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363章

“唉，但愿有生之年能从尤利尔嘴里听到这话。”

帕拉曼迪幽冷鬼魅的嗓音从客厅另一端飘来：“只有零星几个活尸在街上游荡，对我们构不成什么威胁。再往东去的几个街区情况就不太明朗了，那里的大雾还没有完全散去。”

“我们能取道南门吗？”

“不好说，也许能行。”

“那就这样定了。迪米特先生，麻烦你去后院的那口井，把我们现有的四个水壶都灌满，如果路况复杂的话，我们兴许要绕道折腾上好几天才能抵达柯松下游的某个渡口。我去看看尤利。”

“交给我吧。嘿，烟熏妆小妞，你也来搭把手。”

“敬称，小矮子。你得叫我帕拉曼迪大人。”

“去他妈的敬称吧，我现在火冒三丈，来不来随你。”

蒙泰利亚人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去，帕拉曼迪以复杂腔音发出的怨毒字眼也随之消弭。

索菲娅呆呆地杵在半开的房门后面，耳畔充斥着嘈杂的雨点和冰雹。

不知何时从睡梦中苏醒的猎人，正端坐于床头，指尖轻轻摩挲着他最爱的那条螺纹手杖，没注意到索菲娅投向他的热切眼光。

“尤利，”她小心翼翼地接近，“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猎人眉尖一皱，她便立马止步，不敢再靠近。

她比一生之中任何时候都更想触摸尤利的脸庞，搂着他的腰，把脸迈进那片脱离了稚气的宽阔胸膛，即使沾着汗水和鲜血的味道，也让人无比踏实。

但奈乌莉的警告音犹在耳，让她不敢大意。

“是我，索菲娅，”她努力克制着心中的狂澜，生怕声音太大惊吓到对方，“你昏睡了很久，我们一直很担心你。”

这种耐心和克制微微触动了猎人的心防，他放下手杖，缓缓转向索菲娅。

四目相接的刹那，索菲娅心头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直觉告诉她，那不是属于猎人的眼睛。

猎人的眼睛是一对儿浑浊的红宝石，无休止的猜忌、质疑和审时度势，沉淀出一种近乎残忍的灰冷色调。他的心灵视窗始终拉着厚厚的帘子，只有在面对最亲近的人时，那道严丝合缝的帘子才会露出一条吝啬的缝隙，显现出它原本的剔透光泽。

可她现在看到的，是一双出奇澄澈的眼睛，透露着毫无顾忌的疑惑与迷茫。

两人对视片刻，猎人脸畔浮现出一抹恍然的微笑。

“又去除草了吗？”

索菲娅一愣。她蹙眉沉思，想要为这个冷不丁的提问找到一个合理的出处。

除了园丁谁会除草呢？又为何要除草？而这与他们当下的处境又存在什么关系？

疑点太多，线索太少，此路不通。

她只能顺着话往下说，至少安抚住对方的情绪：“是的，我去除草了。但外面开始下雨了，我只好提前回来。”

猎人露出惋惜的表情，“何不干脆把这些琐事交付舒尔茨，他会为你尽心打理好花园。”

“……舒尔茨。哦，说的也是，我会跟他沟通看看。”索菲娅有些犹豫地凑近去，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掌，“你觉得怎么样，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然而猎人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继续答非所问，自顾自地说着：“请帖都送出去了吗，让所有的客人都来，把最好的珍馐美酒呈上桌，找最好的乐手来演奏。”

“都让舒尔茨去办吧。”

“舒尔茨只负责照料花园，筹办宴会可不是他的长项。”

“我会好好考虑……”

“还有，别忘了要在宴客大厅点燃整整一千支蜡烛。只有那样才配得上你的红色婚纱。”

听到这儿，索菲娅鼻尖一酸。

她意识到奈乌莉一语成谶，混淆的人格在这具丧失灵魂的空壳内迷失了自我。于是再也忍不住，侧身坐在床边，把溢于言表的悲伤深深迈进猎人的胸膛，无声地啜泣起来。

他僵硬地回抱她颤抖的身躯，一度重焕光彩的双眸，又变得黯淡而空洞，口中喃喃着：“你会得到的，让你梦寐以求的婚礼……”

“你终将迎来你的救赎骑士，康妮……”

……

雨越下越大，不时有豆大的冰雹落在玻璃窗上，在狭小的阁楼间发出骇人的声响。

她背抵着墙，把头探出窗沿，在下方的街道上匆匆扫过一眼。在雨水的冲刷下失去猎物气味的活尸们，成群结队地徘徊在街角，不肯轻易离去。

芙尔泽特忍不住低声咒骂一句，无力地跌坐回地面。她动作轻缓地蜷起左腿，借着头顶透下的幽冷月光，慢慢揭开被血浸湿的布料，露出大腿外侧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一根五英寸长的木刺深深斜刺在鲜红黏稠的血肉里，哪怕只是最轻微的震动，都会引发剧烈疼痛。

莱芙拉从未如此狼狈。她不能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身涉险境，无论她曾经拥有过多么惊人的自愈修复能力，如今都不再奏效了。

她被彻底地打落了尘埃，变成了一个没有资格再漠视死亡的凡人。

她流了好多的血，整个人虚弱到了极点。任意一丝风吹草动，都会令她神经紧绷，疑神疑鬼。

那只狡猾的骟猫想必就躲藏在阁楼的某个角落或是箱子后面，把它那副小人得志的可憎嘴脸隐藏在阴影之下，以目睹她的痛苦和惊惶为乐。她知道它在这儿。为了完成所谓的报恩，也为了报复，它一定渴盼着亲眼见证历史性的一刻——一个上位者自取灭亡的耻辱瞬间。

它不会如意的。芙尔泽特狠狠地想道。

她会拔出这根碍事的木刺，并成功地止住出血，最后利用在这间被遗弃的民舍里找到的物资，逃出伊舍菲尔德，逃离这片被诅咒的埋骨地。让巴姆的爪牙去跟那头傲慢的黑山羊去厮杀吧，她要渡过柯松河，去更北边的地方，去天堂岛寻回兹威灵格失落的荣光。

而且要快。

一旦沙维兄妹带着兹威灵格陨落的消息回到埃斯布罗德，她就会失去一切。

但愿那些被黑山羊唤醒的大爬虫们在忙着自相残杀之余，也顺带把他们一并埋葬吧，这样就能给她省却不少麻烦。

至于尤利尔……

芙尔泽特痛苦地闭上眼睛，她已经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以及任何跟这个名字有关的人或事。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尤利尔·沙维是她谋略生涯中最失败的一笔投资。

只是，如果再让她选一次，歌尔德大教堂的邂逅果真就不会重演吗？

她明知这是人类卑劣的侥幸心在作祟，却逃脱不了被它摆布的命运。

因着人类就是这样一种怯懦的，总是自发堕落在脱离现实的虚妄愿景中的生物。

那些阴暗的、消极的负面能量，正在逐步腐化她残存的上位者的意志。

芙尔泽特深吸口气，强自振作，颤巍巍地伸手握住了那条刺进大腿的木刺。

就在她作势要拔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异响。

活尸？

这个念头令她悚然。而后转念一想，她之前就用家具和杂物堵死了大门和窗户，凭那些智力低下的直觉动物没可能闯进来。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一个脚步声登上楼梯，来到了二楼。

接着便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响动。

“汉尼，来这儿。上面还有间阁楼。”一个年轻女孩儿的声音在五米开外的地方响起。

一个急促而粗鲁的脚步声闯入二楼。走廊下一阵窃窃私语后，两个脚步声一前一后，向着阁楼逼近。

阁楼的活动门板没有被封堵，以成年男子的力气轻而易举就掀开了它，把半个身子探了进来。阁楼的空间十分促狭，他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窗户下面的可疑人影。

男人被吓了一跳，抄起手中的不明钝器，大叫：“什么人！？”

“出什么事了？”他的女伴在楼梯下面紧张地询问。

“这、这里有个人，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嘿！说你呢，待在那儿不准动，把头抬起来！”

“快下来，汉尼！这城里只有疯子和死人，可怕的瘟疫感染了所有人！”

“别担心，应该不是活尸。”男人安慰着他的女伴，同时提高了声调：“我最后重复一遍，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如果你被感染了，我只能……”

男人的话音戛然而止。打断他的是一声微弱的抽噎。

当他看到窗户下的人影抬起脸，月光照在被泪水沾湿的精致容颜时，甚至忘记了呼吸。

金发灰眸的少女，瑟缩在墙脚无助地啜泣，惶恐、怀疑、惊喜等等复杂的情感在她纤毫毕现的泪容中得以生动演绎，任谁也不能不为之动容。

“请帮帮我，”她环抱着臂膀，用嘶哑的哭腔说，“我的家人都被那些怪物杀害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请救救我，带我离开这儿……我想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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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不期而遇

芙尔泽特倚靠着壁炉边的立柜，两手并用，把用以包扎大腿的布条打个牢实的结。

伤口受迫触发的强烈痛感，令她眼角直跳。

一墙之隔的门廊下，那对儿不请自来的青年情侣正面临生存和伦理的两难抉择。

“我们不能抛下她。她的状况你也看到了，要是我们就这样一走了之，她一定没法挨过今晚。”

这个荷尔蒙旺盛、同时充满悲悯的男性嗓音，属于一个名叫汉尼的年轻神甫。

“可我们没有余力照顾别人了，”反对的声音来自汉尼的女伴芬娜，一个拥有可爱雀斑及红红脸蛋的少女，“看看你的四周，汉尼，想想劳伦斯，老卡特，想想那些以前被我们视为朋友的人，那些善良的教友们……”

女孩儿哽咽了。

“没有正常人了，汉尼。这座城市里已经没有正常人了，只有我们。别忘了，你是克莱斯彻主教钦点的继承人，你还有比接济一两个难民宏大得多的前途。”

感性而武断，辅以女性特有的柔弱。这无疑是每个处于事业上升期的男人梦寐以求的最佳伴侣，她们无知且勇于展示自己的无知，并不遗余力地用愚蠢和狭隘来讨好男人，以满足他们的征服欲和虚荣心。

只可惜……

“你怎么敢这样说，”年轻神甫怒然驳斥，“我们之所以能幸免于难，皆因肯妮薇的慷慨庇护，用圣水洗礼过的条石和木板为我们挡住了灾厄。”

喔，能把令人不齿的地下室私会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的确称得上前途无量。芙尔泽特不吝讥讽地勾起唇角。竟把这种乳臭未干的愣头青遣来龙潭虎穴，跟巴姆和伊欧利斯争食，圣冠教会果真是到了日暮途穷的境地了。

不过这对她而言却是大大的利好，还未在权欲的大染缸中浸淫过的雏鸟，最是容易被触动恻隐之心。

试问有谁能拒绝一个刚刚经历了丧亲之痛，又孤独无助的少女呢？

可怜的汉尼神甫在目睹她凄美泪容的第一眼，便不可救药地落入一张巧心营织的大网中。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于正义和美德的坚定主张，不过是用来包裹肮脏私欲的精美外皮罢了。

“她，她是……”年轻神甫的信念明显受到了动摇，声音艰涩而挣扎，“她是肯妮薇赐予我的试炼。我知道。肯妮薇把我置于圣子福莱塔曾面临的相似困境之中，我必须做出正确的选择。”

上位者的垂青。还有比这更动听的理由吗？

争辩结束了。

两人相继走进炉厅。汉尼神甫在前，俊朗的脸上挂着廉价的仁慈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