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203章

作者:七月新番

他们只记得,第五霸饮着饮着,忍不住潸然泪下,追问为何而泣,老爷子却不说话,只是目光看向皇宫,竟有几分愧疚。

然后第五霸便带着他们朝宫室敬酒,高呼:“陛下万年!”

那之后第五霸回去睡了,此时陈崇及其党羽才刚刚被逮捕,常安的宵禁未到,十二城门依然敞开。

而众人得了允许,放开了喝,一直饮到凌晨,包括看门的卫士在内,皆大醉,这段时间,陈崇还在诏狱里抠着断足,写血书……

等五威司命爪牙揪起几个人,询问第五霸何在时,他们都十分迷惑,只指着一处道:

“或许在厅堂!”

厅堂近了,五威司命的爪牙们分散开来,手握环刀,脚尖小心翼翼朝那靠近,却见窗户紧闭,但隔着门扉,却听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里面确实有人!

等他们猛地一脚踹开大门后,却发现里边空无一人。

只有一头凶恶的野兽:戴着金项圈的黑斗犬,正蹲在第五霸平素爱坐的席子上啃着肉骨头,忽然被人打扰,这黑狗龇牙咧嘴,朝这群不速之客狂吠不止。

“汪汪汪!”

……

大司马董忠今天清晨得了皇帝所授斧钺后,便慢悠悠出了城,往东赶去。

常安距离骊山脚下的鸿门还挺远,隔着一个霸陵县,足有七八十里,董忠虽然没心大到在半路过一夜,但好逸恶劳的他也快不起来。

走到太阳偏西时,才到灞桥,此乃常安通往东方的必经之路,横于灞水之上,当秦地之冲口,束东衢之走辕。

但在两年前,这儿发生了一场火灾,驻扎在此的步兵营几千人打水都没救下来,整个桥面都被烧得一干二净。王莽令人重修,加了石墩子后,改了个名,叫“长存桥”,寓意新室长存。

“等我过了此桥,抵达鸿门,将斧钺交予维新公,二十八日举事之后,新室,只怕要荡然无存了。”

董忠如此想着,也不忘观察北军之一,步兵营的情况。

顾名思义,步兵营以步卒为主,一部驻扎在桥西的枳道乡,此处便是刘邦接受秦王子婴投降的地方;另一部则在桥东的霸陵县,但听说军纪不太好,甚至有人掘汉文帝墓……

王莽派出的“九虎”,比董忠来得更快,已经将步兵校尉撤职取代,这突如其来的命令,使得步兵营有些骚动。

“乱吧。”董忠幸灾乐祸,不由感慨第五伦的妙计,如此一来,步兵营的战斗力将大减,加上分驻东西,以数万之众来攻,便很容易击破了。

想必其余六校,也是如此罢?

马车即将驶上灞桥,按照惯例,所有车马都要接受检查,但董忠自有符节旌旗之权,不在此列,亮出自己的身份就要过去,却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呼喊自己。

“大司马?”

董忠下意识地抬过头去,顿时愕然,喊话的竟是奉王莽之命,拼命追赶他的中黄门王业,也才到灞桥片刻。而他身旁的几位骑士,及数百守卫桥头的步兵营士卒,手里端着弩,已经瞄准了董忠及其亲随。

“大司马,何其慢也!”

……

世事便是如此奇异,有人就在皇帝眼皮底下都能溜走,但有人,本是稳稳脱身的局面,却因为自己的愚蠢而耽误。

当然,也可能决定提前动手的第五伦,早早闭了麦,从来就没将自己的计划,与猪队友们沟通过,前脚刚利用完王涉将水搅浑,后脚立刻让第四咸、张鱼借着走巷入里的煤球车,将大父接走。

第五伦最终没等来董忠的斧钺,反而等来了笑眯眯的中黄门王业。

王业是王莽亲信,身穿锦服,冠上饰貂,腰上有珰,走得快时叮当作响。

他不止是中黄门,还被加了“中常侍”等官职,一旦轮到王业来宣诏,都意味着大事。

据说,也是此人负责了对灾民的接济事宜,结果就接济出熬煮观音土来,导致流民欲求一口稀粥而不得,成批饿死。

第五伦让人打开辕门放王业入内,按照规矩与他见礼后请入营中就坐,王业先说起了城内的动荡。

“谁能想到,五威司命陈崇居然勾结了师尉大尹田况,意欲谋逆!陛下十分震惊,已令卫将军将陈崇缉捕,又召田况入朝,将军部曲扼守京师与师尉之间,少不得要受重任,盯着渭北。”

“这是自然。”

第五伦目光放在王业侧脸上不断流出的汗,笑道:“这大热天,中黄门一路赶来,恐怕热坏了。”

“王命在身,岂敢耽搁?”王业遂对第五伦宣读了王莽的诏书,读完后说道:“宵小已经伏罪,还望维新公随我回朝。陛下除了欲拜将军为四辅三公外,也令太史钻灵龟,卜吉日,就在明天,将军亦已斋戒三日。”

“一如陛下所言,社稷之命在将军,即今国有难,愿请子将而应之!明日陛下会在城南九庙授予斧钺,给将军专征诛之权!”

斧和钺,这是自古以来兵权的象征,出征时,皇帝都会召诸将至祖庙,然后,以受鼓旗,然后皇帝就在高庙授予将军鼓旗斧钺。

第五伦说道:“我年纪轻,不清楚礼仪,还请中黄门与我分说,好做个准备。”

“仪式上,陛下将亲自操钺持首,授吾其柄,曰‘从此上至天者,将军制之’。”

“而后陛下有复操斧持柄,授将其刃,曰:‘从此下至渊者,将军制之’。”

王业颔首:“正是如此!”

君臣各有一次持柄以刃对准对方的机会,若非当真信任,这斧钺授起来,还真是让人胆战心惊啊。毕竟你也吃不准,皇帝或将军,会不会忽然恶向胆边生,当场拎起凶器,以野兽般的心情,将对方砍了!

这时候外头有人入内,却是万脩,他看了王业一眼,又在第五伦耳畔说了几句话,第五伦笑着颔首了然,复朝王业作揖道:“中黄门,我粗通兵法,听说过一句话。”

“身为将军,其临敌决战,不顾必死,无有二心。是故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敌于前……”

第五伦意味深长地将最后一句咬得极重:“亦无主于后!”

“受命而不辞,敌破而后言返,将之礼也。既有鼓旗斧钺之威,自此不必还请。”

第五伦摊开手笑道:“所以,我不明白,我为何要多此一举,还朝去呢?”

王业不知第五伦做何打算,越发心悸,声音有点颤抖了,只道:“确实如此,但斧钺还没授予啊……”

“是么?”

第五伦诧异道:“我怎么记得,斧钺,已经授过了!”

这不可能啊,磨磨唧唧的大司马董忠已经在灞桥被射落下车,逮了起来,斧钺和鼓旗等物也由郎卫收了送回常安。

如此才有王业匆匆赶来鸿门,想奉皇帝之命,赚第五伦入朝去,只要他跟自己走到霸陵,就能被步兵营拿下。

但第五伦又不是王涉、董忠,岂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早就习惯计划被打破,既然如此……

那就不要计划!管他四七二十八!

“中黄门请看,这是何物?”

既然得知祖父已经脱困,第五伦也不跟这老宦官开玩笑了,站起身来,亮出了放在案几下的两个物什来。

右边的是一柄陈旧的砍柴斧,柄上绑着布条,黑黝黝的斧身尽头是雪亮的刃部,第五伦前些时日巡视营中,与士卒同食,还露了一手,就以此劈柴。

而左边的,则是一柄磨得锋利的钺……不对,王业没看错,那根本不是钺,明明是一把镰刀,是第五伦从长陵老家取来的,割过麦子和粟,在非常时期,也会被农夫举着造反。

在王业愕然惊惧的目光下,第五伦拎起两物,一步步走到被卫士按住的王业面前,一斧一镰,直接架在他的脖颈上,擦出了血!

“阉宦!”

第五伦不装了,大笑道:“汝且擦亮眼睛看清楚。”

“这,便是吾之斧!钺!”

“不由暴君、一夫来授。”

“而授之于天意,授之于民心!”

……

第237章 革命

“宦竖,汝说常安人大酺庆贺皇帝大婚,吃的都是肉羹梁饭,还持着展示给皇帝看,用的是哪只手?”

王业还能发挥点预热,拷问些常安内情况,他被交给了第七彪,彪哥手持环刀,狞笑着对着王业的手比划。

“究竟是左手。”

“还是右手?”

旋即第七彪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持之奉于尊者,应该是两只手罢!”

言罢将刀高高举起,猛地剁下,吓得王业大叫,却发现第七彪只是空砍一刀,双手毫发无伤。

可还不等他松口气,第七彪却笑着将王业的大拇指给切了,血淋淋地就塞到了他嘴里。

“嚼,吃下去,这‘粱肉’味道如何?”

恶人自有恶人磨,人有十根指头,不消片刻王业就将城内虚实一一招供。

果然,王涉、董忠这俩靠不住的已经束手就擒,而刘歆去终南山“看墓穴”得以逃过一劫,但那老学究也起不到半点作用,这场仗,果然还是得靠第五伦自己打。

此时已是深夜,夜漏未尽,第五伦立刻将自己麾下诸校召集起来开会,一共八个人:裨将军万脩、裨将军耿弇、校尉第七彪、校尉彭宠、主薄冯衍、粮官任光、安集掾第八矫、亲卫长臧怒。

唯独没有王莽给第五伦安排的惊喜,理论上是他副手的偏将军梁丘赐。

第五伦却先问众人准备得如何?

不是从魏地带来的旧部,就是自家族人,虽然第五伦这趟西来究竟要做什么,没人知道详细情况,反正不是老老实实给王莽做忠臣,或如耿弇、第七彪等,以为他要带家眷跑路回魏地,倒是冯衍猜测更准确些:“第五公此番不听我劝阻入关,恐怕是为了博取反莽之名啊。”

万脩、耿弇分别替第五伦带着上万人,任务很重,而第七彪、彭宠是他们的副手,四人皆言,经过二十多天训练,虽然这四万人较魏兵还差得远,不熟悉金鼓旗帜,可至少不再是乌合之众,会跟着安插进去的士吏、什长排好行伍。

“若只是站而不动,倒真像一群兵卒了。”耿弇语气略带讥讽,他还是对流民兵卒看不上眼。

任光、第八矫则禀报说兵卒们吃了半个多月饱饭,起码气力是恢复了,对第五伦也颇为感激。但这份感激能否到能为他卖命的程度?就很值得怀疑了。

而冯衍话多一些,他这些天可没闲着,一直暗中替第五伦奔走于六尉,结交各地豪强实力派,起码打个照面混个脸熟。

“大姓栎阳申砀、下邽王大、斄县严春、蓝田王孟、阳陵严本、杜陵屠门少,过去几日皆送了拜帖。”

但这些大姓嘴上久仰第五公威名,真有事是否会立刻选择站边呢?第五伦觉得不会,豪强们最擅长的,就是作壁上观,谁赢帮谁。

第五伦遂与众人分说王涉、董忠被皇帝拿下,事已泄露,而中黄门王业欲传诏赚自己入常安一事,说话的时候观察他们的神色如何。

万脩、耿弇一如既往,他们对这件事参与最深;臧怒持刃站在第五伦身后,目光扫视众人;第八矫也十分淡定,西海一行,让他对这朝廷也绝望甚至愤恨了;冯衍甚至有些高兴,半路上船的任光则和彭宠面面相觑。

“如今的情形是,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了!”第七彪则急吼吼地站起来表态度。

“皇帝听信奸佞之言,谋害忠良,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任光、彭宠立刻跟上。

其他人也无异议,能被第五伦纳入此番西行决策核心的,又岂会有大新忠臣?

反是肯定要反的,入关旬月,这儿的民怨沸腾众人也看在眼中,现在的问题是以什么样的名义反?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啊,总得有个旗号。

彭宠预先没想到第五伦会走到这一步,此刻只觉得自己得多说几句表明态度:“既然王涉与国师等人,欲以清君侧之恶臣之名举事,将军莫不如继续如此?以吸引其余党协助。”

这是比较保守的意见,被逮住的王业,城里的陈崇、崔发、张邯等人,都是现成的靶子。在彭宠看来,第五伦身为新室之臣,不方便对其君主喊打喊杀,倒不如反奸佞,不反王莽。

但若只是如此的话,第五伦的人设,不还是大新忠良么?

冯衍第一个站出来喷他:“我听闻彭伯通之父为王莽所杀,本以为伯通当与上党鲍永一般,日夜思念报之,不曾想竟如此怯懦,仍不忘做新室之臣。”

“家父冤死,宠岂敢有半刻忘怀?”彭宠急了,他也只是提个意见试探而已,用得着上纲上线骂人么?立刻朝第五伦下拜,袒露内心道:“下吏只是不敢以私仇而忘公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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