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 第433章

作者:克里斯韦伯

  “好啦,交州再蛮荒,总比新世界好吧?我可是被派去那边,岂不是比你更惨?彦良兄长也没比你强到哪里去,分到夷州和吕宋,他也没生气呀?”

  “哼,你咋知道他没生气?咱们兄弟里就属他城府最深,从小到大,就是那副样子,从来没看到恼火过!不过最心狠手辣的也是他,当初贺拔雍就死在他手上!”

  “好啦,好啦,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还提干嘛?”须陀呵斥道:“我可是和你说了,阿云这次也来了,他娶了咱们妹子,你要是当他的面说这些不痛快的事,我可不答应?”

  “阿云?贺拔云?他也来了?”元宝瞪大了眼睛:“这小子也要被分封?”

  “为啥不能?再怎么说他爹也曾经是父亲的左膀右臂,立下大功。而且他还是咱家的女婿,怎么说也漏不掉他!”

  “娘的,一想到混到和个罪人之子一个水平,老子就一肚子火!”元宝骂了一声:“算了,老子就在你院子里躲几天吧?你这个大个子叫大艾顿是吧?也借我用用,把访客都堵到外头,老子生病了,谁也不见!”

  “好吧!”须陀知道元宝的脾气:“那我就让大艾顿帮你看几天门,不过你也别弄得太过了,差不多就行了!”

  “滚,滚,滚!”元宝跳到床上,蒙头盖上被子:“你又没丢掉沧州刺史,把老子赶到交州那种鬼地方,让我发几天脾气都不成?还讲不讲理了?”

  须陀叫来大艾顿,吩咐了几句,便出门去了。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元宝,暗想:“想不到几年没回来,范阳城里已经有了这么多波澜!”

第900章 不是圣人

王府,射圃。

  砰!

  随着一声巨响,枪口喷射出一股白烟,须陀觉得自己的肩膀被重重的撞击了一下,下意识的惊呼了一声。

  “怎么样?”王文佐笑道:“你刚刚应该把枪托抵紧肩膀的,这样枪口就不会跳高了!”

  “是吗?我还是第一次用这玩意,没想到劲道竟然这么大!”须陀笑道,他一边依照旁边射手的示范装填子弹,一边抱怨道:“不过这玩意装填子弹太慢了,有这个功夫,我四五箭都射出去了!”

  “先不要下结论!”王文佐笑了笑:“你再打几枪再下结论!”

  试射五枪之后,王文佐带着儿子来到四十米外的草人前,为了尽可能真实的摹拟真实的战场,草人上套了一件锁帷子,锁帷子外还罩了一层环锁铠,这是王文佐麾下中级武士军官的通常配置,基本可以免疫弓矢和刀剑的伤害(当然枪矛、钝器、强弓强弩贴脸射是挡不住的)。须陀原先也觉得四十米这个距离有些远了,应该再近些,可走近一看,才发现自己刚刚那五枪只射中了一枪,击中了草人小腹的左侧,环锁铠和锁帷子都有明显的破口,他伸出手指头从破口探入,拨动了两下,感觉到一个明显的硬物,用力掏了两下,那硬物滑出来,落在地上,他弯腰捡了起来,是一颗已经明显变形的铅弹。

  “打穿了!两层甲都打穿了!”须陀兴奋的对王文佐道。

  “嗯,如果是战场上,中弹者应该已经不能动弹了!”王文佐笑道。

  “嗯,进去这么深!”须陀伸出自己的中指,比划了一下:“肯定伤到内脏了,基本救不回来了!”他兴奋的说:“这玩意还真厉害呀!两层甲都能一下子打死,比弓箭强多了!”

  “你刚刚不是说火枪装弹太慢吗?装填一发,弓箭可以射出去五六箭了!”王文佐笑道。

  “那是我不知道这火枪可以破甲呀!”须陀笑嘻嘻的答道:“五六箭有什么用,除非能射中脸或者盔甲遮挡不到的地方,都是白费力气。像这样身披两重好甲的,战场上给射的和刺猬一样却没受伤的太多了!而火枪的话,一下就能结果了!”说到这里,他做了个瞄准射击的手势:“而且火枪这玩意不费气力,不像弓弩,能上战场的强弓一般人可拉不开,拉得开也射不准!”

  “你倒是识货人!”王文佐笑了笑:“待会多练练,四十米打五枪才中一枪,说出去丢脸!”

  “嘿嘿,我这不是头一回吗!”须陀笑了起来:“您让我多练练,很快就学起来了,照我看,这火枪比弓箭容易练多了!”

  王文佐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他很喜欢须陀这种乐天,喜欢新鲜事物的性格,他看了看四周,自己的儿子们和功臣子弟们正在枪术师范的指导下,学习使用新式燧发枪,却没有看到元宝的身影,便问道:“元宝呢?他怎么没来?”

  须陀心中咯噔一响,赶忙答道:“元宝他病了,起不了床,让我给您告个假!”

  “病了?心病吧?”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须陀闻言尴尬的笑了两声:“不过他今早的确躺床上没起来,您知道,他往常天没亮就起来晨练的!”

  “算了,他那点小心思我都明白!”王文佐冷哼了一声:“舍不得沧州刺史的官位,不愿意被派到南边烟瘴之地去,就耍小性子了,对不?”

  “这……”须陀干笑了两声:“孩儿觉得这件事情也难怪元宝,他在沧州这里下了很多心血,好不容易有点成果,一下子却要去交州,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还望您体谅体谅他!”

  “我要是不体谅他,怎么会还在这里问你?早就治他的罪了!”王文佐冷笑道:“难道我当老子的,还看不出他这点小心思?”说到这里,王文佐叹了口气:“年轻人格局要放大一点,不要只盯着自己眼前那三瓜两枣,要往外看,往远处看。就好比你,当初你们几个,护良去了长安,彦良有了倭国,元宝也是一州刺史,唯独你只能顶风冒雪的跑船,找那个没影的新世界。你要是心里面过不去,能有今日的须陀州吗?”

  “父亲教训的是!”须陀苦笑了一声:“其实我当初心里也是有怨气的,只不过后来多跑几趟船,见的世面广了,那怨气就渐渐消了!”

  “这就对了!”王文佐笑道:“遇到不平事,没怨气要么是活圣人,要么是死人;我王文佐估计生不出圣人儿子,有怨气很正常,但有怨气不能躺平了不做事,事情还得做,只要把事情做好了还是我王文佐的好儿子,不然倒霉的就只能是他自己,你把我这段话带回去,让元宝听听!”

  “是,孩儿记住了!”

须陀在院子里洗了把脸,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听到动静,元宝从床上跳了下来,小心翼翼的问道:“须陀,今天怎么样?老头子有没有问我为何没来?”

  须陀冷哼了一声,在桌子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问了!”

  “那你怎么答的?”

  “就按你要求说的:你生病了,躺床上来不了!”

  “那老头子怎么说?”

  须陀喝了口茶水,瞥了元宝一眼:“父亲他说你是心病!”

  “啊!”元宝吓得脸色一片惨白,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完了,完了,那,那你没替我辩解辩解,就说我真的病的很重,起不来了?”

  “那父亲要真的派大夫来给你看病怎么办?岂不是我也犯了欺君之罪?兄弟两个成双成对是吧?”须陀伸出右手狠狠弹了一下元宝的脑门:“你真是猪脑袋呀!”

  “轻点!”元宝抽了口凉气,小心问道:“那他怎么说?要怎么处置我?”

  “父亲没说要处置你!”须陀道:“他让我给你带句话:遇到不平事,没怨气要么是活圣人,要么是死人;我王文佐估计生不出圣人儿子,有怨气很正常,但有怨气不能躺平了不做事,事情还得做,只要把事情做好了还是我王文佐的好儿子,不然倒霉的就只能是他自己!”

  听到王文佐没说要治自己的罪,元宝松了口气,苦笑道:“咱们这个爹呀!还真是——算了,看来这趟交州是非去不可了!哎,我就是不甘心!”

  “那就憋着!”须陀怼了元宝一句:“还告诉你一件事,你今天没去亏大了。今天父亲可是在射圃让大伙儿开了眼界!”

  “哦?父亲又拿出啥新玩意?”元宝凑近须陀问话,旋即拍了拍须陀的衣衫:“你今天干嘛去了?身上这股子味道,冲人的很!”

  “嘿嘿!我身上的味道就是从那儿来的!”须陀笑着将今天试射的燧发枪讲述了一遍,最后道:“有了这玩意,弓箭强弩恐怕都要不成了!”

  “那玩意真的有你说的这么厉害?”元宝将信将疑的问道。

  “当然!一层锁帷子,一层环锁铠,四十米外打个对穿。这样的弓手,一军之中有几个?”须陀笑道:“难怪父亲要分封诸侯子弟,有了这玩意,什么蛮夷还不是一举荡平!”

  元宝却不像须陀那么兴奋,他皱起眉头,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我就奇怪了,要是燧发枪这么厉害,咱爹干嘛不干脆打进长安城,取而代之呢?却放着锦绣大唐不要,去打那些蛮荒之地的主意?”

  “我以前也和你一样不明白,这两年才渐渐明白些了!”须陀叹道。

  “怎么说?”元宝问道。

  “你想想,要是像你说的打进长安当天子,那父亲这么多儿子里,能继承大位的只有一人,其余的都只能为庶人,不,连庶人都很难当。”

  “为何这么说?”

  “你忘记了咱爹是怎么拿下倭国的?不就是皇女琦玉、中大兄皇子、大海人皇子三人争夺大位吗?咱爹可是有四五十个儿子,无论谁当了太子,能对自家兄弟放心?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在长安城里醇酒妇人混一辈子,当个富贵囚徒罢了。而现在这样子,大家都往外打,分封到蛮荒之地去。大唐还是姓李的,就算将来护良兄长当了大唐的天子,大家兄弟的基业也隔得远远的,也不会杀个你死我活,有你没我的!”

  “这么说来,咱爹还是挺在乎咱们得?”元宝叹道。

  “那是自然,自家骨肉嘛,能不爱惜?只不过他疼爱的不是哪一个,而是所有人罢了。你留恋沧州富贵繁华,却有没有想过,沧州离范阳太近了,这等重要商埠给了你,你也未必吃得下,还不如乘着现在父亲还春秋鼎盛,去把交州吃下来,也未必比沧州这边差多少,却是能传诸子孙后代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元宝点了点头:“你放心,待会我就去向父亲请罪!”

  “这就对了!”须陀笑道:“当不了圣人不要紧,能当王文佐的儿子也不差!”

  “呸,倒是让你逮住一个把柄来消遣我!”元宝操起拳头作势要打,旋即又放了下来:“算了,你现在力气比我大太多,已经打不过你了!”

  王文佐在众人面前演练火器的事情,很快就传播开来了,从河北到外东北的广袤土地上,开始掀起了一场新的浪潮,就好像有颗巨大的心脏在跳动,向东、向南、向北,向远方拓展!这个声音在每个有志男儿心中响起。

长安,驿馆。

  “殿下,到了!”一名锦袍军官对马车里拱了拱手:“您的事情还要过几天,请下车在这里暂时歇歇吧!”

  “有劳了!”李守文走下马车,他的脸型略显狭长,更承出鼻梁的坚挺,绿色的袍服让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阴冷,他对押送者点了点头,向驿馆走去。

  “你们几个小心看守,有任何事情,立刻向我禀告!”那押送军官见李守文走进驿馆,送了口气,对几个属员叮嘱道:“这位的身份你们也知道,千万不能出什么差池!都明白吗?”

  “王校尉!”一个领头的苦笑道:“不是我等不肯尽力,只是这驿馆人来人往的,着实不好看管呀!再说了,这位为何不放进诏狱,或者送进宫里,那不是方便多了?”

  “你们也知道他身份不一样了,怎么处置是我能决定的?”押送军官苦笑道:“罢了,都仔细担着,别出差池便是!时间应该不长,大伙都担待点!”众人没奈何,应了一声,各自去履职了。这王校尉进了北衙,对一名当值的宦官道:“在下王孝杰,奉命前往饶州办差,今个儿回来了,还请向王少监通传一声!”

  “什么王少监?会不会说话呀!”那内宦眉头一挑,生出一股冷意来:“已经是大长秋了!还少监少监的?没长眼睛还是没生耳朵?也出来办差!”

  那王孝杰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问的那人已经升官了(长秋宫是汉代皇后的住所,大长秋则是皇后所有官属的负责人,东汉时为管理后宫事务的最高长官,后世将其作为内宦首领的尊称),赶忙道:“在下离开长安时还不知此事,失言之处还请见谅!”说罢,他躬身拜了拜,又从腰间取出一物,双手奉上。

  那内宦接过,却是一件黄金饰品,脸色好看了不少:“那你在这里等候,我去通传一下!”

  过了一会儿,从里间出来一名五十出头的内宦,正是昔日皇后的心腹,现在内侍省的最高官员内侍监王安陆。王孝杰赶忙上前,下拜道:“侄儿拜见伯父,恭贺伯父升迁!”

  “起来吧!”王安陆示意王孝杰起身:“差使办的如何了?”

  “人已经安全到了,就在城外驿馆里!”王孝杰低声道:“只是那边人多眼杂,也不是长久之计!”

第901章 咏物诗

  “那就多准备人手轮替,好生看守!”王安陆瞥了侄儿一眼:“怎么了?你是不是觉得应该马上交给三法司会审定罪?”

  “小侄不敢!”王孝杰赶忙低下头:“不过以小侄陋见,饶州那边呈送上来的证据已经颇为确凿了……”“你觉得这样就可以给鄱阳王定罪了?”王安陆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侄儿:“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么说吧,朝廷已经今日是不同往日,很多事情要再三斟酌,一个不小心,就算是后面的人,也会被一古脑儿牵连进去!”说到这里,他伸出右手对着身后的宫城画了个圆圈。

  “后面的人?”王孝杰打了个哆嗦:“小侄明白了,回去后调集可靠人手,轮番看守鄱阳王!”

  “嗯,去吧!”王安陆点了点头:“给你提个醒,应该在驿馆里也待不了几天,至多再过两三天就够了!”

  “是,是,小侄明白!”听到王安陆的提点,王孝杰松了口气,他向王安陆的背影拜了两拜,心中暗想:“还要再过两三天?再过两三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太平公主府邸。

  月光洒在院子里,屋子里灯火通明,两侧墙上悬挂着波斯壁毯,太平公主斜倚在当中的锦榻上,好似莲藕般洁白饱满的小臂托着自己的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堂下的青衣士人。

  “岁晚东岩下,周顾何凄恻。日落西山阴,众草起寒色。中有乔松树,使我长叹息。百尺无寸枝,一生自孤直。”

  “百尺无寸枝,一生自孤直!好,很好!”太平公主的坐起身来,华贵的衣裙勾勒出她腰臀间的美妙曲线:“已经好久未曾听过这么出色的五言了!宋先生,这首五言叫什么名字?是你何时所作?”

  “回禀殿下,此诗的名字叫《题张老松树》,乃是在下一个多月前游览终南山时看到一棵老松,心有所感,写下来的!”

  “《题张老松树》,我记住了!”太平公主笑道:“这首五言我甚为喜欢,劳烦宋先生抄录一份,我也好时时赏玩!”

  “遵命!”宋之问应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支卷轴来,双手奉上。一旁的女官赶忙接过,呈给太平公主,公主打开一看,正是那首《题张老松树》,看墨色写下来有段时间了。

  “宋先生你这是?”太平公主不解的问道。

  “殿下,在下当初吟得此诗后,颇为得意,便手抄一份,留在身边时时观赏。不过在下这诗也曾经在长安其他场合念诵过几遍,反响却也平常。好诗难得,知音更是难得,所以在下就打算将这份手抄赠予殿下,以全您的心意!”

  “这,这……”太平公主听到这里,也被宋之问的话语感动,她点了点头:“好,宋先生,你这《题张老松树》我就收下了,我绝不会让你在长安怀才不遇,寂寂无名的!”

  宋之问闻言大喜,他的诗文虽然颇有可取之处,但想要在长安混出头,光写得好还不够,没有达官贵人的举荐还是白搭。他这次好不容易求到了太平公主门下,想不到竟然这么容易就成了,只觉得一阵眩晕,赶忙躬身下拜道:“殿下于之问室有再造之恩,将来宋某自当为公主门下,效犬马之劳!”

  宋之问的卑躬屈膝,太平公主倒是习以为常,她从娘胎里出来目光所及十之八九都是这等人。她挥了挥手,示意宋之问退下,对一旁的女官问道:“阿桑,你觉得宋之问这人如何?”

  “诗的确是好诗!”那女官道:“这五言咏物诗原本倒也常见,但像他这样托物言志,清新隽永的倒是难得,长安城里能写出这等好诗的,倒也不会超过一掌之数了!”

  “一掌之数,你对他看的倒是挺高了!”太平公主笑道:“诗是好诗,那人呢?”

  “人?”女官笑了笑:“殿下您觉得刚刚那宋之问配得上“百尺无寸枝,一生自孤直!”吗?”

  “哈哈哈哈!”太平公主笑了起来:“不错,宋之问刚刚只能说工于心计,奴颜媚骨,确实和他诗中所云完全不沾边,古人云“诗言志”,这一样他肯定是不算了!”

  “那您打算如何处置他?”女官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