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巴洛克
下一剑几乎是直奔奈乌莉的脖颈而去,但树林上方突然响起的一声龙吼令她心神失守,错失了毫厘之间的杀机,一剑从奈乌莉肩侧滑过,刺了个空。
芙琳仰起头,只见一头通体烬白、面貌狰狞的古龙,领衔另外四条巨龙从头顶上方掠过,其中一条巨龙还是她在杜伊博格见到的无鳞紫龙。五条巨龙的背上各骑乘着一名龙骑将,径直朝埃斯布罗德的所在飞去。
“去找你的饲主吧,乖狗狗。”
芙琳愤然扭头,却已不见奈乌莉的踪影,只能听见回荡在树林里的戏谑笑音。
第八十三章 血火
森林在燃烧。积雪融化成鲜红的水,渗进泥土,无数浮尸搁浅在这绵延的赤滩上。
树海在凛风里翻滚起灼热的浪,黑夜变得像火烧的夕阳般刺眼。
马科斯跌跌撞撞,跋涉在淅沥沥的火雨中,手捂着腹部,指缝间蔓延出黯淡的红色。他感觉自己的两腿深陷泥淖,放下容易,抬起来难,每走一步都需竭尽全力,肺如火烤。
有什么东西绊了他一下,让他重重地摔在地上。马科斯回头一看,惊觉一张死不瞑目的煞白人脸正对着自己。那人被压在另外两具联盟士兵的尸体下面,似乎无法挣脱,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握住他的脚踝,目眦尽裂,仿佛在质问他,这样的牺牲值得吗?沙维许诺的未来究竟在哪里?
霎时间,周围所有的尸体都转过脸来,直勾勾地盯着他,逼问他。
惊惶失措的马科斯一脚踹开了那只手,连蹬带爬地后退了半个身位,等他再抬头看过去,那些尸体已经把脸扭了回去,死气沉沉地趴在地上,而抓住他脚踝的手,不过只是冒出地表的一截树根。那具被压在两人身下的尸体,也从未正视过他,凹陷的眼窝下结出了厚厚的霜,盖住双目。
冷静下来的马科斯终于回想起这场惨剧的始末。
尼尔与他在秘血森林入口分道扬镳,分别前往各自的督战岗位。不料尚未与敌军主力交战,他和负责接应他的近卫军便不幸沦为了双龙斗勇的牺牲品,赫尔泰博菈在与黑龙的厮杀中落败,庞大的身躯轰然坠地,压垮了大片树木,掀起的飞沙走石瞬间夺走了上百条人命,他也被数块碎石击中。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当他在腹腔撕裂的剧痛中陡然苏醒,睁开眼,看见的是二十名近卫军精兵伏尸身旁,而他自己则孤零零地坐在一片没有林荫覆盖的空地上,周围到处是联盟士兵残缺不全的尸首、倾倒的血杨和光秃秃的树桩。回过头,银龙赫尔泰博菈巨大的遗骸像一座纯银雕刻的假山般,蜷伏在那儿。它的眼珠俨然失去了水分,干瘪地缩进眼眶深处,那颗硕大的脑袋上分布着两排深深的齿痕,头皮连同颅骨顶盖被一并掀起,浓稠淡黄的脑浆流淌出来,质地如油,几簇微弱的白炽色火苗以它脑浆和鲜血为燃料,在状如大口阔杯的颅骨里冒了出来。
但白焰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银龙的颅腔孔隙间突然涌出的黑色稠浆,立刻就将火焰扑灭了,与此同时,更多的黑色物质渗出银龙体表,瓦解腐蚀它的肉身,不一会儿就只剩一具湿淋淋的空壳。
马科斯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一头刚刚死去、理应在漫长岁月里逐渐腐朽的巨龙,为何眨眼之间仅余枯骨?
他想不明白,也没有力气去想。屠杀仍在继续,几道邪恶的翼影在南边的林地上空盘旋、俯冲,他听见从那里传来的尖叫与喊杀声,正逐渐变得稀疏。
他捂着绞痛难忍的腹部,摇摇晃晃地爬起身。右腹上侧嵌着一条尖锐的石块,他不敢拔。倒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担心处理不当,导致大量失血而休克,如果自己倒下,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路过赫尔泰博菈巨大的遗骨边时,马科斯似乎在空荡荡的、热气腾腾的骨架下面,瞥见了一株奇异的嫩芽,芽瓣中央点缀着一颗微小的淡白色花苞。但这时他已经无暇他顾,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去到尼尔身边。
跌倒之前,他差不多走了两百步,已经完全看不见赫尔泰博菈的遗体了。除了枯柴烈火发出的哔啵声,他在树林里再也听不到别的响声。
这意味着战斗已经结束了。
马科斯咬着牙,又硬撑着往前爬了几米,视野的焦距忽近忽远,伴随一阵眩晕感袭来,他无力地扑倒在地上。枕着积雪融化后濡湿的泥土,他在因失血过多而带来的困倦中,体会到了一丝不可思议的舒适,仿佛连寒冷也感觉不到了。他多想就这样闭上眼睛,摆脱肉体带来的痛苦,却又对坠入那永恒的黑暗心存畏惧。
在他的内心饱受煎熬之际,巨大的翼影从天而降,烈火的帷幕从他眼前揭去,燃烧的血杨排着队倒了下去。
一头烬白色的古龙降落在他面前。它看起来比之前那头与赫尔泰博菈搏杀的黑龙稍显袖珍,面目却更加可怖,周身冒烟,颈侧的两排气孔嘶嘶地喷薄出高温热气。
白龙缓缓伏下那颗丑恶的脑袋,一个轻巧的身影从它后颈上跳了下来。
悦耳的铃声传入耳朵,马科斯趴在地上,吃力地支起下巴。
铃声戛然而止,只见一个身穿绿裙,腰间挂着金色铃铛的羊角辫少女站在他跟前,褐色的眸子里透着一丝安详。
“……就是你?”
羊角辫少女好像听懂了他这奇怪的问法,点头道:“你可以这样认为。不过准确地说,我只是一介代理人,真正做决定的是长老。”
马科斯稍微抬升视线,看到少女的身后,一排排外貌如出一辙的克隆士兵从树林中走出来。
“就为了……把我们变成那样的……人偶……?”
羊角辫少女回头看了一眼,摇摇头,“是净化,让一切错位的轨辙归位。”
她垂眼看着马科斯,对他的痛不欲生报以怜悯的目光:“可怜的孩子,其实你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你们不过是受莱芙拉摆布的棋子,若不是她的插足,尤利尔早已完成了长老赋予他的使命,与巴姆玉石俱焚。”
“你们的目标……是巴姆?”
“是,”羊角辫少女顿了一下,显得有些无奈,“一开始是的。”
马科斯痛苦地拧起眉头,“为什么?”
这一个为什么里包含了很多疑问和愤怒,羊角辫少女只选择了最浅显的那个作答:“祂们推倒了生命之树,这支柱是阶梯,是长老的旨意得以下达众生的通路。巴姆为了篡夺和改写歌恩·赛托伦的桎梏,毁掉了这条通路。你想问祂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羊角辫少女的肩膀耷拉下来,似乎觉得这是个相当无聊的问题,“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么。祂们窥视了不该被窥探的秘密,而在见识了那真正遮天蔽日的囹圄,祂们的傲慢被摧毁了,不敢染指那片无法到达的领域,于是缩回自己的鳖壳里,闭上眼,捂住耳朵,企图营造出一片自欺欺人的法外乐土,传递火种乃是谎言,波修斯做的一切才是他们所期冀的。
“可惜祂们没有想到,叛逆是一种传染性的病毒,莱芙拉就是在这离经叛道的布局中结出来的恶果。巴姆忤逆了真正的上位者,而莱芙拉又忤逆了巴姆,最终莱芙拉也注定要被自己亲手种下的恶果反噬。看到了吗,这是一个死结。”羊角辫少女蹲下来,对他做出一个十指相握的姿势,“现在,这个结应该被解开了,让一切错位的都归复原位。”
马科斯艰难地张开嘴,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音节。
羊角辫少女对他的抗辩不以为然。“尤利尔?长老曾给过他一次赎罪的机会,可他竟联合莱芙拉撒下弥天大谎。这小小的胜利让他误以为自己能操弄命运,在伊舍菲尔德,他为自己的愚昧付出了代价,失去了三分之一的灵魂。彼时之所以放他一马,只是为了钓出另外三分之二的灵魂所在。当我循着他离去的足迹,在烈酒镇的郊外发掘出那具空空如也的巨人王遗体,并获知本该陨落的银龙复又现身,答案已不言自明。”
马科斯睁大眼睛,难以掩饰心中的惊骇。
“赫尔泰博菈已死,”羊角辫少女竖起食指,“只要再杀死他一次,就全都结束了。”
一阵风吹过。风里夹杂着细雪和雨丝。
冬去春来的第一场雨,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烬白色的恶龙扭过身子,稍稍抬起左翼,遮挡在羊角辫少女的头上。
“说了这么多,想必你已经了解,你们从一开始就毫无胜算。但就像我说的,你们并没有错,错的是莱芙拉和甘愿受她蛊惑的‘圣徒’,只要能矫正这个错误,沙维留存与否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她拍拍沾着湿泥的衣裙,站起身来,“据我所知,吕克·沙维六个孩子,属你最识时务。告诉我那对叛逆之徒的所在,等一切结束,我答应你,你和你的家人都将被赦免,沙维还可以继续做北方之主……”
话音未落,马科斯用尽全力朝她鞋子上啐了一口。
羊角辫少女微微蹙眉,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庞发生了变化。
马科斯颤巍巍地仰起脸,左半脸涂满了混着血水的湿泥,额角暴起的青筋令他的面目显得格外狰狞。
他不遗余力地作出口型:“吃屎去吧……”然后重重地嘿了一声,咧开嘴角,露出两排血齿。
羊角辫少女冷冷地看着他,“看来你也跟修美尔·奥格威一样,不见棺材不掉泪,像你们这样的顽固分子,不配接受净化的洗礼。”
她转过身,斜眼打量跃跃欲试的恶龙,冷哼道:“开动吧,这是给你的赏赐。”
说完,烬白的恶龙便迫不及待地埋下头去。
羊角辫少女不作停留,径直地走入雨中。
第八十四章终局(一)
寒光扫过,一颗披甲头颅从脖子上搬了家,滚落在地。
亮银色的锁甲滑落下来,露出一副深邃惨白的脸孔。尼尔垂眼端详,发现这张脸出奇的俊美。沙场征战,无论一名战士多么富于勇气,视死如归,他在临死之际都势必无法维持从容,再俊朗的脸庞都势必变得狰狞扭曲。可这张脸不同,它就像是从画布上裁切下来的一样,色泽轮廓完美如初。
这不是一名战士的脸。尼尔心想。而在刚才的战斗中,他一共斩杀了三十二名拥有相同相貌的敌人。
想必这就是半身人库恩所说的邪术。自他从杜伊博格还生归来,他就一直竭力说服领主们,让他们相信大敌掌握了一种可怕的邪术,可以轻易扭曲一个人的灵魂和肉体,凭普通人的意志难以对抗。
起初尼尔还以为他是得到了尤利夫妇的授意,有意煽风点火,旨在通过此举吸纳更多的信徒。而这的确在联盟内部引起了不小的恐慌,双子教会无论在民间还是军队中的地位,都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但直到他亲自踏上战场,面对大敌的军队,才明白库恩当日所说俱是事实,毫无夸大。
尼尔站在高处,环视森林中的战场,蝗群似的敌军无穷无尽,不断从阿伦·贝尔平原涌入林地。以联盟军的编制来算,粗略目测对面此役至少投入了三十到四十个军团的战力,规模是联盟军的五倍有余,不仅装备精良,战士的素养也不可同日而语——敌人是没有表情的傀儡,是不惧疼痛和死亡的活尸。更不用说大敌还为此役投入了碾压一切凡人军事力量的马斯坦巨人兵和古龙军团。
双子教会的高级牧师们虽然依仗高超的神术和莱芙拉的庇佑,使联盟军的部队不受到邪术的侵蚀,但绝对力量的悬殊差距,让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失去了悬念。联盟军投入重兵的防线已经一溃千里,见大势已去,士兵们纷纷丢盔弃甲,四散逃命。
巨龙在雪与火的围猎场间肆意屠杀,翼下掀起的狂风推倒了一排排树木,为大军扫平障碍。
尼尔颔首俯视下方逐渐逼近的敌军,长长吐出一口气。握剑的手在颤抖,肩膀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接连斩杀了三十多名敌人后,剑锋不再锐利,遍布缺口,不过使用得当的话,再拉上十几人垫背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解下腰带,摘掉护臂,放松四肢,准备迎接最后的战斗。
“圣徒阁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格休斯?”尼尔惊讶地说。
来人是茜弥菈公主的贴身侍卫,业已退役的前皇帝近卫军百夫长格休斯。
这个现年五十六岁的老兵须发皆白,两颊凹陷,浑身是血和泥,唯独眼睛依然如鹰眼般犀利有神。他急切地握住尼尔的胳膊,说:“公主有危险!”
尼尔一听,顿时变了脸色。
“有一小股敌军突然绕道包抄出现在我们面前,截下了车队,只有我一人奋力厮杀,勉强逃了出来!”格休斯紧紧握着他的胳膊,“现在只有你能拯救她,圣徒阁下!”
尼尔看着下方如蝗群般涌来的敌军,犹豫地说:“我答应过马科斯,要和他并肩作战……”
“你没有辜负他。你没有辜负任何人,圣徒阁下,我格休斯可以作证,你英勇战斗至最后一刻。但你不可就此放弃自己的性命,因为你尽到了圣徒的职责,却还未履行人夫的义务。”格休斯再次用他深沉而充满说服力的嗓音说:“你的妻子需要你。”
尼尔的眼神动摇了。周围全是落荒而逃的联盟军士兵,连滚带爬,丢盔弃甲,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像是从沙堡中不断随风而逝的沙砾。最后连他心底那座坚固的沙堡也土崩瓦解。
他深深地闭上眼,转过身。“带路。”
格休斯见状立即说:“这边走!”
他们混入溃逃的人潮,躲避盘旋在低空中的巨龙,穿梭在燃烧的林木间,流矢雨点似的降落下来,不断有人在他们身旁倒下,后来者便踏着前者余息尚存的身体继续逃命。
跑了没多远,尼尔就发现不对劲。“你们不是南上塞弗斯,为什么你带着我往北走?”
“我们找了一个常年游走在河谷地和塞弗斯之间的巡林客作向导,”格休斯解释说,“他说秘血森林里有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可以避开大路,直抵塞弗斯摩格。可我们刚出发没多久,便不幸被敌人截住了。”
格休斯说得有理有据,可尼尔还是心存疑虑:“据我所知,大敌对俘虏人质、要挟谈判之类没有任何兴趣,目前来看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杀戮和征服。你确定公主还未遇害?”
“尽管是旁系,您的妻子依然是一名血统纯正的奥格威。”
“修美尔还是堂堂六皇子。”
老兵的背影突然陷入了沉默。尼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格休斯没有让他说出来,并且以坚定的口吻重申:“你的妻子比任何人都更需要你。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片刻过后,他们看见了格休斯留在河边的两匹马。
尼尔看着摆放整齐的鞍具和垫在马鞍下层次分明的毯子、兽皮,还有鞍具两侧充实饱满的行囊,一颗心逐渐降到冰点。格休斯没有催促他,只是目送他默默地爬上马背,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僵尸似的跨坐在马鞍上。他在上马之前,看了眼身后火光冲天的黑森林——要不了多久,敌军就将侵占整个阿伦·贝尔和周边的林地,进而向埃斯布罗德挺进。
这位老兵明白,这里正在发生以及将要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再无瓜葛。
他们骑马向北行去,把燃烧的森林和献祭了无数士兵鲜血的战场,远远地抛在身后。
大约一刻钟后,在一条僻静的林间小径下,圣徒如愿与妻子重逢。这里没有格休斯宣称的敌人,在看不到丝毫战斗痕迹的小路旁,安稳地停靠着公主茜弥菈的马车。她的六名贴身侍卫一个不少地环卫在马车四周,路边还有一众随行人员停靠等候。
“尼尔!”茜弥菈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扑进丈夫怀里。
尼尔麻木机械地承受着爱人的拥抱,如鲠在喉。他的满腔怨愤,都融化在妻子喜极而泣的眼泪里。
每每当这女孩儿流露出天性中的善良纯真,都不由地让人忘却这是一段多么功利的姻缘,不论始于如何唐突的机缘都能坦然接受。她打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就努力对他这个来自宿敌家族的男人表达善意,这善意一部分源于责无旁贷的义务,更多却是出于自爱和尊重。这是一种被逐利社会淡忘的古典美德,既对契约关系的尊重,也是对契约对象的尊重。
尼尔做不到拒绝妻子的怀抱。格休斯那句“未竟的义务”音犹在耳,像一捆荆棘条把他绑住。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茜弥菈一边抹泪,一边看向格休斯,“谢谢你,格休斯,你对奥格威的忠诚毋庸置疑。”
老兵略一颔首,“这是我的荣幸,殿下。现在请上车吧,我们要尽快出发,万一敌人扩大包围圈就麻烦了。”
茜弥菈点点头,在丈夫的搀扶下,她重新登上马车。她轻轻回握尼尔的手。
“你会恨我吗?”
尼尔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白,同时也看出了她眼底极力掩饰的恐慌。
“永远不会。”
上一篇:诸天:我是无惨手下一只鬼
下一篇:我的恋爱游戏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