了心思,并立刻打算付诸实际,“他们只是暂时忘记了队伍中拥有一名蒙泰利亚人是何其幸运的事。你慢慢吃,我去那边瞧瞧。”

回到那片被赭石色巨树包围的墓园,他在入口两侧的地皮上,分别瞥见了大串令人头昏脑涨的数字与运算符号,几何图形在有限的深褐色卷幅上重叠交织,仿佛老眼昏花的嬷嬷不慎将棉线绞缠成团。再多看几眼立时天旋地转起来,库恩直觉胸口发闷,几欲呕吐。

他匆匆踩过那些演算草稿,走下一段湿滑的斜坡,来到平均五英尺高的墓碑构建的庞大迷宫外,深吸口气,冲里头高声呼唤起来。

随后,只听墓园的东南角传来阵阵敲打声,他连忙一溜小跑过去。

尤利尔此时正严格排查最外围一圈的墓碑,他所面临最大的敌人并非繁杂的数字,而是时间。岁月以其粗糙的指尖反复摩挲着石碑的表面,风吹雨打,青苔竞攀,很多字迹都已模糊难辨,或是干脆被龟裂给拆碎。

好在他有一个得力助手。黑山羊总能对他给出的答案予以精准校正,并且在此过程中,展现出了难能可贵的友善与耐心。

瞧他们全神贯注的模样,自己被晾在一旁、半天插不上话,库恩略显窘迫地搓了下手,清清嗓子道:“咳咳,我能请问下你们在忙什么吗?”

敏感的思维链忽遭打断,尤利尔顿时垮下脸来。他转身盯着蒙泰利亚人看了一会儿,看得对方心里直发毛,才满脸不耐烦地答道:“在找极坐标。”

库恩听得一愣,“你、你说在找什么?”

“没什么,你把它理解为至关重要的一条线就行了。”

“找到这条线又能怎么样?”

“找到它,就可以建立我们需要的坐标系,将琐碎的线索凑零成整,然后把那条该死的螺旋线给它画出来。”

库恩张着嘴巴,一脸听天书的表情,“呃……所以,我们为什么要画那个螺旋线?”

猎人指着身后茫茫的惨灰色石碑,“当然是为了排除掉一千八百四十八个错误答案,把那颗该死的脑袋挖出来!”

库恩歪撅着嘴,严肃地思忖片刻,提议说:“与其在这儿瞎猜,我们干嘛不直接动手开挖?照我们——我是指这种体力活还是你们更擅长,但千万别小瞧了蒙泰利亚人的动手能力。我专门算过了,这里头的墓都挖得很浅,假如按照五分钟一座坟的效率来算,那么……”他掰着手指,绞尽脑汁地算起来。

“最少也要六天,”猎人冷冷地道出一个大概数字,“恕我直言,这个方法听起来并不怎么高明。”

黑山羊颇有落井下石之嫌的咩了一下,表示赞同。

残酷的数字没能击垮库恩的信心,他仍不死心地抗议道:“我知道你、还有大个子的能耐。噢,别把人当傻瓜!一个当着我的面徒手拆掉天花板,然后生宰了一票佣兵,又把卫林士玩得团团转的家伙,不论再如何藏拙也骗不了人,承认了吧,只要你愿意,眨眼的功夫就能把面前这一列墓碑给荡平!”

话音未落,猎人衣摆哗啦一震,尖锐的柳叶刀划出一道笔直轨迹,斜刺进左手边第三列的一座墓碑下,寒光猛地没入了泥土当中。

下一秒,似接触空气导致了某种激烈的化学反应,该墓碑下的整块土壤开始松动,接着炸出一串释放出刺激性味道的气泡,伴随大约发生在地底六英尺深的一轮猛烈爆炸,表层的深褐色泥土像喷涌的温泉一样飞洒上天,措手不及的蒙泰利亚人直接被震翻在地。

爆炸在数秒之后迎来高 潮,仿佛一头愤怒困兽企图撞破地底的囚笼、以重见天日,一波波强烈的震感纷至沓来,只见那块露出地表五英尺、重量可观的花岗岩石碑竟被连根拱起,在爆炸的威力下沿裂罅断作两截,轰然坠地。

这场化学风暴差不多持续了半分钟左右,等震感逐渐平息,库恩·迪米特呆呆地瘫坐在那儿,周围较近的墓碑则大多东倒西歪、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假设依你所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这层起到缓冲作用的泥土掘开,唯一的后果,就是方便你更直观地感受‘知识的破坏力’,”旁白照旧是猎人那副平铺直叙的腔调,“除此之外,如果还有什么更具建设性的提议,欢迎你让我大开眼界。”

库恩灰头土脸地爬起身,拍拍身上泥土,有些尴尬地说道:“好吧,你是对的。我只不过是想帮帮忙。”

“没人要求你这样做。”猎人转过去继续研读石碑上的字迹。

“就算是我自作多情。老实说,真没有能让我派上用场的地方?”库恩拿饱含期待的大眼睛望着他。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受不了那可怜巴巴的语气,他终究还是妥协了,“你会读这些字吗?很好,那就沿着最外围一圈墓碑扫荡,看到任何可疑的墓志铭,就来向我汇报。”

“就这样?”

“就这样。”

“不成问题,尽管包在我身上。”蒙泰利亚人振作与气馁的速度同样使人惊讶。

很快,事实就证明,他丝毫没有夸大自己在侦察方面的天赋。

尤利尔此前白白浪费掉的一小时有余,库恩只花十分钟就替他连本带利赚了回来。

“嘿,你们快来看看这个!”

顺着声音的指引,他飞快赶到库恩察看的一座墓碑前。

库恩已用小刀一丝不苟刮去了表面的苔藓,露出刻在石碑表面的几行墓志铭。龟裂不算太严重,把单个关键字拼凑起来,仍可组成语意完整的句子。

“可鄙的威纶堡灰衣众,将神圣的一百一十三镂刻在青铜狮鹫的左翼,在愚民面前恣意显摆着剽窃得来的成果,最高褒赞即是最大的耻辱——谨以此碑,缅怀无名的圣人,吾之挚友……”库恩一字一顿地读下来,不禁疑窦丛生。他把询问的眼光投向犹自陷入沉思的猎人,问道:“你明白这说的是什么意思么?”

线索被拆散了,要想一蹴而就是有难度的。尤利尔心知急躁无用,转而逐字逐句地分析起这段隐有深意的墓志铭,“威纶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赫莱茵皇家学府的前身。”

“我从没听说过这名字。”库恩耸耸肩。

“这个名字恐怕有段历史可供追溯的,你没听说过‘威纶堡’很正常。”威纶堡和炼金学术协会基本处于同时期,据史料记载,大约是徘徊在众神世代开端或更早之前的产物,“灰衣众不必说,自然就是威纶堡的精英学士了。”

“碑文上说,他们剽窃了某人的成果,你觉得那会是什么?”

“不大清楚,这可能和第二句话有关联——将神圣的一百一十三镂刻在青铜狮鹫的左翼。”他垂眉思索,反复念叨着这个熟悉的数字,“一百一十三……”

“啊,青铜狮鹫,我想起来了!”库恩突然兴奋地,“我父亲曾跟我提到过,说赫莱茵首府的北城墙上,就矗立着一尊舒展双翼的青铜狮鹫。它的右翼是一面英雄墙,多美尔人历史上的诸多战争英雄都名列其中;它的左翼则是一面荣誉墙,展示了各个领域的尖端精英及其主要成果。”

尤利尔似对这番话充耳不闻,仍若有所思地念叨着那个数字:“一百一十三……”

“这数字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库恩谨慎地发问,生怕再打断对方的思路。

“一百一十三华氏度,这是个很有名的刻度。一旦超过了这个刻度,我们最熟知的能量源就会在氧气充足的情况下剧烈地发光发热。所以这就是在告诫你,不要把藏在兜里的那半块精炼血晶矿捂得太紧实。”

库恩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那块用手绢包起来的重铁血晶矿,落在手心里,质地是冰凉的,这才恍然明白自己上了当。“少危言耸听了,”他愤愤地把东西揣进背包里,“我用了这么久,从没见过那块‘红石头’能自己热起来的。”

“那是因为杂质。适量的杂质对血晶矿益处多多,避免一经开采暴露在热源或光源下就立即发生反应。”尤利尔边说边踱至石碑下,轻抚着蒙尘的碑文,“一百一十三,这是个漂亮的数字,换算成另一个常用度量后就更趋完美了——不过,要找到那个确凿无疑的起点,我们仍然缺乏一些条件。”

这时,黑山羊若有所指地咩叫了两声,将他的注意力移向了最下方那句话。

“最高褒奖即是最大的耻辱,”他逼迫自己集中精力,进一步压榨着大脑的机能,“如果这不单纯是发泄,而是对应威纶堡荣誉奖章的等级——”忽然间,他眼睛一亮,拔腿直奔向目标而去。

“喂,你要去哪!?”库恩不明所以,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座非同寻常的苍白石碑下。

与周围动辄上白字的墓志铭相比,这座石碑上仅有寥寥几语——

‘杜绝蒙昧,拥抱真理,闭上双眼我们才能获悉一切。’

“应该就是这个没错了。”成功近在咫尺,再是冷静的头脑也抑制不住亢奋起来。尤利尔焦急地环视一周,确定自己所处的位置端正处于一条墓碑连线的路径上,若每格间距计为一个标准单位长度,取正南或正东向的极轴,角度恰为四十五度,极径的数值亦昭然若揭。

这不是个多么复杂的问题,只是出题人拆碎打乱了线索,使拼凑的过程变得无比繁琐。

现在所有条件都齐全了,接下来就是沿着这条美妙的对数螺旋、逐一排查路径上所遇的每块墓碑。

为表庆贺,黑山羊昂起脑袋,抖颤着喉头、附和发出一阵愉快的欢叫。蒙泰利亚人还没搞清状况,也在气氛的怂恿下不自觉地左右手互拍起来。

听到墓园那头传来的动静,草坪上的卢纳德茫然地挠挠头,一旁的牧羊女转向晨曦照耀的东方,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起来。

与此同时,在无人瞩目的墓园入口,一株赭石色的大树下,那具躺在顶盖大敞的石棺里的无头尸首,莫名地抽搐了一下

第二十九章 疯人的呓语

——‘思维有多高,视野就有多广,我们要做的只是拧开脑袋里的那条阀门,让想象力的大海泛滥成灾,直至淹没一切墨守成规的认知,做回才爬出娘胎的婴儿。’

——‘瞎子摸遍一块冰冷的金属曲面,在健全人眼中却是一座探知宇宙奥秘的天体运行仪:这告诉我们,永远对未知报以敬畏,永远认识到探求真相就是把你逐渐变成文盲和白痴的过程,切勿对那些似是而非的陌生领域傲慢地一概而论。’

——‘对于客观世界的认识是在实践基础上并且相对独立的发展,是充满矛盾的发展过程。这个过程中,每个思维阶段固然都存在脱离实践、歪曲世界本来面貌的可能性。然而愚人们却如获至宝,把脱离了物质的、脱离了自然的、神话了的绝对标榜为显圣,并堂而皇之地普告天下。我称这种先天脑残疾的废人为唯心主义混蛋。’

——‘吾之挚友嘉斯德学士认为我头脑中的批判思维,正逐渐失去控制,并俨然已阻碍我进一步探知真谛的绊脚石。我爱嘉斯德,爱他的才华、更爱他高贵的品格,遗憾的是他贵为帕多里希伯爵的唯一继承人,多少使这番逆耳忠言缺乏信服力。我当保留自己的意见,等时间的浊涛淘尽泥沙,以供后人拾遗。’

——‘我蒙上双眼,把自己葬在去伪存真的罗马大道上,但愿重见天日的那刻,我将看到真理之门在我面前敞开。’

顺着照几何数级递减臂距画出的螺线,接连掘了五座空坟,累得虚脱的库恩·迪米特、没法再拿“至少没被炸飞”的屁话来安慰自己,着手掘第六座的坟时,他干脆一把撂下铲子,气呼呼地指着墓碑上那句‘赞美一百一十三,赞美暗无天日的未来’,说:“讲真,这不就是个愤世嫉俗的疯子么,我们干嘛这么劳神费力地找他?”

这话引得在旁边监工的黑山羊轻蔑一哼。

“别冲我喷鼻子,老头子,现在你一张口我就晓得准没好话。”他没好气地拍了拍袖子上的泥土,对忙进忙出的猎人说:“怎么讲,我们再挖下去天又要黑了?”

“所以?”尤利尔停在路径将抵达的下一个坐标前,转过身来,“要是嫌麻烦的话,可以到一边休息。”

库恩此刻说不出的懊悔。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好端端地干嘛要主动掺和进来,趁着难得的好天气,在草坪上打个盹儿该是何等惬意。

想罢,他朝亚麻手套里啐了一口,用鞋底使劲压住铁锹,手脚并用地将之踩进土里。

大约掘了六十立方英尺的土,在石碑后方开了个六英尺深的窟窿,蒙泰利亚人精疲力竭地挥出最后一铲,只听见哐的一声脆响,铁锹卡在了泥土里。他顿时惊喜地大叫一声,丢掉铲子扑倒在地,双手飞快刨去膝下那片潮湿松软的泥土,随后,一只颇有分量的糖松木箱子逐渐显露出来。

抹了把鼻头上混着泥星的热汗,库恩一扫之前颓态,欣喜若狂地抬头看向上面的两位。“嘿,你们猜这里头会是什么宝贝?藏得这么隐蔽,一准价值不菲!”

猎人和黑山羊交换了个兴味索然的眼色,明显不抱太大期待。

蒙泰利亚人自然不信邪,忙活一阵子总该劳有所获的思想、驱使他从那只万能背包里掏出一条趁手的撬棍,猛地发力嵌进箱盖的缝隙下,接着把全身重量压在杠杆一端,伴着一记闷响糖松木箱盖骤然弹开,大量粉尘立刻充满了泥坑。

尤利尔及时伸出援手,拿变形手杖把快要活活呛死的蒙泰利亚人捞了上来。

“咳咳咳,谢谢……我拿到了……”他边弯腰猛咳边扬起手里的一样物件。

尤利尔接过来,小心扫去面上灰尘,拆开蜡纸包装的封皮,发现里面是本皱巴巴的牛皮书,翻开泛黄的扉页,斗大的一行字映入眼帘:自然科学万岁!

见库恩在一旁急不可耐地搓着手,似等不及要听他宣布这是一件何等稀有的珍本,于是草草翻看一番,便随手扔给了他,转身往下一个坐标走去。

库恩怀着不可亵玩的敬畏之心、迫不及待地拜读了几页,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只见书中所载的每页,都被那不拘一格的潦草字迹塞满、不余一处空白,满眼全是叫人头皮发麻的数字、化学符号和反应方程,间或附有一些人体解剖图,不时配上几句耳熟能详的至理格言,共同汇成了他眼前这本天书。

“嗯……”脸色急剧变化,库恩险些把自己憋出内伤,才决定向懂行人士请教,“那个,请问,这上头写的都是什么?”

猎人踱步徘徊在左前方的一块墓碑前,头也不回地道:“听说过灵魂萃取实验吗?”

蒙泰利亚人一脸懵懂地直摇头。

“用过提灯?”

“我背包里就有一只,多夫多产,是我老爹留下来的遗产。质量相当的棒。”

“嗯,你用来填充油槽的燃料,就是这项实验的终极成果。”

“血脂?”

“这项研究据说最初也是由威纶堡学院发起的。后来的众神世代,为了弥补早期血晶资源极度匮乏的恶劣局面,这项技术逐渐被屯集了大量素材的教会所承袭,并‘发扬光大’。”说到这里,尤利尔迟疑了下,最终略去了那些会引起生理不适的内容,直接宣布结果道:“灵魂萃取是从教会方面流传出来的说法,刻意强调信仰参与的重要性,实则是有预谋的歪曲了事实——当然,其实也是有一定联系的,硬要解释的话实在太过隐晦,涉及太多秘不可宣的阴谋。因此你只需要了解,那是种把游离态的、稀薄的混沌物质融入进我们所已知最纯净的液态媒介,再从中萃取的方法。姑且,也算得上是一项划时代的成就。”

平常总爱指手画脚的黑山羊,此刻吝啬地嚼了嚼嘴皮,一嗓子也不屑于附和,活像个目空一切又惜字如金的鉴赏家。

库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原来咱们用的血脂是这么来的,不过我一直以为这是被炼金工坊垄断的行业,没想到居然和教会有着密切关系,况且我压根儿没听说过那个什么萃取法。”

“不必去追根溯源,我的朋友。有些事物不能单纯以非黑即白的评判机制去下定论,何况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几乎人人都得靠它过活,通过一些精心设计的光学小把戏,你甚至能在灯壁上依稀窥见火焰的轮廓。所以不论如何,你得承认它确为人类的存续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虽听得一知半解,库恩却觉得心情难以言喻的沉重,埋头看看手里的实验日志,忽然心生好奇地问道:“这些你都是打哪听说的,这方面的‘秘辛’你似乎知道得不少?”

“打哪听说的,那是……”尤利尔几乎脱口而出,却在最关键的地方戛然而止。他表情木讷地望着面前的石碑,双目的焦距逐渐涣散,仿佛被某种不知名且不可直观的景色所吸引。

长老乌黑的双眸中,酝酿着某种讳莫如深的诡秘色彩、端端打量起陷入沉默的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