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升如挽歌
但是女孩依然在舞蹈。
她扭动腰肢避开一段声波；长发拂过半吨巨石的表面；脚尖轻点神骸的手臂，又忽然远去。
好的舞蹈家不在乎舞池里有多少舞者，无论独舞或伴奏，她永远是舞会唯一的中心，所有人都要配合她的舞步，所有事物都必须顺应她的节奏。更多的舞伴，需要更快的节奏。
急板激昂。
女孩舞出的旋律急如暴风雨，舞步决绝；脚下是音波就涉足风暴，脚下是巨石就碾碎石块，若是神灵在她面前，她也不介意将神踩在脚下。女孩不再寻找正确的落脚点，她脚尖落下的地方即是正确落脚之处！这就是最后的奏鸣曲！
巨剑以特定的频率颤动，它是武器，斩碎一切不洁之物的第八柄剑，它需要杀戮。它渴求流血、死亡、毁灭，只要能满足它，它不在乎自己成为乐器，它可以以武器的方式响应女孩的舞蹈。
女孩踩着声音、巨石、神骸上升。以特定频率颤动的巨剑甘愿作为她的乐器与舞具，巨剑与钢琴家的每一次接触，都在它身上埋下不可见的伤痕。
与女孩的舞蹈相比，钢琴家敏捷的身躯显得笨重，经过计算的运动轨迹无一不像是在配合女孩。它所计算的一切，它象征毁灭的琴声，都包涵在女孩的旋律中，都只是女孩旋律的伴奏。
花瓣驾驭着狂风，驾驭着风中砾石，驾驭着风的驾驭者，达到风力所及的最顶端。
也许是风暴吹起花瓣，也许是花瓣裹挟了狂风。
也许没有风，也没有花瓣，只有一个女孩，与鲜红月光共舞。
她是舞者，也是奏者。
风止了。
女孩在高处俯瞰。宏伟的钢琴家在她脚下，它的音乐化作一丝空气的涟漪，巨石被引力牵扯坠落。女孩舞出最后一步，舞会已经结束，音乐止歇，钢琴家也该退场。
“叮——”
钢琴家庞大的身躯变成落幕的最后一声音符，在支柱间环绕三圈，将自己交给舞者。
加尔加诺姐妹不得不承认这是她们此生见过最美的舞蹈。可惜她们没有时间体会落幕的余韵，数吨重的石块正在往下掉，如果被这种重量的巨石砸到头，那可不是抱头蹲防能解决的问题。音波失去钢琴家的控制，在大厅内到处乱窜，它们所表达的琴声更像是嘶吼；蕴藏其中的力量足以使它们被肉眼目睹，当它们相互碰撞时，就会如玻璃般破碎，碎成更致命的细小声波。
姐妹俩“哇哇”乱叫着在巨石与音波之间闪躲，对她们来说保住小命才是此刻最要紧的事情，而且她们还拖着卡洛琳。
卡洛琳仰望支柱与支柱交汇之处的红色光影。女孩像是从天堂缓缓降下，表情说不清是漠然还是喜悦；看着满天巨石与音波碰撞，音波最终会平息，巨石也会归于地面。又或者她只是在回忆刚刚落幕的舞会，也许她还没有尽兴，想要再舞一曲。
音波与巨石不敢冒犯她分毫，它们的运动轨迹似乎经过精心安排，每次看似要撞上女孩时，又总能恰到好处地避开，任由女孩缓缓落下。
女孩踩着最后一块巨石落地，声音在她落地的瞬间止歇。加尔加诺姐妹还在乱叫乱跑，真不知道她们刚才是怎么从巨石和声波中活下来的。知道卡洛琳挣脱，她们才发现没有继续跑的必要了。
“小姐！”
卡洛琳手臂一撑，跃过一块足有三米高的巨石。被摧毁的支柱不止有钢琴家撞断的那根，还有两根被波及的支柱也倒塌了。黄铜大厅像是一座古老神殿的废墟，中央有一尊红宝石雕刻成的少女神袛雕像，历经千载岁月依然不改容颜，似乎时间都臣服在她脚下。
“小姐？”
卡洛琳跳下巨石，在女孩几米外呼唤她。卡洛琳不敢再靠近，神袛般的女孩让她感到陌生；神袛是不可亵渎的，卡洛琳想拥抱她的小姐。眼前的女孩，究竟是神灵的一部分，还是名为“夏若蒂”的贵族少女呢？
女孩目光转向卡洛琳，但是她红如明月的眼睛中没有人偶身影，她似乎在看着极远极远的天与地的交界，又像是在看着极近极近的内心深处的一点。
也许她也在思考：我是谁？
第九十二章 主教之死
阿普顿主教拍拍寇尔的肩膀，寇尔本来在凝视深坑中直达地表的支柱。自他们从大厅上来，周长几百米的柱子就一直在颤抖，直到几分钟前才停下。
寇尔收回盯着柱子的目光，看向阿普顿主教，主教嘴一张一合，寇尔什么也没有听见。
“什么？”
寇尔大声问。
阿普顿主教嘴型更加夸张，嘴巴张合的频率变慢，像是每一个字都要吼出来。
“你再说大声点！”
但是寇尔听来，阿普顿主教的声音不比蚊子更大。
这回阿普顿主教不说话了，他先是歪着头，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寇尔，然后伸手摘下他耳朵里塞着的蜂蜡。
“你现在能听到吗！”
阿普顿主教额角爆出青筋，在寇尔耳边大声吼道。寇尔差点被他震下去。
为了隔绝钢琴家的琴声，他们耳朵里都塞着蜂蜡，以免他们自己被钢琴家波及。塞住耳朵能做到的也只是免受波及而已，如果成为钢琴家的攻击目标，就算是聋子也没法保住性命。
刚才寇尔心思全部在下面的战斗下，忘了耳朵里塞着蜂蜡这回事，以至于都没听到阿普顿主教说话。
“听到了，听到了，什么事赶紧说！”
寇尔使劲拍拍自己的耳朵，他脑瓜子里现在还嗡嗡作响。
“下面已经打完了，你可以准备仪式的下个阶段。”
阿普顿主教摊开他手上一直拿着的圣典，圣典上的语句刚刚定型，内容正是黄铜大厅内发生的战斗。
寇尔点点头，招呼众人说：
“那就别傻站着了，下去干活！”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欢呼。现在他们周围的人已经增加了十倍左右，不仅有邪教的牧师，还有现存的所有信徒。三百多年的谋划，终于可以在他们手上见到结局。
一轮新的红月将会升起，而曾经的红月，会成为太阳。
三百多年的长夜终将迎来尽头。
只有阿普顿主教没有欢呼，他脸上的皱纹藏着忧虑。那个女孩到来的时机未免太过凑巧；当他们准备进入下一个阶段时，那女孩恰好来到索沛伦；当他们准备抽取钢琴家的神性使神选者升格时，那女孩找到了他们在梦境的藏身之处。
再加上威德和施丹弗的神秘消失，他们不得不仓促转移，留下的蛛丝马迹也许会被骑士团找到，他只能希望“那个人”可以像阻止警局一样阻止骑士团。
他拉住寇尔说：
“如果活下来的是那个女孩，我们最好从长计议，红月不会接受她的牺牲……”
寇尔一把抓住阿普顿的胳膊，把他拉到自己嘴边说：
“放心，”寇尔抓住阿普顿的手臂突然爆发出力量，将老人丢下深坑。
“红月会在今天升起，当它落下，我们将迎来三百年年第一日出。”
黑暗吞没阿普顿破旧的白袍，寇尔对着邪教众人说：
“不可失了对红月的信。太阳死去之时，红月在此显化，创建教派。祂预言了如今的一切，如今一切都在红月预言之中，我们要做的只是见证。见证月升，日升。红月永恒的欢宴，必有我等一席！”
两百多名邪教徒眼中闪着狂热的光，此时就算有谁想对寇尔刚才的举动表示异议，他也要做好被其他教徒丢下去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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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尔加诺姐妹小心地走到卡洛琳身边，她们比卡洛琳更害怕，刚才的战斗着实把她们吓坏了。她们不知道战斗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但是她们知道最终是夏若蒂赢了。
索沛伦人认为不可战胜的神骸，钢琴家，就像一缕青烟，在夏若蒂脚下消散。本来该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可战胜钢琴家的夏若蒂，看起来也要变成神骸。如果夏若蒂真的变成神骸，那她该具有多强大的破坏力？
加尔加诺姐妹可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能从如此强大的敌人手下逃命。加尔加诺姐妹不怕死，如果怕死就不会跟来了，但是她们死后，母亲谁来照顾？更何况死在夏若蒂手上和死在邪教手上完全是两码事，后者还可以算是荣耀，前者只是个悲剧。再加上她们与夏若蒂不过才认识几天，七个里达金币的恩情也通过圣徽还清了。
逃跑的理由似乎有三四个，如果她们想，还能再找出几个。可是她们不但没有逃跑，反而接近夏若蒂。如果要问为什么还没有逃跑，她们自己也答不上来，只是单纯的认为丢下夏若蒂和卡洛琳是不好的。
逃跑的理由可以有很多，但坚守只需要一个。
“夏若蒂小姐——”“——出什么事了？”
她们问卡洛琳。这次行动中，虽然夏若蒂是她们中地位最高的人，但主心骨还是卡洛琳，她也是最了解夏若蒂的人。这种时候，加尔加诺姐妹也只能等待卡洛琳的下一步指示。
“不知道……”
卡洛琳只能这样回答她们，她不敢说小姐正在向神骸转化，更不敢说夏若蒂可能已经变成了神骸——不是所有神骸都会改变形态，也有神骸会保持原来身为人类的姿态。
夏若蒂的目光依然不知望向何方，极近与极远，同时出现在她的瞳孔里。
红月，癫狂的欢宴者，渴望流血的音乐与舞蹈之神，司掌战争与灾祸。太阳还在的曾经，周一，红月升起之时，总会有宴会通宵达旦，总会有舞者与乐师在宴会中流尽鲜血；学者说这是被红月选中的人，红月会恩赐他们一次癫狂的燃烧，让生命在欢愉中逝去。
夏若蒂手中的巨剑不再渴望杀戮，它的金属剑身上长出类似干涸血管的东西，它需要血，或者别的什么来填充。
一个重物砸在支柱的穹顶上，然后从支柱之间滑落，向着她们落下。
加尔加诺姐妹一个踩着另一个的肩膀，越到半空之中，将那个东西一枪抽飞。
直到它落地，加尔加诺姐妹才看清，那是阿普顿主教血肉模糊的尸体。身为邪教领袖之一的他居然从空中坠下，加尔加诺姐妹可不相信是失足坠亡。
第九十三章 红月王座
“啪啪啪啪——”
寇尔捡起阿普顿主教的圣典，一边鼓掌，一边从一根柱子后绕出来说：
“真感人啊！那丫头都变成这样了，你们还陪着她，这就是所谓友情的力量吗？”
其他邪教徒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大厅，他们围着支柱形成的鸟笼站定。
卡洛琳“噌”地弹出利刃，加尔加诺姐妹也举起长枪盯着他们，像两条保护主人的小狼。
“那你们这算什么？”卡洛琳用目光示意阿普顿主教的尸体，“王八咬王八？”
邪教首领之一从高处坠落，其他邪教徒却活的好好的，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内斗。
“阿普顿？他对红月的信仰产生了动摇，我帮他虔诚了。”寇尔说，“欢宴者喜欢流血，祂不在乎流谁的血。”
寇尔话音刚落，加尔加诺姐妹就趁他不备，借助几块巨石的掩护，摸到了他身边。她们举起长枪要刺，黏液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裹住她们的长枪，将她们甩回大厅中。
卡洛琳跳起来接住两个小家伙，没让她们摔在石头或者地板上。两杆长枪下场就没有多么好了，黏液甩动的力道将它们折为四截。
寇尔骂了几句，加尔加诺姐妹的突然袭击把他吓了一跳，如果没有那滩由混浊液体与内脏组成的古怪生物，他现在大约已经被两柄长枪戳穿。那个怪物还在不停变化形状，内部脏器随黏液流动而流动，小男孩一直被它顶在上端。
“行了，动手，准备仪式。”
寇尔一声令下，邪教徒后退一步，邪教牧师上前一步抛洒红月圣典的书页。似乎有风，吹得书页在鸟笼外不断旋转、升高。
黏液怪物放下小男孩，拉出很细很细的丝，将书页连接在一起，形成一张笼罩整个鸟笼的网，丝线相交的地方，必定有一张书页。
卡洛琳放下加尔加诺姐妹，指尖利刃闪过寒芒，试图撕碎那张有粘液与纸张组成的网。利刃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爆出一连串火星。
她们被什么东西封闭了。
“你应当感到荣幸，能见证红月的一个牺牲。”
寇尔惊讶于卡洛琳与加尔加诺姐妹能从两个神骸的战斗中存活下来，他本以为神骸战斗产生的余波就足以摧毁她们，红月系神骸的音乐可不认人。
也许是那个女孩还保留着一丝人性，中和了钢琴家的音波，才让她们活了下来。
但是接下来就不一样了，寇尔会剥离那个女孩的所有神性，让他的儿子成为红月，其间产生的力量足够摧毁一切生命。
这也是他们要在鸟笼里举行仪式的原因，古代巫师铭刻在这里的法阵可以阻挡神性的冲击，还能囚禁内部的生物，就算是钢琴家也没能打破这个牢笼。
巨大红色天体的虚影在这个地下深处的大厅出现，形成鸟笼的支柱消失了，黏液上的书页无风自动，发出酷似风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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