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尤希尔弗洛让梅尔
她索性决定不睡了，悄悄翻个身无声地落在地板上，抓起衣服披上起身出门。
温暖的晨曦透过窗格，在走廊里洒下树叶切碎的阴影，今天难得有了太阳，一切都安安静静，让人觉得这会是个美好的开始——如果不考虑一夜没睡觉的话。
这对哈娜来说算不得什么大问题，过去她熬夜的次数和不熬夜的次数差不多一样多。黎恩好几次担心地搓着季夏的脑袋说儿子啊，爸爸很担心你将来年纪轻轻就会秃头哇，换来季夏一记暴扣。但季夏的发质一直很不错，一起的战友们都掉头发了唯独他没有。
如今她的头发细软又笔直，漂亮的像是永远都打着啫喱水，洗澡的时候席可用了什么就给她也用什么，同款的护发水同款的香气。她和归来的住客擦肩而过，对方走了几步还特意回头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伸出手，像是妄想抓住那抹美好的余香。
美少女是世间的瑰宝，你未必一定要和她结发为妻才满足，只是一次轻松的邂逅，一份共同的工作，一次交汇的视线，也许今天的心情就会因此而好起来。
但哈娜并无这种自觉，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很漂亮，却并不理解有多漂亮的吸引力，遮不住的女子力悉数释放，再加上不怎么擅长言语就偏爱用眼神说话，这让她看上去像是个忧郁系的冰雕美人，正在等待某个王子打开她的心扉。
她来到庭院里，飞鸟站在银杏下的秋千上蹦蹦跳跳，靴子踢踢踏踏地踩过石板，惊飞了这群出来觅食的小家伙。但它们并未走远，兴许是觉得下面那道人影美丽非常，便站在树段好奇的打量。
这里没有座椅，哈娜只能坐在秋千上。她伸出手指抬高，阳光透过树荫缝隙，洒在她光洁的额头。
白皙修长的手指像是精美的艺术品，距离登上法梵德山巅讨伐巨龙，只过了一天时间，无论是自己还是这个世界似乎都变了一个样子，教会不再拥有叫做季夏的勇者，多了一个名为哈娜的白巫女。
真像是一场梦啊，如果梦醒了，自己还会是拥有这样好看手指的女孩子么？
心脏忽然剧烈的跳动了一下，痛楚随之延伸到全身，哈娜猛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一下，两下，那颗巨龙的心脏每一次鼓动都伴随着钻心的剧痛，哈娜看见自己的手腕上迅速长出细密的鳞片，沿着胳膊攀爬，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到仿佛要爆出来，里面流动的不是红色的血，是奶油汤般的浓稠白浆。
那就是巨龙的鲜血么？居然会是白色的，真和那位活在雪山上的巨龙小姐一样呢，她的头发是白色的，人也是白色的，就连衣服也是白色的，便如白色的雪生长在白色的法梵德中。
额头一阵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隔着肌肤，哈娜摸到了那个蠢蠢欲动硬邦邦的东西，前端有些尖锐，像是破土而出的春笋。
腰后面也在疼，那地方应该是尾椎骨，粗壮的肉块在衣衫的遮掩下翻滚，破体而出，越来越长，要不了多久就会刺穿大衣。
龙的鳞片，龙的角，还有龙的尾巴，哈娜意识到自己确实不再是一个人类，现在的外表不过是那位巨龙小姐用来进入人类社会所创造的形态，就和那些非人族群惯用的手段一样。
不是人……是拥有人类外貌的龙娘。
她想到了巨龙小姐那庞大的身体，仿佛遮天蔽日，连法梵德的风雪都无法遮掩那份威仪。
强壮的心脏战鼓般擂动，这恐怕是要复原成巨龙的征兆，血液如江河奔涌，疯狂洗刷着身体，娇小的身材渐渐脱离枷锁，恢复原初的力量。纤细的臂弯现在应该叫做强壮的龙爪，和身材完全不符的巨大手臂上生长出覆盖着青黑色鳞片的指甲，但是一根就有之前的半个胳膊那么长。圆润的双腿现在该叫做有力的后肢，这部分复原的征兆比上半身要慢，还勉强保持着人的样子，衣衫被完全撑破，乍看上去像是得了水肿，膨胀惊人。
脑袋疼的像是要炸开，上千块龙骨正在重组生长，逐渐组成足以支撑起巨龙庞大身躯的样子。那种煎熬在体内发生，不亚于一鼎沸腾的油锅烧烤五脏六腑。哈娜死死咬着嘴唇，以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喉咙里那股狂躁的怒意似乎随时都会压制不住跑出来，恐怕是龙吼。
她不由得开始埋怨那位巨龙小姐，怪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控制身体的方法，如果在这里变成巨龙那会怎么样哈娜不敢想象，庞大的身躯顷刻就会把身后那间旅店踏成齑粉，无论黎恩还是席可都会变成血肉模糊的泥浆！
她已经见过了太多的死亡，对这种事情几乎麻木，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亲手杀死活着的伙伴和恩人……在他们根本没有堕落，正在安眠的时候。
冰冷的臂弯忽然抱住哈娜的脑袋，她愣住了，紧跟着额头被另一个人的额头贴住，一双清亮的眼神出现在她眼前，四目相对，女孩的瞳中像是藏着千百种如水的温柔，在说着只要我来了你就会没事。
尖锐的利爪停住了，只差半分就要刺破女孩的大腿。
“把这个吃掉。”
一枚胶囊递到嘴边，哈娜下意识地张开嘴巴。那粒胶囊远比普通的胶囊大了好几圈，简直是颗丸子，没有水，她吞的很艰难，好几次要反咳出来，但女孩一直用眼神紧紧看着她，无声地鼓励，最终哈娜还是硬生生的把那玩意吞了下去。
奇迹在一瞬间发生，本已经中止的龙化现象迅速缩进身体里，所有的一切宛如时光倒流，只是片刻功夫，哈娜从半人半龙的丑陋怪物重新变回那个令人惊艳的冷漠少女。
“好，没问题了。”女孩微笑向后退了一步，脸色陡然变化，劈头盖脸指着哈娜一顿臭骂，“我说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出门居然不带药就敢到处乱晃？知不知道刚刚你差点就犯了不可挽回的大错！那些人类本来就很讨厌我们了，要是你在这种地方变成兽化的状态无法自控伤害了什么人，圣骑士一定把你抓起来处以死刑！你这条大笨蛋蜥蜴！”
蜥蜴？哈娜一怔，这个女孩似乎没有认出来刚刚那些现象的本质。
想想也是，巨龙那么稀有又多半都住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正常人都不会想到面前的姑娘是位龙娘，如果要说到什么东西会爬行有鳞片还有尖锐的双角和尾巴的话，那可不就是蜥蜴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哈娜低下头轻声道歉。
女孩高昂的气势顿时蔫了一半，“你是……第一次出门么？”
“算是吧。”如果是用女孩子的身体或者龙娘的身体来算的话，确实算是第一次。
“那……那抱歉，我不该骂你的！”女孩很是诚恳的低下头，没想到用力过猛，咚的磕在哈娜脑袋上，两个人同时吃痛向后一缩。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呜……我个大笨蛋！”女孩连连点头哈腰，长长的发梢都快低到地上去了。
白发？
哈娜这才抬眼仔细打量起这个女孩来，出人意料的是个呆萌系，虽然看起来很可爱但总觉得好像不太聪明，硬要说大概就是有点幼齿？身材看上去已经是成年的女孩子了脸蛋却非常不符，有着一张非常森女系的脸蛋和自然下垂的长发，戴着顶小小的贝雷帽，米色大衣裹得严严实实，双手提着自己的行李箱，长筒靴子没过了膝盖，缀着长长的流苏，乍看上去像是个乖巧的女学生。
最令人瞩目的是贝雷帽旁边的那两个兽耳，哈娜无法分辨那到底是猫是狗是狼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的耳朵，她对这些没什么了解，只能从风衣后面毛茸茸的白尾巴来判断这恐怕是一只狐狸。
九条蓬松的小尾巴随着主人的情绪波动摇曳如花，那一下似乎撞的很痛很痛，女孩捂着脑袋发出好听的呜咽。
这让哈娜想起来这个女孩隶属的种族——九尾狐。
那是非人族群中非常出名的一支，因为盛产美女，有人说每一条九尾狐都是可以魅惑众生的妖精，她们在人类社会中非常吃的开，那种店里的头牌往往都是九尾狐摘得桂冠，很有些男人愿意为她们大把大把的掏钱。
九尾狐的智商傲绝大多数非人族群，足以支撑她们学习比人类更加复杂繁多的知识。俗话说知识改变命运，来到人类社会的九尾狐都是来谋求学习的，即使是在那种店里的她们也非常精明，只卖弄风情绝艺，决不卖身。
这就让男人们更加兴奋了，明明她们玩起来的时候那么骚，像是在勾引你，可实际上又那么清纯，根本没人沾过。当一个游女同时拥有丰富的学识和繁多的玩法，你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在她身上砸钱把她捧的更高一点呢？
得到了丰厚的金钱九尾狐就可以去更优渥的地方学习更深奥的知识，于是娼馆里就留下了一个个有关她们的传说。
男人们永远不会想到自己去上班的时候，那个总是戴着黑框眼镜目光冷冽的女上司，几年前就是曾经和自己把酒言欢彻夜笙歌，在舞台上只穿着蝉衣跳舞的骚狐狸。
所以九尾狐的名声向来参半，有人说她们是玩弄男人的小婊砸，有人说她们是勤学上进的好女孩。可不管怎样，大家都很喜欢她们是真的，没有人能拒绝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和她毛茸茸的尾巴，只要把脑袋放进那几条尾巴里，就算是杀人狂魔也会被亲切的治愈如坠云端，甘愿被套上手铐拖走。
眼前这条小狐狸显然和那些传说里的都不是一路人，她的打扮非常简约，全身上下根本就没有多余的装饰，明明那么好看，她是在故意压制自己的女性魅力。
这样的女孩子当然是个好女孩，端庄的站姿和随时都非常陈恳的态度，哈娜感受到了某种叫做气质的东西，在这之前她只在席可身上有这种感觉。
小狐狸显然来自一个非常高贵的家庭，还未曾进入人类社会之前她就学习到了诸多礼仪和知识，是九尾狐中的贵族大小姐，白色的长发更标志着她就是修女所说的两位白巫女之一。
20.呆萌天真的是姐姐
“你是姐姐雪华？还是妹妹依雪？”哈娜问。
“你怎么会知……啊。”小狐狸欲言又止，眼睛忽然一亮，一缕细长又柔软的额发就和她的心情一样晃晃悠悠，尾巴欢快地展开，“原来你就是我要见的人！”
哈娜心说您这反射弧还真够长的，现在才看到白色的头发么？
小狐狸似乎很呆萌，让人不禁担心以她这性格要是离开了其他人要怎么在人类社会活下去，明明是以聪明出众的九尾狐，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笨笨憨憨的大小姐？
哈娜点点头：“我是哈娜。”
“我是雪华！”小狐狸很开心，觉得自己遇上了对的人，“原来你也是非人！我还一直担心要是遇到了个讨厌非人的白巫女怎么办呢！”
“不，我是个……人类。”
说这话的时候哈娜有点心虚，刚刚那件事让她非常清楚的意识到了自己的状态，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应该算是人类，否则不知道要怎样去面对黎恩或者席可，难道告诉她们自己无法自控，随时有一天会忽然变成恶龙一巴掌把他们拍死？
“那你怎么会变成蜥蜴？”雪花坐在哈娜身边，秋千吱呀吱呀晃晃悠悠。
“有一些不方便说的病。”哈娜轻声说，“你能帮我对其他人隐瞒这件事么？”
非常幸运，整个过程前后只发生了不到一分钟雪华就来了，没有人进出旅店发现哈娜的异常。
“当然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只要我能做到。”哈娜点点头。
“如果另一个白巫女不喜欢我，你得站在我这边。”雪华贴到哈娜耳边轻语，仿佛要和小伙伴分享世界上最大的小秘密。
哈娜觉得雪华确实有点呆萌，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应该是这种态度，雪华更像是不到十岁的小女生，还在玩过家家划三八线说绝交，和少女的外表完全不符。
“你很怕和她关系不好吗？”哈娜问。
“嗯，人类里有很多人不喜欢非人，尤其是九尾狐。”雪华低垂眼帘，像是做错了事等待受罚的小猫，“他们会叫我骚狐狸，就算我喷一万遍香水还是会被骂。”
这很容易理解，相比起那些憎恨非人种族开娼管的大妈们来说，九尾狐这种幼齿又风骚的小姑娘上到老男人下到小处男全都通吃，不知道有多少人类姑娘被她们抢走了男朋友。而狐狸这种动物在人类口中本就没有多少好评价，自古以来就有把小三骂成是狐狸精的说法。
“那不是在说你的味道，是在嫉恨你凭什么那么好看吧。”哈娜说。
“我知道，我就是不想在任何一个方面被她们抓到把柄。”
原来是因为这种心态她才会打扮的那么朴素么？明明是个和席可一样漂亮的女孩，这个年纪不就该打扮的花枝招展青春靓丽，尽情释放自己的美好？可雪华不希望自己一直被人用偏见戳脊梁骨，用尽了全力也要把自己的漂亮藏起来。
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女孩。
“那位白巫女叫做席可，不用担心，她很平易近人，性格也非常有趣，绝对不会像那些人一样讨厌你。”哈娜说。
“真的？”雪华惊喜的抬起头，淡紫色的眼瞳瑰丽的像是藏着星河那么闪耀。
“在这种事情上骗你我有什么好处呢？只要见了面就能被戳破的谎言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好！谢谢你，我心里有底了！”雪华挥舞着小拳头给自己打气，对着哈娜撅起半边屁股，四条尾巴轻轻摇曳拨弄哈娜的手指，摇曳如盛开的花瓣，“作为谢礼，我允许你摸我的尾巴。”
哈娜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人类不是都很喜欢我们的尾巴么？”雪花歪着脑袋，满脸不明所以。
“我不是变态，也没有那种怪癖。”哈娜心说你以前遇到的都是什么人啊。
“可刚刚见面的时候你一直盯着我的尾巴呢。”
“那是因为我第一次见很好奇。”
“真的不打算摸一摸？”雪华还是不死心，“以后想摸可没这个机会了。”
”你可以问问席可需不需要。”哈娜只好搬救兵出来。
“好吧。”雪华看上去有点不开心，用力踢了一脚地面，秋千吱呀吱呀晃荡起来，她撇了撇嘴，脚尖别扭的叠在一起，“你可真是个奇怪的人呐，和我以前遇到的都不一样呢。”
这个问题让哈娜有了些许兴趣：“那你以前遇到的人类都是什么样？”
“嗯~”雪华手指抵着唇瓣，认真地想了想，“女人嘛，大都骂我，不管背地里还是当面都不喜欢我。男人嘛，全都很喜欢我，争着抢着要摸我的尾巴。但我不是那么随便的狐狸，只有真正觉得一个人好我才允许他摸那么两下，你是第一个不识抬举的家伙，以后别想着摸尾巴了啊，自己说的不需要。”
她觉得自己不识抬举用的很好，是个非常完美的趣话，自顾自很欢乐的笑着。
小狐狸的笑容有那么一种狡猾的可爱，就像一位坐在扫帚上对你恶作剧的小魔女，看你出丑的样子轻声坏笑，你抬起头却看不到她在哪颗树后面躲着，只能听到她嘲弄的声音，被那阵神秘的笑意偷走了魂魄。
纯真的笑意总是能轻易地感染他人，把那份欢快也传递到别人那里去，身边有这么一只笑眯眯的小狐狸，哈娜也没来由的嘴角轻轻扬了扬。
事到如今她才明白黎恩为什么总是热衷于追求那么多不同的女孩子，总是说人生在世遇到漂亮妹子不去追一下那对她们的美好岂非太失礼？
她们确实都很可爱啊，每一个人都是一种不同的花卉，永远找不到一样的香味，每一次相遇都是全新的体验。
“你刚刚给我吃的那是什么东西？”哈娜问。
虽然暂时压制住龙化现象，难保以后不会再次发生，有必要搞清楚那种见效很快的药丸是什么，从哪里能搞得到。
“你没见过？“雪华很是惊讶，转瞬她又明白过来，小手轻轻掩住微微张开的嘴唇，“对哦，你不是非人种族，可那个胶囊居然会对你有效！”
在这之前大概也没有什么巨龙吃过那玩意，真该庆幸它对龙也有用，否则今天会不知道怎么收场。
“所以我想知道是不是我可以从哪里买到。”哈娜点点头。
“有点难……”雪华看起来很是为哈娜担忧，“那是提供给非人种族使用的稳定剂。虽然我们能变成人类的样子，但这种形态并不总是很稳定，情绪的波动，原本形态的习性特征，都有可能导致变幻失效。恢复成原本样子的我们就只是野兽妖魔而已，说的是只有自己族群才能听懂的语言，有时候也可能会攻击身边的人。那种稳定剂就是教会和魔术协会合作开发出来防止这类事情发生的产品，每一个进入人类社会的非人种都可以花钱买到。有一点小贵，不过这对我们和对人类来说都是好事，大家默认遵守着不携带稳定剂就不进入人类城市的规则。”
“只有非人种族才可以买到么？”以前哈娜并非接触过什么非人种族，并不知道原来她们还有这样的烦恼。
“是的，要在离开领地之前去自己的族群里买，那些胶囊会定期由教会发给各个族群，数量有限，借此控制进入人类社会的非人族数量，以保证只有精英中的精英才能来到人类面前。如果你有机会去我们的领地，你就会发现其实很多家伙并不聪明，让那些狐狸来到人类社会的话，我们的风评不知道该有多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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