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升如挽歌
“小姐不需要丑恶的记忆补足故乡。”卡洛琳猛然睁开眼睛，往门口走去。
“你去哪里？”
“小姐还没回来，我去找她。”
教堂的钟楼已经响过二十一声，炼金术士考核不可能需要这么久，小姐肯定出事了。就不该让她一个人行动。
第三十三章 神骸
夏若蒂抽出巨剑。女人被剑芒吓了一跳，她察觉到气氛不对劲，慢慢退开。
虽然不知道天上掉下来的女孩跟这男人什么仇什么怨，但自己还是先溜为妙。她可不认为女孩是为了给自己找场子。
夏若蒂感觉到那个男人身上有古怪，她隐约看见男人身边围绕着红光，仔细看时，红光却消散了。
她的心脏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被血液带动。血液受到呼唤，这呼唤不在别处，就潜藏在她血液，不，也不是血液，是灵魂，灵魂最深处，令人成为人的东西。
“你……是什么东西？”夏若蒂声音有一丝颤抖。她慢慢后退，远离男人，差点一脚踩空掉进下水道。
【不要压抑我。】
一个声音，在她人性的最深处，跟她说话。
男人向她张开双臂。他的手臂是通透红色晶体构成的义肢，夏若蒂能看清义肢上的每一个零件，她知道它们曾经的用途，也知道它们可能由哪种金属铸造。
可这种红色晶体，不符合夏若蒂认知的任何一种炼金术原料。这些零件也没有运作，它们就像单纯的装饰品，只是镶嵌在那里，组成红色义肢。红色晶体让夏若蒂感到熟悉，就像是……月光，红月的月光。
每个天体都是神灵，每轮明月都是天体。神灵永远不会死亡，神灵无法逃避死亡。而死去的神灵会留下尸骨。
夏若蒂忽然明白了，她知道她将要面对何种敌人，只是她不能相信，迷雾已经退去，那种东西不可能再次出现。
“孩子，”男人说话了，他向夏若蒂摊开手掌，掌心里有一颗糖，“你想吃糖吗？”
男人抬头，他的脸上没有五官，仅有巨大的空洞，空洞边缘有明亮的红光流淌。
“你不是那种东西，这里没有迷雾，你不该存在！”夏若蒂极力否认对方的存在，她希望自己猜错了，眼前的东西，不可能是——
神骸。
夏若蒂在凯海德见过，她见过神骸将数千人化为盐柱，也见过自己的亲族和世仇如何与它们战斗，她更明白自己绝不可能战胜神骸。
即使是骑士团的正式骑士，也不敢只身一人对抗神骸。它不是巫师，使用的力量不是法术，骑士的魔力免疫与抗性对它无效。神骸反而能无效化凡人的多数攻击。
要逃吗？面对不可战胜的敌人，暂时撤退显然是更好的选择。温泽骑士没有送死的传统，帝国最高贵的血不应该随便地挥洒。
神骸没有展现真容，现在想逃，还来得及。索沛伦有自己的骑士团，在迷雾中坚持数百年没有灭亡的城市，都有与神骸作战的经验，他们肯定能消灭神骸。
神骸依旧保持递出糖果的姿势，它脑后显现圣洁的白色光晕。夏若蒂听见血液中奏响第一个音符。
像是为夏若蒂血液中的音乐伴奏，神骸脑后的光晕也瞬间扩散，被光晕触碰到的每个人，都听见了同样的音符。
血液继续演奏着音乐，而神骸脑后的光晕就像扩音器，将血里的音乐放大，使整条街的人都能听见。
音乐轻柔，令人想起明月初上，月光洒落大地。美妙的和声下，又潜藏着无限哀思。
听到乐曲的人，却露出与音乐曲调完全不同的神情。他们像入魔一般，抬头仰望天空，脸上是满足的欣喜。
逃跑，这些人怎么办？
索沛伦不是艾博格家族的领土，这些人没有向夏若蒂的家族宣誓忠诚，夏若蒂自然没有保护他们的义务。
去他的义务，保护人民就是骑士的义务！
坚守的理由只需要一个。夏若蒂血液中音乐止歇，她掐灭逃跑的念头，巨剑斩下晶体义肢。
她感觉什么东西也没碰到，义肢被轻易斩断，糖果滚落一旁。
神骸脑后的光晕凝住了，音乐也随之停止，人们渐渐清醒过来，表情变成恐慌，他们记得刚才发生的一切，也记得那音乐和光晕。人群四散而逃，惊叫声响彻云霄。
神骸正脸追随着糖果，它不管一旁的义肢，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捡起糖果，擦擦上面的泥灰，用父亲教育调皮孩子的语气对夏若蒂说道：“别浪费糖果。”
夏若蒂耳中，神骸的声音像极了记忆中父亲的声音，她知道父亲绝不可能变成神骸。一股寒意顺着夏若蒂脊背往上爬，任谁被一张空脸盯着，都会感到毛骨悚然。
“喂，那位小姐，放下你手里的剑！”
夏若蒂回头一看，之前的四个警察赶到现场。她心中庆幸警察不像小说里那样，总是在尘埃落定后出场。夏若蒂不指望他们能帮忙战胜神骸，只要他们为疏散民众提供帮助，而她会尽力拖住神骸，剩下的可以交给骑士团解决。
这时神骸起了变化，无数伤痕在它身上出现，红色的光自伤口溢出，义肢脱落，新的肢体舒展，皮肤有大理石洁白的质感；红光慢慢收敛，伤痕变成瑰丽花纹，手指纤长锐利。它变得像一座神灵塑像，美丽、高大、恒久且神圣。
“哇哦，”夏若蒂听见一个警察说，“这事儿归骑士团管吧？”
“我觉得没错。”另一名警察附和，四人拔腿就跑。
“懦夫！”夏若蒂气得大骂。
音乐再次响起，宁静而忧伤。只是这次，不是以夏若蒂血液为主导，神骸脑后的光晕有节奏地释放，将音乐扩散。
音乐给夏若蒂带来的只有恐惧，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巨剑。她不禁后退一步、两步，第八步，脚跟碰到什么东西，是那个给她讲故事的女人，恐惧已经彻底压制了这个女人，她瘫软在地上，脸上渐渐浮现满意的神情。
夏若蒂知道自己不能再退了。如果她也逃跑，不只是这个女人，在索沛伦的骑士团赶到前，这条街道上所有人都会死去。
守护人民是骑士的义务。
她的剑坚定了，手也不再颤抖，白色火焰与符文一同发出光芒。她向永生的女皇、她所效忠的君主祷告：
“女王，愿您恩与我勇气，愿您恩准我庇佑子民。”
夏若蒂往前踏出一步，迎着神骸锐利的尖爪一剑挥出。
第三十四章 两首乐曲
剑刃与利爪交锋，碰撞出点点火星。利爪与巨剑同时被弹开。
夏若蒂手腕震得生疼，神骸的力量超出预期。她知道不能再跟神骸硬碰，必须转换战斗方式。
神骸将利爪伸到面前，利爪完好如初，巨剑上附带的火焰没有一点作用。神骸好奇地注视利爪，这可不是它的手。
它的手应该是什么样的？应该……
仅剩的一点人性催促它回忆，可是它始终想不起自己手臂的样子。
它的手臂应该与身躯不同，曾经更换过，更换过的手臂坚硬冰冷。
神骸手臂按想法改变，具有结晶的色彩和光泽，晶莹剔透，比之前的红色义肢更显厚重。
它的手应该足够粗壮，能挖掘矿石，能拖动极重的东西。
手臂变得极为粗壮，手掌增大，能握住半个人。
最后，他的手臂应该是很灵活的，能轻易捻起小小的圆球。
手掌中像繁花盛开，生出许多更细小的手掌。
为什么要记起手臂？因为很重要，它需要靠这双手……
靠这双手做什么？
想不起来。
它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头，面部的空洞发出哭嚎般的声音，神骸跪倒在地，头猛烈地撞击地面，光晕像波纹，一圈圈在地面扩散。
该死，必须想起来。它不知道忘记了什么，它只知道那是不能忘却的记忆。
神骸疯狂的举动把夏若蒂吓了一跳，她没听说过会自残的神骸，但是她从神骸的动作中察觉到了痛苦。
神骸也会痛苦？夏若蒂从没听过这样的说法。她只知道神骸是泯灭了人性的存在，痛苦、欢乐、绝望之类的人类情感都与它无关。
可是眼前的神骸，夏若蒂分明感受到了它的痛苦。它在试图回忆什么，寻找什么。它之前还想给她糖果。
这是不是意味着，它依然残存着人性？
夏若蒂不敢忽视这种可能，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多么荒谬，只是她必须尝试，也许是唯一的机会。
“先生？”夏若蒂慢慢向神骸靠近，剑尖占据中线，向上指着神骸脸上空洞，手心渗出汗液，“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神骸忽然停了下来，空洞的脸直直望着夏若蒂。
“我叫夏若蒂，夏若蒂。我能否知道您的名字？您还记不记得您的名字？” 夏若蒂语气十分谨慎，她像是在与一个精神即将崩溃的人说话。希望能唤起神骸的记忆，最终使它恢复人性。
实在不行，拖延一下时间也是可以的。
“呼呼呼——”
神骸做出了回应，它脸上的空洞发出了风呼啸的声音。
夏若蒂心中燃起希望，只要神骸能有所回应，就是好事。证明它人性尚存。她绞尽脑汁思考接下来该说些什么，说些什么能刺激它的人性。
“您还记得……糖果吗？您之前的糖果哪儿去了？”
夏若蒂慢慢移开剑尖，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问道。
神骸脑后的光晕突然爆发，整个街道都染上红色光芒，轻柔的交响乐在建筑物间回荡。
夏若蒂确实刺激到了神骸，只是神骸的变化与她的期望恰恰相反。
突如其来的异变迫使夏若蒂放弃了继续交谈的打算，腰肢发力，巨剑向神骸腰部砸去。
神骸巨大的手掌像堵墙，轻易挡住了巨剑，掌心的细小手掌将巨剑牢牢抓住。夏若蒂用力想收回巨剑，神骸手臂猛地一甩，试图拔剑的夏若蒂撒手不及，连人带剑砸到墙上。
神骸慢慢转身，面向夏若蒂，双腿发力，一片阴影笼罩夏若蒂，巨大的身躯向她的位置砸下。
夏若蒂狼狈地滚出刚才的位置，只有几块飞石砸到她身上。勉强躲开神骸的攻击，她爬起来，不顾身上沾满污泥。
烟尘散去，神骸从砖瓦中起身，空洞朝向夏若蒂。夏若蒂却没有被注视的感觉，她知道它的人性彻底消失了。
同样的音乐在血液中奏响，眼睛变为红色。只是这次，夏若蒂血液中的音乐不再影响神骸的音乐，它们相互独立，互不干涉。
神骸一双巨手朝着夏若蒂砸下，夏若蒂用巨剑卸掉一部分力，借着另一部分推开自己，向后方退去。
神骸不给她拉开距离的机会，巨手不停挥动，溅起碎石无数。
巨手带起的风刮得夏若蒂脸颊生疼，更可恶的是巨手上的小手掌，还时不时抓住碎石，向夏若蒂丢过来。
夏若蒂被神骸压制，她血液中的音乐却越来越激昂，夏若蒂的动作也更加灵活。躲闪渐渐从容，甚至能找准时机，发动一次进攻。
神骸疯狂的攻击中，夏若蒂一点点放弃理性与感性，遵从某种更高位的指引。她的乐曲开始影响神骸，神骸原本轻柔的曲调向着夏若蒂音乐的方向，发生了一点改变。
受音乐影响，原本仰脸望着天空的人们，不知不觉挪动脚步，踩着音符，舞出一步、两步。
夏若蒂后跳，躲开神骸的又一次攻击。神骸另一只手奋力甩出，夏若蒂身在空中，无处可躲，向着神骸挥出的巨手斩出一剑，反作用力将她推出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