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时埃
“楚门！”小比尔原本想站起来，可他还在给爸爸喂药，脱不开身，只能扭头冲楚门傻笑，“爸爸是不是很快就要好起来了？”
楚门没有回答，他不是医生，不懂治病。
楚门不知道小比尔买的是什么药，但他知道一件事的答案。
无论什么药，都救不活一个死人。
……
灵能消散，老比尔已经死了一周以上。留在床上的，只是一具因为天寒而保存尚算完好的尸体。
也就是说，在自己第一次见到小比尔的时候，他爸爸可能就已经死了。
楚门不顾小比尔的询问，呆呆地走出房子，蹲在门口。
“不对吧……这不对吧……故事怎么会是这么个展开呢……”楚门的十指深深地埋进自己的头发里，用力地犁着。
“不对啊……这不对劲啊……为什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恍然间，他在寒风中仿佛听到了老加索说过的话。
【老爷，这片大地是很恶毒的，人也是很恶毒的。】
第四十七章 十个铜板
楚门定了定神，走进门，重新打量这个房子。
房子不大，楚门可以用五步从一边的墙走到另一边的墙，但勉强能容得下两人生活。
墙角放着水桶，水桶旁边是灶台。水桶旁还空着块一步方圆的地，上面有不少水渍，似乎是用来洗澡的地方，就在床旁边。
楚门蹲在小比尔的身边，此时小比尔已经喂完了药，眼巴巴地看着他。
“扬基经常打你吗？”楚门轻声问道，这是他从马尔福那听到的。
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得更加直观地了解一下所有人。
“老板很少打我……”小比尔挠了挠头，“他就是天天骂我，声音连街对面都能听见，气大了会揪我耳朵。”
“打学徒这件事很常见吗？”
“罕见吗？”小比尔一愣，“老板说他当学徒的时候天天被师父打。”
楚门沉默片刻：“酒馆老板说老扬基经常找借口揍你。”
“可是老板确实很少打我啊。”小比尔困惑地摇摇头，忽然间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但是每次我受伤了，尤其是打着绷带去买酒的时候，酒馆老板都会问我老板是不是又揍我了。”
“那你是怎么受伤的？”楚门继续问。
小比尔一脸的理所当然：“在铁匠铺干活，肯定经常要烫着啊砸着啊什么的，比老板打我的时候多多了。”
楚门沉默片刻：“扬基为什么打你？”
“他骂哈里尔太太！可哈里尔太太是个大好人！”小比尔的脸上浮现出气愤之色，“我跟他说，他就打我，拿鞋拔子抽我屁股。”
楚门再次沉默片刻：“你离开铁匠铺有段时间了，你想老板吗？”
“不想。”小比尔飞快地摇着头，“他天天逼我喝苦梨水。”
楚门有些诧异：“苦梨水是什么？”
“老板让人拿苦梨果子熬的，苦苦的，每天晚上我都得喝两碗。”
楚门感到些许奇怪，这果子他见过街上有卖，但味道很苦，吃过一次后他就没再买过：“铁匠铺的每个人都喝吗？”
小比尔点点头：“嗯，老板也喝，他规定每个人都必须喝，但他们都只用喝一碗，我就得喝两碗，苦死了……怎么了？”
楚门停顿了一会儿，摸了摸小比尔的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老扬基叫你来买酒，但没给你钱，这事儿经常发生吗？”
“嗯……有时候会忘给我……”小比尔挠挠头。
“他忘了给你，你为什么还去买酒？”楚门感到有些奇怪。
“我……”小比尔嗫嚅着，“我不敢问他……以前鼓起勇气问过一次，但他那个眼神……我害怕……不过酒馆老板是个大好人，每次我都能打到酒，酒馆老板说记在老板账上。”
楚门本想深呼吸，但近在咫尺的恶臭让他忍住了：“你觉得老扬基人怎么样？”
“是个臭脾气的坏老头。”小比尔飞快地回答道。
楚门的眼神有些复杂，他拍了拍小比尔的肩膀，没有说话。
小比尔对于是否信任别人，似乎只会看表面的好坏。
老扬基对他大吼大叫还揪他耳朵，还因为他顶嘴而揍他，所以老扬基是个坏脾气的老头；哈里尔太太对他慈眉善目，还租房子给他住，所以她是个大好人。
他才十三岁，没上过学，一直住在南巷，懂事后就在老扬基的铁匠铺里受着保护，哪里懂得分辨这个。
最可笑的是，即使是成年人，有时候也分不清人的好坏。老扬基为人处世总是暴躁为先，又长了一副恶人相，所以当他周围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时，酒馆老板会主动把原因归结于老扬基。
即使是楚门，也没能免俗。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每个人掌握的事实是有限的，但带来的瞎想却是无限的。
瞎想，不是遐想。
但比起这个，楚门更想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
白枫领的领主不是对领民很关爱吗？连迁来的流民都会分配土地，为什么南城区会乱成这个样子？
小比尔的爸爸死在家里了，却没有人知道。而小比尔……他难道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吗？
除非小比尔疯了。
老扬基肯定跟小比尔说过，可小比尔话里的意思似乎是不信。
但是小比尔看起来很正常，没有看起来像正常人的疯子那样隐藏着可怕的眼神。
楚门叹了口气，假意抚摸小比尔的脑袋，实际上将灵能轻柔地渗透进小比尔的身体。
灵能作为来自灵魂深处的力量，在足够强大的时候拥有一定程度上影响其他人情绪的能力。虽然做不到记忆改写这种事，但他能让小比尔保持平静。
“小比尔，你爸爸这个样子多久了？”
小比尔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尸体：“两个星期了吧……上上次放假的时候爸爸就躺着不说话。”
“这样啊……”楚门的语调放低，“医生们都不卖给你药，只有一个医生愿意，是吗？”
“嗯。”小比尔困惑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你买的是什么药吗？”
“不知道。”小比尔摇了摇头，“我就告诉医生我爸爸病了，躺在床上不动也不说话，喂他吃饭也不吃，然后医生就卖我药。”
楚门沉默着，明白了老扬基之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老扬基早就知道老比尔死了，也许他曾劝过小比尔，但在小比尔眼里，他是个剥削自己的坏老头。
而老扬基把西城区的医生跑了个遍，让他们别再为死人配药；跑到北城区的富人那，跟富人理论。
唯独费马巷的那个医生，背着老扬基偷偷赚小比尔的钱。这么看来，那药估计也不是什么正经药，是白水都有可能。
楚门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愧疚，这里面也许也有自己的原因在，因为正是自己告诉小比尔继续待在铁匠铺挣不到钱。
“小比尔，你相信我吗？”楚门的双手搭在男孩的肩膀上，他知道小比尔决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且不论这样下去小比尔还能不能活得起，楚门更担心小比尔会在“爸爸没有死，只是病了”这条路上越来越偏执。
小比尔虽然对楚门的反应感到很奇怪，但还是立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勇者大人能给我带来好日子，我当然相信勇者大人。”
“那如果我说，你爸爸其实早就已经死了，即使吃药也救不活了呢？”
楚门早就做好了小比尔的精神出现剧烈起伏的准备，灵能随时准备安抚他的精神状态。
“真的吗？”小比尔呆呆地问。
楚门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真的，但是所有人都有死去的那一天，只不过或早或晚。你爸爸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真的吗？”小比尔似乎没听清，继续问。
楚门顿了顿：“是真的。”
平静之下，楚门相信甚至希望能有汹涌的暗流。
但小比尔很平静。
小比尔转头看向爸爸的尸体，语气中带着些许遗憾：“哦……原来爸爸真是死了啊，老板跟我说，我还不信。”
……
如果说刚刚楚门还为小比尔感到难过，那现在就是有些毛骨悚然了。虽然他用灵能随时准备抚平小比尔剧烈的精神起伏，但……小比尔的精神根本就没有什么起伏。
爸爸死了，难道不该更难过一点吗？还是说，这个世界的父子关系，其实没有那么好？
“我原来就怀疑他是死了。”小比尔竟然成熟地叹了口气，“这样也好，我不用每周花十枚铜板了，我能早点攒下钱，把房子买回来。”
楚门说不出话来，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他的胸口熊熊燃烧，烧出的烟憋得他喘不上气。
小比尔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没关系，我能挣钱了，一个人也能活着。”
“你……”楚门有些措手不及，他小心地询问着小男孩，“不要太难过，人要向未来看，好好活着……”
“嗯，我当然得好好活着。”小比尔看了看爸爸的尸体，“待会儿我把他扔进垃圾堆吧。”
“垃圾堆？”楚门怔住了。
“嗯，南街的人都是把尸体扔进垃圾堆的。”小比尔并不对自己的话感到奇怪，“墓地要买，我们买不起。”
理所当然的语气，理所当然的处理方法。
楚门很想说这样不对，但他没有立场，没有资格对小比尔说这句话。
他们之间的地位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他是高高在上的勇者队员，而小比尔是个在垃圾堆里刨生活的底层孩子。
楚门愿意帮小比尔，小比尔对他自然是感激，但楚门不能要求小比尔去做小比尔做不到或者认为不能做的事。
“我给他买一座墓地。”楚门站起身来，“来，我带你去买墓地，之后我们把爸爸埋了。”
“那个……”小比尔忽然期期艾艾地插嘴，“买墓地就不用了吧……您……您可以直接把钱给我。”
楚门感到不可思议，是自己帮小比尔太多了吗？以至于他敢说这种明目张胆的……话？
小比尔的眼中带着期待，仿佛买墓地的钱已经是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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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门把钱给了小比尔，离开了小比尔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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