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巴洛克
“难得的团聚时刻,就别做出那副让人丧气的嘴脸来了。”
修美尔没有理会她的讽刺,起身快步走到帐门下,看了看守在两旁、满脸惕疑之色的卫兵,“没有我的吩咐,别放任何人进来。”
说完,他放下门帐,平静地走回桌边,把半满的酒杯往奈乌莉面前一推。
“说吧,你有一整夜的时间跟你最亲爱的哥哥诉苦。”
第七十二章 汇合
修美尔拉过一张牛皮垫缝制的矮脚凳,把硬邦邦的木椅子留给奈乌莉,两人隔桌而坐。
他一肘扫开桌上的笔墨卷宗,摆上两只食盘,从储放腌制品的桶子里叉起一条火腿,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刮丝切片。虽说军旅生活没那么多讲究,但六皇子的吃相依然堪称斯文,细嚼慢咽,荤腥之余不忘补充蔬果,保证营养的全面摄取。
奈乌莉就这样看着他独享飨宴,除了半杯散发着刺鼻臭血浆气味的葡萄酒,她连半点油腥都没沾到。
足足一刻钟过去,帐内只听得见火盆燃烧的哔啵声,刀叉碰撞的叮当声,以及细致而不失惬意的咀嚼声。
“你就是这样欢迎家人的?”
“没人拦着不让你吃,”修美尔利索地切下一片小指厚的火腿,扔到她面前的空盘中,“军营里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别指望有人伺候,凡事都靠自己动手。”
奈乌莉盯着盘子里干巴巴的火腿肉,纹丝不动。
修美尔抬头瞥她一眼,耸耸眉毛:“噢,差点忘了,你现在已经使不了刀叉了。需要我帮你再切薄一点,方便入口?”
奈乌莉不以为然地说:“尽管笑吧,如果这样做能找回你失去的尊严。”
修美尔却摇头。“你误会了,我根本没有那样的奢望,无非只是单纯地鄙夷你罢了。接受了神格的你,最终却落得跟我这凡夫俗子一样的残疾下场,还有比这更滑稽的笑料吗?”
他一边极尽讽刺,一边着手将那块厚厚的火腿切薄、切碎,接着再往告罄的马克杯中斟满馥郁馨香的葡萄酒。
寒暄到此结束。
两人在无言的默契中,揭过旧怨,翻开新篇。
“需要我找个圣修女来?”修美尔故作不经意地说,“你看起来简直跟死人没什么两样,要是你下一秒就咽了气,我也不觉得奇怪。”
“圣修女的医术都是从旧神那儿乞讨来的,如果她们能帮上忙,我为何不干脆自给自足?”奈乌莉揭起断袖,露出肩膀下的创面。
修美尔不禁一愣。这和他预想中血肉模糊的场面截然不同,从肩膀到腋下、直至左肋,看不见任何创伤的痕迹,而是一道道密集繁复的咒文在黯淡的皮肤表面蠕动交织,仿佛没有实体的蛇影在游动。
“我在白雀城的一间圣所里,见到了被我们称作父亲的男人。”
修美尔听到父亲二字,脸色微变。
奈乌莉继续说:“现在我可以作证,你在皇宫前的所见所闻,皆非幻觉。在我看到他双眼的那一刻,我就确定,他已不再是巴姆们的康儒拿,也不再是奥格威的萨翁硫斯,他的一言一行都被打上了奴隶的烙印,活像个在囹圄中狂吠不止的疯子。”
“就像巴姆受肉于奥格威,难道是一个更强大的上位者降临并取代了祂们的位置?”
“差不多可以这样理解。”
“差不多?”修美尔狐疑地问。
“因为与其说取代,更像是……”奈乌莉迟疑片刻,“我不知道这样表述是否准确,但在我看来,巴姆的痕迹几乎被抹消殆尽。如果你曾去过伊舍菲尔德,见过那里失魂落魄的平民,就能理解我要表达的意思。”
祈愿塔一进一出,面目全非,黑曜石柱下的酒池肉林,无异于恶魔请君入瓮的戏码。
“抹去,”修美尔思忖,反反复复琢磨这个词的深意,满腹忧疑,“一个比巴姆更强大的上位者,就够不可理喻的了,按照你的描述,我完全……”
他刚想说这个神秘上位者的身份一筹莫展,头脑中却猛地浮现出约翰·里斯的四方穹顶,和那个嚎叫着招来毁灭的邪恶羊首。
能够唤来深海、吞噬半数巴姆的黑山羊,摇摇铃铛便扼杀掉整支要塞守军的牧羊女,他愈是回想,愈是感觉自己快要掐住这桩世纪悬案的脉络。然而大敌的真面目始终如同雾里看花,那依稀可见的轮廓,便是他能看到的全部了。
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过后,修美尔将自己过去近半个月的经历见闻和盘托出。
奈乌莉对他破天荒的坦诚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毕竟彼此积怨还远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家务事再大,也大不过眼前的灭顶之灾。
听完他的讲述,奈乌莉眯着眸子沉吟一会儿,说:“我们或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你的新盟友未必毫无准备。”
“你是说尤利尔?”
“嗯。阿盖庇斯一役后,我和他有过两段交往,一次是前往伊舍菲尔德讨伐异端,另一次就是我们在塞弗斯摩格的‘偶遇’。我屡次试探他的口风,但他始终对此守口如瓶。当初他究竟基于何种交易献祭了火种,又是如何从深海中逃脱,我们对此几乎一无所知。”
奈乌莉叉起一片火腿,搁到了嘴边,又放下,“如果他只是出于不信任而有所保留倒也罢了,要是连他也摸不透大敌的底细,这才是最糟的。”
“别忘了,他背后还站着一个强运加身的赌徒,和一个乖张孟浪的饕客。”修美尔提醒她。
一个极其阴险歹毒,一个出离凶暴疯狂,她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你的确不能忽视这对双胞胎,不过她们的行动模式也并非全无章法。”
修美尔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莱芙拉如此执着于诞下自己的子嗣,难道单单是为了拙劣的效仿巴姆伊芙?她就像个精明的婚姻贩子,第一次出卖子宫,她就险些让尤利尔·沙维以肉体凡胎封神,你敢断言她踹掉迪恩尔、转投尤利尔的怀抱只是委曲求全的无奈之举?”奈乌莉冷笑着连连摇头,“现在的莱芙拉或许不足为虑,可假如她正在暗中酝酿自己的第二胎,我们恐怕就要当心了。”
修美尔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正是因为有过血的教训,兄妹二人在双子的问题上才能总是保持出奇的一致性。
“不管你相不相信,但我很高兴你还活着。”
奈乌莉回以一个并不怎么走心的微笑,对修美尔虚实参半的感慨也算礼尚往来。
“先别急着高兴,这正是我感到不对劲的地方,”她说,“我承认,我原本就没有鱼死网破的打算,对逃脱的时机拿捏得也算得当,不过大敌既有能力一口气俘获近乎全数皇室成员,把他们打下囚笼,制服区区一人更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事。”
“你折了一条胳膊。”修美尔提出异议。
“折?这个说法不太正确,”奈乌莉纠正他,“我们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形式的肢体接触,彼时那间圣所的穹顶上浮现出一个硕大的血瞳羊头,只是被它凝视了一眼,我半个身子就开始像狂风中的沙塔一样瓦解。没有创伤,没有流血,只有粉身碎骨的痛楚贯穿全身。在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化为无数星星点点的沙砾,要被吸进那个血瞳中,大脑中的意识随之汇入一条光芒万丈的通道,险些不能自拔。我的反抗,我的愤怒,我的仇怨,仿佛石沉大海,浸没在那翻滚着的、腥臭的淡黄色液体中……这让我莫名想到在伊舍菲尔德的经历,再回看杜伊博格要塞守军的遭遇,那些丧失人形的死者,你不觉得这中间有什么联系吗?”
修美尔摸着嘴唇,随着沉思渐进,逐渐把头埋得越来越低,烛光在其深邃的眼眶投下两块浓重的阴霾。
他对杜伊博格守军将士蹊跷的死法不是没产生过怀疑,只是情势紧迫,不容他深思,现在一想,顿时感觉疑点重重。
最令他无法释怀的一点是,为什么同样听见了牧羊女的铃声,独独他和灰烬御卫能幸免于难?而之后与牧羊女的直接对峙,也证明了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有区别对待的打算,因此他能逃过一劫既不是刻意安排,也不能说全然是侥幸。
“事实上,当我漫游在那片庞杂的意识海洋中,我感受到了火种和圣杯的气息,微小,却清晰……”
修美尔闻言骇然。
贡德乌尔的星星之火,贝奥鹿特的冲天炬光,埃斯布罗德的暗焰之殇,庞塔遗迹下不见真容的深渊秘杯,伊舍菲尔德黑塔上唤醒巨龙军团的滔天邪能,生命之树目前已结出五枚果实,如今第六座圣杯现世,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
“所以,我在想……”奈乌莉神情严肃地望向修美尔,压低了声音,“会不会是存在某种我们暂时无法看见的桎梏,限制了大敌的能力,否则凭借那神乎其技的屠戮手段,何须劳师动众发动战争?”
“所以你认为这跟圣杯有关?”
“不排除这个可能,”她注视着修美尔略微闪躲的双眼,“要想搞清楚这个问题,除了上天堂岛一探究竟,别无他法。”
“莱芙拉就在阿伦·贝尔,她不会容许你进入埃斯布罗德。”修美尔斩钉截铁地说。
“是,我或许做不到,但不代表你不行,”奈乌莉告诉他,“你没有接受巴姆的恩赐,一介凡人之躯,她的爪牙没有那么容易捕捉到你的气息。”
话音刚落,丰碑谷要塞的城墙上突然吹响警鸣,浑厚沉抑的号音回荡在山谷之间,久久不散。
号角吹响一次,象征友军或巡逻骑兵返程。
一些将士从睡梦中惊醒,迷迷糊糊地走出帐外,互相打量,对即将到来的灾难一无所知。
直到第二声号角响起。
霎时间,敌袭警报让营地炸开了锅,睡意未消的士兵们从帐篷下踉跄着鱼贯而出,前赴后继地登上城墙。
看着帐篷外流窜的火光与兵荒马乱的重重剪影,奈乌莉快步绕过桌子,抱起架子上的鞍具,不由分说地塞进修美尔怀里。
修美尔抱着沉甸甸的鞍具,错愕地看着她。
“这里不属于你,不属于一个离了拐杖连站都站不稳的瘸子。去你该去的地方,做你该做的事。”
背对修美尔,奈乌莉一脸漠然地拔出剑来,举步向火光漫天的帐外走去。
“踏上战场是战士的义务。”
她再也没有回头,拨开落合的门帐,像一叶单薄的扁舟汇入嘈杂的人潮。
失控的战马在营地间乱蹿,撞翻了火盆,照亮泥泞间的水凼,粼粼波光随即便被一双双军靴踏碎,士兵在长官的严厉催促下,扛着武器闷头奔向自己的岗位。
奈乌莉被卷入这片人头攒动的海洋,试图在混乱中辨认西面城墙的方位。
突然间,一声撼天动地的悲啸响彻山谷上方。
这一瞬间,涌动的人潮戛然而止,无数双惊恐的眼睛投向星光促狭的夜空。
只见一头硕大无朋的有翼巨兽轰然撞入山谷一侧的绝壁,携卷万吨泥石隆隆滚落下来。
第七十三章 天降
无可计数的泥石从峭壁上倾泻而下。
“山崩!”
雷斯特爵士一声大吼,地上众人哄然作鸟兽散。
要塞的外墙并非严格抵靠山体而建,北墙之间隔着一道均宽将近六十呎的裂痕天堑。但从高处崩落的山石在峭壁上连弹带蹦,越滚越快,越跳越高,直越过裂痕天堑,向要塞中坠来。
轰!
一块规模堪比中军大帐的落石卷着无数锐石碎屑率先着陆。
凶猛撞击之下,北墙中段近乎全部塌毁,只留下一段矮矬惨淡的墙根,仿佛巨兽啃咬之后留下的齿痕。
这还不算完。
那只一头撞进峭壁的巨龙,坠落高空之际,几度挣扎着想飞起来,却一次比一次摔得更狠。
地面上的人看不清它在与谁战斗,却能听见它愤怒的嘶吼,看见它硕大的脑袋数次砸进峭壁,以颚犁山,稀里哗啦地掘起无数泥石,宛如暴雨泻地。纵使要塞中的守军将士在第一时间就逃离了北墙,但灾祸无眼,好几块巨型落石接连飞越城墙,不少士兵来不及避让,一眨眼就葬身于巨石翻滚的轨辙之下。
滚石所过之处,墙毁人亡。
而造成这场无妄之灾的祸首,终于在一声力竭的哀嚎下,虚萎地摔进要塞中。
从空中跌落的巨兽,贴着地面滑出近二十米,最终一头撞进了要塞西南角的石塔当中。
过了一会儿,幸存者们纷纷从藏身的掩体后面露出头来,张望打探,确信不再有滚石从天而降,一些将士壮着胆子走了出来,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慢慢向石塔围拢过去。
通体呈铜绿色的古龙,此刻安静地趴伏在城墙脚下,没有半点声息,俨然是死透了,只是它如同小山般巍峨的身躯,便足以让凡人们望而却步。
“一只垂死的蜥蜴有什么可怕的!?拿起你们的剑来,士兵,给它最后一击!”
丰碑谷要塞的指挥官,雷斯特爵士作为在场唯一见识过古龙真容的人,其表现远胜旁人,即使满身伤痕,仍在不遗余力地指挥调度——毕竟比起冠有皇后之名的银龙,这头铜绿色古龙无论外貌体型都要逊色不少,远不及当初赫尔泰博菈降临宝剑滩予人的震撼感受。
只是他的命令就像石沉大海,没能在噤若寒蝉的人群中激起一丝涟漪。
丰碑谷要塞的守军将士,无不是百里挑一的精锐,沙场征伐的佼佼者,但凡人的勇武终究有限,他们对古龙的了解不过是传说中最骇人听闻的只言片语。童年的梦魇一生挥之不去,这种恐惧是自然法则的无情倾轧,它与生俱来,无法被后天培养出的意志品质所克服和战胜。
军人的纪律性和服从性,在恐惧的肆虐下荡然无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尽皆裹足不前。
见手下将士公然抗令,雷斯特爵士怒不可遏,当即就抓起一个吓得痛哭流涕的年轻士兵的领子,准备杀一儆百。
一只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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