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升如挽歌
好吧。夏若蒂心想。下面至少还是有底的。
夏若蒂触到了海床，一股暖流自脚底升起，包裹住夏若蒂，她身体有了些温暖和力量。
抬头望向可能存在的海面，头顶依然是深沉的黑，与四面八方一样。
夏若蒂盘算着自己现在处于什么状态，还能活多久。
她已经很努力了，她熔炼哲人王桂冠、战胜冬之女神、重燃守望者之塔、直面“狼群”，越过无数困难，夏若蒂才走到这一步，看见解救亚曼的希望。
明明距离最终胜利只差一步，只要度过这一周，夏若蒂许诺、为之奋斗的诺言就会实现，她将带领亚曼耶尼的居民重回帝国。
但是不能再进一步了，这儿就是终点了。
艾雅女士会将亚曼耶尼——一片温热多雨的南方土地——变成沙漠，半人半蛇的怪物会自她的子民灵魂中诞生。
她辜负了亚曼、辜负那么多人……还有为她断后的卡洛琳，卡洛琳还在等她出来，一起去继续寻找父母。
夏若蒂忽然很想哭，痛快哭一场，也许对心灵有点好处。
但是泪水不能改善处境，所以夏若蒂没有哭。
夏若蒂决定继续向前走，不管前方是什么地方，她认为自己总得做点儿什么。
不论亚曼是否还承认她的身份，夏若蒂都是这片土地的领主，背负着所有希望。
夏若蒂迈开脚步，她知道自己必须行动，她必须反抗到最后一刻，即使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不知是不是错觉，夏若蒂听见一声狼嚎，这声音太过微弱，无法与幻觉区分开来。
但是，有些真实存在的声音改变了。
心跳声产生了变化，忽快忽慢，富有节律。
夏若蒂的心跳、大地深处的脉搏，紧紧纠缠的它们终于分离。
一个念头从夏若蒂脑海中生出：它是不是某种音乐？
脚下的海床发出光辉，照亮海底。
大地的脉搏，为夏若蒂的心跳伴奏。
夏若蒂看清脚下的沙砾，白如浪花，那是沙漠的沙子。
一队半人半蛇的萨苏人抬着棺材经过她身边，走到远处，棺材落地，再也抬不起来。
为首的萨苏人向着棺材稽首，他们在此定居，一个村落建立。
村落被城市取代，城中有高耸入云的金字塔。
夏若蒂知道，这座城的名字也叫亚曼耶尼。
城市衰败，被风沙淹没，又一队萨苏人抬棺经过，棺材落地，村落萌生，城市拔地而起，又归于沙尘。
这一幕不断重演，夏若蒂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她好奇艾雅女士还有多少耐心。
也许艾雅已经一剑把夏若蒂杀了，现在的夏若蒂只不过是原本夏若蒂的一缕幽魂？
然后是一条蛇，半生半死，横亘天际，缠绕天秤，祂吞食了自己。
不断重演的戏剧终于落幕，不再有萨苏人经过。
又过了许多年，沙漠一半沉入海洋，一半生出植被。
一个男人带着他的狼，走进这片土地，将王赐予他的戒指印入地面。
最终它们飘洒起来，就像风中沙砾、海中浮游生物。
它们蜿蜒着，围绕着夏若蒂，沉淀、堆积。
夏若蒂感到自己被大地埋没，而后又明白，这片土地亦在她体内。
亚曼不仅在夏若蒂的血管里流动，也在她的骨骼、她的肌肉、她的思想与言行中。
夏若蒂明白了，她在亚曼里了，亚曼也在她那里；就像那枚戒指的印记印在亚曼，亚曼又印在戒指中。
海水下降，又或者大地上升，也有可能上升的是夏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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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震动，放出光亮，震光一般是地震的前兆，而这自大地深处涌现的光辉却像狼群追猎绵羊，将乌云赶下海平面。
倒映星空的海水不断沸腾，海边的沙砾融化成泥土，土中生出嫩芽。
“不可能！”
艾雅低声说，双目血红。
恢宏的乐曲响起，似有史诗拉开序幕。
海面下，夏若蒂垂死的身躯又被生命的活力充满，骨骼相接，血肉代谢，战斗伤痕消失不见，嘴角的血迹也被洗去。
艾雅举起两柄镰状剑，准备剜出夏若蒂的心脏。
虽然现在不是最好的献祭时机，但是以领主的牺牲作为祭品，多少能让复生后的祂多一分神力。
艾雅速度极快，她刚下定决心，两柄镰状剑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刺向夏若蒂。
可是不管艾雅再怎么快、行动再怎么敏捷，也快不过光。
温暖的淡金色光明化作羽毛，挡在镰状剑前。
即使两百年未曾见过，艾雅也认得这光。
只要见过一次，余生便绝不可能忘记天体中最灿烂辉煌者的光辉。
一股力量托举着夏若蒂，将她举出海面，平躺的身体慢慢竖起，手掌慢慢张开。
艾雅感到危险，她即刻向左侧闪避，一柄巨剑破空而来，留下一条霜雪。
夏若蒂抓住巨剑，剑刃上流转着属于冬天的力量，悲伤、霜冻、长眠……
睁开眼睛，夏若蒂的眼眸依然是美丽的天蓝，又多了几分大地的深邃。
她依然是夏若蒂，只是有另一个伟大的存在托举着她，将她高举过头，使六重神光昭显，夏若蒂变得比它更加伟大。
艾雅有种错觉，好像她面对的并非一个人、一个个体，而是一片年岁比世界更悠久的大地。
不是凡人，亦非祭司，更不是神灵，而是制衡神灵的伟大存在。
夏若蒂慢慢落地，海水退开，又围上来，讨好地亲吻她的双足，以表示自己如何忠诚。
转瞬间，艾雅便退后几十米，身上燃起惨白火焰，火焰紧紧贴着艾雅皮肤，好像一身战甲。
艾雅俯下身子，喉咙中发出“嘶嘶”声，正是毒蛇感受到危险时，警告敌人的声响。
“艾雅女士，”夏若蒂说话了，大地为她帮腔，让她的话语更有威严，更有效力，“让我们谈谈您的罪行。”
第二百一十三章 双神降临
“我无罪！”艾雅低吼道，“没人能审判我！我是诸神的祭司，唯有曾经的神灵……”
话语戛然而止，艾雅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她不应该回答夏若蒂，不应该让夏若蒂拿到话语主导权。
但是，夏若蒂刚才的话语中有种无可置疑的气势，刺入艾雅内心，迫使艾雅直视它，做出微不足道的抵抗。
夏若蒂颌首允应道：
“确实有这条古律。”
一挥手，夏若蒂身边一处海面光线扭曲，一头毛色灰白的狼骤然出现。
惧狼脸上显出拟人化的懵逼，祂毕竟是神灵，很快明白过来，不满地说：
“你们俩小丫头打架，拉上我做什么？”
看见惧狼，艾雅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畏惧，即使身处她所供奉的神灵庇护下，艾雅心中还是升起逃跑的冲动。
“诞降”还需要一点时间，时间本来站在艾雅这边，如果亚曼没有背叛……
“亚曼没有背叛。”夏若蒂像是知道艾雅心中所想，说道，“土地从不背弃它的诺言。通过考验的是我，艾雅女士，仅凭窃取的力量，无法获得土地的认可。”
艾雅从牙缝里挤出几个词：
“亚曼只是认可你的血脉。”
“因此，”夏若蒂说道，“我必须承担这份责任，必须有承担责任的能力。
追捕天体的猎手、恐惧化身、诸狼群之父，以亚曼之主的名义，我请求您现出真形。”
黑狼身体中发出一连串骨骼爆裂声，身型暴涨，肌肉撑破毛皮，黑紫色电光闪烁其间。
“这可不行。”惧狼说道，暴涨的身型停顿，此时它已有十几米高，“如今已不是我的世界。”
夏若蒂打个响指，说道：
“一个特例。”
惧狼哀叹一口气，虽说是“请求”，如今的祂却没有拒绝的能力。
身躯再度暴涨，直至惧狼双目大如皓月，脊背如山脉，毛发大如神殿立柱。
随后，祂从夏若蒂和艾雅的视线中消失了。
但是，两人都能感觉到，这片天地之间，有一些古老的法则又重新启用，关乎狩猎、恐惧、荒野……
这场审判，旁听席多了一个存在，审判结果将由一位神灵保证。
夏若蒂高声说道：
“艾雅.扎贺图雅兰女士，您必须将亚曼恢复原状，您必须复原所有受害者的灵魂，您必须补偿这两百年的罪行。”
夏若蒂垂下眼帘，停顿一会儿，继续说：
“您必须继续履行与卡西尔.艾博格的契约，庇护亚曼子民的梦境，为自己谋求栖身之地。”
艾雅猛地将两柄镰状剑掷入海洋，惨白火焰如莲花
“你以为获得神灵庇佑的只有你？”
再次抬起头，艾雅眼珠已经不见，眼眶中取而代之的是昆虫的复眼。
“夏若蒂，让我告诉你吧，葬仪之神、死躯的庇护者、万千食腐昆虫之父。”
艾雅高举两柄镰状剑，空气中响起甲虫振翅的声音，死者幻影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