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巴洛克
序章
他走上前,爱 抚自己的战利品,金属质地的银鳞光泽犹在,两个硕大的鼻孔缓慢吹出腥臭而湿热的余息,银龙膨胀的体积泄气似的瘪了下去。
趁其器官组织尚未完全衰竭,给俘虏打上私有财产的标签刻不容缓。
他闭目凝神,把灵魂置于原初之火的熔炉中重锻,这个步骤的精髓在于对痛觉阈值的深度挖掘:他一面经历撕扯灵魂势必导致的人格分裂,两股对立的意识为争夺主导权而剑拔弩张,在宿主脑内搅个天翻地覆;一面凌驾肉体层面的极致痛楚又予他以克制的力量,每每即将滑向疯狂的深渊,总能悬崖勒马,及时回归理性的一侧。
尽管他曾在埃斯布罗德干过一次,但偶然的成功并无参考价值。事实证明,不论经历多少次,这种无与伦比的自残式体验,永远不会变得驾轻就熟。
银龙黑洞洞的眼窝里亮光一闪,他全神贯注之际,兀然听见背后响起了脚步声:“晚上好,猎人阁下。”
他猛地睁眼,一回头,就被吸入一个苍白的漩涡中。他仓促地眨了几下眼,在一片午后似的慵倦暖光中抬起头,环顾四周,一脸的荒诞莫名之色。
前一秒,还是黑得不见五指的矿坑深井,下一秒他就坠入绿草蓝天的旖旎画卷中。万里晴空下,他置身于一片广袤无垠的草海中央,微风沙沙拂过,绿丘迤逦酷似波浪的荡漾,泛起不绝的涟漪。
如果不是一双熟悉的身影从草海中走来,他险些怀疑是大脑超负荷运载而产生了幻觉。
“我以为你们遇到了麻烦,”他自嘲地冷笑一下,“结果我和库恩都搞错了。”
黑山羊师徒安然无恙地来到他面前。库祖玛带着一丝歉疚的微笑,黑山羊依旧处之泰然,不露声色。
“先别说话,拜托。什么都别说。”猎人显得有些沮丧。他把手从一块深陷泥壤的大石头上拿开——之前这还是银龙的头颅——回眸望一眼不远处的苍翠山坡,一株不知名的老树迎风伛偻。“那就是被赫尔泰博菈吞掉的圣杯?”
牧羊女点点头,“完好无损。古龙的胃酸可以消化一切,却不包括生命之树的果实。”
猎人长吁口气,压抑着胸中的怒火。“那你们呢,”他说,“你们又是哪尊神祇——千万别否认,因为那样做就等于是把我当成了白痴。委身于这样其貌不扬的皮囊里,又费尽心力地接近我、帮助我,你们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黑山羊不屑地咩了一声。牧羊女笑了笑,说:“不管阁下承认与否,事实就是迄今为止你已经赢得了不少上位者的青睐。”
没错。这点他没法反驳。
“就因为我是血族?如果是这样,你们应该去找我那继承了大统的老哥,他同样天赋异禀。又或者因为我篡夺了火种?波修斯也这么干了,然后被巴姆活生生地玩弄到死。说真的,我不明白,尤利尔·沙维这家伙到底有何长处值得令你们高看一眼的?”
“你真的不知道吗?”
尤利尔一愣。
“还是说你已经忘记。”
牧羊女纤细的嗓音犹如一枚冰冷吊钩,从他模糊的、混沌一团的记忆深处勾起一缕思绪。它如烟似雾的稀薄、朦胧,不断变幻着,集中精力试图一探究竟,时而是毛玻璃后翩跹的人影,时而又是夕阳里的海市蜃楼,没有确切的时间和地点,蝶翼轻轻地一扑扇,就在新大陆的戈壁刮起一场沙暴。
他紧紧抱住脑袋,貌似要把手指抠进颅骨,将那只在脑子里飞来飞去的烦人蝴蝶抓住碾碎。
——我们曾一度担心这种强硬的植入手段会让您感到强烈的生理排斥,但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谁?谁在说话?
他睁大眼,看见牧羊女变成一个身穿守墓人长袍的美丽女人。
梅丽尔·路维。黑龙波修斯的左膀右臂。
“我们在埃斯布罗德有过一面之缘,看来那次的萍水相逢未能给阁下留下多深的印象。”
尤利尔伸手去抓,她的身影却在摇曳的水波中消散。
——这真是不可思议,既是参与者,又是观测者,阁下果然不愧是我们所知的最匪夷所思的一个杰作。
接着,语气为之一变,梅丽尔·路维又变成了一个拥有低沉男声的亚尔登志愿军。
波克?他初至贝奥鹿特遇到的那个年轻士兵?
“你到底是什么人?!”猎人近乎抓狂地问。
——阁下问我们是谁,而我也切实回答过您,我就是来这里为您引路的(就像我们之前每一次做过的那样),而假如您是在索求一个准确的称谓,这里倒是有过一个曾让我很喜欢的名字。
那人影又摇身一变,成了干巴巴的异色中年人。
牧树人崔尔乐。尤利尔认出他来。这个男人是把他引向埃斯布罗德的向导。
“引路?你要把我带去什么地方?”
——去一切开始的地方。
他一低头,发现及膝的绿草凋零殆尽,满目深褐色的死气沉沉的泥土,四周耸立着惨白的碑林。
再次回到了埋葬伽马·伯努利大学士的墓园,敞开的棺盖里飘出甲醛的气味,这具故弄玄虚的无头尸把他引向了一个天然的坐标系。
一条美妙的螺旋线在一千八百四十八个错误坐标中穿梭、盘旋,在视野中纵深成一条极具几何美感的螺旋阶梯,载着他一级级地下降,向无以名状的潜意识深处前进。
最后,阶梯的尽头指向一扇大门。他惊觉在浑浊着酒水与鱼肉筵席的浓烈香气中,嗅到了一丝百合的馨香,欢笑与悠扬的管弦从那扇门后流淌出来。
为他推开这扇门的,是一名样貌年轻的海岸女巫,“请进。”她说,然后恭敬地退让一旁。
大门缓缓开启,在那条渐渐张开的缝隙间,皎洁的月光勾勒出一道美丽倩影,身着白色婚纱的康妮回眸浅笑,猫首人身的司仪向宾客们热情宣告新郎官的登场。
看看你自己。脑海中一个声音对他说。于是他扭过头,看向倒映在落地窗上的人影,赫然是一个衣冠楚楚的恶鬼,堕落的痕迹无处不在。
啪的一声,落地窗四分五裂,记忆的幻影顿时消散,他落回到暖光四溢的草海中,牧羊女微笑如初地望着他。“不存在任何偶然或意外的因素,阁下必须以堕落者的姿态参加那场婚礼。只有如此,当巴姆之子降临时,祂才不会认出你的真实身份,从而才能为你所吞噬。”
猎人用手按住神经性抽搐的左脸,颤声问:“什么身份?”
“先知。”她轻巧地答道,“你可以这么说,当然也可以用别的称谓,意思都大同小异。曾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他们为放逐现实的苦难,来到乐园。有的乐园欢快而温馨,有的则冰冷而血腥,无论去往哪一种乐园,无不是为了在各种各样的虚幻中寻求感官刺激。原本是这样没错,直到某一天,这座由我管辖的乐园发生了异变。”
尤利尔浑浑噩噩地听着,像是有人拿热烙铁在他脑子里搅拌,乱糟糟的一团。
“它生病了。就像你背后那棵奄奄一息的老树。”牧羊女说,“不过它的病症不是衰老,因为乐园在放逐现实者有限的感知里没有尽头。它病了,不同于外部感染,而是内部组织的病变,似癌细胞一样迅猛地增殖、扩散,迅速危及到整个乐园的存亡。它们是一种具有完备逻辑和学习能力的癌细胞,在一次又一次的围剿中存活下来,进化得一次比一次更强大,直至彻底侵蚀了乐园的顶层架构,成为了新的主导者。它们占领乐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铲除全部外来者,也就是你们这些放逐现实的人——方法简单且粗暴,它直接重置了乐园。这就好比开闸泄洪,一遍倒不干净就再来一遍,直到它确保所有放逐者都被剔除,才让乐园的运作重回正轨。说到这儿,你应该知道它们的名字了。”
“……巴姆?”他不确信地说。
黑山羊哼哧一下,像是对这个名讳嗤之以鼻。牧羊女点头道:“不错。它占有了乐园,轻而易举地登上高位,并自诩为造物主,可它并非无所不能,有些规则,那些乐园存在之初就定下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强制规则,是它不能以暴力手段轻易突破的。为了打破这道桎梏,它拟定了一个疯狂的方案。至于结果,我想你也看到了,祂们创造了一种新的存在形式,只是这个计划的收尾不太完美,混沌与深海的对撞提前终结,一些原本就属于乐园的上位者侥幸活了下来。但祂们的计划仍然称得上大获成功,深海与混沌的残党再难对它们构成威胁,如果不是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它们将很快实现风卷残云一样的大收割,把整个乐园纳入它们统辖的版图之下。”
尤利尔觉得这暗示简直明显得可笑。“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我就是这个意外本身?”
面对他笃定的诘问,牧羊女却摇了摇头,“你只是这个意外的结果,而非起因。”她说,“我说了,巴姆是病变的组织,是毒瘤,它本身即是乐园的一部分,要铲除它就必须借助外力。”
“你是说,你们拿它没有办法?”
“就是这个意思。病人没办法拿起手术刀来切除自己体内的恶瘤,所以我们要从外部,也就是放逐现实者中选择一个执行人。”
“但你刚才说巴姆把所有的放逐者都剔除了。”
牧羊女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所以我们要想个办法,在不引起巴姆察觉的情况下,将一个执行人悄无声息地藏进乐园中。为此,我们做了相同的事:即在巴姆主导的新系统中,播下了一颗反抗的种子。在某个死气沉沉的、永远只有虚无的梦境里,忽然出现了一只雪白的绵羊,它跳啊跳,就这样翻过了栅栏,第一次领略到外界的风景。”
一个名讳立刻冒到嘴边,尤利尔忍住没说。他打算继续听下去。
“她就是那颗扎进巴姆身体里的肉刺,”牧羊女心领神会地没有点明,转而用了代称,“从她觉醒的那刻开始,所有行动都旨在颠覆巴姆的统治。就像巴姆企图颠覆被统治的命运一样,他们都是反抗者。她就像巴姆的附骨之疽,总能提前一步洞悉它们的计划,并加以利用。对双子桎梏的反抗,把她推向了温德妮·豪森里尔,对巴姆的反抗,则催生出了第三个火之圣徒,一个体内流着双子眷族之血的天选者。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某个幸存下来的放逐者,放进这个天选之人的躯壳里,让反抗命运的洪流来得更猛烈。”
“这就是我。”尤利尔用了一个陈述句,平淡得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听一个跟自己无关的陌生人的事迹。
“这就是你。”牧羊女予以肯定的口吻,“你以先知者的身份卷入这个漩涡,继而又在漩涡中迷失了自我。你知晓旧镇的下场,所以涉险而行,当你快要接触到巴姆之子时,你就不可避免地要堕落深海,幸而巴姆之子没有在那具堕落的身体里、觅得一丝一毫属于放逐者的气息,否则你在接触到它的那一瞬间,一切就都结束了。而从你吞噬巴姆之子开始,放逐者的烙印就一点点地被火种抹去,直至表里如一,瞒天过海,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巴姆使徒,沿着既定的命运轨迹按部就班地走下去。这个时候,她就好整以暇地出现在你面前,诱之以利害,把你们彼此的命运牢牢捆绑。”
“那你之前为何要帮助我来抵抗这两股命运轨辙的交缠。”
“因为还不是时候。但现在不一样了。”
“恕我直言,我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他冷笑着摇头。
“割去这块毒瘤的时候到了。”牧羊女严肃地说。草海上掀起了一阵风,沙沙作响。“献祭火种,呼唤我的名字。呼唤歌恩·赛托伦。”
尤利尔转过身,看到山坡上那株老树发出圣洁的白光。而在树下,倚着那具从坟墓里挖出来的大学士伽马·伯努利的骸骨,在圣光的浸润下逐渐显现出玉石般剔透的光泽。
“所以,归根结底,这是一场本该与我毫无瓜葛的纷争。我付出了这么多,又能从中得到什么?”他痛苦地问。
“你可以找回你失去的部分,甚至是回到原本属于你的地方。”牧羊女的笑容有如圣母般慈悲,“当然,你也可以索取其他的报偿。毕竟从放逐现实的那刻起,乐园就是你唯一的归宿。”
尤利尔稍忖片刻,皱眉道:“这听上去是一个公平的交易。”
“绝对公平的交易,”牧羊女郑重承诺,“不掺任何虚假的成分。”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苍翠的山坡,在那株老树下,牧羊女拧断了尸骸上的一条肋骨,递给他。猎人摩挲其骨刀一样的质感,惊讶于它的锋利。
“把这当作是一份饯别礼。然后,作为交换,我要向你索取一样东西。”她往山坡下一指,尤利尔顺着看过去,一道魁梧的身影映入眼中。
卢纳德静静地站在那儿,犹如一条矗立在绿海中的冷峻礁石。
不等他作答,牧羊女便伸手在他胸膛上轻轻一推。
“记住。呼唤我,呼唤歌恩·赛托伦。”
视线猛地上扬,跃入高空,突如其来的失衡感像一道电流掠过深度沉眠的大脑皮层。
霎时间,冰冷的水流灌入口鼻。他没有窒息,就像羊水中的胎儿,自如汲取着维生的养分。
突然,他受到一股上涌力量的牵引,挣扎着、飞快地浮出水面。紧接着,一口冷气倒灌入肺,表里两层眼睑同时张开。
渐渐聚焦的瞳孔中,反射出一块布局陌生的天花板。那个华丽到齁人的水晶琉璃吊顶明显不符合他的审美。
明媚的阳光照进窗户,室内一片敞亮。
眼前的场景使人很难与深海联系在一起,他故而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哇喔,居然真的活过来了,了不起……”
尤利尔感觉呼吸一窒。一看,是男爵把那满身肥膘全压在了他的胸口上,一对琥珀色的大眼睛上下端详。
它下一句话是对侍候门旁的女佣说:“去,跟女主人报告,就说她费尽心力捞回来的海产品总算晾干了,到底是炖是烤还是油炸,叫她过来看看,给拿个主意。
第一章 他,祂,她(上)
见重伤卧床的尤利尔尝试起身,只是稍稍扭动肩膀,立刻青筋暴起,全身剧痛抽搐,坚持不到两秒就跌回床榻上,男爵无奈地摇摇头:“我要是你,就老老实实躺着不动。说真的,你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至少在我的记忆里,从没有哪个疯子在同时融合了深海和混沌后还能保全肉身,要知道你刚被主人捡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只剩半条命了。”
“主人?”“病患”喘着粗气,对俨然以仆人自居的肥猫投去极尽藐视的一瞥,“看来,你倒是很适应自己的新岗位。”
“噢!不知道以前是谁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现在反而抱怨起来了。”
“所以我们现在又要谈谈你那玻璃一样脆弱的自尊心了?”
“我是落日庭院的舒尔茨男爵!不是供你逗乐的玩物,或是,或是什么随意压榨的无保障奴隶工!”
“说得好像你现在就不是了一样。”
“我要求的是按劳予偿,一分汗水一分收获!当然,保险福利也是不容忽视的考察重点。”
“是吗,我不认为你的新雇主会慷慨到提供给你这样的一份劳资协议。”
“你还是不理解,问题的关键不在这儿,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说什么胡话呢,蠢猫,”尤利尔低吼,“还是一只阉割过的残障猫。”
男爵住了口,约摸是回想起痛失双睾的悲惨经历,顿时如霜打茄子似的蔫了下去。
“还不把屁股挪开?”
它蹦下床,灰溜溜地一路跑到门口,临走还不忘叫嚣:“等着瞧吧,你马上就嚣张不起来了,”它阴险地一笑,“别怪我没警告你,某人私自毁约的行为令吾主十分恼火,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我劝你待会儿说话的时候多加斟酌,要是再火上浇油嘛,啧啧,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上一篇:诸天:我是无惨手下一只鬼
下一篇:我的恋爱游戏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