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318章

作者:黑巴洛克

唐娜摸摸她头发有些凌乱的脑袋,老气横秋地感慨:“没关系。倒不如说多多来依靠我吧,照顾后辈可是我等圣职者当仁不让的义务。”

实则心中暗爽。她总不能说自己老早就想体验一把当师姐的感觉了,那未免太煞风景。

“不过,怎么说呢,我还是觉得有些太突然,就算要走也没必要这么着急吧。如果你有什么难处,说不定我可以帮得上忙……”

对唐娜委婉表达的善意,芙琳心存感激,阿盖庇斯灰暗的天空似也因为这友情而少了一分冷漠。

她犹豫片刻,说:“我做了一个梦。”

“我猜那不是一个简单的梦?”唐娜偏了偏头。

“它很真实,就像我能触碰到一样的真实……那是一场可怕的火灾。”

“是昨晚吗?”

“不止昨晚,还有前晚,大前晚上,”芙琳脸孔微微发白,声音轻颤,“一连好几个晚上,它就像块洗不掉的顽渍,剜不净的毒瘤,牢牢占据了我的大脑。”

唐娜握了握她的胳膊,予以安慰和鼓励。“我知道这很困难,你能具体描述下那个梦吗?比如周围的场景,梦里是白天还是夜晚,你又处在什么位置?”

芙琳掐着额头,努力追溯梦境:“嗯……在下雪,是的,我似乎是站在一片开阔的雪地里……”

“然后呢。”

“火,不眠不休的大火,就在雪地中央燃烧,可那火是黑色的,那些四处飞溅的火星,一落到别的物体上面,就变成了黑玫瑰瓣……”

“继续。”

“对了,那应该是在白天。”

“为什么能肯定?”

芙琳不自主地慢慢弯下腰,陷入一种痛苦的情绪里,“我看到那黑玫瑰瓣落在我手心里,就变得猩红,然后像雪花般的融化了……”

唐娜蹙眉,眼底顿时蒙上一层阴影,“你是说,你看见……”她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你清楚看见它变成红色,然后融化了。”

“是的。”

“算了,别在意,继续吧。”

“火里有一个人,”再往下说,芙琳的精神状态已隐有失衡的端倪,语气变得飘忽,“她没有显现出自己的样貌,可我知道她就在那儿。她呼唤着一个名字,我听不清,接着她举起右手,也许是左手,我看到她手里握着把匕首……”

“你说你看不清她的样貌。”唐娜提醒她前后语的矛盾之处。

“那不会是别的东西,”芙琳斩钉截铁,“那个长度、轮廓,绝对是一把匕首没错。”

“好吧,别着急,我没有否认你的意思。接下来呢,你的梦还告诉了你什么?”

“最后,最后火熄灭了……”芙琳掩面哽咽,“我看到老师倒在染红的雪地里。”

听到这儿,唐娜豁然开朗。她现在知道芙琳急着要离开的真正原因了。

那只是一个梦。作为友人,她很想如此告诉芙琳,但作为一名恪守信条圣职者,她不能对这梦境显示的预兆置之不理。

“如果只有一次还好,你告诉我同样的梦接连出现了数次,那恐怕就不是偶然了……”唐娜兀自思忖,在走廊下来回踱步,“但如果是预兆的话,这也没道理啊。的确有些高阶圣职者能够有幸获得上位者的恩赐,得以一窥自身命运的下个路口,可多半是模糊的暗示,怎么可能像你描述的这么清楚。而且,你还只是一个袍子都没捂热和的新人助理祭司。这太没道理了!”

“……获得预兆的前提,必须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那是当然。”

“一个经过洗礼仪式的入籍教徒?”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唐娜好奇地看着她,不懂这么问的意义何在,“不过也不一定非要接受洗礼,各教会有各自的流程。一般来说,只有代理人这级别的圣职者才有资格获得预兆。”

“所以,这有可能只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噩梦。”芙琳抱着一丝侥幸地问。

“对不起,我不能确定,”唐娜有些沮丧,“身为一个资历尚浅的解梦人,我能给你的只有一个忠告:不要松懈,在危险浮出水面之前始终保持警惕——你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没告诉我?”

她看出芙琳言犹未尽。

芙琳低低地说:“我可能认识她……”

“她?”而不是他。唐娜仿佛抓到了关节。“你说火里有个举着匕首的人,你知道行凶者的身份?”

“我只是说有可能……”

唐娜脸色一变,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留神,这涉及到我的朋友,你的老师。我们务必要排除掉一切潜在的危险。”

芙琳对她态度的一百八十度转变感到诧异。“可我还以为你们是敌人。”

“立场上是敌人没错,而立场是可以改变的。”唐娜肃然道,“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她们一口气登上了五楼,室内光线一下子暗了不少。

这层楼好似完全封闭的铁盒子,仅有几扇窗户都被厚厚的铁板闸死。走廊下每隔五米设有一盏提灯,悬挂在吊顶的铁钩上,为路过的人提供最低限度的照明。

曼斯菲尔德府作为最忙碌的行政机关,居然有如此僻静的一角,芙琳几乎是本能地摸索起剑柄的所在。

唐娜最终在一扇有栅窗的铁门前停下来,窗户后面立刻探出一双机警的眼睛:“斯梅尔女士?!我没有接到您到访的通知……”

唐娜没说话,只是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声张。

门内人很识时务地退让到一旁。

芙琳见她向自己招手,心情忐忑地走上前。

“看,”她顺着唐娜所指的方向看去,乌鸦之眼在视野中在铁门内描绘出一个色调冰冷的实验室,周围摆放着各类仪器。

场地中央斜置着一张铁床,床上放着一个壮硕而鲜活的实验体,其四肢俱被牢牢捆绑,皮下插满了可以致普通人于死地的粗针管,胶质管筒纷乱复杂地缠绕着实验体,末梢连接着各式或空或满的器皿。

实验体是一个马斯坦人的亚种,他不如自己的同类高大,却远比普通人魁梧。

“他们是在郊外的坟场发现他的,为了把他带回来,牺牲了一整支执行者小队。”唐娜流露出悲哀之色,“卢纳德和我告别的时候,他还是我挚爱的亲人,他回来的时候,却已沦为一具行尸走肉。他的‘创造者’声称巨人王的灵魂早已飘零,如今留在他体内的,是一个邪恶的印记。其险恶程度,连沃纳森门徒的最高杰作也望尘莫及。”

“活尸……”芙琳惊讶。

唐娜苦涩一笑,没有反驳她的谬误。毕竟从不知情者的角度来看,卢纳德和活尸没什么两样。“就在前天,他大半个身子近乎被烧焦,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芙琳沉默。

“因为那枚邪恶印记的作者,在他体内植入了一道保险,确保能把他和任何试图抹消这道痕迹的人一起干掉,”唐娜说,“正如你所言,那恶堕的黑焰威力无穷,连铺天盖地的暴雪都没法把它扑灭。教堂的地下室毁了,还有十二名高阶牧师陪葬,今早他被转移到这里。这就是事情的始末。”

走廊里针落可闻,静得可怕。

“他还不会死,”唐娜打破沉寂,“陛下已经答应提供援助,巴姆的光辉会重新涤洗他被邪恶侵染的躯壳。不久的未来,他会像从前一样站起来,并成为下一任国王之剑的可靠助力。”

她猛地回过头,瞪大眼睛看着芙琳:“告诉我,是你尊敬的老师把卢纳德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模样吗?”

唐娜像是变了个人,口吻冷漠得令人胆寒,芙琳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我……我不知道。”

“如果这就是邪恶的真相,那么我发誓将把自己的余生奉献于一项神圣的复仇。但如果这不是他有意为之,那便是有人从旁教唆。”

芙琳恍然大悟,明白了她这番话的用意所在,惊恐之余忍不住后退一步。

唐娜抓住她的肩膀,步步紧逼,不给她任何逃避的空隙:“在你怀疑我的时候,伊欧利斯给你的预兆怎么说?”

“那不过是一个梦,它不能证明什么……”芙琳苍白地争辩。

“自欺欺人,”唐娜低吼,“你的老师正滑向自我毁灭的边缘,你在黑色的罪焰里看到了警示,你是他命中注定的拯救者。”

这席话振聋发聩,芙琳动摇了。

归根结底,她潜意识里始终拒绝相信,老师是造成阿盖庇斯之劫的元凶。当沙维被打上异端的标签、北方的守护家族成为全民公敌,她义无反顾地站在老师一边,面对数万亡魂无声的控诉,她却急需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来辩白。

她不能屈服,因为一旦屈服,她就违背了自己踏上这趟旅途的初衷,违背了父亲的遗志。

而唐娜给了她这样一个理由。

“你应该知道,奥格威真正的敌人不是他。”

芙琳握紧了拳头,又颓然松开,“可我没有与之对抗的力量……”

“不,你有,”唐娜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一个现成的方案就摆在你的面前,你要做的,只是接受它。”

……

“阿嚏!”芙尔泽特揉揉发红的鼻子,抬脚踢了下正对着镜子抹染发膏的丈夫。

尤利尔皱着眉头转过来,脑袋上还剩一撮黑得不太彻底的短发,“又犯什么毛病?”

娇小的身躯挤进镜框里,少女边照镜子理头发边冷哼:“谁让你嘴巴不干净。”

“你见我张嘴了?”

“嘴巴不说,心里也会想。”

“好吧,刚才谁夸我服侍妻子穿鞋的模样很绅士来着?”

“绅士行为只是你流氓本质的伪装。人人都爱戴莱芙拉,如果有人在背后非议她,那个人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

有失淑女风范的喷嚏一下子就有了出处。

“胡搅蛮缠。”尤利尔此时又深刻领悟到了彼得的另两句格言——

女人是善变的。

女人也是不讲道理的。

想罢,他将手指上残留的一抹染色膏抹在触手可及的金发上。

芙尔泽特闪电反击,狠狠一脚踩在他鞋面上,“我不需要这玩意儿,伪劣的炼金制品只会伤害我的头发。”

为了防止这无聊的恶作剧,她麻利地绑好头发,再戴上宽松的包头巾,最后披上一条带兜帽的亚麻袍子,大功告成。

“要我说这根本是无用功,我隔着大半个城区都能闻到那女人的气味。”

“别让偏见左右你的判断。”

“先生想知道我的判断?”

“洗耳恭听。”

“那女人是现成的祭品,把她宰了,献祭给穆泰贝尔,引蛇出洞,接着再把穆泰贝尔宰了,然后我们打道回府,完毕。”一气呵成,芙尔泽特轻快地拍拍手。

“夫人深谋远虑,我自愧不如。”

笃笃笃,有人在外面敲门。趴在另一张空床上的男爵软绵绵地抬起头,一看是旅店的女老板,又有气无力地躺下去。

尤利尔以为对方是来派送早餐的,但女店主两手空空,低眉顺眼地站在门外,显得十分拘谨,“楼下有位长官点名要见客人您。”她颤巍巍地说。

比预计来得更早。尤利尔盘算着超额支付的那件黑曜石工艺品能溅起点水花,涟漪扩散的速度却意外之快。

保险起见,他还是要多问一句:“你说的这位长官,他有询问我们的事吗?”

女店主直摇头。“什么也没问,他一进门就指明要找昨天入住的商旅。多余的话,我一个字没说。”

“多余的话?”尤利尔起了疑心。

“您那两位外出办事的同伴,我没提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