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411章

作者:黑巴洛克

第六十九章 莱芙拉的计划

傍晚的秘血森林一片沉寂,远方时而传来座狼的呼嚎。

“亲爱的主人,咱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只要不被人看见……”男爵吞吞吐吐地说。

一个水桶似的膀粗腰圆的人影走在前面,一脚深一脚浅地蹚过积雪,坚定不移地迈向森林深处。

“没人拦着不让你回去,墙头草卿。”芙尔泽特瓮声瓮气地说。

从不因为外界因素松懈审美追求的她,今日一反常态,里三件外三件把自己裹成了头狗熊,橘黄色的羊毛围巾绕着脖子盘了几圈,口鼻封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灰眼珠,左顾右盼。

当然,这绝不是因为听信了索菲娅·沙维的一家之言,后者在养胎和产妇护理方面的建议实属危言耸听。

硬要说为什么,防范迪恩尔那屡教不改的裸露癖倒是个不错的理由。

噗的一声。男爵在跳过一条拦路的树根时,不慎脚滑摔了个狗吃屎。

它东倒西歪地从雪堆里爬出来,气喘吁吁地继续追逐莱芙拉的足迹:“这一次……出于对尤利尔的责任,我不会抛下您独自离开……可我还是想不通,要是您不想被人发觉,明明还有更稳妥的做法……”

“时不我待,墙头草卿,”芙尔泽特在迎面吹来的寒风中抱紧了自己,蹒跚前行。

“您可以叫我塞巴斯蒂安,或者像以前那样称呼鄙人的姓氏,”男爵郑重其事地提高了声音,“还有,如果您是为了躲开索菲娅,其实大可不必。她不喜欢您,这确实不假,但从她最近的种种表现来看,她是站在您这一边……”

“如你所愿,塞巴斯蒂安·墙头草·舒尔茨卿,”芙尔泽特回呛道,“另外我必须要纠正你,我不需要躲着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值得我屈驾避让,我只是……”

“嗯?”男爵疑惑地仰头。

芙尔泽特咬牙切齿地呼出一口气:“我恨养胎药。”

空气中的硫磺味越来越重,她知道离目的地不远了。

尽管从确认有孕在身以来,她一直待在旅馆的房间足不出户,索菲娅更是形影不离,但堂堂莱芙拉岂会被这点小小的挫折打败,在阿伦·贝尔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她的双眼。

一个小时前,彼得·沙维接到一份从伊尔卡岗哨传回的密函,并迅速召集了以首席参谋马科斯在内的数位亲信秘密磋商,紧接着,便是联盟高层悉数到场的紧急会议。

黑胸歌鸲从小镇和军营各处带回消息,这种歌喉奇妙的鸟儿是她在放弃桀骜不驯的猎鹰后,退而求其次豢养的新宠,小巧无害,因此从不被人警觉。它们给她带来了某个抛妻弃子、人伦尽丧之徒的音讯,不幸的是,这个可鄙的家伙还活着,并且乐不思蜀,又转头朝着门威列的下游前进。

至于稍后提及的敌情,以及杜伊博格要塞有可能危在旦夕的消息,芙尔泽特压根儿没听进去。

对她来说,只要读懂了尤利尔的行为,对战局的判断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很显然,他和奈乌莉的贸然登门,惹得白雀城的主人不开心了,进而采取了一系列报复措施。

毫无疑问这是开战的信号。

双方注定要以鲜血和死亡来给这个漫长的严冬画上句点。

芙尔泽特历来热衷于放手一搏的豪赌,只不过是别人放手一搏,别人倾家荡产,而她永远在赌徒的外表下,保有一颗损人利己的拳拳赤子心。之所以离开舒适温暖的旅馆房间,冒着寒风外出,无非只是对这一信念的忠实贯彻罢了。

周围雾气渐浓,久违的盎然绿意星罗棋布地点缀在素白的山林间,脚下厚厚的积雪不知不觉变成了潮湿的泥土地,大大小小的水洼随处可见。

她伸手拂开茂密的灌木,一片热雾腾腾的天然堰塘映入眼帘。

“那是什么声音?”男爵被隆隆不止的地鸣搞得一惊一乍,唯恐地底蹿出像阿尔格菲勒那样的庞然大物来。

“臭虫打呼噜的声音……”芙尔泽特嗤之以鼻道。

说罢,她一脚插进了没过脚踝的热池中,茂盛的水草随波摇曳。

男爵眼疾爪快,纵身扑到她的裤腿上,三两下就爬到了背上,心安理得地搭上了顺风车。

一人一猫在荡漾的碧波中跋涉,四周几乎看不到被严冬摧残的痕迹,连顽石上都爬满了青苔。但就在几个月前,这里还只是一块被数个或大或小的硫磺泉围绕的、积雪皑皑的低地,只有离群的座狼在此安家。

拜赫尔泰博菈所赐,自从它在此落窝后,这座凄冷的雪坑就变成了一片生机蓬勃的湿地。

而这向外辐射出数里,乃至数十里的隆隆地鸣,正是银龙熟睡时发出的鼾声,源源不断的热量从火炉一样的胸膛下释放出来,消融了积雪,造就了这片奇异的生态景观。

赫尔泰博菈横卧在浓雾中的轮廓已经足够巨大,当她拨开雾气,来到银龙的面前时,还是不免为它伟岸的身躯感叹,宛如一座熠熠生辉的银山。

芙尔泽特伸出手,抚摸熟睡中的银龙的鼻翼,忍不住感慨:“还好当初没把你抓回来养,不然一顿饭能吃掉我一个村的信徒,这怎么养得起。还是帕拉曼迪合我意,任打任罚,脏活累活一样不落,吃得还少。”

脚下的水面咕噜噜地冒泡,热气腾腾,男爵却听得冷汗直冒,浑身哆嗦。

它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遇到这对生冷不忌的猛人夫妇,从来就不知道一个怕字怎么写。

“虽然我也没什么资格数落你,可看到你如今这副落魄的丧家犬模样,我必须向你坦诚心中的欢愉。迪恩尔就更不用说了。”

银龙兀然变得粗重的鼻息,说明它听见了芙尔泽特的话,而随后缓缓咧开的嘴角,则是它对这番话最直白的回应。

男爵咕咚咽了口唾沫,它粗略丈量了一下芙尔泽特和那两排龙齿的个头,不无悲哀地意识到,他们连塞牙缝的份儿都不够。

“别担心,舒尔茨卿,我不是来找这只臭虫叙旧的,”芙尔泽特安慰它说,“我会帮尤利尔把它从冬眠中唤醒,让它回去主人身边。但是在此之前,我需要弄清楚一些事。”

“可尤利尔他……”

“闭嘴。”

男爵立马噤若寒蝉。

此时此刻,它不禁为自己虚伪的奉献精神追悔莫及,嘴上嚷嚷着报恩,实际上只是看穿了莱芙拉对尤利尔的依赖,才在怯懦谄媚之余,偶尔扮出一副宁折不屈的姿态,以进为退。

但芙尔泽特接下来要做的事,显然违背了它“义薄云天”的初衷。

即便只是旁听,它也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从犯,被迫要进行站队。

芙尔泽特温言细语之间就把刀架在了它的脖子上。

“我一直没有想通,尤利尔既然从这只臭虫身上取回了三分之一的灵魂和火种,它理应得到与卢纳德相同的下场,可为什么它还能活着?”她轻轻抚摸龙吻上的柳叶鳞,若有所思,“究竟是什么东西维持着这具庞大躯壳的运转,我想不到。除了火种,到底还有什么……”

男爵明白自己没有保持沉默的权力,趴在她肩头犹豫了一会儿,说:“也许是种族的天赋使然呢,毕竟很少有听到古龙会自然衰老的说法,而是‘凋零’。”

芙尔泽特冷笑。“神祇尚且不能永生,区区臭虫也配?”

“开辟生命的新疆域正是需要如您一般的智慧和勇气。”

“谢谢你的赞美,舒尔茨卿,顺便也恭喜你。”

“……恭喜我?”

“恭喜你能看见明早的太阳了。”

男爵如蒙大赦,紧绷如弦的身子终于得以稍稍放松。

芙尔泽特缓缓翘起食指,一簇炽白的火焰跃然其上。

“看,这就是从巨人王那里得到的三分之一火种,是不是觉得好像一挥手就会熄灭似的?”

男爵对她的话深以为然,这簇白焰的轮廓约莫只比指甲盖大上一点,摇摇欲灭。

可它看起来又是如此的瑰丽动人,每一次随风曳动都有种扣人心弦的易碎感,男爵如痴如醉地凝视着,一时间忘记了回答。

芙尔泽特并未责备它作为一介弄臣的失职,自答道:“因为它的柴薪是灵魂,三分之一的圣徒灵魂只能烧到这份儿上。别看它如此渺小,换成普通人的灵魂,你可知道要多少才能与之相当?”

男爵讷讷地摇头。

“很遗憾,我也不知道,”芙尔泽特沉吟道,“估计把帕拉曼迪体内的所有灵魂付之一炬,堪堪够用吧。”

对莱芙拉这条忠犬的来历,男爵略知一二,它可谓是灵魂的移动容器,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替双子收容了不计其数的灵魂。

而把帕拉曼迪付之一炬才能换来火种的片刻延续?

它似乎终于明白尤利尔被如此看重的缘由了。

“题外话就到此为止,”芙尔泽特蜷起手指,将那枚火种握入掌心。

再度摊开手掌时,其掌心上浮现出一道道流动的焰纹。

她把手掌覆在银龙的脖颈上,炽白的流焰如游曳的白虫接二连三在龙鳞间流窜而过,被白焰照亮的部位顿时如同灯罩般朦胧透明,凭肉眼就能窥见交错的血管在一片黯淡的蓝色间强而有力地持续泵动。

“我总是赞成夫妻之间应该保有各自的隐私,因为亲手挖掘被刻意埋藏的秘密才格外的有成就感。”她一边说,一边沿着龙颈向下抚摸,直至接触到引发地面震动的源头。

白焰在银龙宽阔的胸膛扩散,如烟似水,一丝丝渗进鳞片皮下,逐渐照出这块巨大炉膛的轮廓。

很近了。还差一点。

芙尔泽特又朝银龙的后肢挪动了几步。她想要的答案,就蕴藏在那膨胀松弛的腹部下面。

在真相揭露的那一刻,她却没有收获多少成就感,甚至连恶劣的窥私欲也没能得到预期之中的满足。

她只感受到无以复加的滑稽,令人捧腹的荒诞。

男爵对忽如其来的沉默感到不解,一转头,却看见令它汗毛倒竖的笑脸。

“龙的胃号称连石头和钢铁都能融化,所以对这些臭虫来说,从来没有忌口一说,谁能料到不可一世的银冠皇后居然栽在了这上面。”芙尔泽特哈的一声笑了出来,“真是没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了。”

笑着笑着,她的眼神就冷了下来。

手掌轻轻压着龙腹,银龙急促的呼吸声逐渐平缓下来。

“谢谢你,赫尔泰博菈,”她的细语如同母亲的安抚,“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有顾虑了。”

第七十章 化身

随着靛青古龙的坠落,战局急转直下。

进入地面,国王之剑在白刃战中的强势显露无遗。

龙骑将的作战方式俨然如同一头不知疲倦的疯兽,大开大合,穷追猛打;芙琳则更注重技巧,刚柔并济,锋芒收放自如,和上一任国王之剑相比,她的战斗风格与传统的圣职者大相径庭,处处透着一股背离如虹正道的邪气。

她像老猎人一样耐心、狡猾,擅于佯攻,每次退避都是为了蓄势还击,而每次主动出击都不求一蹴而就,旨在消磨猎物的意志力。轻伤积少成多也能致命,不一会儿,龙骑将已是遍体鳞伤,盔甲的道道龟裂下都渗出血来。

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要塞上空,铁锈古龙与无鳞紫龙依然谨慎的盘桓于战场之外,漠视同伴的失利。

无鳞紫龙舒展双翼,埋低了皱巴巴的脑袋,为乘坐在它背上的龙骑将提供俯瞰的视野。

卡麦尔的兄长,曾经最受萨翁硫斯大帝宠信的二皇子沙利叶,身披黑甲,端坐于龙背。从前棱角分明的俊脸,如今满是脓疮,鼻梁不复英挺轮廓,只能在浮肿的脸庞中间看见两个大小不均的出气孔;左边嘴角开裂延伸到耳根,暴露出焦黄的臼齿和牙床,呼吸发出的粗喘声好似拉风箱。

他以硕果仅存的左眼,冷冷睥睨下方的战场,见证其名义上的至亲手足节节败退、陷入绝境。

明眼人都看得出,卡麦尔已不堪重负,他的对手即将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他们原本是为了弥补牧羊人库祖玛的过失而来,目的是将奥格威的遗孤斩草除根,遭遇猎人师徒可以说纯属意外,而此二人展现出的实力更是超乎预期。亲眼目睹两场战斗始末的沙利叶,对敌我实力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他断定现在下场支援卡麦尔,不仅无法挽回失败的结局,甚至有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尚在初出茅庐时,尤利尔·沙维就敢凭一己之力挑战阿尔格菲勒,而后他的实力更进一步,在阿盖庇斯的四方穹顶下继承了圣子的遗产,重塑双臂,如今又得到余孽们的拥护加冕为王,连桀骜不驯的古龙也不敢直面其威势。

把他留给主人无疑才是明智之举。

就像在伊舍菲尔德时那样,他那剩下的三分之二灵魂与火种,迟早也将归于歌恩·赛托伦。

念及于此,沙利叶右手握拳,高高举起,示意骑乘铁锈古龙的龙骑将准备撤退。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声凄厉的吼叫。

沙利叶悚然回头,只见铁锈古龙半截身躯都被焦油似的黑色稠液缠住,挣脱不得,它在空中哀嚎挣扎的模样,却像极了被海潮淹没的困兽,竭力想要浮上水面。

它的翼膜被腐蚀出一个个窟窿,鲜血长流,眼角泣下两行黑泪,令万物战栗的咆哮变成了卑微的呜咽。恶龙一张口,无数条漆黑的人臂从喉咙深处争相涌出,塞满口腔,生生撑开双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