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78章

作者:黑巴洛克

“这条缎带……”少女低下头,像是在用那双不能视物的眼睛看着父亲的遗物,五指渐渐握拢,将缎带攥在手里,“父亲把它和那套猎装放在一起,他告诉我,有一天,我要亲手把它转交到一位真正需要‘它’的人手里……”她颤巍巍地抬起头,用泛红的眼眶朝着尤利尔,“它有帮上什么忙吗?”

“它救了我的命。救了我很多次。”旧镇之旅,从始到终,尤利尔数不清有多少次因为乌鸦之眼的帮助才让他逃过劫难。

“它足够偿还我父亲的罪孽吗?”少女痛苦而又满怀期待地问道。

尤利尔张开口。他想说足够了。正如上次一般,他可以用另一个善意的谎言来弥补前一个谎言的过失。但他最终没有那样做,“你的父亲……曾经是个英雄,他是我所认识的教会猎人中,最忠诚的圣徒……但他手里沾染了太多鲜血,堕落之物、无辜的人类,他制造了太多杀戮……”

少女陷入沉默。小店里的空气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蹲在她脚边的小猫不安地呢喃了一声。

尤利尔知道自己无权干涉什么,只能静静地等待。他心里希望少女能坦然地收下那袋钱,接受他的补偿,也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投入一段新的生活。

但是,少女却用手推开了那袋钱。

尤利尔愣了一下,不解地望向她。

“如果这还不够偿还……”少女抿紧嘴唇,像是用尽浑身力气,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那嘶哑的声音,“我会代替我的父亲赎罪,我会加入教会……”

尤利尔一惊,“别做傻事,你不能加入任何教会,他们也不会接纳你。”不仅仅因为她是一个盲人,想要成为圣职者几乎没有可能,更因为她是罪人之女。教会不是慈善组织,他们会彻查每一名圣职者的底细,一旦她被发现是堕落圣徒舍夫尔的亲生女儿,被逐出教会已经算是从轻发落了,更甚者,她也会被打上潜在异端的标签。“你是你,你的父亲是你的父亲,那不是你该背负的罪孽,你应该放下过去,去过自己的、新的生活……”

“那么我就去当一名自由猎人。”少女不甘心地咬着嘴唇,执拗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愿。

“你不能!”尤利尔忍不住抬高了嗓音,厉声说道。自由狩猎者是多么危险的行业,他再清楚不过,有多少初出茅庐、天赋异禀的自由狩猎者死在追逐前人的道路上,更何况一个目不能视的盲人少女?“不一定非要成为一名猎人……”少女固执的态度,终是令他松了口,“你还有别的方式,还有别的方式来赎罪,你可以在救济院去当一名护士,那里全是饱受饥饿与病痛折磨的流浪汉、孤儿和老人,”没有老猎人会愿意接手她这样一个学徒,无关怜悯与金钱,这是每个自由狩猎者都会遵守的底线。她没有狩猎的天赋,没有在杀戮中浴血求生的强烈意志,仅凭一时冲动,只会让她葬送了自己的性命。“或者去当一个产婆,在楠木教会的宗旨里,接生是一项神圣的仪式,你的功绩会被记录在册,总有一天能够赎清你父亲的罪孽,如果你愿意,我明天就可以介绍你去艾尔伯学士那里当学徒……”

突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只颤抖不止的手攥住了他的衣襟。尤利尔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少女,还有那不知何时被她系在眼睛上的暗红色缎带,“你……看得见我?”他只觉自己喉咙里像是被扔进一块烙铁,热得发烫。

少女摇摇头,“但我能感觉得到,你就在这里。”她将尤利尔的衣襟攥得更紧,在无言中向他传递着自己的意志。

“这怎么可能……”乌鸦之眼竟然奏效了。这也就是说,她不仅继承了舍夫尔的姓氏,还继承了她父亲的猎人血统……虽然那会非常艰难,但她确实证明了自己有机会成为一名真正的猎人。

尤利尔看了看工作台上那袋孤零零的钱币,又回头看看紧攥着他衣襟不肯松手的少女。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索菲娅,想起了自己的专断。难道这一次,他又要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对方,逼迫对方接受自己的善意,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擅自干涉他人选择人生的自由?

“我知道了……”良久,满目狼藉的小店里才响起一声轻叹。少女闻声抬头。尤利尔认真地看着她,看着她眼睛上那条旧缎带。“我会教你,如果这样就能弥补我的罪过……我不确定能持续多久,也许只有一个月,也许两个月,但我会教你……”

“我会让你成为一名猎人……”

“而这将是只存在于你我之间的秘密……”

“我还在等你的回复。”男爵不满地嚷道,将尤利尔从神游的状态生生拽回冰冷的现实中。

“不,没什么,”尤利尔疲惫地摇摇头,从天鹅绒椅子里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床边,“只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我需要整理一下头绪。”

男爵看了看他,无奈地摇摇头,往边上挪了挪,“好好睡一觉吧,明天还有的你忙。”

“晚安。”

“晚安。”

尤利尔拉过被褥,盖在身上,但寒冷就像无孔不入的针,扎得他浑身发麻。他把头枕在柔软的鸭绒枕头上,在疲劳的驱使下,眼睑渐合。

“芙琳,芙琳·舍夫尔……”少女的声音像是从飘着细雪的窗外飘来,在他耳畔回荡。

“你可以叫我霍尔格……”

“不,不是霍尔格,那不是我的名字……”

“尤利尔。尤利尔·沙维。”

“那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他闭上眼,陷入沉眠

第四十三章 第一课

清晨,三声嘹亮的钟鸣撞破了沉寂的黑夜。

“那个小公主约你早晨九点见面,现在才六点钟,表现得太过热情可是会宠坏那个高傲的小丫头的……”男爵忍不住在寒冷的薄雾中打了个哆嗦。它睁大那双在夜里会发光的琥珀色眼睛,打量起四周。这是一座废弃的庄园,但到处都收拾得很整洁,院子里那些生命力旺盛的月光草还没来得及野蛮发育。他们从用木板封死的后门进来时,在门边看到了一块竖立的木排,上面写着“拉维涅银行私有财产,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尤利尔告诉它,这座府邸曾属于一位富商,但由于今年黑玫谷颗粒无收,给他造成了惨痛的损失,无奈只能将宅邸抵押给拉维涅银行换取贷款——听说上月初,那个富商从里斯城的钟塔上跳下来,摔成了一滩肉泥。时运不济,他不仅没能补上之前的窟窿,还欠下了一屁股债,他完蛋了,他的妻儿最后也离他而去。现在,这座宅邸是拉维涅银行的财产,预定将于白月季的初露之日前后进行公开拍卖,所以在这个血月季期间,这片宽敞的空间暂时处于空置状态。

“我从没说过这件事和玛利亚·波斯弗有关。”尤利尔摘下长袍上的兜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扭开瓶塞,仰头啜了一小口。随后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他灰白色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被染黑。

“啊哈,发色药剂,而且还是短效的?”男爵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打趣着他,“你今天又要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是这样吧?”

“收起你那些龌龊的想法来,”尤利尔把小瓶收回怀中,“你认为我会为了这些烂事而牺牲宝贵的睡眠时间?”

“那好吧,你倒是说说到底是……”男爵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从后院的方向传来一声猫叫。那是母猫的叫声。它回头一看,如血的月光下,一名身着灰色猎装、身材略显消瘦的黑发少女,跟在一只毛色丰满的母猫后面,朝这边走来。“喂,小子,那个是……?”男爵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眼睛上那条暗红色的旧缎带。那曾是尤利尔的所有物。

“行了,闭上你的嘴,这世上会说话的猫可不常见,你会吓到她的。”尤利尔慢步迎了上去,男爵撇撇嘴,悻悻然地跟了上去。

芙琳·舍夫尔站在他面前,有些局促地拽了拽衣摆,又摸摸手套和护臂,确定自己的行头符合猎人的标准。“你适应得很快……现在走路还会被障碍物绊倒吗?”尤利尔上下打量着她。

芙琳·舍夫尔赶忙摇摇头,抿了抿嘴,怯生生地回答说:“我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有东西出现在我面前,我大概就能感觉得到……”

视力没有得到恢复,所以乌鸦之眼是强化了其他感官吗?尤利尔捏着下巴暗忖片刻,却始终不得其解。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乌鸦之眼确如鉴定信息所说,能够替代双眼。猎人的双眼。

尽管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尤利尔不会对此表示祝贺。他从未听到过任何人为他获得了机械手臂而道贺,因为这无法改变他是残疾的事实。同样,芙琳也没能重见光明,只不过是找到了一个替代品罢了。喜剧般的开头,往往只是为了衬托悲剧式的结尾和主题,作为一名理性的看客,应当宠辱不惊。“你的衣服,从哪来的?”尤利尔留意到她这身猎装略显宽大,在肩、袖子与腰身部分有明显的改制痕迹。

“这、这是我父亲以前还在神学院进修时穿的猎装,妈妈一直将它保存在箱子里……稍微有些大,所以我把它改了改……”芙琳·舍夫尔脸颊一红,在货真价实的猎人面前卖弄小心思,让她感觉如履薄冰,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它并不合身。穿着不合身的装备去狩猎,等于士兵穿着不合脚的铁靴上战场。你应该在背上再插一个五颜六色的小旗,方便你死得更快。”尤利尔不留情面地批评道,“明早,我希望看到你已经把它改得足够贴身。”

“对不起……”芙琳低下头,任凌乱的发丝垂落在消瘦的脸庞上。

尤利尔瞟了一眼她挂在腰间的,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鞘,里面那柄利刃的品相不难想象会有多么粗劣,“抬起头来,你昨天的气势上哪去了,”他冷冷道,“还是说你的决心也就只够维持一个晚上的程度?我昨天的承诺依然有效,如果你想去救济院,或者去艾尔伯学士那里当学徒,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不,我不要!”芙琳喊道。“我……我只是……”她很快又低下头,习惯性地揪着自己的衣摆,为自己鼓气,“我只是没想到您来自白橡堡,更没有想到我的老师会是未来的大公阁下……”她的勇气只持续了不到几秒钟,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就是蚊子哼哼。

“现在才想起来要害怕,晚了。”尤利尔轻哼一声,背过身去,把兜帽罩在头上。

“我、我绝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可以发誓,如果——”

“——如果你敢对他人告密,你这条命就归我了。”尤利尔替她补完道。他回过头,看着那张因惊愕而变得惨白不堪的面孔,淡淡说道:“这就是你的第一课,芙琳·舍夫尔,量力而行,永远不要去招惹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说罢,他迈开脚步,往宅邸外走去。男爵似乎被那只小母猫给缠上了,在极力试图阻止对方那条热情的舌头无果后,无奈只能逃回他的肩上,而小母猫还可怜巴巴地跟在尤利尔身后不舍地叫唤。同样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还有芙琳,她不敢跟得太近,谨慎地保持着五步左右的距离。她只是一个身份卑贱的贫民,而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大公之子,两人地位相差太过悬殊,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但她不能后悔,不能退缩。机会只此一次,她绝不能错过。

“老、老师……我们今天要练什么?”芙琳咬咬牙,鼓起勇气,快步追了上去。“我的父亲以前教过我一些……一些基础的脚步……”

“今天什么也不练。”尤利尔头也不回地答道。

“什么都不练?”芙琳一愣。

“我不觉得你那两只瘦成麻杆的手臂能自如挥剑,在学会用剑之前,先学会如何填饱自己的肚子吧,”尤利尔说,“我们今天去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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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大餐

“老、老师,这些都是给我的吗……?”在一张不足五英尺宽的小餐桌上,满目琳琅的食物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一整只烤鸡肉,一锅李子炖兔肉汤,小半只烤乳猪,各种新鲜水果,而且金葡萄酒馆的女侍还在往桌子上呈菜。这顿丰盛的大餐羡煞了周围一票佣兵和行商,他们的桌上大多只有几块硬邦邦的黑面包,配上一杯漂浮着残渣的涩口啤酒。两只猫已经对着烤鸡肉大快朵颐起来——有一次尤利尔甚至看到小母猫把自己的肉用嘴拱到男爵面前,以后者的不要脸程度,自然是却之不恭;如果,他心想,如果这只一见钟情的小家伙发现自己的心上人不能和自己作情侣,甚至可以作姐妹,那该是一个多么悲伤的故事啊——芙琳·舍夫尔却还在犹豫,几度拿起餐叉又放下,“我、我没有那么多钱来给这顿饭买单……”她红着脸,满面困窘。

“后悔昨天没有收下那袋钱了吗?”尤利尔也没吃,只是不紧不慢地啜饮着一杯酸果浆。酸的东西能够提神,尤其是在身体机能尚未完全苏醒的清晨。

“我没有那个意思……”芙琳捏着餐叉,低下头去。

“放心吃吧,这顿饭是你用劳动成果换来的,”尤利尔放下酒杯,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用黑布缝合起来的容物袋,摊开袋口,只见袋底安静地躺着几颗乳白色的白沼蜥毒牙,成色罕见之好,绝对的有价无市之物,“这也是用你给我的那六枚月树叶扣子换来的。这是一种极其稀有的炼金素材,价值高昂,为表答谢,在授课期间,我会负责你的一应生活开销。”

“那只是我花一个晚上赶制出来的劣质品……它不值那么多钱……”芙琳惭愧地绞着手指。

“那不是劣质品。你没听见奥托·杜尔德刚才的话吗,‘这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精致的纽扣,我的小宝贝儿一定会爱死爸爸的礼物’,”尤利尔轻叹,敛起严肃的脸色,用平和的目光端详着桌对面那名与自己年龄相仿,乃至身高也差不上多少的少女,“所以抬起头吧,这是你应得的。作为一名猎人,你毫无疑问是只菜鸟,但作为一名扣子匠,你是我见过手艺最棒的扣子匠。别把自卑当作习惯,芙琳,现在,吃吧,多吃一点,在训练的时候你要是跟不上我的进度,我可是会狠狠训斥你的。”

芙琳迟疑了片刻,最后无言地点了点头,用餐叉摸索着,从烤鸡身上割下了一大块肉,塞进嘴巴里,一边咀嚼,一边哽咽了起来。她又哭了。算上昨天,这是自从母亲逝世之后,她第二次哭。连和父亲道别时,她都没有流过一滴泪。她告诉自己要坚强,否则残酷的生活就会轻易击垮她,可就在昨天,她失去了一直以来坚守的东西。她失去了一切。

尤利尔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他只能一味地沉默,喝着自己的酸果浆,好像自己从未出现在这里。

这顿饭吃得比他参加过的任何一次家族晚宴都更加漫长,早晨九点的钟声在城市里回荡。现在,他该动身去赴玛利亚·波斯弗的约了。芙琳不知是一口气吃了太多肉,还是伤心过度的缘故,走出店门后,一直用手捂着嘴巴,不让打嗝的声音从指缝间泄露出来——尽管尤利尔觉得那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粗鲁。

“老师你现在要去别的什么地方吗?”终于不再打嗝,芙琳用手往红得发烫的脸颊上扇了扇风。她还没有完全适应乌鸦之眼,在小巷里窜来窜去的孩童给她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好在尤利尔会不时停下来等这个笨学生跟上。两只把肚皮吃得圆滚滚的猫跟在她后面,你喵一声,我喵一声,大概是说那烤鸡肉很棒之类的吧。他猜。

“我要去一趟神学院,今天大概一整天都会待在兹威霖格大书库里。以后每天早晨六点到九点,是你的授课时间,不要睡过头,也不要因为太紧张睡不着觉。你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来学习如何成为一名猎人,多浪费一分钟,你就少一分成为猎人的机会。”

“两个月……”芙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老师两个月后就会离开这里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谁知道呢。”天空中又飘起了细雪,尤利尔扬起头,冰冷的雪花在他脸上融化。

“啊,下雪了。”芙琳摘下自己的手套,和街上那些小孩一样,摊开手掌试图抓住从天而降的雪花,但当她展开手心时,却空无一物。

在历经三小时的持续作用后,黑色的伪装渐渐从尤利尔的发丝上褪去,露出一块块灰白的斑纹。他随手拂去覆盖在头顶上的霜雪,重新戴上兜帽,“芙琳,你接下来要去哪?”他问。

“我想要回店里整理一下东西……”芙琳低声说道。

“去吧,”尤利尔点点头,“但是你要从市集那条路走。”

芙琳不解地偏过头。

“那里到处都是摊贩的店铺,人流杂多,多在这些地方走走,你会更快适应乌鸦之眼。”在对方恍然醒悟的表情中,尤利尔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明早记得准时。”

芙琳用力地点点头,带着依依不舍于男爵的小母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那个单薄却坚定的背影,一次也未停顿驻足。

“你给自己找了一个大 麻烦,也给我找了一个大 麻烦。”男爵见清冷的大街上四下无人,三两下蹿到他的肩膀上,在饱受小母猫爱的舔舐后,它今日的皮毛可谓容光焕发,“那小家伙大概是把我当成她老爹了,因为她老爹也断了一只耳朵——我说,这年头小孩子搭讪都是这么不讲究的吗?”

“我又没有要求你跟来,是你自己在家里坐不住。”尤利尔耸耸肩,朝神学院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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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兹威霖格大书库(一)

“尤利尔爵士昨夜失眠了?”玛利亚·波斯弗细心地留意到了对方眼睛里的血丝和浮肿的下眼袋。

“大概是想到今早和玛利亚殿下有约的缘故。”尤利尔闭着眼,用手指揉了揉酸胀的眼眶,从眼角挤出一些眼泪来。

“是好的方面多一些,还是坏的方面的多一些?”玛利亚调侃着笑了笑。

“无所谓好坏,”尤利尔睁开眼,余光瞄见男爵正蹲在一个书架下面,歪头打量着一本由匿名作者所著的诗集,看得入神。“我正好也有几年没来过这里了。”

他们二人漫步在兹威霖格大书库的底层大厅,四周都是高耸如山的巨大书架,最上面的书架需要借助一台最长可伸展至十二英尺高的梯子才可够到。大书库里的藏书总量以六位数起记,并且这个数目还在不断增加,尤利尔曾粗略算过,一个人仅仅是要把底层大厅里的书读完,至少需要四十五年的时间。而这还不算二层至四层的藏书,那里的书籍大多是年代久远的古籍,以繁复的古代文书写,阅读难度大大提高。“我昨日将底层大厅西半区的书目大致浏览了一遍,”玛利亚信步走在反射着血红烛光的大理石地板上,清脆的脚步声忽然一顿,转过来对尤利尔点头致谢,“略有所获。”

“那是再好不过了,但愿玛利亚殿下今日也能有所斩获。”底层大厅里有几本关于北地沼泽女巫的古籍,这点他很清楚,这还要多亏从前苦读不缀,即便已有几年没来过大书库,脑海中多少或还留有印象。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北地沼泽女巫是一支比石骨派女巫更加隐秘的族群,有传言说她们是沼泽鱼怪化身而来的巫婆,专以在旷野上游荡的孤魂为食。尤利尔不确信北地沼泽女巫究竟是人类或是异物,他对这个神秘族群的了解也仅限于某些稀有任务道具附带的信息线索,最叫人诧异的一条是,沼泽女巫被证明有极大可能是被阉割的男性,专以吸食生物精魄为生,并始终致力于邪恶巫术研究,而臭名昭著的蚀魂蛊正是北地沼泽女巫的代表杰作之一。

底层大厅那几本关于北地沼泽女巫的书籍,对玛利亚·波斯弗而言,并没有多少实际价值。但尤利尔不会点破这一点。他乐于看到玛利亚重燃希望,然后在一次又一次的无功而返中,陷入更深沉的绝望。

他们在北区的一个大书架前停下,玛利亚从第二排书架上取下一本厚重且蒙灰已久的古籍。黑色的封皮上,嵌入一行用钢条制作的题目:“维尔特简史。”他念道。该书所撰字体用的是亚莱希文,发源于西部大陆,照理来说尤利尔是无法准确读出书名的发音的,但鉴定功能让他省去了不少繁琐的——往往需要数年,乃至数十年才能达成的步骤。

“在圣安妮学院,亚莱希文是语言分科当中的高等科目,我最为敬重的一名老教授,便是亚莱希文学的专家。我不得不承认,尤利尔爵士的知识素养确实令人惊叹,不仅在炼金学,甚至语言学也有所造诣。”玛利亚由衷地赞许道,用纤长的手指仔细拂去封面上的灰尘,“在来到北地之前,我曾听到过不少关于歌尔德的流言,他们说北方人都是茹毛饮血的蛮族,说北方人至今仍在石板上刻字,说北方人一年只洗一次澡,说北方人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来,说北方人和北方贵族的唯一区别在于只有贵族老爷能娶到牙齿尚且健全的姑娘……”

“所以你才称之为‘流言’。”尤利尔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无名书,翻开一看,才发现是一本情诗集,里面大量充斥着以不文雅的字眼为押韵的段落。甚至还有配图。活见鬼了。“以玛利亚殿下的睿智,应该也不会采信坊间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他把书合上,放回书架,随后又取下另一本书。这是一本讲述乐器变迁和各地乐曲风俗的学究类书籍。

“不会轻易采信,”玛利亚纠正他的措辞,“但也有例外的时候。”她笑了笑,“比方说你,尤利尔爵士,我听到过很多关于你的传闻,也一度取信于那些充斥着大量详实细节的传闻,不过现在,这些流言全都不攻自破。”

“想来玛利亚殿下对我兄长彼得的了解程度,应该更甚于我才对。”

“不错,我甚至知道他有多少个情妇。”玛利亚承认道,坦率的笑容不掺有一丝杂质。“像令兄这样洒脱的人,继位之后恐怕也很难闲得下来,忙于和女性贵族们滥交、游猎、打马球,而这正是我乐于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