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巴洛克
遭此重创的黑龙再也无力腾空,它像个醉汉似的,无力地扑打着翅膀,虚萎地摔向了卢比西宽阔的冰面。
在春季行将来临之际,卢比西的冰面不再像两个月前那般厚实,它就像一块糖糊的薄板,承受不起黑龙的重量,噼里啪啦地崩开了一个面积数倍于黑龙体型的缺口。
格拉纳希法获救了。它在浅水中用力地翻滚扑腾,冰冷的河水阻止了黑色火焰进一步吞噬它的脑子,也夺走了它继续追击的余力。
一队从后方拍马赶到的圣职者,亲眼目睹了黑龙坠入冰河的惊魂时刻,但达利斯主教的命令让他们无暇旁顾:那匹黑马已经通过了冰封的河湾,安然无恙地抵达了对岸。
终年迷雾缭绕的沼林就在前方,不少人看到了沼林蜿蜒突出的前沿,状似蜥蜴脑袋,隔岸鬼祟张望。
“快,”领头的骑士催促道,“绝不能让他跑进沼林!”
他一边率众策马狂奔,一边在心中默默祈祷不要深入那险恶之地。
殊不知就在对岸的沼林中,正有一双蔚蓝色的眼眸,在树梢上远远观望这队横穿冰面的不速之客。
一个瘦猴脸的游骑兵从树冠中探出头,拍拍树干,提醒在下方扎营的伙伴:“嘿,把马都拴起来,咱们来客人了!”
游骑兵们立马忙活了起来,将火扑灭,抹掉足印,在露营点铺散一层干燥的枝叶。做完一系列准备工作,他们悄无声息地散开,隐匿于裸露的岩石之下或覆雪的斜坡后方。
而经验最老道的游骑兵们,则选择埋伏在曲折的血杨林中,融入进苍凉素白的背景之中。
一个鬓角有块烧痕的中年游骑兵背靠血杨,不动声色地擦拭着自己的小刀,斜眼打量了下埋伏在左后方的新人。后者正在手中摩挲着一个亮晶晶的小物件,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打起精神来,新人,”老兵操着一口浓郁的歌尔德腔厉声说,“战争可不讲矜持礼让,南方佬不会看你是女人就手下留情。如果你听奥拉比讲过他那游骑兵老婆的事,就会知道实际情况比这更糟。”
被老兵唤作新人是一名在游骑兵之列中十分罕见的年轻女性,狼皮外衣包裹得严严实实,臃肿的装束下仍依稀可见修长高挑的身段,腰间斜插着一柄绑着块黑布的灰鞘长剑。
她将手里摩挲着的小物件,用一条朴素的淡绿手帕慎重地包起来,揣进怀里,慢慢支起冻得白里透红的面颊,无声南望。
眼底的柔情一抹而尽。
“正合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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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大的二合一。
第五十四章 一枚纽扣维系的过去与未来(下)
马蹄在雪地中翻起的黑泥格外醒目。
她循着这条歪歪扭扭的痕迹,最后在半英里外一棵腐败的血杨下找到了死去的战马,以及奄奄一息的骑手。
标志性的灰色长袍,这应当是一名在巴姆教会中级别较高的牧师。他背抵血杨,瘫坐在一片殷红的雪中,下半身连同盾牌被几百磅重的马尸死死压住,断裂的股骨刺穿皮肉暴露在右大腿外侧,血流不止。
他虚弱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目光涣散,气息似有似无,手中却还紧握着连枷。
薄雾缭绕的沼林深处,煞白的寒冬吞没了一切,万籁俱寂,只有松雪揉挤发出的咯咯声。
她走到垂危将死的牧师跟前,用脚尖踩住地上那坨带刺的铁球。
“遗言。”
牧师深吸一口气,竭尽全力支起颤抖的眼皮,对她投来轻蔑而讥讽的一瞥。
“我……认得……你的佩剑,”他咳出血来,后面的话已然发不出声音,只能通过蠕动的嘴唇分辨出“叛徒”二字。
说完,他便脑袋一歪,从树干上软软地滑落下去。
几分钟后,负责收拾残局的游骑兵陆陆续续地追了上来,看到同样与他们身披游骑兵斗篷的芙琳,不少人流露出畏惧的神情,不敢轻易靠近。
毕竟单枪匹马灭掉一整支圣职者小队这种事别说有人看过,就算是听说,也仅局限于三教九流的酒桌谈资。
胜者的功勋无人追捧,簇拥在她周围的却是游骑兵们惧怕怪物一样的眼神。
直到有老兵赶来,才终于打破沉默的坚冰。
瘦猴脸从沼林另一端骑行而来,对逡巡不前的菜鸟厉声喝令:“愣着干什么,赶紧干活,说不定第二批追兵马上就到了。”
如梦方醒的游骑兵们才淅淅索索四散开去,扫荡战场,搜缴战利品。
瘦猴脸翻身下马,向一旁的芙琳点头致意,“辛苦了,”他讪笑道。虽然不像新兵们那么怯场,但声音还是显得有些底气不足。“迪米特爵士带人来的时候,我倒是听他稍微提过你的本事,不过……这和亲眼看到完全是两码事。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前线人手本来就不充裕,免不了赶鸭子上架,我们也是能小心就小心,一直以来都尽量避免正面接触,减少人员损失。”
“理解。”
瘦猴脸蹲下来检察尸体,没发现明显的致命外伤,胸腔下陷,肋骨断了好几条,恐怕是肺被刺穿了。
“他们的头儿?”他回过头问。
芙琳把一枚镂空的银色太阳胸针扔给他。
“嚯,官儿还不小,”瘦猴脸把玩着胸针,一脸戏谑地说,“他的耳朵能顶一队人了,小伙子们该羡慕死了。”
“谁想要谁就割去吧。”
瘦猴脸忍不住斜目打量了她一下,试图分辨这究竟是一句戏言、谦辞或试探,还是她真的不在乎这无数人垂涎的军功。
他最终还是在那副拒人千里的冷漠姿态前败下阵来。
这女人从头到脚都像一团被铁蒺藜网包裹起来的谜,浑身是刺,不宜招惹。
“对了,我们的人在前面截住了那个黑骑手。山姆估计说是个重要人物,不然那边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险来追。”
“我现在只是个下级游骑兵,审讯的事轮不到我插手。”芙琳面无表情地说,转身去牵自己的马。
道理是这个道理……
瘦猴脸叹了口气,两手叉腰,有些气馁地说:“听着,我不知道上头到底是怎么安排的,如你所见,我手底下过半数都是赶着去投胎的新兵,总之该照顾的我尽量照顾到了,其他不该我多嘴的事,我也不问。既然你这样说了,山姆那边还等我过去拿主意。”
他烦躁地挠了挠头,一边嘟囔一边踩实铁镫,准备上马。
“等等,”芙琳突然从后面叫住他,“你刚说什么?”
瘦猴脸疑惑地问:“我说山姆他们那边还在等回话,怎么了?”
“后面那句。”
“后面?”瘦猴脸愣了愣,没想到嘴里絮叨的牢骚话被听见了,“呃,是奥拉比那家伙,一口咬定说那黑骑手是沙维家的人,伙计们都拿不定主意,山姆认为你是上头派来的,说不定握有我们不知道的内情,所以我才过来找你商量。”
芙琳微微眯起眸子,“他凭什么断定是沙维家的人?”
“他头发是灰色的,眼珠子的颜色也……嗯,差不太多,”瘦猴脸摊手说,“别说奥拉比,我瞧着也像。”
芙琳直截了当地问:“人在哪?”
瘦猴脸不懂她为什么忽然又过问起这事,犹豫了一下,回答说:“就在沼岸边,离我们前天落脚的地方不远。我带你去。”
沼林路况复杂,地势起伏不平,处处埋伏着深堑和吃人不吐骨头的泥潭,终年不散的迷雾更使人难以辨明方位,只有经验老道的游骑兵能在这座天然迷宫中畅行无阻。
在瘦猴脸的带领下,两人一路沿着沼泽无垠的长岸前行。
雾在绿色的沼泽上攒聚,迎面而来的风里夹杂着腐烂植物的作呕气味。
恍惚之间,迷雾中现出一尾黑鳍,在半空中游曳而过,只是当她定睛细看,那条滑溜的尾鳍便如鬼魅似的消失了。
凭空溯流的生物,在芙琳印象中只在埃斯布罗德见过一回,来自遥远深寒领域的投影,绝不会无缘无故地照进现实。
“是奥拉比,”瘦猴脸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只见一个萧索的身影,踉跄着从前方的迷雾中跌出。
“不对劲!”芙琳猛然拉住缰绳,勒停了马,“停下,别过去!”
等她出声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一具满身黑瘤的肿胀活尸从骤然迷雾中扑了出来,瘦猴脸游骑兵猝不及防,从惊嘶失控的马背上跌落下来。紧接着,六七个活尸从浑浊的绿泽中浮上来,争先恐后地扑向岸上的猎物。
瘦猴脸尖叫挣扎,却无济于事,活尸抓住他的四肢,埋头啃咬他裸露的脖颈,鲜血狂飙。
芙琳两腿一夹马腹,驱马驰前。她掐住紧裹剑柄的黑布,用力扯开绳结,伴随嗤的一声,锈蚀的锋锐出鞘,扑在游骑兵身上的三具活尸瞬间被拦腰斩断,腹腔中稀里哗啦地流泻一地裹挟着贝壳虾蟹的黑水。
锈迹浴血剥落,每一秒都在变得更加锃亮锋利,锐不可当,而出鞘的代价是,芙琳原本如同冰雕一般无暇的肌肤,逐渐爬上丑陋的疤痕,尤其一条猩红狭长的创口从她右耳的耳根一直延伸到颈窝,怵目惊心。
没有心智的活尸自然不懂得畏惧,前赴后继地迎向她的剑锋,癫狂赴死。
随着最后一具活尸被斩首,聒噪的嚎叫声戛然而止。
芙琳提着缰绳,驱马慢慢来到瘦猴脸游骑兵跟前。他的右臂被活尸从肩膀上生扯了下来,还连着几丝筋肉,脖子和锁骨周围被啃得坑坑洼洼,血肉模糊,但不知该说是可敬,还是该说可悲,他竟奇迹般地还没咽气。
她下了马,平静地站在游骑兵身旁,看着他因难以忍受的痛苦而抽搐。
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被倒灌的血堵住,发不出声音。
“是的,被深海侵蚀了,”芙琳告诉他,“我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瘦猴脸缓慢而无力地眨了下眼,向她致以最后的谢意。
芙琳提起剑,轻轻落在他的胸前。
“赐汝慈悲。”
游骑兵没了动静。
她甩掉剑刃上的血,低下头,一个背壳上长着三只人眼的螃蟹正努力翻越她的脚背,触感逼真。
这说明污染源离她很近,而且污染浓度也不是她在埃斯布罗德经历的那次可以比拟的。
她环伺四周,从活尸体内爬出来的鱿鱼虾蟹,仿佛受到深海潮汛的呼唤,相继汇成几股窸窸窣窣的迁徙潮,不约而同地朝着东边的某处进发。
芙琳提着剑,跟随它们的迁徙途径,毅然踏入攒涌的迷雾。
在通过了国王之剑的试炼后,她获得了远超常人的感知力,但置身于濛濛白雾之中,可视范围极窄,连五步开外的地方都看不清,她只能更多依赖听觉和嗅觉。
随着气候开始转暖,积雪消融,沼林中随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水凼泥潭,白绿斑驳的湿地很快走到了头。她一脚插进了没过脚踝的水草,碧波迭荡。
芙琳蹚着裹足刺骨的水波继续前进,那股污染腐败的气味离她越来越近。
没过多久,她就看到一团高大的黑影在前方赫然浮现。
她当机立断地举起剑,正要挥斩,那团黑影却原地绕圈踱起步来,一边戏水一边发出愉悦的哼哧声。
芙琳没有感受到类似活尸扑面而来的敌意,于是带着疑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拨开迷雾,竟是一匹膘肥雄健的黑马映入眼来。
黑马停止了嬉戏,它静静伫立在那,用那双黑宝石般乌亮的眸子端详起这个陌生人。
芙琳不无惊讶地发现,那股腐败味道的源头明明近在咫尺,她却没有从这匹黑马身上找到丝毫深海侵蚀的迹象。
它是如此的蓬勃、健壮,充满旺盛的生命力。
芙琳从未见过毛发色泽如此油亮的宝马,宽阔的骨骼,健硕的肌肉,丰满的鬃毛,它好似一尊浑然天成的黑曜石雕塑,美丽得让人惊叹。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这匹仿佛能通人性的灵驹喷了下鼻子,心有灵犀地垂下头来,任她抚摸自己的颈项。
黑马拱了拱她的胳膊,然后扭过身子,扬起前蹄噗通噗通地连连踏波。
芙琳领会了它的意图,点点头,表示自己会跟上。
黑马欢快地踩起水来,领路走在前面。走两步便回头瞅瞅,生怕新结交的玩伴掉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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