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531章

作者:七月新番

隗嚣的外表容易骗人,他礼贤下士,熟悉儒经,让人以为其是周文王一般的人物。可自从入蜀后,为了讨好公孙述,为了有朝一日反攻陇右,隗嚣却忘了家乡父老,做了许多损害陇右豪强的事。

诸如与先零羌勾搭,承认其为“西海王”,割让金城予羌王,助其整合羌部,陇右豪强们好歹是汉人,祖辈与羌胡鏖战了几百年,方有今日局面,虽然他们生活习俗上难免羌化,但心里却颇为高傲,自诩为上等人,而金城更是陇右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也难怪,当被第五伦软禁在长安的牛邯,得知隗嚣做下这等事后,气得大骂:“隗季孟连脸都不要了!”

经过此事后,牛邯迅速完成了心态上的转变,不再排斥替第五伦做事。恰逢吴汉将陇右搞得一团糟,皇帝换马援来处理烂摊子,马援素闻牛邯之名,遂提出带他一通同赴任。考虑到牛邯熟悉羌事,与西羌东羌大豪酋长多有交情,经过考察试探后,第五伦也大大方方地任命牛邯为“护羌校尉”!

牛邯感于马援举荐之恩,倒也尽心尽力,积极奔走于东西羌,陇右能转危为安,牛校尉功劳不小。

但他一个人的努力,毕竟难以扭转大势,羌人在前汉就没消停过,只是被强大的汉军,一代代名将强行镇压罢了,一旦压力减缓,一度被赶到高山、草原的先零羌就去而复返了。

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去年底,马援将牛邯派到了令居。

“金城西境可以暂时不管,但令居却必须保住!孺卿可知是为何?”

牛邯是一个老陇右了,自然清楚此地的重要性:“汉武之前,匈奴控制河西,越过祁连山与诸羌往来,陇右时常腹背受敌。”

冒顿、老上、军臣三代单于时,是匈奴帝国的极盛,东接朝鲜,西至河中,都是匈奴势力范围,羌人也是其小帮手,跟着匈奴主人袭扰汉地,抢掠奴婢。

“直到汉武时,骠骑霍将军击破匈奴右地,降浑邪、休屠王,遂空其地,始筑令居塞,为的就是截断羌胡联络!”

令居县城位于一片谷地中,牛邯只需要站在城头往北看去,在两侧的山脉之中,是宽阔的河床和碧绿的河水,盛夏草色浓绿,但这颜色却慢慢变淡,随着海拔升高,巍峨的祁连山横亘再视线尽头,其下半为茂密森林,地势起伏,线条柔和。上半边因海拔高,积雪时长,植被难以形成,是裸露的青石本色,在午后太阳的明丽的光影下,黛蓝与青灰交映,棱角明晰,山顶则是终年不化的皑雪。

而在雪线之下,是连接河西与金城的交通要道:参街谷。

令居县,就卡在这个谷口前,不管胡人南下,还是羌人北上,都得过这一关。

牛邯抵达令居后,努力拉拢当地部落,鼓励居住此地几代人的编户汉民支持新朝廷,但战争,终究还是来了。

武德四年六月下旬,牛邯看到,乌亭逆水之畔,南方的烽燧冒起了烟火,但很快便熄灭,一座接着一座陷落,而密密麻麻的羌兵,以及持矛披牦牛皮甲的羌骑,很快就兵临令居城前。

“终究还是来了。”

牛邯没有感到太意外,他早就和马援打过招呼,说如今匈奴复强,而诸羌亦欲摆脱朝廷控制,一旦乱起,令居首当其冲!

为什么?“令居”的得名,就是因为,这里是先零羌居住过的地方啊!

他们被汉军从令居撵到河湟,又从河湟赶到青海湖及高原草甸,但先零从没忘记祖地,每隔几十年,总要闹上一次,而作为最头铁的羌部,每一次兵锋都直指令居!

牛邯不知道究竟来了多少羌兵,一万,几万?在全民皆兵的羌人中,这数量不算夸张,而令居县内,只有区区三千守卒。

一边令人敲鼓,号召全城百姓来协助守备,牛邯一边心想:“汉武时,先零羌与牢姐羌种解仇结盟,联合匈奴人,起兵十余万进攻令居,为北地李息将军率众讨平。”

“汉宣帝时,先零再叛,复围令居,由令居本地人赵充国为将讨平。”

“六郡有难,六郡子弟救之,此乃惯例,如今六郡衰败,陇右豪杰也随隗嚣败走而凋零,令居之困,尚有人来救助么?”

虽然感激马援,但毕竟交情太浅,牛邯没有敢指望这位骠骑大将军,而这时候,有会汉话的羌人在外叫唤,说什么:“先零王佩服牛邯将军,只要放开令居,保汝无事”。

牛邯大怒,只拔除出剑来,看向自己面色惨白的门客、私从,喝令道:

“老夫自命豪杰,为人有勇力才气,称雄边疆,然蹉跎数十年,先不忠于汉,又不忠于新,最后不忠于隗嚣,屡屡更换主君,一事无成。”

“但不论如何,我还要脸!”

牛邯须发贲张:“吾等皆生于陇右,忠于这片黄土,令居虽曾为羌地,却早已是陇右一部分,绝不容失,牛邯宁死于此,也不能让羌虏得逞!”

第631章 竟敢弑主!

这次西羌进攻令居不同往日,来势颇为凶猛,河湟及西海各部落出动了数万羌兵,作战也比过去松散的同盟积极,更没出现打着打着忽然报私仇、背刺队友的情况——这让护羌校尉牛邯大失所望。

“西羌何时变得如此团结了?”

牛邯猜测,大概是公孙述给出的“西海王”名头,确实唬住了一部分部落,也可能是汉朝衰亡已久,而新莽又是废物,导致整整一代羌人,忘记了被汉兵以一敌五,追着打的恐惧,竟敢弑主了!

这导致令居的攻防颇为剧烈,羊马墙已经失守,牛邯必须发动全城百姓,不论男女老幼皆协助守城,才能保住城门不失。

好在令居人本就武德充沛,几乎家家户户都能找出些旧甲弓刀来,半大娃儿套着父辈的甲胄拉弓,动作还蛮熟练,看来平日狩猎和私斗没白练。他们的祖先自百余年前迁徙至此,身在金城几代人,对羌人的凶残与野蛮最清楚不过,一旦城破,必是一场残暴的屠戮,幸存者也会被抓到河湟为奴。

这场仗,不是为远在天边,没人认同的魏国皇帝,更不是为了牛邯几句呼吁恳求,而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而战!

靠着百姓竭力相助,也多亏羌人不善于攻城,牛邯守住了整整半个月。

“半个月算什么?”

当地有白发老人在城墙上一边修着弓弦,一面骄傲地对牛邯说起,前汉武帝时,名将赵充国还年轻,就住在令居,当时也是先零羌带头作乱,赵充国就在令居组织众人坚守,足足扛了半年,等来援兵。

“原来赵将军年轻时已如此骁勇。”

牛邯颔首之余,心里也凄凉,时代变了啊,那时候,赵充国背后,是一个鼎盛的汉家帝国,而自己呢?

鏖战之余,他时时东望,越过巍峨的群山,只看到残破的陇右,还有不知究竟可不可靠的魏朝……

就是这种不信任的心态作祟,导致牛邯在羌兵退却之时,只当是先零王的诡计,谨慎地继续闭门,错过了配合马援夹击西羌的大好机会。

直到羌人如退潮般回山林中,留下一片狼藉,马援的特使持兵符军旗前来,牛邯才确信,援兵真到了!

而他已错过了大仗,只能从使者口中窥见惊鸿泥爪。

“马将军听说西羌出兵,便笃定彼辈进攻金城县是假,先击令居是真,遂令凉州大马悉数出击,而先零羌则召集两万羌兵,在金城县附近阻挡我军。”

“然而马将军只令步卒至金城县,与羌兵对峙,却让骑凉州大马三千骑,渡过大河,抄小路袭击羌人后方营地,金城县的羌兵多是各部胡乱凑出,见魏军突如其来,大惊,纷纷西撤。”

“马将军遂打通至令居的路线,先零王亲将部众主力,在乌亭逆水上坚守,马将军故技重施,令大军摆开阵势做出强攻装,另派几百名骑兵绕到羌人背后,乘夜放火,并击鼓呐喊。”

“先零羌遂不知有多少魏军袭来,纷纷撤走。”

“马将军两战皆捷,大获全胜,斩首千余级,还缴获了上万头牛羊。”

牛邯顾不上赞叹,很快,他就在令居县看到了魏军驱赶的庞大战利品们,一群群牛马被聚集到令居羊马墙后拴起来,一时间牲口味道乱飘,羌人用兵和匈奴类似,携带肉干,或驱赶牛羊同行,边走边吃肉、挤奶,如今他们的“军粮”却便宜了马援。

而马援也发扬了一贯的风格,将这些牲口都分给了部下,让他们好好吃肉。

牛邯亲自出城迎得马援时,马援身边的校尉、宾客们都觉得羌人不过如此,而局势已稳:“诸羌连败两阵,又损失如此众多牛羊,看来能消停一阵了。”

“下吏以为不然。”牛邯了解羌人脾性,却没他们这么乐观,立刻警示马援,并打了个比方。

“若有群盗,刚推举新首领,带众人外出劫掠,想干一番大事,却两次失手,还被夺走了赃物,敢问马将军,此种情形下,会发生何事。”

马援凤目瞥了牛邯一眼,你就明说我老马以前做过盗首,清楚这一行里的规矩呗,也不想答,只反问了牛邯,让他自己说。

“此种情形下,盗首威望大损,若就此收手,诸小盗定会以为盗首无能,火并将其赶下台,群盗四散,不成气候。”

“盗首唯一出路,便是再度赌博,再抢一波大财!”

牛邯道:“西羌之混乱,与群盗无异,先零羌好不容易号令诸部,如今虽受损失,但未伤筋骨,定不会善罢甘休。”

“没错。”马援同意了牛邯的看法,他之所以笃定西羌会袭击令居县,除了大胆决策外,也得了在西羌内部亲魏的“烧当羌”通风报信,了解到先零羌此番动兵,是得了匈奴使者怂恿,想夺取令居,打通前往河西的咽喉,和正在入侵四郡的匈奴人,来一次“羌胡大联合”!

一百多年前,羌部还不必蜗居在河湟这一隅之地,除了西边的第三极,他们还能自由往来河西走廊,享受那里的水草丰饶,直到大汉设郡,建立关隘,这才成了禁地。

“先零素来桀骜不驯,一旦有机会便会反叛,几代人都梦想夺回河湟,只是实力不济,屡屡失败,如今匈奴欲占据河西,对西羌伸出援手,只是先零羌百余年来最好的机会。”

只要对方不愚蠢,就会竭力参与此战,而不是偃旗息鼓,马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看来金城的战事,要持续很长时间了。”

西羌未能攻克关隘,但金城以西已丧失多时,马援单凭陇右的部队,也无法彻底扫平羌乱,否则他还慢悠悠屯什么田,早就平推过去了!

“如今形势是,匈奴右部倾巢而出,河西难以支撑,但本将军,眼下只能确保挡住西羌,勿令其北上。”

马援算了算手头的兵力,顶多排些斥候部队去武威郡,对于几万匈奴人肆虐的河西,简直是杯水车薪啊。

“没错。”牛邯提出自己的看法:“为今之计,陇右仅能自保,能救河西的,就只有并州吴汉将军了!”

没错,后将军吴汉如此改镇并州,新秦中距离河西武威,不过数百里,只要并州兵骑出动,十日可至。

马援理论上是全国最高军事统帅,并且得到了第五伦许诺的“西境守护”的职责,东到关中的万脩,河西的第八矫和窦友,甚至还有并州的吴汉,理论上都听他指挥。

但第五伦最喜欢分权,怎么可能把关西部队,同时交到一个人手里呢?魏国的调兵制度可不简单,马援虽能给吴汉发函要他救河西,但吴汉却有“根据并州形势”不立刻执行的权力——若是为救河西,导致匈奴王庭与胡汉卢芳南下,导致并州、关中防务出现巨大缺口,那是谁的锅?所以这件事,仍需先向朝廷禀报。

“并、陇、凉,三地如何与羌胡交战,仍得看陛下决策。”

马援恨不得现在就将西羌匈奴全收拾了,但河济的挫折教会了他忍耐,早在发兵救令居时,马援已令驿骑出发长安!

“只望陛下已结束东巡,回到西京了!”

……

从金城到长安,全程一千二百多里,一封急报,由驿骑携带,多少天跑个来回?

答案是,十天就行!

一百多年前,同样是西羌先零作乱,汉宣帝命令后将军赵充国出征,这对君臣没少往来通信,商量作战计划。其中,决定了战争走势的那两封,赵充国六月二十八日写好发出,等到七月初五,就收到了汉宣帝回信:“今五星出东方,中国大利,蛮夷大败。太白出高,用兵深入敢战者吉,弗敢战者凶。将军急装,因天时,诛不义,万下必全,勿复有疑!”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马援请求皇帝立刻调并州兵入援河西的信,也是七月初抵达长安,但尴尬的是……

第五伦不在!

此时的第五伦,才刚刚巡视完黄河,还在北京邺城呢!于是信便只能交由皇帝缺席时,负责关西政务的“御史大夫”景丹来开启。

拆奏疏是寻常事,每天汇聚到朝中的奏报数百上千,第五伦就算三头六臂也看不过来,必须由丞相、御史大夫乃至于尚书台的小秘书们帮忙筛选,往往只有时间看最重要的那部分。

马援的信乃是“五封置传”的规格,可以理解为加了五枚鸡毛,意味着十万火急,加上骠骑大将军的印,所以被尚书台第一时间送到景丹处。

景丹一看就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等到他按照规矩,一板一眼公示御史丞、拆开阅读后,更是呜呼哀哉。

“两淮战事才结束几个月,本以为今年可以休养生息,让魏国士民好好缓口气,东、南方宁,西边怎又打起来了?”

景丹心中沮丧极了,这场战争,当真来得不是时候啊,也顾不上感慨了,他只立刻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按照规矩,亲手将奏疏抄下来,把副本留下,正本派人立刻送往北京给第五伦过目!

第二件,景丹让绣衣卫控制来自陇右的信使,将其软禁起来,不让他出去乱嚼舌头,乱了人心。

至于第三件,则是用寻常的语气,对郎官道:

“汝去蓝田大营,请前将军(万脩)入京,就说,景丹有事相询。”

第632章 如闪电般归来

自武德二年以来,第五伦将重心转向东方,不但把大部分朝臣带去洛阳就近办公,甚至连皇后、太子也去了洛阳南宫长住。西京长安则只放了一套班子,替皇帝看住关西,其中最重要的两人,当然就是御史大夫景丹、前将军万脩这对搭档。

一来是第五伦对这两位老班底极其信任,不仅是多年追随的忠诚,更有能办大事的能力;此外也算是给这俩病号优待了:景丹是久咳难治,万脩则在征陇右时伤了老腰,两位受不得常驻边戎之苦。

看上去是轻松活,毕竟西有马援、北有吴汉,这两位杀神恶将挡住羌胡,万脩只需要在蓝田大营盯着汉中的公孙述蜀兵,但万脩依然干得如履薄冰,生怕出一点差错。

收到景丹呼唤时,万脩立刻意识到出了大事,天才亮,他便将蓝田大营的防务交给副将后,秘密赶赴未央宫——第五伦更改了规制,皇室搬到长安以西建章宫居住,未央彻底成了朝堂,再无后宫之禁的麻烦。

万脩傍晚抵达,在未央宫一直待到半夜,才出宫离开,为了防止邻里知晓,惹得长安人乱猜慌张,他甚至都没回家,只穿着便衣住进专门招待外地官员的驿馆,一人占了个小院。

灯烛点燃,万脩看着地图,在纸上写写画画,不知是做筹划还是写奏疏,但都不满意,经常揉一起扔在脚下,旋即又想到与景丹的对话,颇感烦闷,夜半三更时,腰处旧伤又疼了,必须喝点酒才能入睡。

到了次日,万脩正迷迷糊糊,是被郎官推醒的:“万将军,陛下已至鸿门,很快要回到长安,请将军准备谒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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