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 第204章

作者:克里斯韦伯

  随着一声轻微的吱呀声,房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天子李治,他挥了挥手,跟在身后的内侍就好像一头机敏的老狗,无声无息的退出门外,并小心的带上房门,只留下李治一人。

  天子走到墙边,抬起手中的烛台,好看清墙上的壁画:墙上绘制的是先帝最喜欢的御马,他正是乘着这些战马破薛举、刘武周、王世充、窦建德等隋末群雄,打下万里河山。然后便是一幅幅人物肖像了,这正是后世闻名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天子停在第一幅画像之前,身体微微颤抖,那双熟悉的眼睛正瞥视着自己,似乎就要发出谏言!

  “舅舅!”天子发出一声呻吟,他觉得自己的背阵阵酸疼,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推搡着自己,下一秒钟自己就会跪了下去。

  “我知道许敬宗他说您谋反都是诬告,只不过只要您留在长安一日,寡人和媚娘就不得安生。所以才打算让您去西南先暂时住上两年,等这边都稳定了,再让您回来,可没想到您居然就这么死了!唉,当初您为什么就不能让一步,让我改易媚娘为皇后呢?”李治发出一声长叹,他本以为一切都已经遗忘,但当在这间凌烟阁中,面对那副画像,一切的谎言和托词都化为乌有,羞愧和无奈就好像猛兽一样追逐着自己,啮咬着自己的心。

  站在长孙无忌的画像前良久,李治开始走过一幅幅画像:李孝恭、杜如晦、魏征、房玄龄、高士廉、尉迟敬德……最后,他停留在倒数第二幅画像前,凝视良久后叹道:“英国公,你是最后一位来到这里的人了,请您放心,无论您后世如何,您的画像都会永远留在这里。只要有大唐一日,您的声名就不坠!”

  走出凌烟阁,天已经完全黑了,随行的内侍轻敏的上前,接过天子手中的烛台,他竖起耳朵,无声无息的跟在落后李治一步半左右的位置,竭力不让天子注意自己的存在。

  “太子现在在哪里?”李治突然问道。

  “已经回东宫了!”内侍答道:“太子今天迎接英国公的棺椁,淋了点雨,事情完毕后就有点不舒服,回去歇息了!”

  “哦?大夫有看过吗?”李治停下了脚步。

  “已经请东宫的大夫看过了!”

  “让太医去看看,另外,从寡人这里取一百匹蜀锦、蜜饯、酪浆去,让太子好生歇息,早些好!”

  “遵旨!”

  对于李弘这个太子,李治还是很满意的,仁孝自且不提,最要紧的是处事也颇为沉稳,在他的身上,李治看到了自己的小时候的影子。虽说自己身体不好,但有这样的太子,又有皇后辅佐,即便有个万一,也没有什么问题了。

  当李治回到大明宫,武氏已经在餐桌前等待他,她上前迎接,嗔怪道:“陛下,您不是有恙在身吗?怎么又出去了?”

  “哦,寡人去凌烟阁了!”李治笑道,他在锦榻坐下:“心有所感,就去看了看画像!”

  “凌烟阁?”武氏目光闪动:“先帝的功臣们也都过世了!”

  “是呀,英国公是最后一位了!”李治叹了口气,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半响之后他才悠悠的叹道:“直至今日,寡人才觉得先帝真正离开了!”

  武氏没有说话,而是轻轻的抚摸着丈夫的手。李治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也许只有她才能明白背后隐藏的深意。作为李唐实际上的开国皇帝,李世民在史书上是以善待功臣,与其同始终而闻名的,而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便是其中的代表。从武德九年的玄武门之变开始,随后的数十年,大唐政治舞台的中心是由太宗皇帝和他的功臣集团占据的。

  而在贞观二十三年李世民驾崩之后,这个功臣集团并没有立刻退出,长孙无忌、李绩等人以托孤重臣的身份继续在李治登基后继续执掌朝政,并且在不久之后就借“房遗爱谋反案”为契机,对朝堂之上进行了一次大清洗,将宗室、外戚中有才略勇名的人才几乎一扫而空。

  这其中固然有曾经与李治有争夺帝位的吴王李恪,但更多的只是平日里与长孙无忌有嫌隙之人。经由“房遗爱谋反案”后,朝堂之上为之一空,留下来的人也无不以长孙无忌等人马首是瞻。李治在表面上对其褒奖加官的同时,内心深处却忌惮了起来。熟读史书的他可不会忘记在刘邦和吕后去世后,那些功臣们做了些什么。

  以长孙无忌和李治的甥舅至亲关系,若非后来“废王立武”的事情,长孙无忌等人也应该不会有那等下场。可即便如此,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先后流放身死之后,贞观功臣们也没有完全退出政治舞台,李绩就是他们当中最后一位,直到公元668年,先帝已经离开人世近二十年,他才在建立了消灭高句丽这样的盖世大功之后离开人世。李治这才能摆脱那批巨人身后留下的阴影,所以他才说出刚刚那句话来。

  良久之后,李治才重新睁开眼睛,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酪浆,道:“阿武,英国公让王文佐当安东都护府的行军长史,你觉得如何?”

  “这样不好吗?”皇后问道:“高句丽新平,王文佐多谋善战,得戎狄心,是很好的人选呀?”

  “王文佐的确很适合做这个行军长史!但要不要调他回来,在东宫陪弘儿两年呢?”

  “陪弘儿两年?”武氏问道:“陛下这是为了?”

  “给弘儿增添一臂!”李治道:“也与天家添些情分,而且他还尚未娶妻,到时在长安赐婚,生下孩子,再出去带兵也不迟!”

  “这倒也是!不过他才刚刚就任行军长史,最好过两年再调回长安!”武氏点了点头,她已经明白了丈夫的意思,王文佐现在才三十出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至少还能当二十年的大将,又深得太子的信任,是很好的托付之人。像这样的人才,应该通过联姻和长安的贵族生活将其纳入统治集团内部,才能放心大用。

  “也是,那就过两年吧!”李治笑道:“还有一件事情,薛仁贵已经抵达陇右,他前两日回书来,信中说对吐蕃人不可速取,须得缓图!想不到这位三箭下天山的飞将,也有如此谨慎的时候!”

  “薛将军知道谨慎,这也是国之幸事!”武氏笑道:“不过陛下您真的打算对吐蕃人用兵?”

  “嗯!”李治点了点头:“青海不守,陇右不宁;陇右不守,不但关中动荡,安西失联,而且北狄与西戎相连,大唐便再无宁日。龙朔三年寡人未曾出兵不过是因为辽东有事力有未逮,如今高句丽已灭,朝廷可以从东边抽出一臂,自然要大举出兵,给吐蕃人一点颜色看看!”

  “是呀,吐蕃人这些年虽然表面上还恭顺,但在西川和青海都动作很大,坐实小视不得!”

  “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一群蛮夷罢了!”李治笑了笑:“对了,过几日便是牡丹花期,我等便去一趟洛阳如何?”

  “洛阳?”武氏眼睛一亮,笑道:“那甚好,妾身还想去洛阳寺院布施一番,想不到陛下便先说出来了!”

扬州。

  日出之前,狗儿从同伴们共享的房顶小屋中醒来。

  狗儿总是第一个醒来,和同伴们一起挤在毯子下温暖舒适,他能听见他们轻微的呼吸,他翻过身坐起摸索,猫儿睡意朦胧的抱怨了一句,然后裹着毯子背过身去。外间的寒气让狗儿赤裸的身体起了鸡皮疙瘩,他在黑暗中迅速穿上衣服,在系腰带的时候,他听到猫儿的声音:“阿狗,帮个忙,把我的衣服给我!”

  狗儿将衣服取来,猫儿在毯子底下扭动着钻进衣服,然后才爬出毯子。还在睡梦中的同伴们迷迷糊糊的威胁这两个打扰他们睡眠的家伙。

  等他们两个爬下连通屋顶阁楼的梯子,大人们已经上了屋后水渠中的小舟,和每天早上一样,大人大呼小叫,让少年们动作快一些。狗儿的任务是解开柱子上的绳索,将绳索丢给船上的猫儿,然后用力将船推离码头,同时大人则努力撑篙。当船离开码头,狗儿则奋力一跃,跳上甲板。

  在那之后的相当长时间,少年们都无所事事,他们的力气还太小,不足以划桨撑杆,只能坐在甲板上打哈切。任由船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前进,经由一条条错综复杂的小水渠。破晓前的天空呈现出粉红与湛蓝,空气中有刺鼻的咸味(当时的扬州距离海岸线很近),这预示着未来将是一个好天气。

  小船顺着长渠驶入一条小河,然后是茂密的芦苇丛,当她再次穿出芦苇丛,就已经进入了长江。当时的长江入海口比现代要更深入内陆的多,扬州附近的江面也比现代要宽阔得多。大人们升起一面芦帆,驾驶着小船向远处的一个沙洲驶去。

第498章 走私者

  作为当时最大的海外贸易港口之一,扬州每年都会有数千条各种各样的船只前来,这些船只带来了各色各样的人,不过他们来这里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财富。所以扬州人并不在意与陌生人交易,只要这些人肯付钱,自小狗儿就听大人们说过这样的话——掏粪佬的铜钱不臭,卖花郎的钱也不香。

  扬州人这种豁达的态度无疑影响了这座城市,与位于蜀岗之上的子城不同的是,位于蜀岗之下平地的贸易区就比较简陋、粗糙和肮脏,也更为嘈杂。这里虽然也像长安洛阳那样划分为若干里坊,但并没有那么多坊墙,夜间也没有严格的宵禁。来自各地的水手商人挤在码头和街道中间,招待别人,并寻找猎物。

  走遍整个扬州,狗儿最喜欢这里。他喜欢嘈杂,喜欢奇异的气味,喜欢看那些船趁晚潮抵达,看那些船出发。她也喜欢水手们:喧闹的河北人嗓音宏亮,胡须浓密;身材消瘦的江西人斤斤计较,试图压低对手的价格;闽越人身上都有刺青,用难以听懂的话语喃喃咒骂;还有来自海外的南方蛮子,皮肤如柚木般乌黑光滑,鼻孔大、嘴唇厚,就好像酒肆里说的昆仑奴,他们的狭长船上桅杆高耸,船帆是用树叶编成,是跨越重洋而来。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船只和水手都能来到扬州城内,依照规矩,只有押蕃舶使的官吏们允许的海外商贾才能来到扬州城做生意,同时他们还要缴纳不菲的税赋,并向相关的官员献上礼物。或者为了逃避税赋和官吏的勒索,或者因为他们的生意不那么能见得了光,许多商贾干脆在扬州附近的某个荒凉的沙洲或岛屿进行交易,尽管官府没少派出巡船清剿,将其叱之为海寇、贼商,并声称与这些海商交易,或者为其服务的百姓为通匪,要除以鞭打、流放甚至处死的重刑,但参与者还是屡禁不止。原因很简单——回报实在是太丰厚了,按照当时唐人的说法……“一夕之利,可抵一年之耕,故黔首不畏重刑,妻送夫,母送子,争皆为之,视国家法度如无物!”

  船只距离岸边还有十几步远,一个健壮的小伙子就跳入水中,他踩着水下的沙地,轻轻的托着船首,以免被水中的暗礁撞破。沙滩上已经停靠着十几条大小不一的船了,人们站在自己的船旁边,各自成团,窃窃私语。

  狗儿小心将绳索丢给岸上的大人,待其栓结实了方才下了船。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神秘的聚会了,知道这里看上去很平静,但那不过是一种表象。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他小心的握紧腰间的短刀,警惕的看着四周。

  首领上了岸,走到一根石柱旁,和一个灰衣汉子低声交谈,那首领每说几句话,那灰衣汉子便摇了摇头,好似在拒绝什么,最后那汉子才点了点头,从腰间解下一个钱袋给首领。首领回来了,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狗儿身上:“狗儿,今个儿有桩买卖,风险很大。你和猫儿还小,就别去了。待会我们会把你和猫儿丢到岸边,你俩自己回去吧!”说到这里,他将那个钱袋递给狗儿:“这个你带回去交给家里人!”

  狗儿没有伸手接:“阿叔,这么多钱还是让我和猫儿带回去岂不是更危险?不如换别人吧!我和猫儿虽然年纪还小,但小也有小的好处,有时候大人不方便干的事情,我们小孩子反而好干!”

  “这倒也是!”首领笑了起来,他拍了拍狗儿的肩膀:“有长进,平日里饭没白吃。好,你和猫儿就留下,阿三,你和钱七两个人把钱带回去,前往别出岔子!”

  两个年轻汉子应了一声,众人上了船,先把同伴送上了岸,然后便驾驶着小船向东南方向驶去。

  海上的空气潮湿温暖,出奇的平静,余皇号漂浮在岸边的淡绿色海水中,她修长的船身就好像一条漂浮在水上的海豚,光滑、漂亮、迅速,似乎下一秒钟就会在水面上滑行。

  “你说的那些人什么时候才到?”曹僧奴拿起酒壶,给对面的人倒了一杯酒:“我的船停在这里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

  坐在曹僧奴对面的是一个身穿华丽蜀锦宽袍汉子,高鼻深目,胡须浓密,一双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绿色,他喝了一口酒,笑道:“好酒,味道甜润爽口,却有股强烈的余味,就好像有火在我的舌头上燃烧一般。我还没有喝过这种酒,僧奴,这酒是用什么酿造的?这次船上可有?”

  “有,是用甘蔗酿造的!叫火酒!”曹僧奴有些不耐烦的答道,对方逃避自己的问题让他很不高兴,但他也知道谈判中最重要的就要保持冷静,谁先被激怒,谁就要吃亏。

  “火酒,这个名字不错,不过我也喝过甘蔗酒,不是这个味道呀?”那胡商问道。

  “同样的高粱,用不同的手法,水源,甚至不同季节,酿出来的酒就不一样!”曹僧奴笑道:“这确实用甘蔗酿成的,但与寻常的甘蔗酒不一样,其中的妙处,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也!”

  “是,是,是!”那胡商笑了起来:“不过僧奴你我几年不见,你却变了一个人,这船、这酒,还有船上的各种珍货,活脱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听长安那边传来的消息,可都没说你什么好话呀!怎么了,其中的原委你就不和老朋友说说?”

  曹僧奴冷哼了一声,原来这胡商姓安名泰顺,也是粟特商人,与他乃是旧识。他此番从琉球前来,尝试打通从倭国——琉球——扬州的南路航线。他自然不敢直接入城递上文牒请求交易,于是便找到了自己这位旧识。

  “长安旧事,安兄你也可以向第三方打听。当时若非我和家叔出力,不要说他们的性命,就是长安的祆庙也会一同覆灭,那时庙中库中再多的金银又留给谁花用?他们现在能够在众人面前说我和叔父的坏话,还要多亏了我和叔父!至于这船舶、酒和船上的珍货,你也是做惯了买卖的,岂有生意还没做成,就去打听对方底细的道理?若是你什么都知道了,我这生意还怎么做?”

  “呵呵呵!”安泰顺听了曹僧奴这番反驳,笑了起来:“曹兄说的是,不过我也是听了他们的一面之词嘛!唐人不是有句话,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么多人都说你的坏话,我也难免有些疑虑嘛!”

  “生意做的大了,是非就多,自然就有人说你的坏话,这个道理难道安兄不懂?若是在下也如安兄一般四处打听,只怕也会听到不少坏话吧?”

  安泰顺干笑了两声,他们这种富商巨贾,生意做到了这种程度也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泪,名声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方才提起长安的旧事无非是想要借机敲打曹僧奴两下,为接下来的讨价还价抢个先手,却不想对方寸步不让,反唇相讥。不过他能走到今日,一张面皮也早就到了金钟罩铁布衫的地步:“曹兄说的是,你是做大买卖的,肚量如海,方才那几句都是小人之言,莫要放在心上。不过货物的来路你不说也行,总得透透底,让小弟我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吧?”

  “透透底?”曹僧奴看了一眼安泰顺,心知自己这次是躲不过去了,否则以对方狡猾如狐的性子,若是不透露一二,安泰顺也绝不会迈出那一步。

  “也罢,我便透露一二,剩下的便由你自己猜吧!”曹僧奴笑了笑:“安兄应该听说过几年前长安有废毁祆庙之事吧?”

  “自然听过!”安泰顺脸上那原本油腻的笑容消失了:“听说令叔在其中还出了好大的力气,保住了祆庙。明尊在上,令叔是好汉子,我等皆蒙其恩惠!”

  “呵呵!”曹僧奴笑了两声:“家叔和我都是明尊座下弟子,祆庙受损,出力气是应当的。只是我等不过是个商贾,虽然囊中有些钱财,但在这种事情上又哪里说得上什么话?若非凑巧搭上了一位大人物,否则只怕长安祆庙早已是一地废墟了!”

  “大人物?”安泰顺何等机敏,立刻就听出了曹僧奴的弦外之音:“曹兄是说这船货物与那位大人物有关?”

  “我可没这么说!安兄想多了!”

  听到曹僧奴的否认,安泰顺反倒笃定了几分,笑道:“是,是,都是在下想多了,这桩生意包在安某身上,曹兄且安心等待,这船货出不了差池!”

  “你总说没有差池,可等了这么久,也没看到接应的船舶!船在这里停一日,便多一日的风险,要是遇到官府的巡船大风什么的,怎么办?”

  “曹兄放心!巡船每日的去处我都是知道的,你这船停在这里至少半个月是没问题的。至于大风嘛!”安泰顺突然站起身来,指着西北方向:“你看,不是来了!”

  “嘿呦,嘿呦!”

  随着有节奏的号子声,桨手们倒划了几下桨,小船的船首便轻轻的撞到石桩上,狗儿敏捷的跳上岸边的岩石,将绳索在石柱上栓紧,以确保船只稳定。

  “这么小的船!”曹僧奴失望的叹了口气:“要多少条船才能把我的货运完呀?你就不能雇几条大点的船吗?”

  “扬州船有的是,但大一点的都属于帮会,里面到处都是押蕃舶使的眼线!”安泰顺道:“如果让他们运货,最多到明天早上,押蕃舶使的人就会知道你的事情,没办法,如果押蕃舶使抓住你的船货,出首之人可以拿到货物价值两成的赏钱!”

  “货物价值两成的赏钱?”曹僧奴吓了一跳:“扬州押蕃舶使给这么多?”

  “要是抓住了,他们自己吃下的更多!”安泰顺冷笑道:“你想想,整整一条船的海货值多少?一下子吃掉八成,而且可以没入私囊,谁也不知道。比起这个,朝廷的那点俸禄算啥?”

  曹僧奴点了点头,他自己这条船上就装有上等鱼胶、筋丝、各色兽皮、上等松子、松香、鲸脂、甘蔗酒、糖、铜锭等各色珍贵货物一共一千三百多石,粗粗一算价值就近百万贯,如果能吞下去,那立刻回乡当富家翁都足够了。在这个水平的诱惑面前,什么商业信誉都是狗屁了。

  “那这些人你为何信得过?他们不会去找官府出首?”曹僧奴问道。

  “你放心,他们都是些水上人家,平日里自成体系,就算你和他们起了冲突,他们也只会私下里找你报仇,绝不会去官府出首告你!”安泰顺笑道。

  “水上人家?”曹僧奴露出了迷惑不解的神情,安泰顺便解释了起来,原来他说的水上人家便是当时漂泊于水上的特殊人群,有人说他们是古代越人后裔,也有人说他们是东晋时孙恩卢循叛军残部,还有人说是隋平陈后,被杨素击破的江南土豪残部。这些特殊人群以船为屋,沿水而居,不受官府编户齐民的统辖,自成一体,受到其他陆地居民的歧视,即便受到伤害,也绝不会去官府出首出告。安泰顺就是雇佣了这样一群人来转运货物。

  “你放心,这伙人虽然被外人瞧不起,但只要能够得到他们的信任,行事反倒更加稳妥。而且他们对当地的水路清楚的很,即便是官府的巡船,也没法管得住他们。只要用他们,你的货物就肯定能安安全全的送到!”

  “这些人难道不会乘机吞没我的货物?”曹僧奴狐疑的问道。

  “曹兄你放心,这些人在哪里都被人瞧不起,他就算偷拿了你的货物也要拿出去卖,立刻就会被当成盗贼拿住,就算收买货物的人不拿他,也会把价钱压得低低的,他们最后能拿到半成一成的价钱就不错了。他们又何苦为了这么点钱去做恶人,坏了后面的生意?”

第499章 走私者(二)

  曹僧奴点了点头,他船上的货物虽然种类繁多,但小民平日里用得上却基本没有,即便被这些水上人家偷了去,也无法自己用,只能再拿出去转卖,换钱来买他们平日里所需之物。而这些货物来路不明,数量又大,他们平日里又被官府民间排挤歧视,拿出去转卖只会被那些黑市商人吃的一干二净,安泰顺说的一成半成恐怕还是往多里说了。

“就是这些东西!你们把这些运到约定的地方,再把这个给接货人,就能拿到报酬!”说话人递了一块木牌过来。

  “我怎么知道谁是接货人?”首领接过木牌,沉声问道。

  “接货人也有一块木牌!和你手上这块原本是一块,拼起来正好严丝合缝!”

  狗儿站在首领旁,好奇的看着四周,虽然他生于船上,长于船上,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船——脚下的甲板光滑而又严丝合缝,狭长锋利的船首给人一种随时可能剖开水面的感觉,桅杆上垂下的一根根绳索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蜘蛛网,他无法想象这些绳索都各有什么用途,当然最让他惊讶的是正在从甲板下搬运出来的一担担货物,货物已经在甲板上堆起了一座小山,但货物运出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减慢,就好像有一个魔法师在甲板下施法。

  首领拿起木牌,和当时的绝大多数底层人一样,他不认识字,但也能看出这块木牌上的精美花纹,雕刻它的师傅有一双巧手,他并不是第一次参与类似的活动,但这一次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我能知道是为谁干活吗?”

  “噗嗤!”那人笑着摇头起来:“你是第一天干这活吗?居然问出这种话来,之所以需要你,不就是因为你们只干活拿钱,别的不管也不问?如果你这么有好奇心,那可以先让开,别挡住别人的路!”

  对方说话的声音很大,足以让旁边几条船上的人听到。首领知道对方说的没错,以对方的出价,根本不愁找不到嘴巴严实的亡命之徒来干活,他点了点头:“好吧,就这样!”

  “就这些货!今天天黑之前运到约定的地方,你也是老人了,别的废话我也不多说了,干活仔细点!”

  “明白!”首领应了一声,挥了挥手,男人们便上前把指定的货物搬到自己的小船上。狗儿也想去帮忙,却被首领叫住了:“阿狗,你和阿猫力气还没长成,不用搬东西,你们两个都去船上探风,放机伶点,明白吗?”

  “明白!”狗儿应了一声,他叫上同伴回到自己的船上,让猫儿爬上桅杆,自己站在甲板上,小心的查看四周。这时一个同伴在搬运货物时不小心将箱笼落在甲板上,翻倒的箱笼裂开一个口子,露出里面的红黄色的金属锭来。

  “这是什么?”狗儿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了,旁边的首领立刻给了他一个爆栗,低喝道:“看什么看,我让你四处看紧点,省的被人偷袭,不是让你看这些不该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