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巴洛克
把尼尔送进了里面的房间,尤利尔一出来就迎上妻子杀人的眼神,像是在质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等他作出解释,门又响了。
第二位客人——姑且把男爵算作一位的话——个头异常之魁伟,进门时甚至要低下头,才能避免撞倒门楣。比他近乎马斯坦人一样结实强壮的体格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背上那把夸张的黑铁巨剑,仅仅观察它在数条臂宽皮带间晃动的幅度,就不难判断出其惊人的重量。
此人一踏进门,屋内的温度就陡然上涨,壁炉里萎靡的火焰节节攀升。
“我差点就以为你要爽约了。”尤利尔对此人的到来有些意外。
高大剑士用低沉的声音答道:“我接到的命令,与接受你的邀请,两者并不冲突。”
“很高兴我不在你亟待铲除的目标之列,”猎人笑了笑,“至少目前还不在。”
高大剑士无言地点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已经有人到了,就在里面。他是一名优秀的教会猎人,我相信你们会合作得很融洽。”
同样的,进屋之前,在路过床边时,剑士稍微一顿。
“祝二位新婚快乐,夫妻和睦。”这话是对尤利尔说的。
把内屋的门关上,回来时芙尔泽特已经穿戴整齐、下了床,双手抱胸咄咄逼人地盯着他,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如果我没眼瞎,”她冷笑,“你刚把一个灰烬御卫,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割下你和我的脑袋的敌人请进了门。”
“放心,他此行的任务并不包括把你我的首级提回阿盖庇斯。”
她对这无由来的自信嗤之以鼻,“你有多大把握?”
“你可能不知情,”尤利尔告诉她,“当天我就是得到了索尔——也就是这名灰烬御卫的助力,才一举捣毁了隐秘者的据点。”
芙尔泽特一愣,对他怒目而视:“很好,看来我错过了不少精彩情节。现在我们有充裕的时间来逐一理清?”
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尤利尔简短陈述了从查尔斯公馆之夜,到密探隐秘者据点,戳破穆泰贝尔降神计划的全过程。当然,省略了一部分可能造成其过激反应的细节,像是淫 乱派对等等都是直接略过。
“不可能,”她表示,“穆泰贝尔虽然只是个势单力薄的小角色,但绝不可能以如此窝囊的方式陨落。”
“我也不认为凭折断一条玻璃似的脆弱的颈椎,就能扼杀一个旧神。”
“所以你决定把它的藏身处挖出来?”
“这是必要之举,”尤利尔强调,“穆泰贝尔的余孽就在赛隆兹周边活动,为了安稳地过完这个冬天,任何不确定的危险因素都必须尽快得到确认,并及时地加以铲除。”
“但是跟巴姆联手?”芙尔泽特冷笑着摇头,“回答我,你那近乎冷血的理智跑哪去了?”
尤利尔纠正她:“不是跟巴姆联手,而是跟一个曾经和我有过交情的灰烬御卫联手协作。他得到的命令是杜绝杜宾大动荡的余波进一步扩散,隐秘者们策划的降神仪式让他只能把矛头优先对准穆泰贝尔。从这一点来说,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好极了,你早已背着我做足了打算,还有什么细节是我不知道的?比如要我再去充当一次诱饵,把穆泰贝尔吊出来?”
又是一阵敲门声突兀而不合时宜地响起,芙尔泽特正值怒火中烧,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霍然把门拉开。
门外的来客顿时给了她不亚于灰烬御卫的震惊。
利落紧扎的金发,在黑暗中依然熠熠生辉的碧目,军人一般挺拔英武的身姿,奈乌莉·奥格威拥有让人过目不忘的冷峻气质。
“晚上好,莱芙拉女士,”她略微颔首,“在阐明来意之前,请允许我首先恭祝二位新婚快乐,夫妻和睦。”
芙尔泽特忍无可忍,气急败坏地回过头,“你管这叫蜜月旅行?!!
第十七章 蜜月旅行(二)
“零点一刻。”尤利尔确认一眼时间,“嗑”的一声合上怀表盖,慢条斯理地纳入上衣口袋,然后照本宣科地抛出开场白:“承蒙诸君拨冗莅临,鄙人不甚感激。今夜我等摒弃前嫌,齐聚一室,力求就讨伐穆泰贝尔的余孽一事达成共识。”
“我钦佩你的胆量,沙维,”首先表态的是泛多美尔主义与血统优劣论的忠实拥趸、新生帝国首屈一指的实权鹰派代表。
奈乌莉·奥格威独占一张沙发,周身散发一股闲人勿近的威慑气场。
“与此同时,请原谅我必须对阁下的动机报以质疑。”
这场面着实不多见。
环顾狭室,从左往右数,你会分别看到被无良合同终身绑架、任劳任怨的终极人间兵器;道貌岸然的某甲方;忠孝两难全的原教会猎人;火冒三丈的神裔人妻;以及女神的丈夫、眷族及侍主(都是一个人)。
在这局促得稍显拥挤的空间里,汇聚了当今最具话语权的几方势力的代表人物,兵戎相见本该是诠释各自立场的最优解,然而剑拔弩张的危急感却兀然蒙上一层厚厚的阴影,像是画家有意为之的手笔,摇曳的火光,环境与人物的轮廓、在光影的轮转中时隐时现,赋予这幅十尺见方的紧凑构图以精妙绝伦的纵深感,每个人所在的位置都仿佛恰到好处,主次分明;奈乌莉与芙尔泽特各自盘踞壁炉两侧的沙发,隔空对峙,强势的肢体语言与狡黠的表情变化形成鲜明对照;教会猎人和灰烬御卫处境相似,一个远远待在窗边,一个委身于墙根的阴影。
身为此次会晤的牵头人,尤利尔肩负居中调停的职责,自然没法置身事外。他走上前,拂手掐灭两女间眼神交锋迸射出的无形火花,对奈乌莉说:“这就是说,相比起一支不知何时、不知何处射来的索命利箭,殿下更关注明面上这些肤浅的利益斗争。”
“生死存亡从不是一个肤浅的命题。”奈乌莉双目如炬,直视他侧后方的金发少女。
芙尔泽特由衷赞同:“啊,耗子窝里偶尔也会冒出一两个头脑灵光的另类呢。说起来,你还未感谢我一举做掉了你那大半都是滥竽充数的亲戚,让你们的血统论得到了进一步的浓缩和升华。”
“大言不惭,一条身无长处、全凭寄生吸血的蛆虫也敢对我族的大业指手画脚。”
“是哦,就是这么一条不起眼的小虫子,竟让至高无上的巴姆身败名裂,真是抱歉。”
“听起来你对寄人篱下、看下位者脸色讨日子的卑贱生活很满意,不过失去了你那愚痴老哥的庇护,你又能苟延残喘到什么时候?”
“总之会比你活得更长久。”
“我看不见得。”
“喔?那你试试看。”
从尤利尔的旁观者视角来看,奈乌莉的针锋相对易于理解,换作是他,也不会便宜容忍一个处处与之作对的敌人大放厥词,何况这个劲敌刚刚为赫莱茵的殡葬产业做出一笔不菲的贡献,把阿盖庇斯搅得天翻地覆不说,皇家陵墓一夜间竖起多达四十三座新碑,巴姆一系过半数的成员尽殁于此。
亲情这种概念对上位者并不适用,取而代之是一种强烈的族群认同感、归属感。
巴姆和兹威灵格结下的梁子,是一桩不共戴天的血仇,奈乌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完全在情理之中。
芙尔泽特的咄咄逼人则完全不能理解了。
论硬实力,这屋子里估计没人是奈乌莉的对手——要不是撞大运虏获了一头古龙,他估计自己都没命走出幽邃密林——消灭一个神力尽失的上位者的肉身,不过是弹指之间的功夫,基本不费吹灰之力。
她之所以有恃无恐,无非还是那四个字:夫妻义务。
尤利尔以拇指按压眉心,双方持续升级的唇枪舌战令他头痛加剧。
彼得人生格言其一,劝架伤神,劝女人的架要命。
“女士们,女士们,都冷静一下,” 身为本次会晤的发起人,这个和事佬只能由他来当,“在你们沉迷于互揭老底、互相攻讦之前,让我们首先认清一个事实:你们谁都杀不了对方,口头上的人身威胁毫无意义。”
奈乌莉杀不了芙尔泽特,因为他不允许侵犯其个人财产的行为发生,而且还有尼尔这个忠诚的教会猎人替她保驾护航。
奈乌莉的人身安全同样不乏保障。巴姆是一个庞大的族系,就算折损了半数成员照样能支撑起赫莱茵这台巨型机器的正常运转,杀她一个于事无补,反倒多是弊端。
他的观点有理有据,很快得到双方一致认同。
“不错,”奈乌莉不失时宜地表示,“鉴于眼下已经入冬,随之而来的大雪和低温会严重影响行军和后勤补给的效率,平定杜宾各省顺理成章延期至明年春天。我们不妨把生死的课题留待那时探讨。”
话说到这份儿上,芙尔泽特要做的只是顺坡下驴,“我们可以分享这四个月,或许是五个月的短暂和平,毕竟冬天再长,也挽救不了一个病入膏肓的家族。”
奈乌莉嘴角微扬,不屑跟她计较这一时的胜负。
“不过我需要提醒阁下,这是我个人的意志,不代表任何人、任何组织。”
她补充性的发言,把尤利尔搞糊涂了。“我没弄错的话,”他看了看立在墙根的高大身影,“侍奉奥格威是灰烬御卫的天职,主人们的决定就意味着一切。”
索尔一言不发,像一尊沉默伫立的石雕。
“是主人,”奈乌莉纠正他的措辞不当,“这些家伙侍奉的对象从来只有一个。谁坐在剑王座上,谁就是他们的主人。也就是我的父亲,赫莱茵的皇帝,萨翁硫斯二世。”
尤利尔注意到她用的是巴姆入主之前的称谓。
奈乌莉观察他陡然生寒的面色,说:“现在阁下知道,贸然联络一个外出勤务的灰烬御卫是个多么危险的举动了。”
尤利尔承认这是他的失策。这个看似契合逻辑的决定,竟险些引火烧身。
最致命的谬误是,在事后解析查尔斯公馆之夜所发生一系列环环相扣的情节时,他的判断出现了一次偏差。
奈乌莉和索尔的登场时间仅仅相差不到几个小时,他自然而然把两者联系起来、视作一个整体,从而进行下一步的推敲。
但这偏偏就是个巧合。索尔接到的命令由皇帝亲自下达,与奈乌莉没有半点瓜葛。
“实际上,若非阁下在匿名寄送的密函里向索尔提及我的出现,我和索尔或许现在还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索尔礼节性地低下头,以低沉而磁性的嗓音回答:“我只负责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其他一概事务均不过问。”
“那样最好,”奈乌莉淡淡地说,“想必你很清楚我在接手军队之前是干什么的。”
“请殿下放心,我一定对今晚的事守口如瓶。”索尔把头垂得更低了。
奈乌莉漠然无视他谦卑的姿态,话锋一转:“我不怀疑你言辞的真实性,但我怀疑它的完整性。”
“我已向殿下交代全部经过,在下水道撞破隐秘者的仪式纯属巧合,当时我与沙维阁下并无多余的交集。”
这一解释也得到了尤利尔的确证,“是我事后主动联络他的。”
“有赖沙维阁下的家养信使,在旧城区找到了我的落脚点。”
一度被人遗忘的男爵在地毯上打了个滚,翻身高昂起头,脑袋上的绒毛升起一缕快被壁炉烤熟的袅袅青烟,以此宣示自己近乎空气一般的存在感。
“然后索尔才找上我,”奈乌莉说,“过程阴差阳错,好在结果没差。我们应阁下之邀如期而至。”
“幸运女神眷顾。”尤利尔不痛不痒地补上一句,同时对神经紧绷的尼尔使个了眼色,后者旋即从一触即发的战场边缘退回到窗边。
气氛再度缓和下来。
壁炉里的柴薪哔啵爆响,一丝丝明亮的火星扶摇而上。
“穆泰贝尔,”尤利尔顺势搬出今夜的主题,“我很确定祂还活着。”
奈乌莉投来一个耐人寻味的眼光。“听说阁下一脚剁碎了祂降临所用的载体的颈椎。若是阁下拿出在密瑟瑞尔对付我的手段,想必祂也没那么容易逃脱。”
芙尔泽特嗤笑。“那只狡诈的狐狸还不至于如此愚蠢,让你们这么轻易地揪住尾巴。这多半是个障眼法。”
“经验之谈?”奈乌莉偏头看向她。
芙尔泽特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那意思仿佛在说,我跟低智种没有共同语言。
尤利尔及时扑灭她们岔开话题的冲动:“姑且不问祂为何选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降临,因为结合我的切身经历、以及长期实践论证的结果来看,用我们约定俗成的价值观、道德观来判断一个混沌住民的行为,无疑是不切实际的。”
根据芙尔泽特之前的言论可知,她对这位同僚的了解相当有限。用她的话来说,穆泰贝尔就是个装神弄鬼的三流货色,别的旧神都忙着抢地盘,扩大教会影响,祂却只顾埋头钻研那些旁门左道。
“很遗憾,我对穆泰贝尔也所知不多,”奈乌莉坦言,“根据我在我族那浩瀚如海的记忆库中搜罗的结果反馈,穆泰贝尔始终是一道游离在权力圈以外的影子,谁也不知道祂到底在盘算什么。”
“动机无关紧要,”芙尔泽特不耐烦地摆摆手,“重要的是祂做出了一个自不量力的决定。降临仪式就是祂发出的信号,一个公开宣布加入战局的信号,祂既然有胆子这么干,就代表祂很清楚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为了这段一到明年开春就将戛然而止的宝贵的和平期,我们必须拔除这个隐患。”尤利尔简短总结。
巴姆没理由放任竞争对手做大。诚然,祂们是无可匹敌的主宰,无论数量或是力量都是混沌之列的佼佼者。然而一个神力微薄的次等神,凭借其卓越的阴谋家素养,让祂们为自己目空一切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芙尔泽特亲手喂巴姆吞下这枚傲慢的苦果,恶之花就在阿盖庇斯的废墟上盛放。
祂们断然不会坐视第二个混沌之女出现。
“愿闻阁下高见。”奈乌莉做了个请的手势。即使背靠柔软的沙发,她的腰背依旧绷得笔直,气度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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