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开花 第103章

重复……不断的重复，没人能阻止这一切。

直到灵魂收缴干净，将要满足代价之前——古魔鬼之王来到了人类世界，怀着麻木的悲哀，想去看看心爱之人的血脉，延续到最后的末路。它感慨，时间走得很快，和那时比起来，已有二十代人的更替了……

但它对玛蒂尔达的深爱和思念，始终不曾改变。

这二十代人的灵魂，都变成了它的力量。这些人，都是它杀死的。

这些灵魂十分甜美，因为他们总以为自己的人生，远比其他人幸福。

而最后，它看见，留下的是位长相柔和的女性，和它所爱的女人有几分相似之处。和先祖们一样，她拥有荣华富贵的前十八年，之后相遇爱人，腹中也有了孩子。

所以她注定会死——在产下婴儿的一瞬间。

不会有什么婴儿的，实际上，该诞生的，是代表一切终结的诅咒。

等到它出生，就会杀掉父母，用来补完最后的代价。也许，还会是世界上数一数二恐怖的东西。古魔鬼之王也感到畏惧，不清楚这潜伏至今的诅咒，究竟会变成怎样的厉鬼。

生产的时候，正巧是拂晓刚升的早晨——

古魔鬼之王躲得很远，但仍然默默注视着终结的这一刻。

艰难的生产过程之后，医生看着手里接生出的东西问——

“这是什么？”

就在黎明的光芒照耀之下，被阴恶的黑雾裹着的东西，已从母亲体内分娩而出。

那是一团真正的诅咒。

明明代表了终结，却在拂晓之时降生，这让古魔鬼之王感到可笑。

接着，这恶毒的东西瞬间吞噬掉了周围所有人的生命，灵魂向古魔鬼之王涌来，的确，代价已经支付足够了。所以，这条血脉，就此终结。

它深爱的女人，也终于无踪无际。这场漫长的交易，至此完结。

抱着这样的哀戚念头，古魔鬼之王默默转身准备离去。

但它听见了啼哭的声音。

于光辉弥漫的拂晓朝阳之下，诅咒的黑雾之中，居然有一只稚嫩而鲜白的小手，试着探出。

那……居然是人类婴儿的手！

动听的啼哭声，在孤寂的世界里久久回响，不曾断绝。

这婴儿绝不应该诞生的啊……古魔鬼之王满心震撼，就算疑惑不解，它还是不顾朝阳照耀自己的那种厌恶，展翅飞去。尽全力驱散了部分诅咒，发现在里面，真的藏着一个健康的女婴……

诅咒本该杀死一切啊！

但……她却在象征新生的拂晓时刻降生了。

古魔鬼之王不断眨着眼，恍然想起往事，默默知晓了她的命运。也从婴儿稚嫩未开的面容里，看见了自己深爱之人的影子。

这是一场迟来的魔鬼交易……

古魔鬼之王曾询问过玛蒂尔达的名字，对方坦然告诉了它。

但它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知道了这个名字……虽然迟了很多年，可它也该支付代价，那就是尽可能让这个孩子活得更久。

这也是一种缅怀，即便是邪恶阴脏的魔鬼，也不忍掐灭此刻挣扎求生的奇迹。那些诅咒在不断试图杀死她……可她仍然活着啊

第一卷#169·于拂晓之下诞生（五）

她是个注定活不长的孩子，

能降生在这世上，向自由的天空伸出手，并且发出了清澈嘹亮的啼哭，已是不可思议的奇迹了……她是裹着这厚重诅咒之衣而诞生的。

在朝阳的光之下，古魔鬼之王默默守在旁边。

却不敢试着伸手碰触，因为她像是一块轻轻碰触即会粉碎的脆弱宝石。

古魔鬼之王本以为，她撑不了几分钟就会死去……但啼哭依然不息，这奇迹似乎会更漫长一些。再加上它想起了往事里的种种，便默默做出决定，要试着去挽救这坚强、稚嫩的小生命。

首先，它把她带回了魔鬼之界。

在人类的世界里，古魔鬼之王的力量并不是完整的，没办法完全压制住这恶劣的诅咒。但到了魔鬼之界，情况会好很多。虽然是个阴沉而诡谲的世界，她却能活得更长一些吧。

然而，多次尝试都没什么结果。

哪怕投入了许多沉重的代价，诅咒还是没办法祛除。

问题并不是力量不足，或者是古魔鬼之王舍不得付出。

而是因为，这根本就是个巨大的矛盾。

这诅咒，是为了断绝这条血脉而生，这也正是交易的根基，是古魔鬼之王必然要收取的代价。但此刻，它却想撕碎诅咒，这就会使得代价缺失，让“交易对等”不成立。

古魔鬼之王乃是掌管“交易”和“代价”的存在，其本身就是世间一切“代价对等”的化身。

去除诅咒，于它而言，就相当于否定自己的一切。

它没办法解决这个矛盾，而它也过于强大了，除自己以外，没人能触碰到这个层次的领域，并对诅咒进行干涉……古魔鬼之王只能尽全力压制它而已。

它将自己的王座加上柔软的垫子，把她放在那儿亲自看护，看她一天天伴随痛苦而成长……再按人类的方式，给新生儿取了个有意义的名字。

“就叫‘愿’吧……愿你能活得更久一些。但愿我深爱的玛蒂尔达能原谅我，也能庇护你的灵魂。”

日复一日——

这个名字所饱含的祈愿，大概是生效了吧，愿始终没有死去。

古魔鬼之王对愿的怜爱也日益增长着，纵然知道她活不了太久。

有人提醒，婴儿需要奶水。

但古魔鬼之王有自己的想法，为了能让愿活得更久，它冒着挑起战争的危险，找到了在魔鬼之界隐居的古老存在——某头远古幻龙。

遥远的时代里，古魔鬼之王用交易欺诈得罪过对方，为了愿，却愿意放下高贵的自尊心。它用诚恳的道歉，换来了远古幻龙的原谅，以及这世上最甜美的“知识之泪”。

愿就是喝这个慢慢长大的。

而她身上无法祛除的诅咒，就像是一种能腐蚀万物的东西，无论怎样的衣服都会被烧成灰烬。但为了能让她不必光着身子，古魔鬼之王用自己的羽翼，做了件衣服给她。

她需要学走路，古魔鬼之王就用翅膀牵着她的手，也会在每次要跌倒的时候扶住她。

她开始尝试开口说话，古魔鬼之王就赶紧把惯用的语言魔法忘掉，翻出好久不用的通用语来交流。

她闹腾的时候，又任凭她把自己当成毛绒玩具。

她睡着之前，它就讲讲自己一生里，所历经的那些有趣交易故事……以及，偶尔会提起玛蒂尔达。

久而久之，魔鬼之界的居民们都知道了这件事——

起初，大家都在疑惑，为何这世界的主宰者，会突然带了个人类的养女回来？不光如此，还强迫各族的所有臣民来参加什么“周岁礼”，并且一定要带上丰厚的礼物。

大家不满而来，但又悻悻回去。

当他们回去之后，一个个关于“拂晓公主”的传说便迅速蔓延。

整个魔鬼之界，都因愿的存在而撼动。

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小姑娘在古魔鬼之王的诅咒下仍然活着，是多么的坚强，又是如何如何可爱、端庄、讨人喜欢。

事实上，魔鬼之界有许多强大或古老的家伙，都厌恶着古魔鬼之王这只信奉交易对等，麻烦至极的猫头鹰。

但没人讨厌愿。

甚至，偶尔会有些和古魔鬼之王有仇的老家伙，骂着“斤斤计较的死猫头鹰”并找上门，却不是来找茬的，而是向愿伸出援手。

它们暗藏了些对付古魔鬼之王的底牌，似乎，对诅咒也有点用。

最后，在古魔鬼之王的央求下，某位深不可测的女妖带着丈夫来到了这里，二人一起斩去了大部分诅咒，总算是让愿能活得更久一些。

但他们也明白，这并不代表痊愈——诅咒还会慢慢恢复的。

时光流逝——不知不觉，魔鬼之界的戾气，因她的存在而淡了许多。

即便在没有阳光惠及的地方成长，愿也是个开朗而坚强的少女。她无时无刻不在忍受诅咒的蚀骨之痛，却总能以乐观的心态，坦然直面自己的命运。

她从古魔鬼之王、以及各种古老强者身上学了许多东西，也有着可以对等较量、一起成长的挚友。

渐渐的，愿在实力上已经接近自己养父，成了连它也咂舌的强大怪物。

时间在悄无声息中，慢慢流逝——

当人们渐渐淡忘了她苦楚的命运，并觉得她会接过父亲的位子，把魔鬼之界这荒凉的地方建成乐园，任何居民都能和睦共处的时候——古魔鬼之王却在掐算着时间。

愿也清楚，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她找到了古魔鬼之王，提出了要去离开魔鬼之界。

后者严厉的拒绝了，并问——

“你是要去寻找活下去的方法吗？”

“不。只是想去看看，你口中的拂晓究竟是什么样。你总说我诞生的时候，天空有多美，但我从没见过。我想找个美好的拂晓安然死去，就像诞生时一样……”

愿没有说下去，用一贯的笑容将伤感藏起。

就算是开朗的她，也难免会畏惧死亡。但，若是能在象征新生的朝阳下死去，也许……就没那么怕了。既然死亡的命运无法被逆转，那至少亲自选一个葬身之所。

这就是她唯一能掌握的命运

第一卷#170·于拂晓之下诞生（六）

除此之外，她其实也有点私心。

作为她的挚友，梅丽娅时常来魔鬼之界陪她玩。除了抱着她吐露对父母的思念，以及对亲情的怀恋，就是长篇大论人类世界的有趣之处。

她靠着父母的威名，统合了一个极为强悍的群体，建立了国家。每次提到国家如何朝气蓬勃，街道干净整洁到什么程度，城市又是何等辉煌壮阔，都会让愿神往不已。

她也想去看看……在临死之前。

而古魔鬼之王则是另一种心态……

女儿长大了，想自己决定命运，古魔鬼之王当然严词拒绝了。因为它还有最后的底牌可以用，希望她能不要那么绝望。

可愿的态度格外强硬，就连古魔鬼之王也压制不住。

它只好提出，如果愿能打赢它，才可以去人类世界逛一逛。它摆出了架势，准备拿出全力让女儿知难而退的时候，愿并没有出手。

愿只是默默走上前，拥抱了它，并将能让古魔鬼之王思绪万千的那句话说出。

“我的血脉与你之间的漫长因果，在我死之后就将彻底结束。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爱，但从今往后，请你不要爱我，因为我很快就要消失了……但别忘了我也爱着你，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