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326章

作者:黑巴洛克

奈乌莉看他一眼,随后又看看他身旁的帕拉曼迪,立刻明白了消息的出处。“是的,”她点头,“结合数十名目击者提供的证词来看,半人马刽子手并非天方夜谭。我们找到了进一步确证的方法,虽然有一定难度。那些执法者武僧,无一例外都是被洗过脑的,他们的思维牢笼难以攻克,庆幸的是我们最终还是办到了——作为两个小时的劳动成果,我们撬开了一个武僧的嘴,他向我们坦露了那个刽子手的身份。武僧们称其为‘和平之敌’,也有人称其为‘红骑士’,他效忠于崇高法庭的第一法官阁下。”

“康葛斯。”

“谁?”

“或许是第一法官的名字。”猎人耸耸肩。

“或许?”奈乌莉蹙眉,“我们的对手是一个阴险诡诈的旧神。我们需要更准确的情报。”

尤利尔对她的信任仅限于此,有关梦境的讯息他多余的一个字也不会提。他很快岔开话题:“说说值得注意的第二点。”

“关押梅奥莱斯的监狱。从他抵达伊舍菲尔德到被绑上刑场足有近两个月的时间,我怀疑他们找到了某些特殊的办法,成功对一名神裔的精神领域造成了不可逆的创伤。假设他们做到了我在数小时前对那名武僧所做的事,那将酿成一场不可估量的灾难。请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尊敬的圣徒阁下,别忘了梅奥莱斯曾是令姐的未婚夫,他对你们的了解恐怕远比你想象更多。”

换言之,穆泰贝尔挖开了梅奥莱斯的脑子,就将在这场信息战中取得巨大的领先优势。

考虑到西尔维亚与尼尔长期且密切的书信联系,尤利尔对此不敢大意。

奈乌莉见他沉默,底气十足地说:“我们清楚了吗?如果没问题的话,我建议先从监狱着手……”

“‘还有两个人’,”尤利尔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刚才是这么说的。”

奈乌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猎人目不转睛地注视她此前一直保持着不自然垂落的左臂。“我想没被你计算在内的名额,其中一个属于我的妻子,”他直视那双冰冷的碧瞳,“在来这儿之前,你就见过她。”

奈乌莉嘲讽地撇了下嘴,慢慢举起左手,挽起袖管,“阁下慧眼如炬,不妨猜猜看,我缺失的两根手指都去哪了。”

只见袖管下,赫然是一条仿佛被利齿撕咬过的残臂,外侧的肌肉大面积撕裂,隐约露出白骨,小指和无名指皆不知去向。她可以借助巴姆的力量止血,却没法断指再生。

无以复加的疼痛扭曲了她故作镇静的笑容:“莱芙拉失去了神格?不,这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你被骗了。

第三十章 舒尔茨的奇妙冒险(下)

“你要拉着我去给那两面三刀的疯婆娘陪葬?!门儿都没有!”男爵冲瓷砖上的倒影嘶声低吼。

随即另一个尖锐的嗓音通过其声带传出:“不久前还女主人女主人地叫,变着花样谄媚献殷勤,恨不得天天舔她脚趾。听听,蜜月期一过,我们的忠臣就原形毕露了。”

“这、这是两码事,”男爵支支吾吾地争辩,“我们谈好的,我给你容身之所,你还我健全之身。”

“我履行了诺言,不是吗?甚至还友情馈赠了一波,让你重新焕发了雄性的英姿,”那声音顿了顿,咯咯地尖笑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昨晚你躲在床底观摩沙维夫妇的精彩夜生活时,下半体血脉喷张,直接导致今天的精神状况萎靡到极点。”

男爵理屈词穷,整个儿蔫了下去。

老实说,它在那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提出这个要求,满脑子都是想着怎么苟住这条贱命,没想到对方非但爽快地答应了它的条件,甚至超额完成了交易。

双方达成共识后的短短一分钟内,它那具被折磨到濒死的肉体就恢复了原状,连毛发也重新生长出来,色泽还更饱满、质感更柔顺。最最令人惊叹的,莫过于那根来自胯间的意外之喜。

它仿佛能提前嗅到充斥荷尔蒙的盎然春机。

不过有利就有弊,这有违自然规律的野蛮再生,大幅透支了它的活力和精力,于是就有了一连好几天都病恹恹的失态表现。

所幸沙维夫妇与他们的新盟友正忙着对付隐秘者,未对它予以多少的关注,否则以尤利尔的敏锐和莱芙拉的精明,很快就会找出它的病结所在。

没人会在乎一只猫的死活。它私自对尤利尔的话稍作拓展,归根结底却是一回事。

在穆泰贝尔掀起的这场惊涛骇浪中,陆上的芸芸众生无不是任众神拿捏的廉价消耗品,或许,或许的确存有一线可能,在不殃及宿主安危的前提下扼杀掉这个不明来路的寄生体。但它不敢赌。

考虑到其宦官生涯不止一次倒戈阵营的前科,尤利尔未必肯放它一马,更何况睚眦必报的莱芙拉?一想到她那绵里藏针的瘆人笑脸,男爵就不寒而栗。

这时,身后的教堂中响起呛啷一声,奈乌莉的宝剑遽然出鞘。

男爵从它前主子仓促后退的脚步声中,听出了她的恐惧和绝望,忍不住愤愤地嘟囔:“一个不甘认命的恶毒怨妇,一个先天残缺的卑贱混血儿,真是绝配,就让她们互相掐去吧,最好两个同归于尽。”

尖锐嗓音直截了当地表明立场:“莱芙拉不能死。”

男爵感到自己正在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目眦尽裂地瞪着瓷砖中的倒影,“我不管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它咬牙切齿地说,“这会儿出去就是找死。听到了吗,我们都得死!”

“放心,我的朋友,我怎舍得拿我们的命去冒险。”尖锐声音中带着一丝愉悦的上扬,紧接着,男爵琥珀色的虹膜被从深层涌现的铜绿色完全覆盖。

它从掩体后面一跃而出,三两次轻盈地跳跃,稳稳落在祷告大厅中央,将被逼得节节败退的芙尔泽特挡在身后。

奈乌莉和索尔同时停止了追击。

“呵,尊贵的莱芙拉居然沦落到要靠一个弄臣来救命的地步,”奈乌莉执剑挺进一步,“你太可悲了。”

芙尔泽特满不在乎地拂去脸畔的鲜血,一道皮开肉绽的切口从嘴角延申到耳根,酷似一个狰狞的笑:“这是个唯结果论的世界,不管过程有多不堪入目,活到最后的才是赢家。这是生存与谋略的终极艺术。”

“可笑之极!”话音刚落,奈乌莉便抢先发难。灰烬御卫索尔紧随其后。

“该你表演了。”芙尔泽特轻哼,对朝她直扑而来的杀意视若无睹。

“男爵”豁然睁大双眼,骤然紧缩的瞳孔深处爆发出两道银色强光。两道光芒相互交织,瞬间席卷正前方两块重叠的、直径超过六十英尺的锥形区域,吞没了两人的身影。

两秒钟后,强光消散,只见奈乌莉和索尔浑身僵直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然后,他们融化了。

两个大活人像在炉子上加热消融的冰块似的,从肉体再到骨骼,一点点地软化、塌陷,在半分钟内化作了地上滋滋冒泡的两滩浊液。

“男爵”悠哉地踱步上前,打量在两滩黄色浊液中随滚烫气泡起伏的菱形黑色晶块。

“这看起来像是庞塔巨像工艺的改良版……Bingo!原来黑曜石的用途在这儿呢!”芙尔泽特走到它身旁,俯身用手帕卷起一枚菱形黑晶,“不过连大幅弱化的秘识之光都扛不住,稳定性还有待加强呐。”

“脆弱的人体如何能与巨像媲美?当然,还有另一层原因——”“男爵”低头嗅了嗅,嗤之以鼻地说,“这两个克隆体只是移花接木的半成品,并不真正具备神裔和灰烬御卫的强韧肉体。我那叛逆的孩子似乎找了个画技超群的绘貌师,却只是照猫画虎,徒有其表。”

少女把黑曜石晶核揣进兜里,自嘲地笑了:“我险些被你口中徒有其表的半成品杀死。”

“你现在太弱了,莱芙拉,”“男爵”毫不避讳地指出,“没了迪恩尔,路旁的一条野狗都能轻易致你于死地。谋略的艺术难道就是被一个下贱的雄性生物每晚骑在身下?这艺术恕我欣赏不来。”

芙尔泽特对这尖酸的嘲讽不以为然,冷眼打量它粗短臃肿的丑态。“你确定自己有资格说我?”

“好吧好吧,”“男爵”发出一声悲伤的慨叹,“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就别再互相伤害了。怎么说?”

“我同意。”少女点点头,伸出右手。

“就这么说定了。”“男爵”也庄重地举起肉乎乎的爪子。

双方在两滩散发着恶臭的尸液前握手言和,相视一笑。

“男爵”心不在焉地抽回爪子,眼神有些闪烁,不知心底在盘算什么。“我说,看在我刚才出手相救的份儿上……”

“你希望得到一张能立马兑现的等价支票。”芙尔泽特擅自帮它补完了后半句。

“这是我们的一贯方式。”男爵特地强调了“我们”。

“当然,我对这项历史悠久的传统满怀敬畏,”芙尔泽特漫不经心地说,一边幸灾乐祸地瞧着它逐渐褪色的虹膜,“但在此之前,你得有办法说服我打消疑虑。我敬爱的老友,你就这样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卖力地摇起友谊的小桨,可我对前方的目的地却一无所知。你不觉得这么干有些欠妥吗?”

“男爵”怒火中烧,在友谊小船倾覆的边缘反复试探,最终它克服了内心的挣扎,重重地叹了口气:“你的求知欲会得到满足,这是我的承诺。你还在等什么,别浪费时间!”

“镇定,老友,镇定。看看我,两周前还差点被你当成活祭品给宰掉,现在依然能心平气和地跟你坐在这里谈判。”

“你真要翻旧账?嗯?忘了是谁怂恿阿尔格菲勒侵占了我在西方的信仰领土?又是谁不惜大手笔叩开了曼斯菲尔德府的上层大门,靠着无耻的贿赂和离间,把我的教会踢出了评议席?最后又是谁,把那该死的血族偷渡进巴姆之子的梦乡,助他谋杀了我的宠臣?”

“且慢,”芙尔泽特制止了它的歇斯底里,以手扶额,“前两个我认,但最后这笔账你不能栽赃给我。实际上我压根儿不知道你也掺了一腿。”

男爵恨恨地啐了一口。“我对巴姆之子带来的火种没有丝毫兴趣,权力之争于我眼中无过浮云。我关注祂,皆因梦是逸闻与传说的发源地。追逐奥秘,这是我的天性使然。千万别告诉我你得了间歇性健忘症,而且恰到好处地发作了,否则我会认为你是在愚弄我。”

“谁能愚弄你呢,我的老友。谁又敢愚弄一个洞若观火的卓识隐士?”

“男爵”对这番言不由衷的尬吹毫不领情,恶狠狠地瞪着她。

芙尔泽特无奈地举手认负:“好吧,我承认是我的疏忽。但我对这起控诉委实是一头雾水。”

“康妮的女仆长。”“男爵”板着脸提示她。

芙尔泽特蹙眉思索起来。在其少女般人畜无害的甜美外表下,是极端残忍与黑暗的本质,无数亡魂经她之手,像毫无价值的流沙从指缝间流泻而过,汇入死者积骸而成的苍白荒漠。

她就像回忆两年前的某顿乏善可陈的早餐一样,撅嘴努力回忆着这个无辜的受害者。

终于,记忆接上了。

“哦,是那个小姑娘的守护者啊,”她从兜里摸出一块黑曜石晶核,在手心里掂了掂,“她也是用这方法炮制出来的?”

“男爵”不屑地喷了下鼻子。“她是我亲手捏出来的玩偶,岂是这些粗制滥造的垃圾能比的?我那叛逆的孩子从父亲这儿学到了些皮毛功夫,就迫不及待地想自立门户了,轻率至极,愚蠢至极。”

第二次了。这是第二次提到“叛逆的孩子”。

少女的好奇心发作,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介意我问下孩子他妈是谁?”

“男爵”沉默片刻,口吻生硬地问:“你在愚弄我吗?”

“只是想活跃下气氛,别见怪,”少女莞尔一笑,“你继续。”

“留神,莱芙拉,轻视你的敌人,就是你走上自我毁灭道路的第一步。”

“我以为我的敌人是你。”

“就凭一只猫?”“男爵”哈的干笑一声。笑里有屈辱,有愤怒,还有凝若实质的恨。“不,你错了,你们都弄错了。你们马上要面对的敌人,是亚尔登军阀,也就是现在被称作赞礼班的首领,此人曾是我最信赖的仆人,一名忠诚的牧师。在他舍弃‘西斯克’的姓氏和圣职以前,他本是我钦点的首席代理人,现在却摇身一变,更名为‘康葛斯’,并自封第一法官,晋升为梅兹堡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

听到这儿,芙尔泽特终于把支离破碎的线索串联起来,“崇高法庭,难怪我第一次听到这名字觉得那么耳熟,”她忍俊不禁,“那不是当初阿尔格菲勒在夺取鹰岭城后专门为审判你而开设的法庭吗?而且我没记错的话,第一任首席法官,就是当时的鹰岭城城主,来自佩尼奇家族的康葛斯二世。哇哦,这家伙简直是个杀人诛心的天才。说真的,这梗我能再玩儿一百年。”

“男爵”见她因为自己的厄运而笑得花枝乱颤,差点气得心肌梗塞。

笑声断断续续地停了,少女边擦眼泪边吁气:“我还能说什么呢,这就是疏于管教的下场。我以前就告诫过你,对奴隶过度的纵容,迟早会让你付出代价。你或许是我们中间最伟大的学者,却也是最糟糕的统治者,你的不作为,让你的教会、你的追随者颜面扫地,如今轮到你亲自来品尝这恶果了。”

她总算搞清楚两周前那场降临仪式功败垂成的原因了。不论是因为事前准备不充分或是因为遭人算计,其近乎荒诞的收场方式,都让人不得不产生这样一个猜疑:穆泰贝尔已经失去了对教会的掌控。

接下来只需要继续施压,她就能榨取到更多有价值的情报。

对方不出意料地触底爆发了。“想白嫖?告诉你,没门儿。我知道还有很多疑团困扰着你,可惜我一个字也不会透露。”褪色的铜绿眼仁儿死死盯住她,“先兑现你欠我的债,然后我们才有得谈。”

“公平交易,”芙尔泽特说,“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男爵”兴奋地舔了舔嘴边干燥的毛,“其实很简单,这件事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

“如果你想让我给你找一具像样点的载体,最好趁早打消这个念头。降临仪式是不可逆的。”

“你以为我是谁,这种事我当然知道!”“男爵”粗暴地吼叫,“我索求的不过是一份卑微的自由!”

芙尔泽特心照不宣地点点头:“你要我当你鸠占鹊巢的帮凶。”

“别说的那么难听,这家伙既然敢把灵魂出卖给你,想必也做好了承担风险的心理准备。”

“不错,我主宰着这具可悲的肉体及它的灵魂。但我不能随便处置一位忠臣。”

狗屁的忠臣。“男爵”在心里怒骂,表面还得装作若无其事。

“这怎么能是谋杀呢,我相信它会在兹威灵格的神殿中找到更合适的归宿,”它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的态度,眼珠狡猾地转动,“这对你有何损失呢?只消动动手指,你就能得到你梦寐以求的情报,乃至于一些秘密的真相。没有我的帮助,你们没有任何机会战胜康葛斯,他是生者之敌,他会成为你们所有人的梦魇。”

少女模样的莱芙拉一会儿抿嘴,一会儿又颦眉,显然是动心了。

“男爵”正待趁热打铁,它的左眼忽然一阵剧烈痉挛,虹膜上残存的一缕铜绿色迅速褪去,恢复了惊恐的琥珀色。

“不,主人,您不能这么做!”

哦,这回是本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