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379章

作者:黑巴洛克

第二十一章 神探芙尔摩斯(下)

一转眼的功夫,那狡黠的笑脸就没入暗影中。

莱芙拉绵里藏针的言语和作态无不诉说着同一个意思,只差把阴谋二字写在脸上,芙琳不可能没感觉到。猎杀一个旧神要承担多大的风险,常人根本无法想象,而她在踏上这条不归路的那一刻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心理准备。

只有死亡才能停下她猎杀的脚步。

她追逐着莱芙拉,粗暴地从两排人墙中间穿过。即便被撞得踉跄、摔倒在地,女信徒们也只是一声不吭地回到原位,继续埋头祷告,这座由人墙堆砌而成的矩形迷宫依然严密如初。

她站在莱芙拉刚才所处的位置上,逡巡不前,目之所及皆是黑压压的人影、阴森扭曲的大理石雕像,不绝于耳的邪典颂词配合明暗闪烁的烛火,使人有种不真实的迷幻感,似梦非梦。

从后门绕进来的卢纳德应该快到了,芙琳心想。他们必须合力在此绞杀莱芙拉,永绝后患。

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莱芙拉在黑暗中发出轻蔑的笑:“你说得没错,全都是谎言,包括我表示意外的那部分,”

左边?

芙琳蓦然转身,却连一个影子都没抓到。

“在我们的字典中,偶然和意外出现的概率微乎其微,精心酝酿之下的必然才是我们的一贯作风,可我仍然把在你身上的投注视作一次心血来潮,”

前面?!

芙琳不动声色,眼角余光来回搜索。

“你当真以为自己能继承戈尔薇的遗产是天赐机缘?不妨仔细回想看看,是谁送你和索菲娅逃离埃斯布罗德的,又是谁把你们送去了塞弗斯摩格?”

声音越来越近。芙琳握着剑柄,谨慎而缓慢地向后挪步。

“我亲历了那件事的始末,你的话术再精湛也蒙骗不了我。”

她们一同前往塞弗斯摩格寻求西尔维娅·沙维的庇护,这个决定从一开始就是由她曾经的猎人导师、尤利尔本人授意的。

那段艰苦的亡命之旅是她一生难以磨灭的记忆,不容作伪。

“就是这样坚定不移的口吻,认为自己洞若观火,尽在掌握。你觉得自己攥住了真相,如同陷进海床下的锚一样笃定不移。”莱芙拉的声音时而靠近,时而远去,飘忽不定难以捉摸。每每以为抓住了她的行踪,那甜蜜的嗓音又逃往别处。“我既然能教唆吕克·沙维最信任的弟弟反目,设计把索菲娅推上约翰·里斯的异端审判庭,你凭什么敢认为自己被带去阿盖庇斯仅仅是……一次意外?”

从后背传来的冰冷触感,顿时勾动了芙琳紧绷的心弦,以一个凌厉的转身拔剑出鞘。

铿的一声,火星四溅,削铁如泥的利刃像切开一块乳酪似的轻而易举地从雕像上卸下了一条胳膊。

台前,布道者高呼:“噢,万物万知的归一者,阿克菲斯,祂张开双臂,以这个世界初始的暗与混沌拥抱祂的孩子!”

顷刻间,无穷无尽的黑、如潮水般涌入被冷色调占据的视野中,遮蔽了一切事物的颜色与轮廓。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恢复镇静的同时,取下了缠绕在剑柄上的近似于黑的暗红色缎带,覆盖双眼,于脑后快速系上一个结。

漆黑的世界重焕亮彩。

她再次迈出脚步,游走在冰冷的蓝和摇曳的红之间。

那阴魂不散的声音尾随而至。

“承认吧,你已经快相信了。”

芙琳冷笑,“你试着靠歪曲事实来动摇我,希望以此来掩盖你穷途末路的处境。”

“什么是事实?”

“事实就是我本该死在塞弗斯摩格,如果不是因为葛洛曼牧师……”

“葛洛曼牧师,”莱芙拉毫不客气地打断她,把这个名字念了两遍,口吻轻佻而玩味,“所以这就是那个你紧抓不放的锚?”

葛洛曼·凯格,楠木教会十二祭司之一,父亲生前的挚交。

彼时黑玫谷伯爵格莱斯·沙维上告异端裁判庭,企图给盖棺定论的吕克·沙维之死翻案,葛洛曼牧师代表其教会,受评议会差遣加入了缉捕嫌疑人索菲娅·沙维的队伍。他有充分的理由为自己之所以出现在塞弗斯摩格辩护,并且还与六皇子修美尔素有深交。

葛洛曼牧师就是以这样一个无懈可击的形象出现在她面前的。

任谁也不会相信,如此鲜活真实的人、会是一个被凭空捏造的谎言注脚。

然而明知这是莱芙拉恫疑虚喝的惯用把戏,还是忍不住会顺着她划定的轨迹发散思绪。葛洛曼牧师的形象构建得越是面面俱到,就越发不可遏制地让芙琳回想起两人在狱中的初次会面:他来得太及时,太过恰到好处了,以致于但凡有一丁点的差池,事情的走向就会天差地别。

葛洛曼牧师那因肺痨而总是夹杂着粗重咳嗽的嗓音犹在耳边,对教会走向衰落的沮丧,对斯人已逝的悔恨,以及那如蒙大赦的感激涕零,他的真情流露是如此使人动容,任何不怀好意的猜疑和曲解仿佛都是一种十恶不赦的亵渎。

‘感谢伊欧利斯,我等所侍奉的至真的唯一的主,在黑暗中予以我一束曙光的指引’,他如是说。

这句话还有下文。

‘也感谢那个无名氏,是他的来信,使我鼓起勇气来此寻找故人之后’。

当芙琳回想起来,这句在当时听来没头没尾的可疑之语,它的每个字都像虫子一样直往她脑子里钻,把葛洛曼牧师血肉丰满的形象钻得千疮百孔。

她的动摇被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捕获。

“终于觉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对吗,”芙琳听见内心深处传来某种东西破裂的声音,那条口子被莱芙拉甜美的嗓音一点点撕开,“你知道如何实现一个完美的谎言吗:永远不要尝试去虚构一个谎言,而是用真相和事实去堆砌它。”

她捂着因神经性刺激而抽搐不止的眼角,慢慢后退,可那蜂蜜般甜腻的嗓音萦绕在耳畔,纠缠着她,不死不休。

“不止如此,最精彩的环节还在后面,”

她忍无可忍,回手挥出一剑。剑刃命中目标,却不是莱芙拉。

站在她身后的一名女信徒,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没有呻吟,也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整个过程快而安静,生命体征在这具逐渐冷却的身躯上消失了。

最为诡异的是,一个大活人当场死去,周围的信徒竟依然无动于衷,在布道者的带领下继续祷告。

“啊,一把满怀愤怒的剑夺走了一个无辜者的生命,不觉得这场面有点熟悉吗?”

手腕被剧烈灼痛,紧握着的剑险些脱手掉落。芙琳强忍剧痛低下头,只见手腕内侧兀然显现出一块深红色的繁复烙印。

那是在埃斯布罗德时,莱芙拉亲手赠予她的“礼物”。

葛洛曼牧师曾告诉她,追缉索菲娅的特遣小队之所以能在塞弗斯摩格逮到她们,不是因为有线人举报,而是当天她突然性的精神失常,把前去公寓接应的自己人全杀掉了,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追缉队伍随后闻讯而来,以牺牲数名圣职者的生命为代价,才合力制服住她,随即将她与索菲娅一并关押收监。

是的,她全都记得。

在那一天,曾经亲切友善的邻人,在她眼中统统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魔鬼,口中念着索菲娅的名字。

为了遵守对老师的承诺,她拼了命地想保护索菲娅,护着她一路披荆斩棘,逃离恶魔盘踞的巢穴,葛洛曼牧师事后却向她描绘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事实。一个因她精神失控而导致索菲娅身陷囹圄的事实。

芙琳感到浑身的血液被狂怒点燃,从紧咬的牙缝间挤出饱含杀意的颤音:“是你……”

她极力否认的谎言变成了现实。

莱芙拉操纵了一切。

落在棋盘上的每颗棋子,哪怕是一开始最不起眼的小卒,都逃脱不了被她玩弄于鼓掌的命运。

“我说了,在你身上的投注不过是一次心血来潮,你这样的凡夫俗子不值得我像经营尤利尔那样挖空心思,殚精竭虑。我只是小小地推波助澜了一下,波修斯对众神的复仇,前任国王之剑的死,楠木教会的窘境,以及对那深埋在修美尔·奥格威杂种血统中的反抗因子,一系列看似巧合的必然共同作用,最终又把你带回到我面前。现在,你还敢说自己站在我面前是因为什么狗屁宿命?”莱芙拉平静的声音中听不出丝毫的志得意满,这种种蔑视人性的恶毒算计,对她而言犹如正餐之前的开胃小菜,“我来告诉你真相吧:命运只是弱者的借口。”

芙琳一个字也不敢再听,她怕自己真的会丧失理智,她必须克制,否则彼时塞弗斯摩格的惨剧又将重演,无辜者的鲜血会洒遍这间教堂。

“我献出盐和布匹,我献出银币和铜板,我献出我的妻子和孩子,最后,我献出我的血肉和骨头,以我剥去了罪恶的皮囊的灵魂侍奉你!”

该死,快闭嘴!

她急促喘息,提着剑、摇摇晃晃地穿过人群,朝台上那个疯人疯语的布道者走去。

岂料这个手无寸铁的疯子面对生命危险竟狂热不减,利刃架在脖子上依旧喋喋不休,芙琳一怒之下挥出拳头,只听他闷哼一声,四肢僵直地仰面倒下。

但教堂并未因布道者的离场而陷入沉寂。

莱芙拉的声音又在台下响起。这次她听见的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大厅下所有信徒的异口同声。

“你那卑微的人生价值到了该兑现的时候了,把你的剑和灵魂都献给双子!”

双子?!芙琳大惊,布道者先前明明呼唤的是另一位神祇的名讳。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想法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形,她好像忽然之间就明白了聚集在大厅下的信徒们为何一如始终的沉默,像躺在棺材里的死人一样对她不闻不问。

他们从未确切地附和布道者。

他们祷告的对象从来就不是什么阿克菲斯,台上的布道者自始至终都在演绎一出独角戏。

“死人”活了过来。

芙琳猛地转向台下,只见沉默的信徒们纷纷举目仰视,高举双臂,相貌各异的脸庞上洋溢着如出一辙的狂热之色,以不同的声音呼唤着同一个名字。

火光陡然高涨,驱散黑夜,蛰伏在阴影下的大理石雕塑纷纷露出她们庄严纯洁的神貌。

与此同时,一个极其隐蔽、以人血绘制的六芒星阵在火光映照下赫然显现。

芙琳此刻就站在六芒星的中央,而那原本是布道者的立足之处。

“不!”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但为时已晚。

饕餮暴君抓住了祂的祭品。

六芒星红光大作,蠕动的漆黑物质从这扇大门中爬出来,包裹住祭品纤细的脚踝,爬上她修长的小腿,灼伤她的皮肤,将她一点点拽入深渊。芙琳徒劳地挥舞着剑刃,这锋芒可以轻而易举地切断“黑泥”,但流动的黑泥越聚越多,只用一秒就能弥合。

在数百名狂热信徒的呼唤下,以最原始的媒介和最复古的方式,开启了有史以来最野蛮而血腥的饕餮仪式,为失落的兹威灵格垒砌起重临神位的阶梯。

就在这时,斜刺里大步流星地冲出一个岩石般魁伟的身影,沿途把一众跃跃欲试的信徒撞翻在地。

“卢纳德!”

芙琳迫不及待地抓住那条粗壮的臂膀,似乎还没等卢纳德发力,那股将她拖向深渊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忽然消失了,于是她踉跄着跌了出去。

六芒星阵中翻滚的黑泥转而扑向新的猎物,密密麻麻仿佛无数条扭动的黑蜈蚣,转瞬爬满了卢纳德的身体。他怒吼着胡抓乱扯,却无济于事,血丝布满战栗的眼球,身体各处的缝合线被挤压膨胀的肌肉撑裂,打在关节上的铆钉扭曲歪斜,青筋暴起的胸膛前隐约浮现出一枚古怪的环状印记。

芙琳目瞪口呆地看到被冠以暴食之名的迪恩尔开始纵情饕餮,相较之下,刚才对待她的方式就如同对待一道需要细嚼慢咽的甜点。

直到此时她终于明白,永远伴随在国王之剑左右的卢纳德才是莱芙拉的目标。

千呼万唤中,一切阴谋和罪恶的始作俑者,从自动退居两侧的人群中现出真身。

在信徒们的顶礼膜拜下,芙尔泽特掀开兜帽,披下一头沙瀑般美丽的金发,露出妖艳动人的面庞,那双灰色的眸子里蕴藏着世间最惊心动魄的美和最冷酷残忍的恶。

那个她曾对唐娜诉说的预言梦成真了。

莱芙拉握着一把匕首,从熊熊火光中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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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资源群【366476606】有些伏笔因为隔的时间和篇幅太久了,估计不少人记不清了,这里提一嘴,方便各位回头翻书。

徒弟手腕上被种下莱芙拉的圣印是在第五卷73章;芙尔泽特向尤利尔主动提议把姐姐和徒弟送去塞弗斯摩格的内容在第五卷81章;尤利尔在芙尔泽特的建议(蛊惑)下,效仿黑龙波修斯用火种分割灵魂,唤醒死去的巨人王卢纳德,这段内容位于第六卷第2章,用同样方法把死去的银龙拉起来也是在这一卷;姐姐和徒弟被抓,以及徒弟第一次接触到父亲的故友葛洛曼牧师,分别位于第六卷11~13章;芙琳对唐娜提到的预言梦则是在第七卷21章

第二十二章 情比金坚(上)

咳嗽着从肺里呛出积水,悠悠转醒的索菲娅,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方圆数十公里的冰面消融殆尽,贝利里奥斯犹如一口地狱的熔炉,血红的湖水翻腾着,滚滚浓烟铺天盖地。

她此时正躺在岸边的碎石滩上,起起落落的赤潮把各种各样的鱼类和甲壳类动物死尸冲上岸,一条不知名的怪鱼在她脚边扑腾了两下,翻起白肚皮,融入这条触目惊心的死亡风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