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 第434章

作者:克里斯韦伯

  “先让他去馆舍里试试吧!”太平公主笑道。

  “公主您方才不是说他工于心计,奴颜媚骨吗?”女官问道。

  “没错,不过这等人好用呀!”太平公主笑道:“只要把高官厚禄丢给他,你要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不像有节操之士,这个不做,那个不做,用起来不够顺手!”

  正说话间,外间一名侍卫走到堂下,敛衽下拜道:“殿下,属下有事禀告!”

  “说吧!”

  “慕容将军令人禀告,鄱阳王已经被押解至归义坊附近的驿站,被看管的甚严!”

  “鄱阳王?我那守文侄儿?”太平公主问道。

  “正是此人!”

  “我那个嫂嫂还真是心狠手辣,只可惜胆子小了点!”太平公主笑了笑:“你回去禀告慕容将军,让他暗中监视,莫要让人害了他。一切等护良回来再定夺!”

  “是!”那侍卫应了一声,便退下了。太平公主打了个哈欠:“阿桑,你替我算算护良去范阳多少天了?”

  “上个月十三出发的,算起来已经有二十二天了!”女官答道。

  “二十二天?原来才二十二天!”太平公主叹道:“我还以为有一个多月了呢!哎,阿翁也真是的,五十岁不办,五十一岁却要办啥寿辰!”

  “想必河间郡王是想要做什么大事,所以才请郎君前往的!”女官笑道。

  “这倒是!”太平公主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知道阿翁要做何等大事?他这个人做事情素来瞒的紧,只怕连自己儿子都不告诉!”

  女官干笑了两声,却不敢继续说下去了,她虽然算得上是太平公主的心腹,但也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别看太平公主现在好端端的,要是翻过脸来,自己就是尸骨无存。

  “算了,不说这些了,阿桑你这人真的没趣!”太平公主无聊的将宋之问刚刚赠送给自己的卷轴丢到一旁:“就收在书房里吧?人不怎么样,诗还是不错的!”

  洛阳,河阳桥。

  天空就好像邙山的影子一般漆黑,细雨下个不停,淹没了马蹄的声音,模糊了他们的脸庞。

  护良坐在马车里,对面的烛焰随着浮桥起伏晃动。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已经搅成一团。

  “大将军!河阳的守将在外面迎候,要见他吗?”侍卫的声音从外间传了进来。护良犹豫了一下,沉声道:“罢了,我有些倦了,就不见了!”

  “遵令!”

  护良能够依稀听到不远处传来问答声,他已经有些厌倦这些迎来送往,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情:怎么样把父亲让元宝出任交州刺史的事情在朝廷通过。

  按说交州刺史也不是什么吃香的官儿,甚至很多人将其视为流放地,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一州的守官,而元宝不过是二十出头,想要把这件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还是要花点心思。最简单的办法是让妻子出面,去和皇太后讨价还价,对付女人还是女人更有招数。想到这里,护良不由得松了口气。

  当然,比起父亲在范阳公布的宏伟计划,一个交州刺史根本算不了什么。想到这里,护良不禁有些失望,在父亲的计划里,彦良、元宝、须陀三人都有明确的任务,而自己所需要做的不过是在长安把持政局,替接下来的拓展行动提供政治上的说法。这难道就是父亲对自己的安排,想到这里,护良的心中不禁有点失望,钦陵一族被吐蕃赞普消灭之后,吐蕃人的实力大衰,父亲为何不让自己一举将其覆灭,永绝后患呢?想到这里,他不禁叹了口气。

  “大将军,驿馆就要到了!”马车外传来护卫队长的声音,护良嗯了一声,突然想起妻子的身影,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笑意,不管定月的出身如何,她对自己还是很温柔体贴的。如果自己能给她一个出其不意,她一定会兴奋的扑到自己的怀里,捶打自己的胸脯,抱怨自己这趟出门太远的。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回来了!”护良自言自语道,马车停住了,他生了个懒腰,走下马车。

  唐代的驿馆除了向往来的商旅官员提供食宿之外,还有一个作用便是船舶消息的集散地。护良泡完了脚,正准备上床休息,便从部下口中得知鄱阳王已经在几天前经过这里,算来现在已经抵达长安了。得到这个消息的护良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半响之后叹道:“还真是赶上了!”

  在李守文被押送到长安后的第五天,护良也回到了长安,他先见了自己的妻子,接受了太平公主温柔的抱怨:“你这趟出去,可是把我娘俩都忘了吧?”

  “哪有的事!”护良陪笑道:“我怎么舍得?”

  “哼!”太平公主瘪了瘪嘴,脸上却现出一丝笑意:“怎么样?阿翁身体可好?”

  “好得很,头发没几根白的,牙齿都好好的,我觉得比我身体还好!”护良苦笑道:“父亲在范阳享福,却把事情都丢给我,真是聪明呀!”

  太平公主笑了起来:“话也不能这么说!阿翁他这也不是信任你?要不然怎么不让别人来做?对了,他这次把你叫去,有什么安排吧?”

  “嗯!其实就一件事情,想要让元宝出任交州刺史!”

  “元宝?是不是你的弟弟?以前当沧州刺史那个?”太平公主问道:“他可是得罪了阿翁,要不然怎么要去当交州刺史?那可是蛮荒之地呀!”

  “不!父亲打算向真腊等南蛮国用兵!然后将土地分封给我那些弟弟们还有功臣子弟。元宝去当交州刺史是给大军打前站的!”

  “什么?”太平公主吃了一惊:“那怎么成?阿翁在河北,距离真腊那么远,要是出兵路上要经过不知道多少州郡,只怕就病死不少了!”

  “这你不用担心,父亲打算从海上调兵,从沧州或者登州出海,前往交州!他这几年在海船上花费了不少功夫,应该是大有进展!”

  “大军走海路?”太平公主苦笑道:“阿翁还真是别出心裁,那你就没有劝劝他?”

  “这种事情我哪里劝得动他!”护良叹了口气:“而且他也不是只有新式海船一样凭借,他这次让我们见识了一样新东西,着实让我开了眼界!”

  “什么东西?热气球还是望远镜那样的吗?”太平公主饶有兴致的问道。

  “比那两样厉害多了!”护良叹了口气,将自己试射过得燧发枪讲述了一遍,最后道:“这玩意百步之内,就敌人算是身着铁甲,也能将其射杀,而且发射时声如霹雳,火光四溅,着实夺人心魄!”

  “天底下竟然有这等利器?”太平公主叹了口气:“若非是从你口中说出来,我绝对不会相信!”

  “父亲让我带了两支回来,作为献给朝廷的贡品,你明日可以先试射两下!”护良道:“父亲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他希望其他孩子们都去远远的,这样就不会为了争夺遗产而相互攻杀,他这辈子也不会改变大唐臣子的身份!”

  “嗯!”太平公主点了点头:“对了,你知道鄱阳王的事情吧?皇太后派人把他拿到长安来了,扣了个谋反的罪名上去,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鄱阳王也是先帝的血脉,如果他没有真的谋反,那就要保他一命!”护良道。

  “你也是这么想的!那就好!”太平公主笑道:“新上任的饶州刺史是皇太后的心腹,谋反肯定是他搞的鬼!”

  “先派个人去探探风吧!鄱阳王现在在哪里?刑部大狱还是?”

第902章 保命

  “什么刑部大狱!”太平公主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就在驿馆里,归义坊那里!”

  “驿馆?归义坊?”护良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皇太后还没把鄱阳王送到三法司论罪?”

  “呵呵!”太平公主笑了两声:“我估计嫂嫂现在也在等你回来呢!”

  “等我回来?”护良闻言一愣,旋即回过神来:“你是说她不敢?”

  “还能如何?”太平公主笑道:“说到这里还是不得不佩服阿翁,他当初告老离开长安,却把你留下,我一开始还有些不明白,现在才明白他的高明之处!”

  “怎么说?”

  “你想想呀!当初阿翁在长安时,虽然朝政在手,但嫂嫂还是三五不时搞出点事情来;而现在他去了范阳,名义上朝政已经在嫂嫂手里,但实际上有哪件事情嫂嫂不要再三考虑他老人家?反倒是老实了的很!”

  “这倒是!”护良点了点头:“那鄱阳王的事情,你觉得应当如何?”

  太平公主道:“明日你和我一同进宫去见她,先把交州刺史的事情说说,剩下的便见机行事吧!”

甘露殿。

  透过侧殿的狭窄高窗,阳光洒在面上上,将窗户上的条格挂在上面。墙壁上曾经悬挂的钟繇和王献之的真迹已经被撤去,换成四幅青绿和棕褐相衬、栩栩如生地描绘狩猎情景的波斯挂毯,但在太后眼里,整座偏殿还是有股子难以掩盖的衰败气息。

  她坐在宽大金漆龙纹宝座上,宝座上满是各式龙纹浮雕,各具雄姿,游弋其间。但说实话,这坐位并不舒服,宝座用最好的上等木材制造,包裹金箔,她只觉得自己的背和屁股都又酸又疼。该死,为什么丈夫和公公生前都那么喜欢坐在上面?为什么不在上面包裹上皮毛,放上厚厚的垫子?这样自己现在也能舒服点。

  “令尊身体可还健旺?”皇太后笑道,她的宝座右侧是王安陆,为了表示对护良夫妻的亲近,并确保谈话的私密,她在殿内只留下王安陆一人。

  “有劳太后陛下垂问,家父身体倒还好!”护良恭谨的答道,他和太平公主都得到了一张椅子。

  “那就好,令尊乃是国家柱石,侍奉先帝,高宗皇帝二代,功勋盖世!如今虽然致仕,但朝廷若有难决之事,还是要劳烦令尊的!”太后笑道。

  “不敢!”护良应了一声,他和妻子交换了一下眼色,咳嗽了一声道:“太后,此番臣去范阳,家父有一事相托:臣有一位兄弟名叫元宝,现在出任沧州刺史,文武倒也有些许才略。他想要出任交州刺史,还望太后陛下应允!”

  “什么,想当交州刺史?”太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南边交趾的那个交州?”

  “不错,就是那个交州!”

  太后转过脸,下意识的目光转向身旁唯一的亲信,护良提出的要求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之外,交州以及西南从来都是大唐政争失败者的去处,王文佐干嘛要把自己儿子踢到那边去?难道这个元宝得罪了他爹不轻?

  “护良爱卿!”太后咳嗽了一声:“你这个兄弟是不是犯了什么过错,惹恼了令尊?”

  “这倒不是!”护良也有些尴尬:“这是家父另有安排,家父统辖之地中蛮荒之地有的是,若是要流放,也不用让他去交州!”

  “这倒是!”太后也明白过来了,她笑了笑:“若是只交州的话,问题不大,不过还是要经过政事堂商议才可!”

  “那是自然!”见太后没有拒绝,护良松了口气,唐代相权极重,当今太后自己又没有很出色的行政才能,所以也是那种比较“佛系”的领导风格,像交州刺史任免这种事情,很大程度上政事堂有很大的发言权(毕竟比邻边境,治理下当地少数民族多,对刺史的能力和操守有很高的要求)

  确认了护良从范阳回来只有这么一个要求,悬在太后心头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瞥了太平公主一眼笑道:“定月你平日里若是无事,就多来宫中走走,陪我说说话也好。自从你哥哥弃我而去,这宫里便愈发冷清了。”

  “嫂嫂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太平公主笑了起来,她轻拍了一下护良的手臂,笑道:“亏你整天在家里还说什么君臣之礼,宫掖森严,听到没有,嫂嫂可是亲口请我多入宫呢!”

  “哪个在家里说这些!”护良腹中暗诽,却被妻子瞥了一眼,只是干笑了两声,没有说话。太后见状笑道:“护良你也太生分了,什么君臣之礼,宫掖森严,都是自家人,岂可与那些外臣相比!”

  听到太后在大打温情牌,护良心生敬意,他起身拜了拜:“太后这般说是情分,臣却不敢持宠而娇!”

  太后赞了两句,唤宫女取了三碗奶酥来,赐予护良夫妻分食。她吃了两口,突然叹了口气,面上现出悲伤之色,放下碗,掩面抽泣起来。护良夫妻对视了一眼,太平公主起身走到太后身旁,柔声问道:“嫂嫂何事悲伤?”

  “哎!”太后擦了擦面上的泪痕:“前些日子饶州刺史上了奏疏,说鄱阳王在当地私蓄亡命,暗中打制兵甲,且收留天文术士,有谋反之迹。我听了后心里着实是不好受,那鄱阳王虽然不是我所生,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先帝的骨血,若要依国法处置,恐伤先帝之明;若是就这么放过了,置国家法度何在?是以左右为难,难以决断!”

  “有这等事!”太平公主一副大惊失色:“我记得李守文这孩子当初在宫里很是守得本分的,怎么会做出这等荒唐事来?再说天底下哪有在饶州谋反的?护良,你说是不是呀?”

  妻子一起头,护良顿时心领神会:“不错,饶州那地方偏僻,且无强兵。且鄱阳王不过是个郡王,食禄也才五千户。凭这点实力谋反,会不会是饶州刺史搞错了?”

  太后听到太平公主和护良两夫妻一唱一和,公开质疑鄱阳王谋反的真实性,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显然这两人是没那么容易接受鄱阳王谋反的这个说法的。

  “饶州刺史的行文中说的很清楚,而且各项证据确凿!”太后沉声道。

  “照我看,多半是身边出了小人!”太平公主道:“守文是个什么性子,嫂嫂您还不清楚?当初您可是把他留在这甘露殿好长时间,当自家孩子看的!他怎么会反您?照我看,一定是他突然离开长安,想念您,心情悲伤,被身边的无耻小人蛊惑,才办出那等蠢事。饶州那边的官吏想要生事立功,才也不查清事情真伪,就一股脑儿报上来了!护良,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太后陛下,下官也以为这件事情还是要查清的好,不然传出去只怕天下百姓会以为陛下您容不得先帝之子,只恐有伤您的盛名!”

  皇太后咬了咬牙,强压下胸中的怒气,瞥了一旁的王安陆,问道:“安陆,你以为呢?”

  一直努力做一个人型蜡像的王安陆听到自己的名字,暗叫不好,只得小心答道:“奴婢以为,鄱阳王这事,还是应该先查一查再下定论的好!”

  “嗯!”太后点了点头:“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那鄱阳王抵达长安之后,我也只是让他住在驿馆,未曾移交三法司。现在看来,倒是与你们夫妻二人想到一处去了!”

  “都是嫂嫂好心!”太平公主笑道:“其实照我看,不管查到最后结果如何,把鄱阳王身边那些小人都治罪也就是了,改封到另一个地方便是!”

  “哦?”太后问道:“为何这么说?”

  “嫂嫂,天底下多愚昧之徒,即便真的鄱阳王有谋反之罪,天下人也多半不信,只会说是您剪除先帝血脉,却不想当今天子便是您的血脉,又何必去伤害一个郡王呢?您只要把他身边羽翼减除了,他就算心里想反,也无力再反,何须坏了自己的名声呢?”

  太平公主这番话倒是说到太后心里去了,太后之所以要找鄱阳王的麻烦,说到底就是有杀母之仇。但现在天子之位已经定下来了,只要将鄱阳王身边的信任者都杀掉,然后丢到一个陌生地方去,令官吏严加看守,此人再也闹不出什么动静来,甚至让他“暴病而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既然如此,又何必坏掉自己的名声呢?显然,太平公主和护良反对的只是把鄱阳王治罪处死,至于别的,他们并不关心。想到这里,太后心头的怒气已经去了五六分,笑道:“还是定月说的有理!”

随着马车车轮碾过青石地板的声响,太平公主吐出一口长气:“太后还真是喜欢那套假模假样,当真是累得慌!”

  “我看你倒是乐在其中!”

  “有什么法子,谁叫她是皇太后呢?只能陪她耍耍!”太平公主一脸的得意,全无话语中的无奈。

  “不说这个了,你刚刚最后那段话是什么意思?”护良问道。

  “最后那段话?是即便真有谋反之罪那段吗?”

  “对?就是这段!你这么一说,皇太后肯定会查出鄱阳王有罪呀!”

  “哎!”太平公主叹了口气:“夫君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太后都把守文抓到长安来了,你觉得那饶州刺史没把这件事情办成铁案?这么说吧!这个案子现在已经是铁案了,区别无非是守文能不能保住性命!”

  “这倒也是!那你这是缓兵之计?”

  “差不多吧!”太平公主道:“皇太后今晚和咱们就是讨价还价,但她也是有底线的,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鄱阳王这么全须全尾的放回去,不然她的体面何在?所以除非你打算搞一次兵变,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那就不能过这条线。换句话说,鄱阳王这个案子定下来的前提下,鄱阳王自己要担几分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