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新番
第五伦一愣,在廉丹那翻了一倍的斩首,去京师转了一圈后,对外宣扬又翻了几番,毕竟皇帝也是要面子的嘛。
如此一来,就将窦融和第五伦的赏格抬高了很多,王飒笑道:“陛下闻韩威丧师,大呼吞胡将军误予,又闻两位校尉力挽狂澜,大破胡虏,不由喜悦,当场便下了封赏。”
“二位同时进爵为伯!”
新室重拾周代五等爵制,他俩先前都是男,这下直接跳过了子爵,升了两级。
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
而按照新朝的传统,对应不同的战役,有不同的封号,一般击西羌西海郡者以“羌”为号,镇压起义以“武”为号,剿灭叛臣以“虏”为号,与西域城郭有关以“胡”为号。
据说当年,朝廷为与匈奴作战有功者封爵究竟是“奴”还是“狄”字,还争论了三天三夜呢!在王莽看来,这可不是小事,子都曰过的:“必也正名乎!”
于是窦融得了“劋奴伯”之号。
第五伦则是“克奴伯”。
这要是剿的是叛臣,就成克虏伯了,第五伦哭笑不得,只安慰自己:“总比什么定蠡男好听。”
二人成功从五六百号人的“男爵”行列,进入只有两百多同级者的“伯”。第五伦与窦融谢恩,但心中却不以为然,爵位什么的,除非直封上公,否则都不用在意,又没有实际的茅土好处,名头好听而已。
他们最关切的,是实际的职务,别看王莽大把撒爵位极其大方,可轮到实际的职权时,却小器得很。
却听王飒念完了诏令:“二位御土有功,皆拜为裨将军!”
窦融闻言一愣,在他想来,自己做裨将军在情理之中,而第五伦顶多是假校尉转正,刚好当自己下属,岂料他二人居然平级了,难道真是大司空王邑会错了意,替第五伦美言太过?
第五伦也有些出乎意料,他本以为,自己这校尉能干到天下大乱了,岂料又进了一级。王莽这次不同寻常啊,为何如此大方。
裨将军麾下能有两校尉,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能扩军万人了?这剧本怎么跟做梦似的?
王飒看出二人诧异,解释道:“陛下忧心胡虏未平,蛮夷猾夏,而四方盗贼多发,复欲厌之,遂下一书,决定建华盖,立斗献,稽前人故事,效仿昔日皇初祖考黄帝定天下时的兵制。”
“遂置大司马五人,大将军二十五人,偏将军百二十五人,裨将军千二百五十人。”
第五伦和窦融是真的惊呆了,等等,一千多号?你家这将军,是市场上的菜,论颗卖的么?
王飒继续道:“其下又有校尉万二千五百人,司马三万七千五百人,军候十一万二千五百人,当百二十二万五千人,士吏四十五万人……”
“照此类推,合计全国,当有士卒一千三百五十万人!”
第五伦一直为自己的表情控制自豪,可眼下嘴巴却合不上了。
他前世经常见网上有人嘲笑古代“百万大军”不切实际。
万万没想到,王莽能给你整出个千万大军来!这是把全国丁壮都算进去了啊。
虽然知道只是号称,实际连十分之一都征不到,但也足够第五伦震撼一整年。
王莽啊王莽,不愧是你,永远不按套路出牌!
王飒又道:“于是陛下置前后左右中大司马之位,赐诸州牧号为大将军,郡卒正、连帅、大尹为偏将军,属令长裨将军,县宰为校尉。”
难怪这次将军拜得这么大方,原来是水涨船高,连个小县宰都做校尉了,他们岂能不升?
第五伦顿时高兴不起来了,王莽此举,俨然是要将全国军事化,文武合体,搞战时政治了,大概是受了韩威丧师的刺激吧。只不知道,他来这么一出,假想的敌人是谁,是要继续头铁攘外,还是醒悟过来,要开始安内了呢?
更关键的问题是,窦融和第五伦都成了裨将军,平级,爵位也一样,那这新秦中,究竟是鸠儿说了算,还是鹊儿说了算?
一山不容二虎,窦融招揽第五伦做下属的计划落空,而第五伦也在心里磨刀霍霍,痛击友军他很熟练,可要对窦融这给他们送过温暖的“友军”下手,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却听王飒言:“窦将军,且将军中事务放下,速速回朝中去。”
一意想留在边塞避祸的窦融暗呼大事不妙,心里苦涩,却得装作满脸高兴谢恩。
第五伦心中顿时大喜,暗道:“窦融走了,那岂不是……”
“第五将军亦然!”
一抬头,王飒笑容满面:“且与窦将军一样,将防务转交予我,速速回常安去。”
他凑近几步,给窦融和第五伦透底:“天子极其激赏二位,归朝后要亲自召见,另有重用!”
……
陪同王飒渡河,在黄河边登船时,第五伦和窦融对视一眼,简直是同病相怜。
“恭喜周公。”第五伦违心恭贺。
“也恭喜伯鱼了。”窦融笑里带着叹息。
然后各自登舟后,窦融负手舟中,欲哭无泪,心中千回百转。
第五伦也无语望苍天,久久不发一言。
为什么会这样?封了伯爵,又升了官,还得圣眷召见,本该是三倍的快乐,可为何他们高兴不起来呢?
第五伦脑子里仍是一团浆糊,没搞明白王莽这一通王八拳的目的。
按照常理,匈奴威胁在侧,两国还在战时状态,不是该由他或窦融留守最稳妥么?怎么忽然空降了一个王飒来收走二人兵权。
思路慢慢清晰:“王飒这主和派驻扎边塞掌兵,意味着朝廷对外政策,可能要有一个巨大转向。”
“怕是要从安内必先攘外,变成攘外必先安内,当然,也可能是内外同攘。”
第五伦只揣测,王莽不止是受了韩威丧师的刺激吧,国中大概出了很大很大的变故,只可惜相隔太远消息滞后,不能及时得知。
但不论如何,窦融也好,第五伦也罢,这段时日费尽心思,或拉帮结伙,或欲三顾招揽贤才,想在新秦中落脚扎根以待时变的打算,都成了一场空。
大半年苦心经营,刚有点起色就要放弃么?第五伦满腹惆怅。
舟至河中,四下是水时,一个大胆的想法从第五伦心中闪过:“我现在要是直接跳反兵变……会如何?”
……
第117章 打雁
第五伦料想,历史上肯定有许多因贬官夺爵,失业远迁,一怒之下扯旗造反的家伙。
可因为升官封爵、从边塞升回京师而反的,似乎还没有先例,他要是真做了,亦能开一个流派。
然后,就会被北面的太师王匡、更始将军廉丹十万大军,近处的窦融五千士卒无情镇压。第五伦瞅着窦融的军纪士气,自己只靠两千人,还真不是对手,窦周公也不来他障塞里,就蹲在上河城里,认命地准备回朝。
更何况要是举事了,临渠乡的宗族怎么办?由第五霸带头,几千人排队被王莽砍脑袋瓜么。
机会就像他老家园子里的梨,摘迟了就烂熟不脆,可若是摘得太早,一口下去,会让你酸涩不已。
造反是不可能造反的,那假称匈奴入寇,拖延时间何如?
但第五伦寻思了一晚上,想了七八种法子,终究都有些牵强,搞不好他搅得边塞大乱,外面的狼,还真就来了。
“人言狡兔三窟,未来难料,我如今有了长陵、新秦中两地,说不定此去,还能打下第三处根据地。”
只不知王莽所谓的“重用”,又是要怎么用?于是第五伦放下歪心思,决定先回常安瞅瞅,大不了就老套路,辞官嘛。
但王飒也说不清楚,他住进了上河城,窦融的防区里。这位展德侯显然是好逸恶劳的,来边塞驻防,厨子、婢女还带了好几车,恐怕难得士卒之心,不过倒也不刚愎自用,塞防的事情一手交给窦融和第五伦安排,还笑着说自己要“萧规曹随”,他们走时如何,一年后还是如何。
当第五伦听闻,自己与窦融可以按照新朝规矩,带走私从、亲卫时,故作糊涂问道:“展德侯,我如今乃是裨将军,按军法来说,当有短兵亲卫千人,是否能全都带走?”
王飒却摇头:“尽信书不如无书,尽守军法不如灵活使用。更何况朝廷军职也变了,有的裨将军,麾下千人都不到,还凑不齐短兵亲卫。更何况南下人数多了,沿途可不提供衣食,克奴伯,你带走的,不可超过百人。”
第五伦略感遗憾,最后决定带个两百人回去,哪怕当做私从宾客扔在家里,他还是养得起的。但新秦中这一窟,亦不能完全放弃,回到营地后,他便开始一个个召见属下。
第一个进来的是万脩,第五伦与他道明情况后道:“我麾下众军候,能独当一面者,唯独君游而已!”
虽然从万脩化名“任侠”,作为向导加入军中不过数月,但犹如金子掉进石头堆,难掩光芒,渡河击胡一役,万脩带着众人骑马在渠边拦下胡虏,为步卒抵达赢得了时间。入夜后,他又带人收复各里闾,斩首上百,解救百姓千余,赢得了蒙泽等土著士卒的敬爱,第五伦直接给他提拔成军候。
更何况,万脩也是知道第五伦志向的人,还是已经摇身一变成为“骑兵队”的麻匪二当家。
而第五伦最看中的是万脩的“信义”,知道他是值得托付重任之人。
“我已经向展德侯推荐,我走之后,由你来做校尉,统领第五曲两个营!”
万脩真是又惊又喜,虽然大新军职注水一通后大不如前,但他一个还没被赦免的逃犯,居然能摇身一变成为校尉,也确实荒诞。
王飒没带过兵,也没带几个班底来,是纯空降,只能倚重于各校尉。而以他主和的态度,也不太可能主动出塞,除非寿成室的皇帝陛下又发疯。
万脩很想答应,但又有些迟疑,直到第五伦猜到他心中所想,为万脩解决了后顾之忧。
“我回去后,会到茂陵一趟,设法将你那被原涉大侠庇护的妻、子送来,让君游一家团聚。”
万脩无话可说,下拜顿首,接受了这重重的责任,第五伦则扶起他:“我很快就不是你上司了,往后,还是叫我伯鱼吧。”
之后进来的军候,乃是宣彪。
宣伯虎有文化,有气节,第五伦举荐他做军司马,位在万脩之下。
万脩虽然很得廉县人、“盗匪”们的拥戴,但毕竟入军时间短,在第五曲的主力猪突豨勇中,是没有太大威信的,倒是宣彪从始至终管着他们,又经常奉命与特武县豪强张纯往来,让他带一个留在特武屯田,足以胜任。
但宣彪也有自己的顾虑,第五伦贴心地让他放心:“等我到了常安,会设法打探汝父宣公去向,若是可能,便会设法营救他。”
宣彪心事顿去,表示会好好辅佐万脩,管好第五曲。
说到这,第五伦想起被功崇公一案牵连的可怜堂兄第八矫,他曾派人去遥远的西海郡打听过,和那个一激动就红脸的刘隆一起,都还活着,时机恰当时,也得将他们捞回来。
宣彪离开时轻轻将门合上,第七彪进来时却重手重脚,带了好大一阵寒风。
第五伦要回朝的事,已经在军吏中传开了,第七彪有些着急,下拜道:“我愿意随宗主回去!”
“边塞苦寒,而吾等离乡已经九个月了。”第五伦表示理解他的思乡之苦:“但我希望你留下!”
“我需要一个自家人留在新秦中,你要协助万脩、宣彪,也得看住士卒,让他们记住,这个曲,是第五伯鱼一手打造,让他们记住我。”
第五伦总结上次作战,发现号召士卒“为民而战”的效果还不如“为我第五伦而战”,如今形势紧急,那些需要潜移默化的东西统统挪后,私兵就私兵,军阀就军阀吧!
他语重心长地劝第七彪:“你作为军司马,管着上千人,秩禄也相当于县尉,本地豪强也得敬着你,不比回去当一介里豪更强?”
第七彪追随第五伦这么长时间,也明白了宗主绝非凡俗,跟着他对自己好处多多,而且会加重第七氏在宗族中的话语权,拒绝不得。
但他应诺之后却道:“宗主有令,彪自当遵从,但仍有一事放心不下。”
“你且说。”
第七彪在地上重重稽首:“吾弟第七豹,曾得罪了宗主,罪该一死,被我逐出了宗族。可他毕竟是我胞弟啊,若我不在期间,阿豹回了乡,还望宗主能饶他一命!”
第七彪这老油子是乘机跟他讲条件啊,第五伦欣然笑道:“第七豹是谁?”
“我早就忘记了。”
第七彪大喜,再稽首,砰砰有声,这才心甘情愿留下来。
如此,第五曲的三驾马车才算齐了。
接着进来的,则是当百、士吏们。
众人态度不一,诸如第五平旦想家,第一鸡鸣不想,第五伦让前者跟自己回去,后者留下来“辅佐”第七彪。万一彪哥又神经刀靠不住,被第五伦升任军候的鸡鸣就是家族在这边的话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