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154章

作者:七月新番

马援道:“示敌以弱,使其主动出击!”

万脩恍然:“文渊故意撵走耿参军亦是为此?”

马援对万脩道:“不止耿弇走,我也要走。”

他指着西北方倾斜的高地道:“我带着一千部众,作势去攻打西北面二十里外的铁官奴。”

冶铁是武安的支柱产业,也是魏成郡铁器的主要来源,李家花了一百多年时间操持了铸铁业,世代作为铁官,手下管着上千名铁官奴,他们亦是刑徒,在暗无天日的矿坑里挖铁矿石,在高温的炉灶旁鼓风,拎起铁锤千次万次敲打镔铁。

李能将这批人武装了起来,亦不容小觑。

但他们没有将铁官奴拉到近处,一来是对他们并不完全信任,二来则是想要铁官奴占据高处,与武安县城互为犄角。

这支兵是侧后方的隐患,马援决定先去拔掉。

马援看着部众里那一众脸上黥字,刑徒出身的军吏:“他们有人在武安铁工坊做过活,熟识道路,武安县人畏惧吾等屠戮,故而跟着李能顽抗,但铁官奴本就饱受苛待,不会因为忽然吃了几次饱饭,便死心塌为李氏效命,伯鱼别的不提,在奴婢刑徒中口碑倒是极好,我且去试试,能否使其倒戈。”

如此一来,武安城边,就要只留万脩和千余名猪突豨勇了。

万脩明白了,他就是马援要示的“弱”。

马援将最重的任务交给万脩,自有他的道理:“李氏不明我军虚实,流民兵成军未久,就在武始随便打了一仗,还是乱战,经不起硬仗大敌,但猪突豨勇不同。”

“彼辈是伯鱼一手带起来的,又跟着君游在边塞与匈奴作战,训练也没落下,是经历过大阵仗的。”

“就算听说后来军心有些涣散,但新秦中到魏成郡,路程数千里而未曾溃散,再度拧成了一股绳。”

猪突豨勇们的未来早就和第五伦联系在一起,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他们没有退路。

“以猪突豨勇诱敌出城,一旦这边狼烟冒起,我会立刻折返,而车骑都让耿弇带走了,他擅长骑战,随时能够回援。”

但在援兵回来前,万脩得拖住随时可能出城反攻的豪强武装,敌人可能有两千、三千甚至四千。他们需要撑住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要两个时辰。

第七彪若在场,肯定会抢着答应,因为他满心要和第五伦身边的新人争座次。

但万脩不太在乎那些,他更舍不得麾下猪突豨勇死伤,有些无法接受跋涉数千里后还要独自承担硬仗,他倒是好说,或许会有士卒会在心里疑惑:“凭什么?”

此战需要猪突豨勇齐心协力,但如何说服部下们打这场兵力悬殊的仗呢?

“这作战方略,也是伯鱼首肯过的,这封信,是他让我交给你。”

马援将第五伦送来的书信交给万脩,万脩抽出简牍看后,睁大了眼睛。

上面,是一个承诺,给猪突豨勇士卒们的承诺。

万脩一向稳成持重,此刻却有些激动,连双手都有些颤抖,他只朝马援作揖。

“文渊放心去罢,将武安交给吾等。”

“此役,猪突豨勇必须战!”

……

与此同时,邺城之中,一笔交易也刚刚开始。

邺城第一豪右西门氏的家主,年迈的西门延寿老爷子亲自出马,拄着鸠杖来到郡府,一照面就与耿纯抱怨开了。

“这是李能派人送来的信,这叛逆贼子,居然欲用这烫手的物什来害西门氏。”

“老夫连拆都没拆开,便立刻给耿郡丞送来了。”

耿纯接过书信,发现上面的封印确实尚未揭开,当然,也可能是看过后再伪造封上的。

既然对方有意如此,耿纯竟也不看上面的内容,径直将信扔到火中烧成了炭:“既然如此,信中什么内容,便不重要了,与其被李贼花言巧语气到,不如让它们都化成灰。”

西门延寿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位年轻的郡丞,李能在被第五伦发兵进攻后,惊恐之下,不但向赵刘求救,连魏成郡的老姻亲们,也派人翻山越岭走小路来哭嚎帮忙,信中内容,无非就是魏成豪强们唇亡齿寒,今日第五伦能打掉李家,明天也能出手对付西门氏。

但西门延寿倒是觉得,李能之所以有今日,还是他家贪心太大,想要跟郡尹争夺权力,掌控魏地,才和第五伦不死不休。至于西门氏,甘心于巩固原有地位,也没打算更进一步,第五伦这一年来也对他家毕恭毕敬,提拔子弟做吏,逢年过节给西门延寿送丝帛,还多次拜谒西门豹大夫祠,竖立石碑表其功绩,将西门家伺候得很是舒服。

西门氏本就不以武力著称,嫡子功曹掾西门平和几个子弟又被第五伦故意带在身边做人质,李能想拉他们背刺第五伦,着实是病急乱投医。

而西门延寿立刻出卖李能的原因,还是因为……

在赵刘不帮李家的情况下,还是第五伦赢面大一些。进入地皇三年,外郡越发纷乱。这时候自己内斗,使得外贼有机可乘杀入魏地,受损失的,还是豪强们啊。

相比于魏郡内战,他们更希望第五公能做豪强的代理人,保住一方平安。

加上第五伦一年时间未曾大刀阔斧改革,而是一切如旧。但唯一让豪强们担忧的是,第五伦从流民中征兵,往后能管好这些人么?

今日向耿纯表明了西门氏的态度后,西门延寿也要告辞,只是又回头看着出身宋子大姓的耿纯。

“唯望第五公能早日平定李能,然后抚结雄杰,与耿郡丞这样的大姓俊才,以及郡中豪右,一起共治魏地,外御赤眉,内镇流贼啊!”

……

随着耿弇、马援的兵卒相继离开,原本肃静的猪突豨勇军中,还是响起了一些嘈杂之声。

“不是要一起攻打此城么?为何马校尉和那姓耿的都走了。”

“你没发现?走的都是第五公在魏地新募的兵卒,留下的,都是吾等猪突豨勇老兵啊。”

第五伦果然是喜新厌旧,后来者居上,让马、耿带魏地新兵去捡软柿子捏,倒是将这硬邦邦的城池留给他们来啃。

谁不清楚,打这样的坚城,损失势必惨重,见此情形,大家心里都不太好受。

更何况,他们就剩下千余人,城里可是有数倍之众的,万一李能乘机发兵出城来击呢?

到了次日清晨,在确定马援确实离开后,随着一声鼓点,武安城门大开,李能果然没忍住出城了,豪强武装和徒附、县卒混在一起,装备倒也不差,络绎在城墙前列阵,而城头亦有弓弩手警戒。

万脩也让人敲响了鼓点,猪突豨勇们纵是心里有想法,但仍是按照这几年来训练、作战的惯例迅速集结,只是看着武安城外越集越多的敌兵,心里仍不免有些犯怵。

“援军少顷便至!”

万脩让第七彪等人,通知各队备战,同时也宣布了第五伦对他们的承诺。

“第五公说了,只要能胜此役,不远千里来助阵的猪突豨勇们,人人皆有功赏!”

会赏赐什么呢?众人面面相觑,兴致却不是很高。他们已经不再是三年前饥肠辘辘的刑徒、奴婢,过了几年好日子后,要求也水涨船高,几口饱饭可哄不了众人卖命。

“莫非是布帛?”

钱已经不是钱了,布匹才是硬通货。

“难道是像在新秦中替军吏们说亲那样,一人发一个妻?”有人嘿嘿笑道,跟万脩来的多是单身汉。

但他们却万万没有想到,第五伦承诺的,是让苦出身的猪突豨勇们,更加渴望却遥不可及的东西。

能让他们陷入疯狂,暂时忘却生死的物什。

敌人已经结阵,随时会冲杀过来,而万脩亦让人大声告知士卒。

“第五公说了,只要灭了李氏,夺了武安。猪突豨勇,按照此役功劳高低,人人都能分到一片。”

“属于自己的……土地!”

……

第179章 为何而战

汉家铸钱及诸铁官,皆置吏、卒、徒,攻山取铁。

武安铁官工坊,便是魏成郡的大铁山。蓬头跣足的赭衣刑徒站满了山岗,个个灰头土脸,有的人,脖子上还戴着木钳。但身体倒是壮实,毕竟瘦弱的人,早就在铁矿里死绝了。

他们手里拿着兵器,警惕地看着矿区外的马援一行。

“拜见马校尉,小人叫黥鹿,众人推举我出来说话。”

走出矿区来与马援谈判的铁官徒身材高大,披散着头发,脸上有烙印和黥字,自称“黥鹿”。黥鹿手里还拎着一把大铁锤作为武器,马援没让人卸,任由他带进来,看到上头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

“就是你杀了李陆?”马援打量此人,让他说说矿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黥鹿瓮声瓮气地说道:“敢告于马校尉,铁官吏卒平日负责看守吾等千余铁官徒,近日却解了众人镣铐,给吾等吃了几顿饱饭,分发了一些简单的甲兵。”

“然后李陆面出面告诉吾等,只要击退了那些头裹黄巾的敌兵,便给汝等加餐饭,有肉吃,表现卓著者,还能让自己与家人获释,成为李氏门客!”

原来,李家也会在铁官徒中挑选力大者,选入宾客中作为打手,这就是铁官徒们唯一跳出矿坑的途经,否则多是在这干一辈子的活直至累死。

平素若是有这样的机会,铁官徒们都是争着干的,但今日略有不同,首先他们的敌人是谁?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李家举兵,惹来官军进攻,官军嘛,也不是好东西。

“亦有人提及,是李家和魏成大尹不对付,如今两边开战相攻,刑徒们要交战的,就是第五公的兵,这不是反叛么。吾等还听说,第五公麾下的兵,也多是刑徒、流民的苦出身,待之宽厚,吾等早就向往许久了。”

说到这,黥鹿抬起头,看着马援身后与他们一样,脸上亦有黥字的黄巾兵卒道:“既然确实不假,吾等便商量,李家肯给吾等的好处,还不如第五公待麾下兵卒的,那何不反过来杀了他,投第五公呢?”

“于是我便在李陆巡视时,直接用大锤敲碎他的头颅。”

这是个狠人啊,亲卫们都有些警惕,倒是马援大笑道:“好壮士,下手足够重,李陆脸上血肉模糊,汝等割了他头颅送来时,都差点没认出来。”

“校尉过奖,平日里凿铁矿砸砧习惯了。”

“就是这一把?让我试试多重。”

黥鹿奉上大锤让马援拎着掂量,然后又被交还到自己手中,马援的洒脱无畏,倒是让黥鹿十分佩服。

“矿区里还有多少铁官徒?”

黥鹿指着远处依然警惕的铁官徒兄弟们道:“让老吏清点过了,武安铁工坊,吏卒两百余人,工匠两百多人。剩下的就是干活的刑徒与奴隶,一共千余人,多是犯了罪后被送到这儿。”

“都是犯了什么罪?”马援问他。

“有的是不孝,有的是伤人、略人、盗窃,还有因为偷偷铸钱被抓的。”

“你呢?”

黥鹿眉毛一扬:“杀人!”

身后门下吏交换眼色,第五伦去年刚到魏成郡,从刑徒中挑选兵卒时,罪大恶极者也是不要的,这么多铁官徒,应该如何甄别呢?

马援眯眼看着黥鹿:“为何而杀?”

黥鹿说的倒是轻巧:“起了口角,有人侮辱我亡兄,我就跟到小巷中,割了他的喉咙。”

“大赦没赦免?”

“该死的李氏,就没告诉吾等有大赦之事。”黥鹿咬牙切齿。

看黥鹿满脸凶恶,只怕过去也是个轻侠暴徒,但马援不拘小节,知道现在胜负未定,不是讲究公平正义的时候,遂笑道:“汝等立了大功,过去的罪过,都统统勾销了!”

“想要回家的,大可卸下镣铐散去,若是愿为第五公做事的,便留下来!”

黥鹿倒是胆子大,竟跟马援讨价还价起来:“吾等大多无家可归,甚至来自外郡,这世道还能去哪?愿为第五公做事,只是也有条件。”

“什么条件?”

黥鹿道:“其一,这些甲兵,吾等要留着。”

他们好不容易得到了武装,可不会再轻易放下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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