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巴洛克
倘若来到他面前的不是自己,换成其他任何人,恐怕都无力回应他的恳求。
但偏偏是自己来到了这里。
尤利尔痛恨宿命论,但他在这一刻确实感受到了命运的牵引,这种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引力不是一条孤独的线,而是一张交织的大网。他站在这张大网的某个节点上,仿佛被一个巨大的漩涡裹挟,不能自拔。
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
“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修美尔睁大了眼睛,嘴唇发颤。
猎人用悲悯的眼神注视他,犹如注视着一只赴火的飞蛾,“但你的身体很可能会承受不住,你是一个混血儿。换言之,你和你的兄弟们不同,你的身体承受不住不属于你的东西。这是灯芯燃尽的最后一霎,你只能咬牙全力握紧它,从指缝间泄出的一丝微光便是你全部的希望。”说到这儿,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你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我可以帮你。”
也许是几分钟,运气稍好,或许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最乐观的情况恐怕也撑不过半天。
对一个怀有宏大抱负的皇子而言,这点时间杯水车薪,所以他必须要做出选择,割舍那些无从实现的丰功伟业,全神贯注于一件事,一个目的。
修美尔嘴角微动,眼底流露出一丝欣慰。
他完全理解了自己的使命,猎人心想。因为他的裤腿正被修美尔虚弱无力的手指,轻轻地勾动。
第八十七章终局(四)
该隐山顶,如象牙塔般圣洁的白色殿堂前,在藤墙绿垣之间,有一座常春园。
这里四季温暖如春,园内姹紫嫣红,各种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花草都在园内生根长栖,或是绯红或是天蓝的牵牛花攀爬绿垣,连最外围生锈的铁栅栏上都盈结着丰硕的春意。常春园三面毗邻悬崖,依托着坐西朝东的多玛大钟楼,由下自上共有五层,最上层是一条狭长的绿荫走廊,连接着钟楼,灌溉花园的水从走廊两旁的浅渠流经,级级向下,遍及全园。
当多玛大钟楼构造独特的入口,有如星象仪一样旋转,伴随着巨大的齿轮咬合敲击出的洪亮乐章,多层次的门扉组合成一道半圆形的拱门。穿过拱门,便踏入了那座空中花园。
羊角辫少女快步穿越绿荫走廊,令凡人心神荡漾的美景难以扣动她的心门。跟在她身后的,是被死而复生,彻底沦为丧心奴仆的巴姆们:二皇子沙利叶·奥格威和他的三名堂亲。他们被授予了龙骑将的头衔,得到了御龙的资格,四名龙骑将驾驭着四条巨龙,护送着羊角辫少女和她的坐骑白龙阿鲁斯,率先脱离了大局已定的战场,前来收割胜利的果实。
他们在埃斯布罗德遭遇了来自双子教会的抵抗,倾巢而出的教会武装在不到半小时的屠杀中迎来了覆灭。
最终四名龙骑将成功助少女登顶该隐山,来到了罪恶的诞生之地。
羊角辫少女步伐轻快,腰间的铃铛响个不停,她带着龙骑将们直奔花园的最下层而去。
当他们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在广阔的绿坪中央,一株奶白色的茂木进入了视野。
一尘不染的圣树孑然伫立在花园的中心,孤独而圣洁,任何看到它的人都不免喟叹。
羊角辫少女抬起右手,四名龙骑将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地垂目低头,避免冒犯。
她愣了愣,踩着铺在草地上的石板路前进,来到了圣树下面。
长久的筹谋与经营就是为了此刻,她举头仰望,上面枝节繁茂,五条最结实的枝条上,悬吊着五枚沉甸甸的果实,象征着被点燃的五座圣杯。不论圣杯完好或缺损,它们不是器皿,而是通道,除非圣树再次被野蛮地拔去,否则结出的果实便不会消失或受损。
她忍不住伸手抚摸上去,一经接触,奶白色的树干上缓缓冒出乳汁似的树脂。
羊角辫少女双手捧住滴落下来的乳白色树脂,掌心里一片清凉。她把脸埋进手掌,微微撅起嘴唇,细细地吮动,不觉间,她的睫毛和双眉,乃至头发都变成了乳白色,紧扎的缎带自行松开,交织的发辫一股股地松开,沿着颈背的曲线流泻下来。
“哈,”惬意的暖流流遍周身,羊角辫少女自掌间抬起头,满足地张口吁气。
但这还不够。她陡然睁开眼,乌黑的眸子里倒映出一个羊头的轮廓。还差一个圣杯,还欠一个果实,补全失落的圣树,才能夺回巴姆从祂手中窃走的权能,才能以完整的姿态君临人间。
牧羊女库祖玛便是权能的容器,她的存在即是歌恩·赛托伦的意志投影,两者互为一体,不分彼此。
当她饮下智慧的乳汁,黑山羊也尝到它的甘甜,当她看向圣树,黑山羊也透过她的眼睛注视着圣树。
对祂的焦躁与不安,库祖玛完全感同身受。
“是的长老,我明白,”她轻轻点头,自言自语似的说,“只有当六枚果实重归圣树,封闭的通路才会打开,歌恩·赛托伦的光辉才能再度遍及整个世界,尽涤污浊。”
夺回圣树只是其中一个步骤,若不重新让圣树结出六个果实,被巴姆篡取的权能就不会完整地回到手中。
库祖玛已经在和修美尔的对峙中,深刻理解了尚不完整的权能的瑕疵,它能够在一瞬间净化整个杜伊博格要塞,却丝毫奈何不得修美尔这样的顽固分子,而有了莱芙拉庇护的普通人,也能一定程度免疫净化,所以才不得不借助于战争,通过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来救赎这些冥顽不化的灵魂。
一旦夺回了完整的权能,将无人再可撼动歌恩·赛托伦的权柄,届时只用一个念头,这个嘈杂的世界转瞬就将安静下来,脱轨的历史将重回正轨,莱芙拉处心积虑篡改的篇章注定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她围着圣树绕行了半圈,在后面的树干上,找到了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疤。
一道焦黑的灼痕,从树根延伸至树干上端,只要再进一尺,把繁茂的枝叶和梢头的硕果付之一炬也不是不可能。
库祖玛触碰焦黑的灼痕,圣树似能感受到疼痛般,簌簌地轻颤起来。她并没有亲眼见证那场意外,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不单单是波修斯的失败,也是始作俑者巴姆们的失败。
倘若圣树在那时被烧毁,歌恩·赛托伦重临人间的通路也被彻底摧毁,今日之事或许永远都不会发生。
“是宿命。”库祖玛轻声回答,她把手掌按在树干上,然后渐渐地用力。乳白色的树干如水波般张开,她的手掌、手腕一点点陷了进去。把手抽回来时,一只风化了的、残缺的石杯被她拿在手中,灰古的石面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龟裂,仿佛不慎磕碰一下,就会化作粉尘似的。
“我该用莱芙拉的血,还是那个男人的血?”
欲承受火种,遭巴姆蓄意破坏的圣杯必先得到修复,摆在面前的选择却并非唯一。
但不管怎么选,他们之中必有一人要献出生命。
这既是不可回避的宿命,也是惩罚。
库祖玛很快得到了长老的回复,但她似乎有不同的看法,犹豫了一下,说:“巴姆是您身体中病变的细胞,而莱芙拉又是从巴姆身体中再度病变的部分,她才是那个继承了所有原罪的个体。如若不是她从中作梗,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接触、影响,尤利尔按照您编写的意志,巴姆带来的威胁早已被肃清。即便是阿盖庇斯一役,他恐怕也是受到莱芙拉的唆使,才致使半数巴姆侥幸逃过一劫。”
她低下头,看着杯底的裂痕,“追根溯源,莱芙拉其实早就把黑手伸向了旧镇,玷污了胚胎,于是吃下胚胎的圣徒也遗忘了您的意志,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成了莱芙拉的帮凶。或许您可以再给他一个机会,等他完成了使命,便依照约定放他离开,杜绝后患;当然,留下他,物尽其用,让他成为您的羊群的放牧人也未尝不可……”
她的话没有说完。守候在阶梯附近的龙骑将们似乎嗅到危险靠近,迅速转身,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花园西面的钟楼上钟声大作。煌煌洪钟,响彻山顶,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下久久回荡。
库祖玛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余的事,摇头叹息:“看来您是对的。总是有这样的人,不见棺材不落泪,赦免的机会对这样的人来说只是浪费……”
在如象牙塔般圣洁的白色宫殿外,白龙阿鲁斯从小憩中醒来,邪恶的竖瞳里闪烁着寒光。它咧开嘴角,探出猩红的信子,跃跃欲试地舔舐着利齿,蜷缩的身姿逐渐伸展开,昂首阔胸地站立起来。
一直盘旋在天上的四头巨龙感应到召唤,依次着陆,庞大的躯体在隆隆声中接连落地,仿佛忠心耿耿的近卫军,环卫在白龙身旁。它们没有像白龙那样贵为上位者的自矜,如同猛虎饿狼般匍匐着身躯,凶神恶煞地簇拥在白龙身边,冲着出现在山道尽头的擅闯者龇牙咧嘴,喉咙发出示威的低吼。
来犯者只区区一人,但这群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巨兽们却如临大敌。
染血的羽帽下,是一副比深海大魔更可畏的面貌,立领间冷峻的下颌仿佛刀削,深黑破旧的大衣浸染着数不清的鲜血,衣摆和袖口的颜色更深、质地更硬,那是猎物被搅碎的内脏和血肉泼溅凝固而成的痂,每一寸、每一缕都沉积着难以计数的杀业;若一味是黑暗残酷之貌,只是屠夫,浸着血和酒渍的丝绸纱巾、抛光的金雀花纹镀金纽扣和麝鼠皮缝制的领边,无不彰显穿戴者古典优越的品味,就连杀人饮血的手杖,也是上流雅士趋之若鹜的工艺品。
杀戮因卓越技艺的演绎而升华,这出曲高和寡的圆舞注定只容得下一人独舞。
今日,猎人一如往常地赶赴猎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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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不得不吐槽一句,昨天看到EVA终章的情报,十几年的香党,人直接裂开了。等了九年等来这么一个结局……老实讲,现在大部分eva粉应该也老大不小了,也不关注什么党争不党争的,真嗣最后和谁走到一起都是持开放态度,哪怕是终老也无所谓,但这拉郎配……不知道说什么,好比是在尤利尔被夺魂了当废人期间,把索菲娅或者芙尔泽特配给了波克一样。
什么,你问波克是谁?
哦,是第四卷的一个龙套。
第八十八章终局(五)
以沙利叶为首的龙骑将们从走廊下匆匆经过,前去加入宫殿外的战斗。
没有人能单独面对“苍白孤煞”阿鲁斯,它的烈焰连龙鳞都可以融化,更不用说还有四头护卫龙辅助作战。但继承了眷族古老遗产的尤利尔·沙维早已脱离了人类或血族的范畴,如今得到余孽们的拥护,使他真正拥有了匹敌原始上位者的能力。
沙利叶深谙自己的使命,就是供主人驱策的炮灰,他们的存在是为了尽可能削减主人所受到的外在威胁。要彻底制服尤利尔想必是难于登天,但以生命的代价把他拖入绞肉机一样的拉锯战、消磨他的体力和锐气却是可以做到的,即使他最后打赢了这场惨烈的消耗战,真的走到了主人面前,也再无余力掀起风浪。
他们刚穿过绿荫长廊,进入钟楼的大堂,就看见正前方对开的那扇大门外面,作为沙利叶坐骑的无鳞紫龙横尸广场,错乱的翼影不断掠过地面和钟楼外墙,战场已经从宫殿外辗转至地形更开阔的广场上。沙利叶见到自己的坐骑殒命,呛啷一声拔出剑,怒火中烧地加快脚步向大门走去。
就在四名龙骑将踏入钟楼大堂中央那片三层同心圆红地砖铺设的红心时,钟楼的大门忽然自己动了起来,沙利叶脚下的步幅越来越大,从大步流星的快走变成了小跑,却还是慢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两扇五英尺厚的青铜大门轰然合闭。
沙利叶扑到门前,用拳头狠狠砸向门面上的圣女浮雕。
削铁如泥的宝剑劈过去,只在厚重的青铜门上留下一条不深不浅的划痕。
空荡荡的大堂里兀然响起一个女声,似笑似哭,哽咽而恶毒。
沙利叶蓦然扭头,寻找声音的源头,却什么也没看到。他往头上看,巨大的黄铜齿轮、横支纵撑的柄轴,层次分明地织构出一座精密的机械迷宫,一口青铜大钟就盘踞在这座迷宫顶部的中庭,静静地等待着约定的时刻。
忽然间,沙利叶感觉到四周有无数双眼睛在监视着自己,监视着贸然闯入此地的龙骑将们。
主人曾说过,埃斯布罗德是一块活着的位面,它的意志栖居在幽邃的殿堂深处。
不论是谁在背后作祟,其目的都显而易见。
它不希望龙骑将们加入战斗。
它在保护那个异端。
沙利叶的眼神冷却下来,面露杀机。他左右看了看,举剑选定了一条路:“这边走。”
龙骑将在他的带领下向钟楼北面的甬道奔去,这个方向显然是朝着主殿进发的,可当他们穿过幽暗的甬道,推开尽头处的那扇锈迹斑斑的门,是一条完全封闭的走廊横在他们面前。沙利叶迈入这条无限延伸出去的走廊,往哪头看都看不到尽头,而在走廊两侧墙壁上等间距地排布着各种各样的门。
龙骑将们前脚刚跨过门线,门后的景色立刻由昏暗的甬道,变成了一间无窗的促狭密室,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装饰,只有两个面对面陈放的石膏人像雕塑,皆是戴帽披袍的圣职者形象,一个手里拎着焚香炉,另一个手里攥着圣饼、托着空空如也的圣膏钵。
回头路被阻断了。
“主人会解决这个麻烦,”一名龙骑将说。
“不,我们没有那样的资格。”沙利叶冷冷地告诉他,“主人不会垂怜弱者和败者,我们必须自己找到出路。”
说着,他走到一扇脱了漆、散发着腐朽味道的木门前,拎着门环轻轻一推。
木门咯吱一声开了,另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甬道呈现在他眼前。
沙利叶回头支了支下巴,向其他三人示意。之前出言不慎的龙骑将自觉出列,率先穿过拱门进入了黑暗的甬道中。
……
索菲娅大约是在一刻钟前察觉到不对劲的。
当时她从偏殿后面的储物库出来,几经搜索无果,正打算前往下一处地点,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却不知不觉来到了一条从未见过的走廊中。走廊长不见尽头,两侧排布着不计其数的门,无论哪一扇她都没有印象。
她不无沮丧地发觉自己竟然迷路了,而这个错误还不能凭借搜寻记忆来矫正。
冥冥之中,一股不可觉察的意志引导她走上了这条歧路。
对此她并非一无所知。实际上,这几日她利用职务之便,通过旁敲侧击,多多少少从某个性情愈发狂躁的待产妇那里探听到了内幕。
索菲娅相信这段在胎动疼痛下油然而生的情感流露,是莱芙拉深埋心底的怨恨的真实写照。她不止一次用了“婊子”、“妓女”乃至于“荡妇”之类恶毒的词语,区区嫉妒已不能阐释那股可怕的恨意。这股恨,伴随着她那不可救药的独占欲而与日俱增。
不可一世的莱芙拉对这段尘封的过往绝口不提,于是这颗肉刺悄无声息地下潜,随着她对尤利尔逐渐加深的依赖,它越扎越深,终于借由一个契机触底爆发。
那是三天,或许是四天前的晚上,索菲娅记不清了。莱芙拉毫无征兆地陷入了疯狂的愤怒中,为了防止其在极度暴躁的情况下伤害到腹中的胎儿,她不得已将莱芙拉绑了起来,用床的四角立柱固定住她的四肢。
莱芙拉在剧烈的痉挛中,头发开始易色变黑,铁灰色的瞳仁中出现了一道漆黑的十字。
这让索菲娅联想到自己处在妊娠期的那段时光,她很明白这种莫名的疯狂意味着什么。
然而莱芙拉和她不一样,她如果没能熬过去,无非一死。但莱芙拉很可能会拉上阿伦·贝尔和这里数以万计的军民陪葬,她毋庸置疑有这个能力,也具备如此歹毒的用心。
她只能一边安抚莱芙拉,一边扑倒她身上,小心翼翼地揭开她的衣襟。只见其微微鼓起的腹部上青筋暴起,像是有几百条手指粗的虫子在肚皮下面乱钻。
索菲娅不知该如何是好,危急时刻只能重拾自己的本职工作,像是为伤员疗伤的圣修女那样,一只手按住她的肚子,闭目祈祷。她曾是双子教会的圣修女,她的治愈能力自然也只能来自于双子的恩赐,这番尝试注定只是抱薪救火的徒劳之举,可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突然,她触电般缩回手来,猛地直起了身子。
刚刚那一瞬间,索菲娅感觉到有个东西隔着肚皮、轻轻地触碰了她的手掌。
虽然没有直接触碰,可她感受到一股凛冽的寒意直钻掌心,针扎似的麻痹感一直延伸到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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