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那个魔王 第634章

悖论高塔内，楚门正坐在台阶上，皱着眉头对头顶的莉莉丝说道。

倒吊在天花板上的莉莉丝正用鞋跟敲击地砖，好像是在测试这块地砖的松动程度：“选在塔底呢？”

“爆破口会更大，瞬时流量更高，而且部队需要二十四小时盯防，容错率较低。”楚门思考片刻，给出了答案，“但好处是一次性涌出来的魔物不会囤积，而是会直接进入我军射程，可以在敌人数量较少的时候直接歼灭。”

“我觉得这个选择的根本因素不在于他们，而在于我们。”莉莉丝撑着下巴，坐在与楚门截然相反的重力区域，“如果我们离开的时间较长，那就要考虑长时间镇守破晓要塞的成本问题，因为这关系到它可否长时间维持下去。反过来，我们就要选择短时间内容错率最高的方案。”

“你刚才说的那两种方案，前者于长期更优秀，降低了人力成本，提升了炮火价值。至于魔物囤积问题，我们可以用前哨站或监控设备侦查，再在出口处围上一圈可移动式炮火，并设立一道关卡，把你之前说的缓冲区挪到隧道中，对魔物囤积现象进行提前打击。就算隧道被攻破了，我们的前端防守部队也可以回撤到地面上的缓冲区之外，有足够的空间与时间重整防线。”

“后者显然是短期最优解，代价是需要部队长时间紧绷神经，但防范效果最佳。”

“楚门，你对自己有多少信心？”

这个问题倒是把楚门问倒了，这就像一个人把一道数学史上还未得解的数学题放到一个数学家面前，问他多久能解开。

鬼知道什么时候能解开啊！没准就在灵光一闪的下一秒，也许这辈子都解不开。

“我的意见是从塔尖炸开。”楚门斟酌许久，给出了他的选择，“我也不清楚这一趟需要多长时间，因此塔尖方案是最保险的。”

“这样啊……”莉莉丝撑着下巴，静静沉思。

楚门没有出声，而是让她静静思考。也许是过去经历的缘故，莉莉丝不喜欢和别人讨论过程，而是喜欢自己直接想好答案。

当她把话说出口的时候，往往就是决定已经做好的时刻。也只有在和楚门说事的时候，她才喜欢多探讨探讨。

因此楚门也不出声打扰，而是欣赏着莉莉丝沉思的模样。

莉莉丝无论哪个姿势，都像精雕细琢的雕像。微微蹙起的眉头氤氲着散不开的忧愁，略带烦恼的脸庞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名画中的少女，惆怅而孤独。

无论从哪个角度，楚门都是百看不厌的。但这从上到下倒着来的视角还是第一次……

“你，我，打更人和绣娘，还有痛苦长姊……”莉莉丝顿了顿，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痛苦长姊真的必须去吗？”

楚门点了点头：“作为魔王在斯卡伊大陆的替身，她本身就是混乱机制与斯卡伊大陆的连接锚点。如果她不离开斯卡伊大陆，她本身就会成为第二个连接通道。到时候第二个连接通道在神许之城旁边展开，我们这仗就没法打了。”

“有件事，其实我没告诉你……”莉莉丝犹豫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楚门，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其实……魔王的那个事吧……其实魔王好像是我来着？”

楚门的眉毛和耳朵都竖了起来，这话他以前可从来都没听过：“……什么叫做【好像是我】？”

“就是那个……”莉莉丝的眼神飘忽不定，明显底气不足，“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主要掌握了权柄后观察世界的角度不太一样了……简而言之，就是我当过九次魔王，而且灵魂并没有真正重置。所以如果深究起来，魔王可以是我，痛苦长姊体内的魔王位格反而是更次一级的替身……”

楚门沉默片刻，试图理解：“就是说，痛苦长姊其实是你的替身？”

“不不不，她还是真正魔王的替身。”莉莉丝急忙摆手，“我得从头解释一下。”

“这涉及到世界逻辑底层判定的问题——在世界的逻辑底层，由于前九次轮回中魔王都是我，并且我是带着魔王的特征进行轮回的，所以我的权重更高一些，只是绝大部分逻辑特征与信息记录都沉在了世界逻辑底层的容积隔断中，就像烧了一半被土盖住的篝火，没有被激活。”

“如果真要判定起来，我才是真正的魔王。只要我激活那些魔王记录，就会由于时间先后的关系，把我判定为真魔王的正牌替身，痛苦长姊被判定为假替身。我甚至可以收回她的魔王位格，毕竟魔王位格是世界机制的一部分。尽管她的魔王位格来自原初世界，可我的也是啊，而且官还比她大。”

楚门这下子听明白了。

虽然世界经历过几次轮回，但实际上并非格式化，而是把硬盘里的东西删干净了，扔进了回收站。其中莉莉丝的魔王位格被扔进回收站，打上了一层【已删除】的标记，可莉莉丝现在是管理员，可以恢复这部分数据。

而这部分数据恢复之后，因为时间先后的关系，莉莉丝先成为魔王，而痛苦长姊后成为魔王，痛苦长姊就会被判定为副本。

听起来挺绕的，但本质上就是莉莉丝可以通过技术手段顶替掉痛苦长姊的魔王位格。

楚门轻轻一跃，离开了自己所在的重力区，来到莉莉丝身边：“我明白了，你不希望痛苦长姊跟我们离开斯卡伊大陆吗？”

看着双手撑地一个翻身坐到自己身边的楚门，莉莉丝毫不客气地把他的肩膀征用了：“因为痛苦长姊确实不擅长战斗啊……她唯一的作战手段就是把她吸收的痛苦释放出去……而且这太不稳定了，她本身就是一个大炸弹。”

“而且……如果我拿回完整的魔王位格，也许……”莉莉丝的声音小了下去，“也许我可以试着跟原初世界的魔王争夺一下真正魔王的位格？”

楚门精神一振，好家伙，我身上正直克制的优良美德没见你学会，薅羊毛先学了个出神入化是吧？

莉莉丝似乎是怕楚门觉得这个办法没有可行性，急忙补充道：“首先确认一点，我身上的魔王位格与魔能都是来自于原初世界的，我不是斯卡伊大陆本土的魔王。”

“斯卡伊大陆由于经常遭受原初世界魔王的入侵，所以混乱判定程度一直居高不下，没有达到自己诞生魔王的水准。而我，既然是原初世界的魔王替身，并且经过世界逻辑恢复吧前几次魔王位格叠加到我身上之后，也许我这个赝品这世界中的权重不比真魔王低呢？”

“到时候，我就可以凭借这个身份成为原初世界的世界机制之一，说不定会对那个天外异物有什么特攻效果……”

“当然，这一切都是得建立在我恢复了前几次轮回的魔王位格的基础上。这样我不但可以进一步掌握魔王的悖论力量，还可以让痛苦长姊继续镇守斯卡伊大陆。有她在，勇者的力量才能得到更彻底的利用。”

楚门细细思索，觉得按照莉莉丝的逻辑，这个办法似乎可行：“这个问题啊……你有跟痛苦长姊说过吗？”

“还没呢……”莉莉丝挽住楚门的胳膊，唉声叹气，“好愁啊……”

楚门哑然失笑，刮了刮莉莉丝的鼻尖儿：“你愁什么？”

莉莉丝一头扎进楚门怀里就不肯出来了：“呜呜呜我要是一只不用想这么多事的小猫咪该多好……这么多难题都得为想办法解决，我好难啊……”

楚门哭笑不得地轻轻拍打莉莉丝的后背，柔声细语地哄着她。莉莉丝虽然强势，但时不时地就想要撒娇，而且撒娇幅度与威力与她强势时成正比。

这个时候要是不好好哄她，她就会闷闷不乐，一直到楚门哄她。这话听起来虽然很让人为难，但莉莉丝的撒娇手法高超，既不伤楚门面子，也不妨碍他的正事。

首先我们要对撒娇进行一个定义：通过某种方式，向对方索取安慰或赞扬。既然是向对方索取，那撒娇者的姿态就应该放低，并且明白当自己索取东西时被拒绝也理所应当，而不是仰着下巴逼对方做出某种行为。

实际上，当以一种姿态逼迫对方做出某种行为时，人类语言中有一个更贴切的词汇来形容这个举动：威胁。

“好了好了……哎呦委屈死了。”楚门轻拍莉莉丝的后背，抚摸着她的头发，“怎么跟小猫咪一样。”

“呜呜呜我为什么不是小猫咪。”莉莉丝抱着楚门晃来晃去，“我要是小猫咪我就什么都不用管，每天早上起床晒太阳晒到晚上，还有暖呼呼的被窝可以钻，就算在会议上挠花你的脸都不会有人怪我……”

“……我怎么觉得你这最后一句有点问题。”

莉莉丝抬起头，水嫩嫩的眼睛眨巴着无辜的光：“有吗？”

“……没有没有。”

“我没想好怎么跟痛苦长姊说啊……”莉莉丝长叹一声，又把脸埋在楚门怀里，“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万一她其实很想去呢？她都为此准备很多年了，我甚至看到她在地下练绝招……”

楚门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等等？什么绝招？”

“上战场肯定要有绝招啊，过去痛苦长姊都是打辅助的。”莉莉丝的声音闷闷的，“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她没有攻击手段，唯一的攻击方式就是通过自爆把所有积累的痛苦和污染都炸出来的？”

楚门沉默半晌，试探着问道：“……她炸过？”

“小规模地炸过，然后我就禁止她再实验了。”

楚门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莉莉丝的提议简直太对了。如果莉莉丝说的是真的，那他不可能让痛苦长姊上战场。

谁会带着一个动不动就自爆的队友上战场啊！也就只有电系道馆主和岩石系道观主才会这么干吧！

“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不如趁早去跟痛苦长姊说，免得她继续以为我们要带她上战场。”楚门把气叹出来，“还有你可以取走痛苦长姊的魔王位格的事，是真的？有什么副作用没？”

“这个确实是真的，其实我在接收世界权柄的时候检查过逻辑层的运行逻辑，确保可以这样做才考虑这件事的。”莉莉丝吐了吐舌头，“副作用……这个东西其实就相当于一个打在你这个个体上的标签，一般人没有办法把这个标签撕下来，但我可是……”

莉莉丝骄傲地挺了挺胸，突出一个趾高气昂和目中无人：“女神！撕个标签有什么副作用？”

“咚——”

“哎！”

楚门回味了一下女神的头，手感好像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莉莉丝委屈巴巴地瘪着嘴，用充满怨气的眼神盯着楚门。

……

勘探悖论高塔用了大概七天时间，楚门和莉莉丝制定好了爆破计划。

先加固悖论高塔的空间，这个需要用到楚门的能力，把悖论高塔内扭曲的秩序强行抹平，制造一个正常秩序的空间。随后，莉莉丝利用女神的权柄，切下悖论高塔处的世界壁障，粘合在高塔的塔身上。

这样一来，斯卡伊世界就成了一个拥有一根向内凹进来的通道的球体，并且这条通道由世界壁障组成，强韧程度不比其它地方低。

万事俱备，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说服痛苦长姊留在斯卡伊大陆，并把自身的魔王位格交给莉莉丝。

出人预料的，痛苦长姊居然答应得十分痛快。

“我本来就不是擅长战斗的类型，毕竟我最初诞生的时候就是作为防污染机制诞生的。”痛苦长姊的语气与表情很平静，“更何况我也不想真的和姐姐战斗。”

“但是在那之前，莉莉丝，你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魔王的悖论，究竟是什么东西？你拿到它以后，为什么就有信心夺取真魔王的位格？”

作为十世魔王，莉莉丝对【悖论】与魔王的理解远超他人的认知极限，这个问题的答案对她而言根本算不上问题。

“世界的规则是死的，精准的，不容半分错误的。如果我规定一个球下落的速度是10米每秒，在我不加入其它限制条件的前提下，它下落的速度就永远是10米每秒，既不会是11米每秒，也不会是9.9米每秒——绝对不会。”

“我扔球是因，球以10米每秒速度坠落是果。而在一套已经确定的世界法则下，球不会有第二种速度。”

“而来自天外的那个异物携带着不同于原初世界的法则，这些法则之间存在大量不同，因此产生了冲突，让以10米每秒下落的球也可以以11米每秒的速度下落。即扔球的因，产生了两种不可同时存在的果。”

“这就是悖论。”

“而这些法则的冲突最后以不同的形式妥协了，有的是以并存的形式，有的是以共同毁灭的形式，有的是以其中一者为主的形式。”

“所以当我再扔一个球的的时候，它会同时以10米每秒与11米每秒的速度坠落，即同时存在两种不确定的可能性，甚至两个都是真实的。这就造成了一个悖论，即这个球究竟以什么速度下落。而我——可以控制这种悖论，可以选定其中任意一个，作为【现实】。”

“同样，我也可以人为地制造悖论，让一个肯定以某一速度坠落的球同时存在另一种速度的可能性。”

“这就是魔王的悖论，诞生自两套完全不同的法则冲突的真理。”

第五百二十六章 过去与未来

这大概是莉莉丝第一次把她的能力解释得如此清晰。

怪不得她能把世界线扭曲成莫比乌斯环，让世界经历九次轮回。【悖论】加上当时她掌握的些许世界权柄，确实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世界的运行逻辑。

“我没有问题了。”痛苦长姊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似是遗憾，也像是庆幸，“你要拿走魔王的位格，那就拿走吧。”

莉莉丝本想再说些什么，可在看到痛苦长姊的表情后，一言不发地伸出了手。

她的指尖犹如夜空中横亘的星河，化作虚幻；而虚幻的尽头是她的手臂，从点点的星辰凝聚为实体的臂膀。

楚门的视线落到了莉莉丝化作星河虚影的手上，隐约间，他好像看到了熟悉的图案在那星河间流淌。

还未等他看清，莉莉丝的手便从虚空中握住了一块充满扭曲的物质，甚至连她的手指都在这扭曲下出现了些许弯曲。

果真如莉莉丝所说，对于更高位的魔王而言，摘掉下级魔王的位格犹如探囊取物。

忽然间，痛苦长姊转向楚门：“楚门，我希望你可以暂且回避一下。”

楚门微微颔首，虽然他不知道痛苦长姊想和莉莉丝单独说些什么，但他并不认为这是排外的表现。

他终归不是斯卡伊世界的人，他只是一个过客。

楚门的身影消失在痛苦大迷宫内，痛苦长姊长舒了一口气。

她抬起头，轻声说着：“莉莉丝，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不是恩赐，而是责任。”

莉莉丝握着魔王位格的手一顿，眼神略显复杂：“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痛苦长姊的头又低下，似在轻叹，“莉莉丝，你知道你第一次来到痛苦神殿的时候，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吗？”

莉莉丝歪了歪脑袋：“因为我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