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那个魔王 第524章

作者:辰时埃

“明白了,我这就去。”打更人叹了口气,握紧手中的小吸管,从房间里瞬间消失。

只要跟楚门拉开三米的距离,空间法术对打更人来说只是小意思。

在补人匠看来,这是妮莫人生的必经之路,她不好出手干预——但痛苦长姊不这么认为,她觉得以妮莫逆来顺受的性子,很可能会独自把痛苦忍下,导致因为承受了太多痛苦而死去。

妮莫要做的事与补人匠当初做的事几乎一模一样,这让痛苦长姊很是担心。那根试管里的小肉块是痛苦长姊的肉质,可以与妮莫建立远程的临时强联系,帮助妮莫减轻她的痛楚,加速她的恢复。

交代完妮莫的治疗,楚门转过身来,沉默着环视房间里的守夜女郎们。

他看得出,守夜女郎并不感谢妮莫,她们只觉得恐惧。

一个人,在她们面前渐渐变成了仿佛被魔鬼附身般的模样,她们怎么会不恐惧呢?就算这个人似乎是刚刚救了她们,但她们的恐惧就是无法消退。

这不难理解,当你在旷野行走时被一群狼追赶,忽然一头巨熊出现赶跑了狼,正常人也不会觉得巨熊亲切,更不会去赌一赌巨熊会不会吃自己。

人类是极具排外性的,尤其是在碰见与自己不同的物种时。就算是外型一样的同一物种,人们也会因为其表现出的强大力量而生怯。

楚门低垂眼睑,指尖微抬,看不见的气劲便把她们身上的绳索切断。

感受着重获新生的轻松感,守夜女郎们把怀疑的目光投向楚门,却没有人敢说话。

她们并不是带着恶意去怀疑,而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这个人的容貌,与通缉令上的先知极其相似,甚至比通缉令上画得还好看。

作为奴隶,先知来岚山领演讲时她们并没有资格旁听,但还是从侍奉的客人口中得知先知有着凡人无法企及的天人之貌。

现在想来,原来这就叫天人之貌。若楚门是她们的客人,她们哪怕不收钱都愿意接这单生意。

“首先,恭喜你们。”楚门的声音在她们心底响起,这是表明身份最有力最简洁的办法,“恭喜你们摆脱了药瘾。”

女郎们诚惶诚恐地低着头,她们心里有一大堆疑惑想问,但面对先知时,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站在她们面前的,是天上下来的先知,是不染尘的荣光,是黑夜里唯一的希望。

而她们,是尘土中的最卑微,是贱民中的最低贱,是性病与药瘾的宿主,是任何能掏出十枚铜板的东西的玩物。

仅仅是站在同一个房间里,她们就感觉浑身都不舒服,仿佛脚下若是有缝,她们巴不得钻进去。

楚门的声音里带着很容易听出来的悲伤:“你们对刚刚发生的事很疑惑吗?”

守夜女郎们说不出话来。

诚然,她们现在感觉一身轻松,刚刚还在发作的药瘾消失无形——可她们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们只看到妮莫走了进来,抚摸过每个人的手掌,一步一步从一个漂亮得让人嫉妒的女人变成了一具尚且活着的干尸。

“药瘾是无药可医的。”楚门平静地看着这些守夜女郎们,“你们本应带着药瘾度过一生,在禁止致幻剂流通的新社会,你们必须承受住药瘾的反复折磨,才有可能战胜它。”

这句话,守夜女郎们听懂了。这一周多的时间里,已经有人发过两次药瘾,那种痛苦的折磨让她们濒临崩溃,甚至巴不得当场了结了自己。

可就在刚刚,妮莫抚摸过她们以后,她们身上连绵不绝的折磨却如潮水般退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妮莫是否对你们许下过承诺,会治好你们身上的病?”楚门看向其中一个守夜女郎发问。

“是……是……”守夜女郎诚惶诚恐地回答。

“性病可以治疗,但药瘾却治不了,因为它的本质并不是疾病,而是一种对身体的直接伤害——就像一刀切掉了你们的胳膊,从此以后你们的下半生只能过没有胳膊的痛苦生活,而药瘾也是如此。”

“只要沾染上,这辈子便无法摆脱。”

楚门沉默着,观察这些尚不知妮莫为她们付出了什么的守夜女郎们。

妮莫做的事,与楚门做的事其实是一样的。他们都不知道被他们拯救的这些人未来会去往何方,是继续贯彻这片大地的恶毒还是幡然醒悟,但都并不是慈悲者萌生怯意的理由。

“你们对刚才发生的事感到好奇吗?你们一定不知道妮莫离开了的这几天去做了什么。”

楚门平静地看着这些尚且迷茫的守夜女郎们,声音带着些许悲凉。

“她向女神求来了治疗你们的方法,但那方法其实算不上治疗。她可以把你们身上的痛苦和病根转移到她的身上,从此以后,她代替你们承受这份痛苦与折磨。”

守夜女郎们的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她们的词汇量甚至不足以描述她们复杂的心情。

替别人承担药瘾?药瘾发作时有多痛苦,她们是知道的,那是绝对不想体验第二次的折磨。可那个妮莫,居然不声不响地替她们把药瘾……吸走了?她们有二十六个人,那妮莫就要承受二十六倍的折磨?

【不可思议の世界】342967465

光是一人的折磨就足以把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折磨到发疯了,那个妮莫居然敢承担二十六倍?她是不是先是疯了,之后才来吸走药瘾的?

“她……”守夜女郎们手足无措,支支吾吾,“她都没跟我们说过……”

“她不忍心再看到你们受苦,哪怕是一秒。”楚门的眼中有着无法掩饰的悲凉,“这是她的意志,也获得了女神的准许……她只能以这种方式治疗沾染了药瘾的人,这便是她敢于向女神提出要求的代价。”

“我告诉你们这件事,并不是要求你们去感谢她,报答她,因为她一开始就没想着索取你们的报答。”

“请不要误会,她并非瞧不起你们,而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完成对你们的承诺,把你们从痛苦的过去中拯救出来。”

“”

楚门的眼中闪烁着隐隐的寒芒:“以后,不要再碰任何与致幻剂有关的东西。她这一生,只能救你们一次。若是你们又有人沾染上药瘾,就算她想救,我也会禁止她帮助这种辜负了她的人。”

“先知大人。”一名守夜女郎怀着忐忑的心情,用颤颤巍巍的声音问着,“药瘾……我们所有人的药瘾,现在都在她身上?她替我们承担了?”

楚门沉默着点了点头,却仿佛一块丢入平静水面的巨石。

那名守夜女郎的眼中忽然划过一丝类似于绝望的神色,她的声音染上了无法掩饰的浓郁情感。

这情感复杂到无法用一个精准的词汇描述,它自卑,它痛苦,它绝望,它内疚。

在这漆黑如墨的浓稠黑暗中,亦有一丝担忧与迷茫。

“可先知大人……我们……配吗?”

第四百一十八章 毛毛虫

我们配吗?

一个守夜女郎,用颤颤巍巍的声音问出了这个问题。

楚门的眼神很复杂,他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且只有一个的,但楚门所担心的是,这些守夜女郎心中已经有了另一个答案,并且与之相悖。

这个社会犹如一道钢印,早已在所有人心头印上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守夜女郎是下九流中的末流,是贱民中的贱民,即便在奴隶中,也是最低贱的那一种。不配享有任何东西,也不配承担任何人的善意,这是守夜女郎们对自己的清晰认知,是共识,更是当前社会各界对她们的共同看法。

“坐下,我给你们说件事:你们见过毛毛虫吗?”楚门轻叹一声,请守夜女郎们坐下。

“毛毛虫大多数没有你们的小拇指大,没有明显的腿和头,脸上只长着口器。它们身上长着软绒绒的长毛,移动的方式只有缓慢地蠕动,就像没有四肢的人在地上艰难地爬行。”

楚门抬起手,指尖渗出的灵能勾勒毛毛虫的形状,在他手指上蠕动着。

“尽管有些毛毛虫有毒,其他动物不愿意吃它们,但它们弱小又没有自保的手段,谁都可以踩扁它们。即便是体型比它们小得多的蚂蚁,都可以对它们群起而攻之,把它们撕成碎片。”

“这种虫子也不讨绝大多数人喜欢,因为它们有时会不小心从树叶上掉下来,掉到人的衣服里,贴着皮肤爬行——那感觉很痒,让人很难受。”

“而且它们又弱小,若是把它们抓出来的时候稍微用力大了一些,就会把毛毛虫捏爆,爆出粘稠的浆,触碰到的皮肤会发痒很长时间。”

“活着的时候让人瞧不起,谁都可以欺负——死了之后人们也只嫌弃它恶心,这就是毛毛虫。”

守夜女郎们的头埋得很低,她们觉得自己就是那只毛毛虫。

活着的时候被客人侮辱、殴打,就连奴隶主家里扫地的仆人都可以在暗地里对她们上下其手;等她们稍微老一点,接不到客人了,奴隶主就会把她们低价处理掉,要么死在药瘾上,要么身体的一部分成为特殊爱好者的收藏。

——奴隶主家里就有好几张皮画和皮鼓,也有精美的骨雕,甚至还有未成形胎儿浸泡的药酒。

至于那些守夜女郎本身?作为奴隶,她们的价值并没有她们身上被看中的某一部分高。在拿走主人认为最有价值的部分后,其他部分就可以自生自灭了。

这并不是诡异传说,而是她们身边的守夜女郎亲身经历过的事。

可紧接着,楚门提出了一个谁都未曾想过的问题:“但毛毛虫应该这样认为吗?”

这个问题,守夜女郎们出现了明显的动摇。她们听出了先知在用毛毛虫暗喻她们,而她们也认为自己确实像毛毛虫一样,卑微又弱小。就算是死了,老板也只会嫌弃她们死前咳出的血弄脏了床单,或者嫌弃她们留下了传染病,需要找人治疗生者。

但她们也产生了一股不甘心,谁愿意被别人形容为一种低贱又恶心的虫子呢?即便知道面前的是先知大人,她们也对楚门的形容感到不舒服。

“毛毛虫本身就过得艰难,它们有两个选择。”楚门缓缓踱步,停在所有守夜女郎视线的最中央,“要么就认命去死,被人践踏,被人瞧不起。”

“要么,走上另一条道路,一条不成功便成仁的死亡之路。”

楚门抬起手,手上那只灵能铸就的毛毛虫身体渐渐变成了椭圆形。

“毛毛虫会吐出丝线把自己固定起来,然后身上渐渐结出厚厚的甲壳,把自己包成一个椭圆形的蛹。这层甲壳相较于它们原本的皮肤很坚硬,对于弱小的它们而言很难挣脱。一旦蛹完全形成,毛毛虫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它们需要在蛹壳中不吃不喝地度过几天到十几天不等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它们无法移动,无法进食;既躲避不了风雨,更躲避不了掠食者的攻击。一旦发生了什么意外,它们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你们知道蝴蝶吗?”说到这里,楚门故意刹住车,问出第三个问题。

只有大约一小半的守夜女郎举起了手,她们都不是在幼年时期就成为奴隶的,自然见过。

而剩下的一大半,都是年幼时就被抓为奴隶的人。即便小时候见过,此时也已经忘了。

这些奴隶,一部分诞生自战争,是【灰狗】;另一小部分则来自于破产,被卖身抵债;而最多的,则是贱籍。

所谓贱籍,便是父母也是奴隶,所以她们一出生就是奴隶,永世不得翻身,永远都没有成为自由民的可能。她们从小就被养在笼子里,从未见过红灯区以外的天空和大地,更不会有人给她们讲外面发生的事情。

蝴蝶,她们最多也就是在客人对她们说的情话中听到过,从未知晓那是什么东西。

楚门继续耐心地讲解:“蝴蝶是一种美丽的昆虫,它们有两只相较于它们的身体十分宽大的翅膀,上面有斑斓的色彩和花纹。当它们飞行的时候,翅膀扇动,仿佛在空中起舞。”

刹那间,这个昏暗的房间仿佛被花海包围,数不尽的灵能蝴蝶扇动翅膀,在空中翱翔,宛若花瓣漫天飘舞。

这些光蝶有的停在守夜女郎的肩头,有的停在她们的手上。这种美丽的生物让守夜女郎们不自觉地产生亲近感,甚至觉得这样漂亮的生物愿意停在她们手上是她们的荣幸。

楚门柔声问道:“你们知道毛毛虫蛹化之后,会发声什么吗?”

守夜女郎们没有回答,但她们心中有一个渴望的答案。

先知先说了毛毛虫,后说了蝴蝶,很难让人认为这两者之间不存在什么关联。但……那么弱小,那么丑,又那么好欺负的毛毛虫,和美丽的蝴蝶又怎么能产生关系呢?

楚门指尖的蛹逐渐破裂,露出了一只蝴蝶的形状,停他的手指上,轻轻扇动翅膀,洒下一片光粉。

“毛毛虫在经历漫长的忍耐之后,需要靠自己的力量挣脱坚硬的蛹。当它们重新见到阳光时,会发现它们长出了宽大的翅膀,美丽的花纹,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天空翱翔。”

“它们战胜了漫长的孤寂,战胜了他人的欺凌,战胜了死亡——最重要的,是它们战胜了过去的自己。”

“它们成为了全新的生命。”

说到这里,楚门稍作停顿,看向守夜女郎们憧憬的脸。

“妮莫相信你们可以做到,相信你们日后都会蜕变为美丽的蝴蝶。但药瘾纠缠着你们,仿佛一只蛹体内的病变。有这样的病,你们很难成为蝴蝶。”

“她相信你们可以飞翔,相信你们终将长出美丽的翅膀。”楚门轻轻拉住守夜女郎的手,捂在自己的手心,柔声说道,“但你们也要记住,药瘾的痛苦由她替你们承下了,可生命的蜕变还是要靠你们自己。你们要努力学习,认真改造,在毕业后充满自信地走出这个大院,才能真正地完成生命的蝶化。”

“你们了解她吗?她过去也曾有过非常痛苦的回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但未经她允许的情况下,我不能把她经历过的痛苦告知他人。”楚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正因如此,她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你们,更想帮助你们。”

“我可以为她作证,她想帮助你们的心情,不掺杂任何杂质,也不是为了让你们回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