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升如挽歌
书页底端着火，燃烧时的声音似乎像酒杯交错声，又像醉醺醺的笑，还有舞池里的步伐。
书页烧出的火星，向大厅中央的夏若蒂聚拢，环绕着她。卡洛琳扑过去，想伸手将夏若蒂从中间拉出来，火星爆发出巨大力量，将她震飞。
夏若蒂有了反应，她转头看向卡洛琳，极近又极远的目光终于回到了俗世，她认出了卡洛琳。
“卡……”
夏若蒂向卡洛琳落下的地方伸手，伸到一半，目光又变得玄奥，极近又极远。
她头顶红月的虚影中心出现一个小小的黑点，红月像是从黑点开始融化，一条晶亮的红线从虚影落到夏若蒂头顶。
夏若蒂的身体一点点变成透明的红，红月虚影中间的空洞渐渐扩大。虚影的似乎逐渐转移到夏若蒂身上。
十几个意识体在夏若蒂的体内沸腾，它们同根同源，属于同一位神灵。它们意识到了这一点，就慢慢统一成一个。
而后由内而外，试图改造夏若蒂的身体。它是神灵的意识，它在凡间的躯壳必须适应它。人类的身体必须顺应它，神不需要与凡物商量，凡人只需要服从神灵。
前提是，它改造的是凡人的身体。
组成夏若蒂身躯的物质否决了它，它没有这个权力。
可笑，神灵没有命令凡物的权利？凡间的一切必须服从神灵！这是规则，是定律，是创世之初就铭刻在世间万物中的法律！
它再一次试图改变，夏若蒂的身体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组成这副身体的物质，只听从一个灵魂，一个意识；这物质不比神灵低微，就算是红月亲临此处，也不会屈服，因为这物质没必要听从神灵。
它感到无奈，但又并非无计可施。它转而去寻找这副身体主人的意识，它知道她最终会成为它，因为它的一部分就潜藏在她的人性之中。
夏若蒂看见星空在她脚下，身边有一张望不到尽头的长桌，桌面有华丽的银制餐具，烛火明亮，像是摘下一颗星星点燃；不过餐盘上摆的不是食物，而是刀、剑、盾、长枪，还有火枪、大炮，她甚至还看见甚至有一簇雷电和剑形火焰。
她眼前的只是餐桌的一小部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会有更多、更凶残的武器。也许古往今来，世上所有武器都在这餐桌上有一“盘”之地。
长桌的一头就在她身边，一侧装饰着骷髅、皮肉、断刃；一侧挂着破餐具、烛台、残破乐器和红舞鞋的白骨王座，就是首席的座位。
除了它，长桌旁没有其它椅子，它是长桌唯一的坐席，也是这场永恒欢宴唯一的主人。
是的，主人是王座，而不是坐在王座上的神灵。
谁坐上这张王座，谁就是诸神的一员，谁就能超越凡俗得到永生，谁就是红月。
夏若蒂想要坐上去，她知道她有这个资格，她也有这个想法……等等，真的是她自己想坐上去吗？
当然，我想重归神位。
她这么跟自己说，但是还有一个细小的声音，一个属于凡人夏若蒂的声音坚持说：
不！
于是属于神灵的部分将她压制了，就像以前她压制着祂。
第九十四章 半人半神
顶上的红月只剩下最外围的一圈，中间都变成了类似蚀日的黑洞。黏液丝线粘连的书页也快要烧尽，黏液本身也在消耗。
夏若蒂的转化已经接近尾声，红色光芒充斥整个鸟笼，如果没有无形屏障阻挡，整个大厅都会充满红月的月光。
加尔加诺姐妹听到了红光中的音乐，她们想要厮杀，用血和哀嚎为这音乐伴奏。可是音乐中还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告诉她们不能这么做。
卡洛琳用各种方式不断击打屏障，她也听到了音乐，身为人偶的她受红光影响最小，但是她对于这屏障也无能为力。如果不能想办法阻止，她最后也会受红光影响陷入疯狂。
寇尔看向他怀里的男孩，目光柔软，充满慈爱。男孩胸口虽然开了一个大洞，但他应该还活算着，身体内的器官还在蠕动，一颗心脏也缓慢的跳动着。
寇尔在等待，等夏若蒂被选为红月继承者，飞往星空时。他们早已设下的黏液丝线就会发挥作用，没有被消耗完的部分，会拦截住她。到时候，他就可以窜夺这股神力，让他的儿子成为红月，他的儿子就能继续活下去。
世界能迎来新的日出，红月教徒能得到一轮红月，而寇尔能救活他的儿子。
现在只需要夏若蒂做出一点小小的牺牲，所有人都能得到满足。只差最后一点。
大厅上空悬挂的红月虚影抖了几下，像玻璃一样破碎，充盈鸟笼的红光也随之消散。
两百多名邪教徒们呆呆的看着这一幕，他们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邪教牧师比一般的教徒要清楚一点：红月之座拒绝了那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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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于神灵的部分轻易压制了夏若蒂属于凡人的部分，神性远高于人性，只要祂被激活，人性就必须要为祂让位。少有人性能压制苏醒的神性，更何况是十几个已然苏醒神性的总和。
夏若蒂意识内不但有她自己的神性，还有钢琴家、和被钢琴家吸收神骸的神性，它们远不是夏若蒂可以驯服的。
夏若蒂那一点人性能存留至今已经是个奇迹，如果不是因为她上面有个比神灵更伟大存在的印记，祂早就能将她磨灭。因为那个更伟大的存在，祂不敢、也不能彻底磨灭她，只能将其暂时压制。
不过这也足够了，等祂坐上王座，成为红月，在王座庞大的神性前，人性不值一提，就算她存在，也不能影响红月。
祂已经摸到了王座扶手，但是神性铸造的王座没有迎接祂，王座拒绝将她融入其中。
【她的祖先已经向铸序者献祭了自己，她不可成为牺牲，这有违创世之初的约。】
于是祂回到了夏若蒂的身体内。
寇尔双眼布满血丝，剧烈的喘着粗气，愤怒在他胸腔中翻涌。他几十年的期望，教派三百余年的积累，索沛伦上万人的牺牲，都因为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疯丫头，功亏一篑！
“杀了她……杀了她们！”
寇尔声音颤抖着，谁都能听出他在压抑怒火。
黏液重新聚合为一团，表现出腐蚀性，刮过支柱，支柱就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它向最近的卡洛琳扑来。
卡洛琳掏出一枚炼金匠魔旋，向黏液投掷过去，魔旋炸开，白色的炼金匠之火烧的它不断颤抖，体积也变小了一点。
有效！
物理攻击也许对这个怪物不起作用，温度极高的炼金匠之火却可以。
卡洛琳再往怀里伸手，却掏了个空。夏若蒂本应该在上次去炼金术士行会的时候补充魔旋，但是她却因为与加尔加诺姐妹交谈而耽误了时间。她们储存的炼金匠魔旋已经耗尽。
物理攻击显然对这个怪物是不起作用的，加尔加诺姐妹已经证明了这点，唯一可能对它造成伤害的炼金匠魔旋却在关键时刻消耗殆尽。
卡洛琳全身亮起固化术式的纹路，眼中象征智慧的光芒黯淡下去，就算没有赢的可能，她也要拼尽全力保护好小姐。
谁都没有注意到，鸟笼中央像尊雕塑的夏若蒂，指尖动了一下，像是按下一个琴键。
除了黏液怪物，谁也没有听到琴声。黏液不一定有听觉器官，它也不能理解琴声的含义，但是在这一声琴音中，它消解了。
琴声才通过它的死亡传递出来。
“钢琴家？”
一个邪教徒问。
“不……是圣徒。”
一个邪教牧师回答，
“她本来应该成为红月，可是她没有，红月的座拒绝了她。她应该成为红月的神灵，却不能成为神灵，她是介于人与神之间的存在！”
夏若蒂继续演奏。
无形的音符，无声的乐曲从她手底下扩散。音符触碰到支柱，支柱就倒塌；人听到这乐曲，人就扭曲成怪异的符号。
支柱聚合起的石柱失去支撑，向黄铜大厅坠落。夏若蒂琴声更快，将石柱一节节击碎成石块。
邪教徒们惊叫着逃窜，巨石从他们头顶落下，他们乱哄哄地向唯一的出口涌去，也许因争夺出口而死的人比死在夏若蒂手下的人更多。黄铜大厅本是他们为新神诞生选定的场所，现在看来却像世界末日的起始。
卡洛琳尽力帮助加尔加诺姐妹击碎天上掉下的巨石，幸好夏若蒂不需要她操心，巨石在接近她时，就会被琴声碾成粉末。但是这样的情况维持不了太久，没有夏若蒂的命令，她不能长时间维持这种战斗力，过载会给她的身体带来永久性损伤。
她听到了邪教牧师说的，圣徒、红月、神，将她的小姐害成这样的，是那个腐朽的神灵。她需要比神灵更高层次的存在来镇压。
有什么是比神位格更高的？
伟大之树！
还有祂在凡世间的化身，命中注定统治世俗的王。
卡洛琳一脚踢碎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块，提起加尔加诺姐妹，向夏若蒂奔去。她还能赌最后一把。
第九十五章 洗礼
“你想要怎么办？”
“她还能认出你吗？”
夹在卡洛琳腋下的加尔加诺姐妹问道。沉醉于钢琴演奏的夏若蒂怎么看也不像还保有理智的样子，也许她们只要再靠近一点，就会被琴声震碎。
“我别无选择。”
卡洛琳不可能抛弃她的小姐，夏若蒂是比她的生命更重要的存在，不仅是因为夏若蒂是她的主人，更因为她是她生命的唯一意义。
此身仅为她而存在。
夏若蒂附近的巨石都已经变成粉末，被琴音远远吹开；周围的地面整洁如新，像是专门为她清理出的舞台。
红色的光已经从她表面散去，夏若蒂似乎已经变回了贵族小姐，单从外表看，她依然是个人类。只是她的目光依然极远又极近，绝不是人类应该有的目光。
手指抽搐一样抖动，带着某种特殊的节奏，她正弹着看不见的琴键；那一定是很美妙的乐曲，那是树叶归于泥土、花朵凋落枝头、心脏最后一次跳动的声音。
那是生命转变为死亡的瞬间，所奏出的最后一个音符。
司职战争与灾祸的神灵，同样能奏出最美妙的音乐。
“我们真的——”“——要过去吗？”
加尔加诺姐妹畏缩的问。她们很确定，正在演奏的那个女孩，不是她们所认识的夏若蒂。她周围是死亡的领域，是燃尽生命的疯狂。
比起接近夏若蒂，也许跟邪教徒们抢出口是更好的选择，至少活下来的机会看起来要大一点。
卡洛琳也没有夏若蒂能认出她的把握，可是她没有选择，她必须将小姐带回来。
“你们可以在这里等着，如果我出了意外，就赶紧跑吧。”
卡洛琳放下加尔加诺姐妹，这里距夏若蒂的“舞台”只有几步，落下的石块不至于对她们造成威胁。加尔加诺姐妹没有必要陪他送死，她们还有自己的母亲要照顾。
加尔加诺姐妹犹豫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她们发现自己被当成了累赘。她们留在这里，本来是想帮助卡洛琳的，结果却是卡洛琳一直在为她们操心。
卡洛琳刚离开她们两步路，姐妹俩心中响起警兆，她们赶紧低头，一道声波绕过卡洛琳贴着她们头顶擦过。
身后，一块无辜的巨石形态扭曲，炸成一片粉末，发出一个音：“哆！”
加尔加诺姐妹呆立了一瞬间，又尖叫着躲到卡洛琳身后，一人拽住卡洛琳一边衣角，
“我们认为——”“——不能丢下你！”
姐妹俩声线颤抖着说。卡洛琳身边显然是大厅里最安全的地方，绕过她的声波不可能是巧合，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夏若蒂刻意避开了她。不管卡洛琳的计划是什么，至少跟在她身边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