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88章

作者:黑巴洛克

“过几天,我也会跟随使团一道返回贝奥鹿特,对于不能留下来参加尤利尔爵士的册封礼,我表示很抱歉,同时也很遗憾。”玛利亚随便吃了点葡萄,便将餐盘推到了一旁,食欲全无。

“我能理解,血月季就要结束了,生活又要忙碌起来了,对我们来说,都是如此。”尤利尔又喝了点热奶。

“我们要赶在父王还能开口说话之前回去,安瑟妮没有儿子,但她一定会通过别的方法来为干预继承权。”

“比方说篡改遗诏?”

“我太了解拉姆蒂法和他们的野心,他们就像一群贪婪的恶狼,一旦咬住猎物就绝不会轻易松口……”玛利亚抬眼看了看他,“相较之下,尤利尔爵士接下来的工作则要轻松许多,你已经成功将对手逼到了死路,差不多也该是时候收网了。”

对于她的提议,尤利尔却是摇了摇头,“收网的最佳时机不是在将鱼群逼进死路的时候,恐惧和强烈的求生意志会给予它们反抗的决心,稍有不慎就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的结局,那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所以我会保持耐心,耐心等待,等待它们在绝境中煎熬,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会叫它们心惊胆战,直到被惶恐和绝望折磨得身心俱疲,这时候……”他没有把话说完,而是一刀切下了烤鳟鱼的鱼头。

玛利亚心领神会,赞许地点了点头,“那么尤利尔爵士接下来这段时间有何打算?”

“大概就是每早出门散散步,回来吃过早餐,然后在城堡里无所事事地闲度整日。”尤利尔耸耸肩。他从衣领下取出餐巾,擦了擦嘴。“话说回来,玛利亚殿下既然决定返回贝奥鹿特,这也就是说,你是不准备向安瑟妮王后妥协了?恕我直言,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抉择,令兄波利耶尼亚恐怕很难为自己拉拢到多少支持者。”

“他姓波斯弗,他是威尔伦王的亲生血脉,且目前还是贝奥鹿特的第一顺位合法继承人,这就足够了。”玛利亚有些倔强地绷紧下巴,企图掩饰自己颤抖的唇角,“当波利耶尼亚回到贝奥鹿特,那些古老而忠诚的家族便会响应他的号召,民众也会拥戴他……”

“别再自欺欺人了,玛利亚。”这是尤利尔少有直呼她名字的时候,带着不容置否的坚决。

玛利亚咬着牙,“贝奥鹿特是波斯弗的贝奥鹿特,不是拉姆蒂法的,就算世人忘记,河谷地却终会记得。”

河谷地终会记得。哪怕折翼的雄鹰,也依然保持着那与生俱来的高傲和骨气。尤利尔不由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餐巾,“贝奥鹿特是波斯弗的贝奥鹿特,这一点我同意,但仅凭你和令兄两人的力量,还不足以给偌大的河谷地留下什么‘永不遗忘’的痕迹……事实上,我有一个更好的提议。”说着,他从上衣的内包里,拿出一个质感厚重的铁盒来,盒面上雕刻着三狮族徽。

“倘若威尔伦王能恢复如初,重振朝纲,安瑟妮王后和她的家族还能在贝奥鹿特的兴风作浪吗?”

在玛利亚惊疑交加的表情中,尤利尔缓缓揭开铁盒,只见两支墨绿色的药剂瓶,静静地躺在盒底的黄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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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诅咒循环

四天后,血月正式结束,赤色的暗潮从天际悄然褪去,新生的白月高高悬挂在深空之中,俯瞰着积雪初融的辽阔北地。

紧闭两月的城门再度敞开,镜之城在迎来一批以粮食商人为主的新造访者同时,也送走一大批满腹牢骚的北地行商和大大小小的自由狩猎团体,疏通护城河的工作也在德罗恩伯爵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正所谓新季节,新气象,不论对个人,还是这个古老的王国来说都是如此,颓败的景象也随着血月的消逝而一去不复返。

今日白橡堡外热闹纷呈,护送玛利亚公主的车队整齐排列着驶过吊桥,由形容彪悍的白狼骑士团与公国继承人尤利尔·沙维领衔的红衣亲卫仪仗队,为车队牵头,浩浩荡荡地向城区进发。送行仪式上,但凡叫得出名号的沙维族人几乎悉数到场,然而隶属教会组织的索菲娅却不在其列。虽然不能亲临现场,但她仍然在以自己的方式密切关注着家族的前程,她此时就伫立在主堡搂二层的拱廊下,静静凝望着在围观民众的簇拥下,缓缓驶离城堡的波斯弗车队。这出一度闹得沸沸扬扬的联姻大剧,最后竟是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收场,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

“你在遗憾自己不能和那些堂兄妹们站在一起吗?”索菲娅回过头,这才发现自己的父亲,沙维大公不知何时穿过静谧无人的拱廊,来到了她的身旁。

“父亲。”这两日父亲对外告病,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静养,今天看上去他的脸色似乎比前两日红润了些许,但最要命的咳嗽还是如影随形与他相伴。

他咳了几声,搂着一条厚实的狼皮,把单薄的肩膀往袄子里缩了缩,“索菲娅,你最近对家族的事情表现得有点太过上心了。”他看了索菲娅一眼,后者却避开了他审慎的目光,“哼,如果你那废物兄长彼得有你一半的责任心,我也不必像现在这样,拖着一具垂死的病躯整日操劳。”

“父亲……”

“老狮子已经没几年可活了,外面的人都这样说。”吕克·沙维自嘲道,“我这一生都在与世人的偏见和质疑斗争,但这次我却不得不承认,他们说对了,我没几年可活了,也许只有几个月,几周。我的身体每况愈下,从前,我为了一时意气,便敢赤膊骑行在雪原上,而如今,我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在皮毛里,寒冷却依旧可以侵蚀我的五脏六腑,毁掉我的关节……你是圣修女,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索菲娅沉默着,眼神不可遏制地变得哀伤。从小到大,她都很少有机会能像此刻这样,和父亲面对面地说话,尤其在开始宗教学习后,这些年来,她和父亲见得上面的时候几乎寥寥可数。直到今日,她才恍然发现,父亲已经苍老得令人感到陌生,稀疏零落的白发,眼窝深深下陷,眼阔发黑,些许暗沉的色斑点缀在那张干瘪瘦长的脸庞上。

“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但我对你的期望,与你的兄弟们是截然不同的,索菲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吕克·沙维微微昂起下巴,车队的前列已经穿过了吊桥,玛利亚·波斯弗的御辇在民众的夹道欢送之下,从城门下缓缓驶过。

索菲娅略微迟疑,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我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吕克·沙维问,“担心我们会错失一个强有力的盟友?”

索菲娅点点头。

“这不是你所擅长的领域,索菲娅,所以别再深究,让玛利亚公主随团返回贝奥鹿特毫无疑问是当下对我们最有利的决断。”吕克·沙维若有所思地望着南方,“河谷地很快就会发生一起大动乱,而我们只需要守着维尔特平原,让我们的军队驻扎在门威列河以北,然后静观其变。”

“如果最后是拉姆蒂法取代波斯弗成为河谷地之主,我们又该何去何从?”索菲娅忧心忡忡地道。

“那样的事永远都不会发生,这场动乱最后只会以两种结果收场,第一,波斯弗雷霆手段,迅速对反动分子完成镇压,至于第二种可能……如果波斯弗和拉姆蒂法真的撕破脸皮,必然是两败俱伤,一方惨胜,届时我会另觅一门婚事,”老狮子用枯瘦的手掌轻轻抚过从肩上垂下的狼皮,“比方说萨尔尼同盟的第三大家族,沙赫伦的雷提恩家族,我记得雷提恩伯爵有个小女儿,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

索菲娅听罢一怔,她就算不通权御之术,听到这个份儿上却也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我们要的不是一统河谷地的强力盟友,而是要河谷地永无宁日,只有让贪婪的狼群互相撕咬,北方才会永远是沙维的北方。”吕克·沙维微微眯眼,声色渐沉,“你的大哥马科斯跟在我身边,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悟到这个道理,而有的人,只用了两个月就已经能运用自如了……”

索菲娅听出父亲话里有话,忍不住朝城门下投去担忧的一瞥。

两人并肩而立,任由沉默的氛围在瑟瑟寒风里延续,直到波斯弗车队的两辆辎重车,最终也缓缓驶出城门,老狮子又轻咳了几声。

“索菲娅,你听说过‘孪生金币’的故事吗?”

父亲突如其来的问题,令索菲娅露出疑虑的神色,“父亲说的是死神赐给一对双胞胎两枚金币的那个故事?”

“没错,”吕克·沙维点点头,“那是一个在阿尔维斯半岛流传甚广的民间传说。传说曾有一对猎户出生的双胞胎兄弟,某天在森林中打猎时,不慎误闯进死神的洞窟,但死神没有立马杀掉他们,而是各给了他们两人一枚金币,并告诉他们,这金币能买到世上的任何东西,但你们当中的某人一旦用掉了自己手里的金币,我就会取走另外一人的灵魂。后来,兄弟俩回到了树林小屋,洞窟一行的经历让他们又惊又怕,他们互相约定好谁也不能使用金币。但弟弟知道哥哥是一个贪心的人,而且哥哥还看上了山脚下一个农户的女儿,有一天夜里,弟弟听见哥哥在梦里对那姑娘说,要拿金币给她当聘礼。之后的每一天,弟弟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重压之下,他终于忍无可忍,趁哥哥熟睡之际,偷走了他的那枚金币,并把金币抛进了河里。但不幸的是,这件事最后被哥哥发现,他愤怒地用草叉刺穿了弟弟的胸膛,并在弟弟死后,夺走了属于他的金币,并拿着那枚亮闪闪的金币,迎娶了农户家的女儿……讽刺的是,最后死神如约夺走了另一个人的生命,却完全不必由祂亲自动手。”

“因为这是诅咒循环。”这个故事令索菲娅略感不适地皱起了眉头。

“没错,这是诅咒循环,是无论以何种方式也会应验的诅咒,如果不想被诅咒所束缚,我们就不能效仿弟弟软弱的行径,拘泥于循环的死局……”说着,他忽然转过身,将枯瘦的手掌轻轻搭在索菲娅的肩头。她在那骨骼嶙峋的手掌上,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深意,“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不慎踏入同样的境地,我希望你不要成为前者。”

吕克·沙维捧起女儿的脸庞,眼底浮现出一抹隐忍不发的怜爱,“答应我,索菲娅,答应你的父亲……”

“父亲……”索菲娅惘然若失地看着老父亲,在气氛的驱使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然而此刻的她,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应允了什么。

得到女儿的亲口承诺,吕克·沙维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笑容,温和的笑容,他轻吻了女儿的两颊,并将她深深搂入单薄的怀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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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践行(上)

翠绿的恩赦之焰,化作无数条互相缠绵的碧蛇,引燃了护城河边堆积如山的堕落生物尸骸,冲天而起的浓烟将月空染得灰黑。

人类自古以来就有崇拜火焰的传统,即便真正的火焰早已销声匿迹,技艺卓越的炼金术师还是有办法模仿火焰的轮廓与温度,并利用致幻药草来制造出近似的视觉效果。血凝蜡烛和用以焚烧堕落尸骸的恩赦之焰药剂,便是按照此种方法炮制出来的,同时,这也是北地才有的特色,仁慈的混沌双子给予万物以恩赦、救赎,堕落之物也不例外。尸骸在药剂的作用下,迅速融化,并持续发出如鬼嚎般尖锐的嘶鸣,好在宫廷乐师们用更整齐嘹亮的演奏盖住了那可怕的爆裂声。

手里握着缰绳,一袭红衣加身的尤利尔坐在高高的马背上,灰白的马尾在风中飘摆,由他和约纳斯队长领衔的仪仗队呈两列纵队整齐排布,波斯弗的使团则在其后。乐声戛然而止,在骑手们嘹亮的号角声中,恩赦仪式正式结束。车队再度启程,沿着驰道向西缓行,皎洁如瓷盘的银月隐入一片厚云之间,若隐若现,仿佛一个害羞的姑娘,躲在百叶窗后面眨眼睛。城市离他们越来越远,最终完全不见踪影。约莫一个钟头后,车队抵达了雾湖,与仪仗队一同前来的宫廷厨师们,开始围绕着辎重车忙碌起来,骑手们也纷纷下马,在随行侍从的帮助下开始就地扎营。按照王家使团来访的招待规格,沙维将为从贝奥鹿特来的客人们准备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野外践行宴,尤利尔则将代表自己身体抱恙的父亲,以主人的身份款待贵客。

尤利尔那些有过一面之缘或素昧平生的堂亲们,和波斯弗使团的年轻家眷打成一片,意气风发的少年策马穿过营地,花枝招展的女孩们仿佛白橡堡后园里争奇斗艳的百花,四处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声,营地里热闹非凡。不过对喜好独处的尤利尔来说,营地里实在是吵闹过头,由于待会儿还得在宴会桌上卖弄口舌,此时他显然更愿意找个僻静的地方一个人待着,譬如说湖畔的一棵枯树下,那里有一块盘状的圆石,正适合休息。然而,纵是这片刻的安宁,也被一位不请自来的年轻人所打破。

“尤……尤利尔爵士。”一个青涩的声音打断了他正拿貂尾逗弄男爵的动作,回头一看,只见是一个相貌稚嫩,脸颊上长着许多雀斑的少年,一脸局促地站在他身后。少年不敢走得太近,粗重的呼吸显示出他的紧张和不安。

又一个为家族利益所绑架的可怜孩子,尤利尔心中感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亚伦男爵的儿子,格兰特,我有叫对你的名字吗?”

少年兴奋地点点头,“您竟然还记得我,没错,我是格兰特,我在多拉格夜宴上为您斟过酒。”

尤利尔笑了笑,没有拒绝少年把这个枯燥话题进行下去的意图,格兰特向他介绍了自己的父亲和他的家族,并盛情邀请他有机会一定要去贝奥鹿特做客,尤利尔没有立马应允,但也没有推辞,毕竟他明白,这少年是带着家族使命前来向他搭讪的,他的一言一行都不得不更加审慎。名为格兰特的少年失望而去,另一名带着任务前来的骑士又接踵而至。对方声称自己是奉玛利亚公主之命,前来邀请爵士入帐一叙,尤利尔假意问询,实为婉拒,但骑士却坚称玛利亚公主有要事相商,请他务必赴约。尤利尔见推脱无果,只好带着男爵,慢吞吞地穿过喧闹的营地,途中还停下来欣赏了一下两名年轻骑士的南北剑术之争,最后的结果是北地骑士不负所望,用一记足够砸断鼻梁的重拳好生犒劳了河谷地骑士一番。

“我以为尤利尔爵士在营地里迷路了。”大约一刻钟后,看到姗姗迟来的尤利尔踱进帐内,玛利亚挥挥手,让两名女侍把这片空间留给他们这对未婚夫妻独处。

“好在我会听风辩位,”尤利尔语气慵懒地嘲弄道,指了指自己的左耳,“虽然只有一只耳朵能用。”他留意到女侍离开时,顺带也把门帐给放了下来,帐篷里点着几支血凝蜡烛,橘红的光芒恰到好处地衬出略显暧昧的气氛。就连男爵也十分自觉找了张椅子,自己远远地蹲在一旁。

“我这里有些贝奥鹿特的美酿——酒精含量不算多高,还有果酒特殊的甘甜。”一身紧致军装的玛利亚,腰背挺直地坐在一张堆满公文的桌子后面,看起来正在提前适应自己的新角色。不过,这在尤利尔听来,只是在为自己脸上那抹不自然的红晕找的蹩脚托辞罢了。

“谢谢,但我还是希望把自己寥寥无几的酒量留在待会儿的宴会上。”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尤利尔倒很喜欢她握笔伏案的姿势,微卷的棕色长发自左肩垂下,和坐在马背上的她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新鲜感。“你的脸色看起来比前些日子要好多了,这几天还有犯头疼吗?”一边说着,他也给自己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托尤利尔爵士的福,好多了,”玛利亚把羽毛笔放进墨瓶里,但浓郁的墨汁气息依旧充盈在整个帐篷里,“如果不是服用了尤利尔爵士给我的解蛊药,我可能还以为是偏头痛在作怪。”

“你涉毒较浅,所以解蛊药服用一次应该就足够了,剩下的部分都是为威尔伦王准备的,至于如何避开安瑟妮王后的耳目,那就是你要做的事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任务?”玛利亚眉梢微扬。

“不难想象,威尔伦王恢复健康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置安瑟妮王后,波斯弗和拉姆蒂法两家也会因此而彻底撕破脸皮,因萨尔尼同盟协约而迎来短暂和平的河谷地又将再度陷入纷乱之中,而门威列河以南的混乱,则为维尔特平原带来了可贵的和平与安宁。”尤利尔耸耸肩,“你瞧这个计划怎么样?”

“你一定要这样不可吗?”玛利亚皱起眉头,“接受我的谢意对你而言就是这么不可忍受的一件事吗?”

“这是生意,是利益的往来,玛利亚殿下,把你的感谢留给波利耶尼亚吧,感谢他没有像你另一个哥哥那样背叛你。”尤利尔说。

“除了利益往来,我们之间还有婚约。”玛利亚严肃地提醒他。

“是‘一纸婚约’,”尤利尔纠正她的措辞,“而且等玛利亚殿下返回贝奥鹿特,说不定很多事都会朝着你预想之外的方向发展。”

“我知道你们还和沙赫伦的雷提恩家族有瓜葛,众所周知,雷提恩伯爵的小女儿还待字闺中,尤利尔爵士不妨考虑一下。”玛利亚抬高嗓音。

“多谢玛利亚殿下的提议,我会认真斟酌看看。”

“不客气,毕竟这都是生意。”

“没错,生意就是生意。”

“那么,尤利尔爵士,我由衷期待着我们的下一次合作。”玛利亚霍然起身,隔着桌子伸出自己的右手,用冰冷的眼神凝视着他。

尤利尔知道这是在对自己下逐客令了,于是他站起来,走到桌前,握住了那只手,“和你合作是一次很愉快的体验,玛利亚殿下,我也由衷期待着我们的下一次合作。”嘴上挂着一副客套的笑容,回敬了一番客套的说辞。

突然间,尤利尔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握手的时间长得过头了,而对方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甚至越握越紧。他皱着眉头,试着抽回自己的手,却不料玛利亚竟直接越过桌面,顺势把他扑倒在地。紧接着,尤利尔就感觉到左肩传来一股剧痛,玛利亚·波斯弗仿佛用尽浑身力气,狠狠咬在他的肩膀上

第七十七章 践行(下)

又是肩膀,而且最该死的还是同一个位置。在兹威霖格大书库,玛利亚就曾为了克服疼痛而咬了他的左肩,现在还留着疤痕,这次她却咬得更狠,就像一头穷凶极恶的饿狼,要从他的肩骨上撕下一块肉来。

帐外马蹄与人声交错迭起,营地里人多眼杂,尤利尔不想节外生枝,于是忍痛咬紧牙关,没有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进而用另一只手从后面抓住玛利亚的衣领,想要把她推开。谁料到,这位倔强的公主反过来用手环住了他的腰和脖子,像一条拼死缠住猎物的水蛇,不管尤利尔又推又拉,就是死不松口。

尤利尔闷哼一声,紧接着用胳膊肘撑住地面,同时腿部发力,带着挂在自己身上的玛利亚一并翻了个身,将她反压在身下。“你疯了吗!?”

与她狂热的表现相比,玛利亚的眼神却冷得吓人,“你忘了吗,我中了这世上最奇特、最稀有的一种蛊毒,我猜它现在大概是发作了。”

令人丧失神智的蚀魂蛊。

尤利尔的眼底闪过一抹寒光,“我给你的解药呢?”

“我一滴也没喝。”

玛利亚欲要起身,尤利尔随即却用手掌抵住她的右肩,将她按在地上,“你这白痴,你知道我为了制作那两支药剂费了多少功夫?”

“你想利用我的个人情感来绑架整个波斯弗家族的利益,尤利尔·沙维,你才是那头最狡猾、最贪婪、最不择手段的恶狼。”玛利亚的口吻冷若冰霜。

幼稚的自尊。尤利尔不禁冷笑出声:“噢,你不说我差点快忘记了,你是威尔伦王的亲生女儿,你们的族徽便是一只高傲的雄鹰,宁死也不肯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我猜,你大概已经忘记那晚你是如何低头向我求助的了,你大概也忘记了,我作出多少牺牲才帮你除掉了身边的威胁,还有最重要的,蚀魂蛊的解药……”

“你在紧张吗,尤利尔爵士,你害怕投入在我身上的付出最后全都化作泡影?”玛利亚盯着尤利尔的脸,“如果我真的用这条命来偿还欠你的债务,你又该怎么办?一旦我死了,我的父王就再无可能摆脱安瑟妮王后的控制,看着波斯弗彻底失势,而拉姆蒂法在河谷地一家独大,你的北方又变得岌岌可危了,不是吗?”

“你是不会那样做的,波斯弗,你是个顾全大局的人,并且,我要奉劝你一句,倘若你从未经历过死亡,就不要轻易把它挂在嘴边……”尤利尔两眼微眯,用皮革手套包裹的铁手指,在其纤薄的嘴唇上划过,“那样只会让你显得更加幼稚。”

话音未落,忽然间,玛利亚用修长的双腿缠住他的腰肢,奋力一推,又一次占据了较高地势,她坐在尤利尔平坦的腹部,用手撩开额前凌乱的发丝,自上而下睥睨着他。“我讨厌你居高临下的眼神,和那种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口吻,尤利尔·沙维,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很讨厌你,没有任何理由,我猜这可能是同极相斥的原理。”

“很遗憾,生意场上不谈喜好,只谈利益。”

尤利尔试图抓住她的肩膀,却低估了玛利亚长期锻炼培养出的灵敏身手,被她灵巧地避开。她飞快地俯下身,一口又咬在尤利尔的颈侧,疼得他闷哼出声。趴在椅子上打盹儿的男爵,听见烛台掉在地上的声音,懒懒地抬了下眼,看到在地毯上衣衫凌乱,正扭打作一团的二人,满是倦怠地打了个哈欠,看着他们从桌角缠斗到门帐,然后又纠缠着滚回桌脚下,男爵百无聊赖地咂咂嘴,又再度垂首入睡。

“公主,里面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守在帐外的女侍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异响,在外面问道。

“没事,我刚刚不小心碰倒了烛台!”玛利亚一边竭力保持着若无其事的语调,一边迅速抓起掉在地上的烛台,朝压在她身上的尤利尔砸过去。

拥有钢铁手臂的他,根本不用顾忌烛台有多坚硬,直接扬起左臂挡开,一掌打在她的手腕上,玛利亚低吟一声,烛台脱手砸在她的额角上,额头顿时浮现出一道血痕,殷红的鲜血从额角流淌下来。与此同时,尤利尔另一只手猛然掐住了她纤长的脖子。原本看在她是贝奥鹿特公主的份儿上,尤利尔一直隐忍退让,他终归不可能用狩猎的手段来对付一个女人。但此刻的玛利亚不同于往常,在蚀魂蛊的影响下,她已经很难做到完全保持理智,尤利尔不得不采取强硬措施,迫使她冷静下来。

然而,这种程度的恐吓对情绪不能自控的玛利亚来说,很难快速奏效,随着尤利尔的手指在她脖子上渐渐收紧,玛利亚面目充 血,嘴巴微张,传出断断续续的气息,但她却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反抗,不断地用脚踢踹尤利尔,用拳头捶打他的脸和胸膛,不过,不论她如何挣扎和反抗,尤利尔都没有再给她喘息的余地。然后,在久久僵持不下之后的某一瞬间,玛利亚突然停止了挣扎,双臂无力地垂下,似是陷入了昏迷。

尤利尔慢慢松开手,正打算坐起身,玛利亚毫无征兆地蜷曲膝盖,照着他的腹部用力一顶。尤利尔终究还是大意了,玛利亚的偷袭令他一阵气短,四肢麻痹,又一次被她翻过身来。此时两人都已是满脸挂彩、狼狈不堪,不肯轻易屈服的波斯弗傲鹰,气喘吁吁地爬到他身上,任由额角的鲜血滑进眼窝里,玛利亚俯下身,双手死死揪住尤利尔的衣领,用那染血的褐眸恨恨地瞪着他。“你太可恶了,你不能就这样让我回去……这一点也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