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克里斯韦伯
好痛!
狗儿惨叫一声,脖子缩了回去。很快,小船上就装满了,水线距离船舷只有一尺半左右。随着首领的一声唿哨,小船便调转船头,向西南方向驶去。
“诶,阿狗!”猫儿从桅杆上滑下来,凑到狗儿身旁:“刚刚头儿为何打你呀?”
“多管闲事!”狗儿正气闷中,反手就给了猫儿一个爆栗,将自己方才挨的那一下又给了阿猫。
“哎呦!”挨了打的猫儿惨叫:“不说就不说,你干嘛打人?”
“我让你去桅杆上放哨,省的被人偷袭,不是让你看这些不该看的!”狗儿将方才首领教训自己的话原封不动的给了同伴,猫儿虽然气苦,但他比狗儿还要小一两岁,力气也小些,打不过狗儿,只得顿了顿足:“好,算你狠,等过两年我气力赶上你了,再找你算账!”
两小正争吵间,一个水手走了过来,将两人拉开,笑道:“算了,屁大点事你们两个也能吵起来。我告诉你们吧!那个箱笼里装的是铜!”
“铜?”
“嗯!当时我就站旁边,看的很清楚!”那水手盘腿坐下:“是铜,确切的说是铜条!”
“铜条?”狗儿和猫儿交换了一眼色,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疑虑,狗儿问道:“你说的铜就是铜钱的那个铜吗?”
“不错,就是一个,我们平日里用的铜钱就是用铜铸的!”
“可这铜条怎么是红黄色的,平日里的铜钱是青黑色的?不一样呀?”猫儿问道。
“那是因为这铜条是纯铜,而平日里用的铜钱是用铜掺了一些别的,才那样子!”水手笑道。
“那岂不是那一根铜条就值得一贯钱?”狗儿问道。
“一贯钱?”水手笑了起来:“少说也要三贯钱,这铜条可比同等重量的铜钱贵多了!”
“这么多?”
“嗯!”水手笑了笑:“我方才算了下,刚刚我们搬上来的箱里哪怕只有一半装的是铜条,就至少值得一两万贯了。如果拿来铸成铜钱还能再翻一倍!”
那水手的话将狗儿带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以当时的粮食价格,一贯钱就足够三口之家数月所需,百贯就已经是他想象力的极限,万贯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半响之后他叹息道:“真的无法想象这世上能有这么富有的人!”
“阿狗,别想这些乱七八糟得了!”阿猫的反应更机敏些,他捅了捅同伴的肋下:“船上这么多,咱们随便拿点不就都有了!”
噗嗤!
一旁的水手笑了起来:“阿猫,你该不会以为那些货物里没有货单吧?人家收货的时候只要一清点不久发现了?到时候仔细头儿剥了你的皮!”
“他有那么多,咱们拿一两根也不可以?真小气!”阿猫抱怨道。
“这不是小气不小气的事,这关乎到咱们的信誉。要不然人家把这么多货物托付给咱们,不就是一个信字吗?你要是拿了,咱们的信也就毁了,传出去谁也不会把货物托付给咱们,将来大伙儿吃啥?”
“那如果我们把这些货物全吞了呢?”狗儿突然问道:“你说这些货物值几万贯,我们干到哪辈子能拿这么多呀?有这几万贯,我们永远也不用做这行了,名声好坏又有什么要紧的?”
“这倒是呀!”水手惊讶的看着狗儿,好像平生以来第一次认识对方:“阿狗,真没看出来,你脑子这么清楚,了不起!”
“呵呵,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行不行还得听头儿的!”狗儿被人一夸,心中愈发高兴,不由得笑了起来。
“那是,我去和头儿说说去!”那水手跳了起来:“照我看能成!”
两个少年满怀期待的看着那水手朝首领那边走去,可片刻后便垂头丧气的回来了,狗儿迎了上去:“怎么样?头儿怎么说?”
“头儿给了我一个嘴巴子,让我别胡思乱想!”水手指了指自己右颊上的红掌印:“我可被你害苦了!”
“啊?”猫儿问道:“难道你搞错了,这箱里的不是铜条?”
“是铜条没错!也很值钱!”水手气哼哼的答道:“可首领这铜条在咱们手里不能吃也不能穿,只能去岸上卖给那几个收黑货的主家,像这等来路不明的东西,人家肯定会往死里杀价,说不定前脚收了钱,后脚就把我们卖给官府,到头来咱们什么都得不到!”
“你不是说可以用这玩意铸钱吗?”狗儿问道:“我们可以把这些铜条铸钱然后拿去买想要的东西,不就成了?”
“你说的倒是轻巧!”水手苦笑道:“你以为铸钱那么简单?吹口气这些铜条就变成铜钱?这可是人家祖传的手艺,传子不传女的!再说了私铸铜钱可是大罪,让官府逮到了不但你要掉脑袋,大家都要受牵连。”
水手的话让两个少年陷入了沮丧之中,年幼的他们已经感觉到了自己身处社会最底层的痛苦,但又还没有被这种痛苦折磨的麻木,陡然看到了可以摆脱命运的曙光,却又突然熄灭,那种痛苦和沮丧是很难用语言描述的。
水手也感觉到了两人的沮丧,他摸了摸两个少年的脑袋道:“算了,你们两个小子就别胡思乱想了!这趟活计还是能赚不少的,你们两个应该也能换身像样的衣服,至少今年冬天会好受不少!”
阿狗恼怒拨开大人的手,和绝大多数同龄人一样,此时的他并不喜欢还被当成孩子对待,这让他愈发感觉到自己的糟糕处境:“换身衣服又如何?还不是被人瞧不起,整日里只能在水上过日子,上岸就被人当贼一般防备!”
水手张开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少年的诘问,最后他叹了口气:“这有什么法子呢?我们祖祖辈辈都这样,这都是命呀!”
“我不信命!”狗儿跳了起来,怒吼道,泪水从眼眶流出,沿着两颊滑落嘴角,又咸又苦,就像他此时的心情。
呜呜呜呜!
“该死,怎么遇到官府的巡船了,快,快,把帆升满,剩下的人都去划桨!”
海螺声将狗儿拉回了现实,他飞快的冲到桅杆旁,用力拉起绳索来,这条船上的帆是用芦席制成,重的很,他用尽气力,芦帆也只升上去一点,这时旁边伸过来两只有力的大手,芦帆上升的速度顿时快了起来。
随着芦帆升起,小船行驶的速度快了起来,水流、风向和整齐的划动都帮着他们。狗儿冲到船舷,却发现所有的桨都已经被占用了,正当他无所事事的时候,首领的声音传来:“阿狗,你到桅杆上去,数数官府的巡船有多少桨手!”
阿狗应了一声,他飞快的爬上桅杆,向远处的巡船望去,他的眼力很好,清楚的看到追兵桅杆上飘扬的绿旗:“是一条快脚蟹,两边各有九根长桨!他们的帆也升起来了,比我们的大!”
“该死!”首领诅咒道,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对方的桨比自己多,船帆也比自己大,自然速度更快,那无论如何自己也不可能摆脱追击。
“大家用力,加把劲,只要进入芦苇荡,我们就能摆脱他们!”首领竭尽全力的激励着部下。
巡船飞快驶近,如腾飞的巨大木蜻蜓。在木桨的疯狂击打下,周围的水成了乳白色。来船景象变得清晰,甲板上簇拥着人群,他们手中有金属的反光,阿狗甚至还发现弓箭手的踪影,他恨弓箭手。
这横冲直撞的战船船头站有一位矮壮的男子,头已经半秃了,浓密的灰眉毛,强健的手臂。他在穿了件灰色旧罩袍。阿狗认得对方是刘泽,是扬州官府巡船队长中最残酷的一个,他时常将抓到的走私贩子吊死在桅杆上,以威吓其他人。
“我们逃不掉的!”有人哀嚎道:“船上的货物太多了!”
“头儿,我们投降吧!”方才那个水手喊道:“把船上的铜锭都交出去,说不定刘泽看在那么多铜锭的份上,会饶我们一命的!”
首领没有说话,他的两腮肌肉紧绷,青筋暴露,他清楚手下说的没错,如果自己把铜锭交出去,也许那个刘泽在大喜之余会饶自己一命——改为鞭打然后流放,或者去当修城墙的官奴,如果是那样自己宁可一死。
“放下船桨,我也许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追兵船上传来一个粗鲁的声音:“不然我就要下令放箭了!”
“快划桨!”首领喊道,他招来猫儿和狗儿,从怀中取出那块木牌,塞在狗儿手里:“现在所有人的性命都在你们两个手里,现在你们两个要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
猫儿和狗儿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首领露出一丝微笑:“你看到我手指的地方吗?就是有块礁石的地方,我会把船上的货物都投入那附近的水中,然后你们两个也乘机下船,到时候你们去约定的地点,把这块木牌给接头人,然后告诉他们发生的一切,还有铜条落水的地方,让他们自己来打捞!”
第500章 打捞
“头儿……”桨手的叫声被数支箭矢打断,其中一支猛地扎在桅杆上,另外两支射穿芦帆,落在距离船首数步开外的河面上。
“快,立刻动手,把货物搬到船舷,我一下令就丢下去!”首领转过身喊道,礁石就在眼前,首领偏转船头,试图绕过。转弯时,甲板剧烈摇晃,撑满的帆发出让人牙酸的声响。乌黑色的礁石上坑坑洼洼,狗儿可以清晰的看到上面爬满了大小不一的河螺。他偏过头去,看着首领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决心,毫无绝望。
“丢下去!”首领大声喊道,点头将装满铜条的笼箱推入江中,溅起漫天的水花,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与此同时,礁石也横亘在了追兵和小船之间,挡住了对方的视线。
“快,跳下去!”首领把两个小包塞进少年们的怀中,催促道:“下水后先闭住气,等追兵过去后你们就爬到礁石上,剩下的就要看老天爷帮不帮忙了!”
狗儿跃入水中,江水扑击脸庞,灌进鼻子和嘴巴。他呛水,淹溺,不知身在何方。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恐惧,依照首领最后叮嘱的放松手脚,让自己沉入江中,等待尽可能长的时间,直到再也憋不住气方才浮出水面。他吐出积水,深吸口气,举目四顾,寻找追击者的船影,片刻后他终于找到了目标,已经在数十米开外,正在向自家的船只射箭。
“阿狗!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猫儿划了过来,脸上满是水滴,不知是江水还是泪水。
“先游到礁石上,休息一会儿!”狗儿低声道。
“然后呢?”
“然后?”少年神色茫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同伴,片刻后他摇了摇头:“然后就看老天爷得了!”
几案上的铜镜发射出墙上的油灯光亮,然而花厅中大部份地方仍旧被阴影笼罩。估计情况不妙!曹僧奴从安泰顺的眼睛里看得到——他不吃不喝,不时发出不安的咳嗽,不时有人溜进来向他低声报告消息,
第三次有人从侧门进来的时候,曹僧奴正在吃羊肉,瞥见说话人浑身汗水与尘土,脸上还有一条鞭痕,尽管他已经竭力压低声音,但曹僧奴还是听清楚了大部分:“禀告首领,到现在为止,跳蚤窝何老大那条船的货还没送到。还有,今天下午江上巡船的刘泽逮到了一条小船,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何老大的船!”
“去确认清楚!”
“是!”
“还有,如果确定是刘泽逮住了船,你给他递个话,让他开个价码,要多少钱才愿意把那些货吐出来!”
“这个……”说话人露出了为难之色:“主人,那刘泽可是有名的心狠手黑,让他开价,恐怕没那么容易!”
“不要紧,你告诉他,这批货的主人不一般,他如果不想惹来大麻烦,就拿钱交货的好!”
说话人离开了,安泰顺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了个干净,烈酒染红了他的脸颊,那双绿色的眸子里有一种明亮而又狂热的神色,仿佛燃烧着火。
“出事了吗?”曹僧奴问道。
“嗯!”安泰顺没有试图蒙混过去:“就是押送铜条那条船,其他船都已经安全到了,我的人正在加紧追查,确认是遇到了巡船还是被他们贪墨了!”
“一共二十七条船,有一条出事,这个损失倒也可以接受!”曹僧奴拿起一枚干枣放入口中:“安兄倒也不必这么着急!”
“那船上可装的都是铜条呀!”安泰顺苦笑道:“若是拿来铸钱,少说也是几万贯,曹兄家大业大可以不在乎,安某可是担待不起!”
“那船铜锭自然不是小数目!”曹僧奴道:“但最要紧的是把这条线打通了,我也不瞒安兄,临别前那位大人物曾经叮嘱过,远洋航行,损失在所难免,只要能把这条路走通了,能带来的就是海一般的财富,比起这个来,那点损失根本九牛一毛!”
“是,是!”安泰顺一边称是,一边把曹僧奴背后那位大人物又抬高了几分,他咬了咬牙:“那曹兄可否给我透个底,您背后那位大人物是哪位?”
“现在还不是时候!”曹僧奴笑道:“安兄先把这次的事情料理清楚了,然后再说吧!”
“是,是!”安泰顺一边称是,一边暗骂曹僧奴得势便猖狂,给自己打官腔。但眼下形势比人强,他告了声罪,出了门正想去催问一番,却看到自己的奴仆从外间进来了:“主人,何老大有消息了!”
“快说!”安泰顺闻言大喜:“什么消息!”
“何老大在江中遇到了官府的巡船,船上货重摆脱不得,便将船中的货投到江中某处,然后让船上两个娃娃跳船逃走。那两个娃娃在礁石上趴了半日,搭渔船上了岸,便带着信物来了约定的地方!”
听到船上的货物被投入江中,安泰顺不由得松了口气,那些木箱里都是铜条,沉重万分,不会被江水冲走,也不用担心浸泡坏,只要尽快去打捞,应该还能找回来大部分,至少比落入官府巡船手中强多了,听到这里,他对那船上的何老大看法也好了不少:“那何老大呢?”
“那两个娃娃说他们落水时只看到巡船还在追赶何老大的船,至于后来如何他们也不知道!不过综合来看,应该是凶多吉少!”
“嗯!”安泰顺点了点头:“也罢,这何老大算是个人物,他这条命算得上是给咱们出的,咱们也不能让他白死,你带点钱去一趟巡船那边,看看能不能把人弄出来,如果死了也送副好棺材,让人家安心入土!”
“是,主人!那两个娃娃呢!”
“先带到我这里来!”
“你们俩跟我来!待会老爷们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乱说话!”
“那头儿还有其他人怎么办?”狗儿问道:“如果他们被巡船抓住了,就只有死路一条,他们可是为你们的货物死的!”
“这就是我让你们不要乱说话的原因!”男人停下了脚步:“记住,小子,你现在是有求于人!如果你这么说话,可没人会帮你忙!”
狗儿要紧牙关,眼睛闪着阴郁的火光,男人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抓住他的肩膀:“小子,在你看来你的亲友们是为了货物死的,而在有钱人眼里是你们拿了钱还搞砸了他的事情。如果你不想他们掉脑袋,第一件事就必须学会低下头,别办蠢事,明白吗?”
“明白!”狗儿终于低下头:“你放心,为了他们我什么都肯干!”
“这样就好!”男人轻轻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转身向前走去,狗儿紧随在后,随着道路延续,他开始发现自己迷路了,周围不断出现新的花丛、假山、池塘、精舍,他无法想象一家人需要这么大的住宅。
“到了,你们两个在门口等候,我先进去通传一下!”男人低声叮嘱道,然后他走了进去。猫儿赶忙靠了过来:“阿狗,这屋子也太大了,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狗儿低声呵斥道:“你不想把头儿他们救出来吗?”
“想,可这些人会帮我们吗?”猫儿低声问道。
“会,如果他们不救头儿我们就不把那些铜条落水的地方告诉他们!”
“对,那些铜很值钱,他们舍不得的!”猫儿也兴奋了起来。
“进来吧!”男人又出来了,他压低了声音:“记住我刚刚说的话,别办蠢事!”
狗儿点了点头,进了门,花厅内弥漫着香料带来的馨香气息,精美的青铜灯座上,六盏鸟状油灯里火焰跳动。两个男人坐在几案后,上面摆满了酒肴,两个乐师正跪坐在屏风后弹琴吹笙,身着锦衣的侍女如流水一般穿梭其间,不断送来瓜果菜肴,替换掉几乎未曾动过的碗碟。若非亲眼目睹,他无法想象有人能生活的这么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