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那个魔王 第265章

作者:辰时埃

索罗德的表情出现了些许变化:“老师,这又是为什么?”

楚门再次用问题回答索罗德:“我问你为什么你宁愿让自己富起来,也不可能让平民稍微宽裕那么一点?”

索罗德的表情渐渐拘谨起来,他觉得楚门的想法实在难以参透:“恕学生愚钝,学生不明白您的意思……”

“那我直接告诉你答案:统治者之所以要把财富握在手心,是担心平民们掌握了足够多的财富后反抗他们。”楚门轻飘飘地说出了足以被判死刑的话,“财富是资源,是粮食,是铁,是房子,是燃料。如果民间的财富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平民们发现自己与贵族一样强大时,也会想试试当贵族的感觉。”

索罗德的表情慢慢变化,却没有出声。

此时不是他该赞同或否定楚门结论的问题,而是他该不该开口的问题。

“可你有没有想过,平民为什么反抗贵族?”楚门毫不在意地继续在死刑话题上跳舞,“造反是要死人的,这是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斗争。如果平民们生活富足,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造反?”

索罗德应着声,思绪却飘向齐格领——先知似乎解释了齐格领的叛军为什么会出现的原因。

“是因为他们活不下去了。反正造反也是死,不造反也是死,何不去造反,搏那一线生机呢?”楚门继续向索罗德灌输自己的思想,“索罗德,就像你现在的处境一样——你若是不寻求别人的帮助,在加利亚的追杀下你必死无疑。你不是本来就想寻求帮助,你是逼不得已。”

索罗德的眉头一挑,急忙解释:“老师,学生对您的崇敬绝非……”

“不必说这些,说多了就假了。”楚门摆摆手,“我只是类比,你不必当真。”

说者有心,听者更是有心。索罗德知道楚门是在提醒自己他知道自己的目的,顿时产生了丝丝心虚。

“我刚才告诉了你,平民若非被逼急了,是不会想着冒生命危险去造反的。”楚门见索罗德老实了下来,便继续,“那为什么贵族担心富足起来的平民也会造反呢?”

“因为人心中的贪欲是无限大的。”这次,索罗德考虑清楚了才回答,“有了一就想要十,有了十便想进百。当平民富足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失去对贵族的敬畏。”

楚门对索罗德的回答十分满意,终于不用他费劲地引导话题走向了:“很好,那这就由延伸出两个问题:富足的平民造反仅仅是因为贪欲吗?平民为什么要对贵族有敬畏?”

索罗德沉默半晌,无论想出什么答案,都觉得不是楚门想要的答案。

“你先回答比较简单的问题。”楚门微笑着,“平民为何敬畏贵族?”

“因为贵族是国家的统治者,更是保卫者。”索罗德几经思索,给出了一个答案,“当天灾人祸来袭,贵族有必须站在平民身前与之抗争的义务和责任。”

“很好。”楚门轻轻鼓掌,但不知为何,索罗德却觉得这掌声有些嘲讽,“天灾人祸——我问你,什么是天灾人祸。”

“地震,干旱,洪水,战争……”索罗德对答如流,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回答楚门问题的窍门。

“就以战争举例,贵族在战争中做了什么?”楚门继续发问。

“贵族统领军队,调集资源,筹备粮草……”索罗德侃侃而谈,“制定战术,训练军队,招收民兵……”

楚门细细地听着,耐心地听着,直到索罗德的语气渐渐虚下来,无词可说。

索罗德并非不想说,而是一方面他已经把贵族的职责说尽了,另一方面则是……他感觉到楚门似乎并不想听这种答案。

“贵族做得可真多。”楚门认真地说着,语气正常,没有讽刺,也没有感慨,“那贵族上战场吗?”

“上。”索罗德此时的语气已经弱得不像样子了。

他很想说,他想说罗曼帝国建立于战火之中,最初的贵族为平民奋战,浴血冲杀在对抗魔物的第一线。

他想说,罗曼帝国的贵族们,为了保护帝国的土地,世世代代与查古曼帝国厮杀,数不尽的贵族死在了战场上。

他想说……他想说。

楚门语气平淡,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平民们也上吗?”

索罗德憋了半天:“上。”

楚门继续用那种认真探讨的语气询问:“一个贵族上战场,需要多少个平民陪着?”

索罗德沉默了,他的视线不自觉地避开楚门,这个问题的答案锁在喉头,说不出口。

“我问你呢。”楚门继续以那种听似平淡,实则折磨的语气询问索罗德,“回答我,索罗德。”

“假设一个贵族担当军团长……”索罗德的声音很小,“会有四千名平民作为战士。”

楚门继续发问:“那一场战役中,贵族是否全都奋战在第一线,冲在平民前头?”

索罗德支吾半天,摇了摇头:“贵族是指挥官,他们需要指挥战役……”

“那么,扯这么多屁话有什么用?”楚门并未用讽刺的语气说话,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真的希望索罗德给出一个回答,“最后上战场死去的是平民,活下来的是贵族。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说是贵族保护了平民,难道不是平民保护了贵族吗?”

“可贵族做的事远比……”索罗德下意识地想辩解,可看着楚门那未有愠色的眼神,却猛地感到一股危机感。

楚门的语气很平淡,眼神也很冷静。可索罗德却觉得一把刀正横在自己的脖颈前,只要自己再说出一个字,喉咙就会被割开。

楚门摇头:“不不不,索罗德,你忽略了最基本的一件事——贵族的付出,配得上平民们的付出吗?”

那股刚刚还锐利无比的压迫感陡然消失,索罗德终于能够大口呼吸了。

“索罗德,回答我的问题。”楚门的双手架起,食指在身前交握,“交税的是平民,建造工事的是平民,在战场上流血的也是平民,请问——”

“贵族发挥了什么不可替代的作用?我是说,既然什么事都是平民干的,那贵族有什么用?”

“比如说那位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让七万名将士葬身雪山,回去之后只被削了一级爵位的贵族?”楚门以一种饭后谈资的腔调叙述着,“七万个平民的命,原来只值一级爵位。”

“既然如此,一名勋爵等于七万士兵,一名子爵等于二十一万将士,一名公爵等于四十二万战士。”

“我建议帝国不必再组建军队了,只要册封十名公爵编成一个军团,这个军团就相当于四百二十万名勇士,这个方法岂不是更快,更有效率?”

楚门的口吻认真而又严肃,听起来不像是讽刺,可他说的话却是天大的讽刺。

索罗德不敢言语,他再蠢也明白此时平静的楚门已经动怒。

但他依旧不明白自己哪里错了,也不明白楚门的话听起来明明逻辑不通,却也有一番诡异的道理。

“好了,我们不讨论数学题。”楚门把手放下,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化,“回到刚刚的问题——贵族凭什么得到平民的敬畏?”

索罗德终于低下头:“还请老师解惑。”

“我哪配为尊贵的贵族解惑呢。”楚门轻轻叹气,“我只是一介平民,要仰仗贵族的保护才能活下去,所以我必须给贵族交税,给贵族修城墙,给贵族卖命,这样贵族才会用我的命来保护我。”

“索罗德,你觉得这番话,像不像糊弄傻子的说辞?可贵族们说了几百年。”

索罗德不敢言语,心中有不忿,却夹杂着几分奇怪。

前几天先知对他还不是这样的,怎么今天就像特意来刁难他的一样?

“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我看贵族不顺眼。”楚门淡淡地说着,“你觉得我今天就是来专门讽刺贵族的。”

索罗德没有回答,但心里的疑惑却没有停下。

“你不服。”楚门瞥了索罗德一眼,把社交场上不可能挑明的话挑明了,“你觉得我是在诡辩,但你说不出能反驳我的道理,你很气。”

“学生不敢。”索罗德低下头,避开了楚门的双眼。

索罗德还是第一次碰见楚门这种把所有话都挑明了说的人,一时之间把握不好说话的分寸,干脆就不说话。

“索罗德,在你的祖先与魔物搏斗时,平民的祖先也在与魔物搏杀。”楚门站起身,绕着办公室缓缓踱步,“你要想明白,贵族为什么是贵族。”

“贵族究竟因何而应被平民尊敬,这个问题非常严肃,我可以给你时间去思考它的答案——很长时间。”

楚门的脚步一顿:“这个问题留给你回去慢慢想,我们来讨论刚才被搁置的另一个问题:富有的平民造反,仅仅是因为贪欲吗?不,准确地说,他们造反的那个理由,真的是贪欲吗?”

“所谓贪欲,是想要拿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并且拿走更多——平民们心中的,究竟是贪欲,还是他们想拿回本就属于他们的东西?”

索罗德还没从上一个问题中回过神来,大脑一片浆糊,根本跟不上楚门的思路。

这场谈话的节奏一直被楚门拿捏在掌心。他想什么时候快就什么时候快,想什么时候慢就什么时候慢,索罗德不可能跟得上他的思路。

“学生不知。”索罗德依旧没有抬头,他无言以对。

楚门翻开桌上的公文,随便补了几笔:“索罗德,我之前跟你说过,你应当在白枫领亲自种一块地,现在我要加一条规矩——以一个平民的身份种地。”

索罗德心中一惊,愈发觉得莫名其妙:“您的意思是……”

楚门的眼神中不带丝毫怜悯:“亲自动手,不许雇佣别人为你劳作;到了秋天,你要交上足额的税收,剩下的粮食作为你明年的口粮,而且从收获之日起,你只能吃这些粮食,直到把它们吃光,或者直到你想明白。”

“你很奇怪我为什么做出这个古怪的要求,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告诉你,作为你的作业。当你在白枫领种植第一片农田的时候,你要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索罗德的眉头紧锁,不情愿地点头称是。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或者背着我违背规则。”楚门施施然在椅子上坐下,“若是那样,你也就不必再自称我的学生。”

索罗德的表情因为楚门的这句话而紧绷了起来。

楚门似乎是觉得说的已经够多了,便摆摆手,示意话题终止。

“索罗德,你原本在宫廷中,负责哪些事务?”楚门装作随口问道。

索罗德并未生疑,反而松了一口气:“学生负责祭典仪仗,宫廷礼仪。”

“怪不得你会问出这种问题,也难怪你会被派送到这里。”楚门头也不抬地批阅着文件,“你并不了解什么是治理国家,更不懂什么是政治。”

索罗德的心里有些不服气,生于皇室的他,哪怕只是耳濡目染,对于这两者的了解也绝对比别人多。哪怕面前的是先知,他也不愿承认自己在这方面有所欠缺。

“不服气?”楚门撇了索罗德一眼,“我问你,什么是政治。”

索罗德张口就来:“所谓政治,便一种社交……”

楚门直接打断了索罗德的话:“错,只要有三个人存在,就有政治;但你不能说,人与人之间的交际是政治。”

索罗德一愣,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索楚门话中的深意,便听到楚门如连珠炮般的定义。

“政治是执政者治理国家的行为,是以经济为基础的上层建筑,是经济的集中表现,是以国家权利为核心展开的各种社会活动和社会关系的总和。”

“我问你,什么是国家?”

“国家是统治阶级的暴力机关,所有不能依靠书面或社交解决的事,最后都会落到刀刃上来解决。而作为暴力机关的国家,本身就是为了维护统治阶级的统治而以暴力维持国家稳定的机构。”

“我再问你,什么是权力?”

“权力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特殊影响力,是一些人对另一些人造成他所希望和预定影响的能力,或者是一个人或许多人的行为使另一个人或其他许多人的行为发生改变的一种关系。”

楚门抬起头,停下连珠炮般的自问自答的同时,放下笔:“财,兵,权——这三者你可占到一样?”

索罗德默然无语。

“索罗德,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作治理国家。你组织仪仗队,策划典礼,所以过去的你所能成之事也就仅限于此。”楚门把写好的计划书卷起,放入书筒,“但现在不同了,你虽然离开了权力的中心,但你也获得了从外部审视它的机会。”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现在你有这个机会,去观察,去思考,以白枫领为原型去弄明白一个国家究竟是怎么运作的。”

“一个国家,不是自上而下建设的,而是自下而上建设的。”

“你离开之前,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句忠告。”

“去种那块地,然后今天我所提出的所有问题的答案,你就都会明白。”

第二百二十五章 屠龙术

索罗德并不明白楚门为什么让他去种地,而且还要反复强调让他亲自去种。

他一开始是想拒绝的,一个皇室子弟去种地,这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到时候都不用加利亚动手,那位至高无上的帝王就会直接把他开除贵族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