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巴洛克
“我有罪。”
全场鸦雀无声。
林中夫人捂住嘴巴,惊恐地睁大眼。黑玫谷伯爵激动地站了起来,脸上洋溢着独属于胜利者的傲慢。二皇子沙利叶笑得很冷淡,仿佛一切尽在掌控,毫不意外。
主审裁判官高声质问:“被告人索菲娅·沙维,你承认本庭针对你作出的两项指控吗?”
“不,她是无辜的!你们这是谋杀!”
马科斯彻底失了方寸,再次请求休庭无果后,他发疯般冲向被告人席。马斯坦巨人轻易制服了这个丧失理智的男人。
马科斯倒在地上,直觉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他仿佛听见审判巨轮的隆隆之声,任何抵抗都是螳臂当车的奢望,它漠然地碾过一切。
——告解吧。
索菲娅听见莱芙拉充满慈悲的声音在她耳旁低语,亦如昨夜。
——约翰·里斯就是我为你准备的告解室,夕阳的网格将你我分隔,我在黑暗中垂听,垂听你释怀所有的罪。
此刻她的灵魂空前安宁,像是在无尽的肉体苦难中迎来升华,再不受外界喧嚣的侵扰。
“我有罪。”她重复。这次声音清亮,吐词清晰,回荡在法庭的每个角落,“但仅仅两项指控,根本不足以概括我犯下的滔天大罪。”
“坦白你的罪行。若你供认不讳,本庭或可酌情量刑。”主审裁判官边说边对书记员打个手势,后者立刻着手记录。
索菲娅张开干裂的双唇,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道:“我的罪,是不可饶恕的忤逆与背叛。我背叛了我的家人,我背叛了我的誓言,我背叛了我的信仰。在成人礼上我许下诺言,不论贫贱或富贵,一生忠于我的家族,永远爱戴并拥护大家长。我没能做到;在皈依兹威灵格的仪式上,我发誓恪守教条,将济世救民视为毕生事业,把双子的功德传遍世间。我同样没能做到;发终身愿时,我说,我甘愿放弃沙维带给我的财富、名利和地位,以全心侍奉我主,全心服从我主,我以神圣的贞洁起誓,尽我所能唾弃、批判生而为人的原罪,直到生命的终点。我……依然没能做到。我愧对于我寄予厚望的萨玛尼院长,愧对每日指导我的姬里安嬷嬷,更愧对把全部生命奉献给家族的我的父亲。未能及早发现、并结束他所遭受的苦难,这是我的第一宗罪。”
“所以,你承认对你的父亲下毒,致他身亡?”庄严的审判回响在高处。
“他把那只梨瓶放进我掌心,对我形容它那像酒一样的甘醇,像极北冰川消融而成的无瑕,不含丝毫杂质,”索菲娅近乎平铺直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事,“于是我用了它,以最直截有效的方式。他几乎立刻从弥留之际的昏睡中惊醒,四肢不能动弹,肺部衰竭让他只能从气管中挤出微弱的声音,门外不会有人听见。我坐在他枕头边,静静地注视他,看他像弄臣一样滑稽地挤眉弄眼,就为了把那几颗不慎渗入眼角的液体挤出去。我拿着那块他最心仪的怀表,把毒发致死的时间精确地定格在三分四十秒。我站起来,俯身为他捋顺凌乱的头发,仔细擦掉眼角与鼻孔溢出的血,把面部肌肉按摩直至完全的松弛,再也看不到充 血或毒素溢出的痕迹,然后我走出房间,去了炉厅,对等候在那的人宣布大公的死讯。”
庭内骇然。多美尔权贵们望眼欲穿的认罪环节,正逐渐演变成一场堪称惊悚的视听体验。在被告人冷酷而克制的声音叙述下,慢慢揭露出鲜血淋漓的真相,听众不禁震惊于她竟能将犯案经过还原得如此细致,好像时时都在重温弑亲的快感,叫人不寒而栗。
这个矛盾的人格,假借认罪之名进行的自我剖析,生动诠释了冷漠与疯狂的极端对立。
待满头大汗的书记员记录完毕,主审裁判官厉声质问:“你承认弑父的事实,那么让你下此狠手的理由又是什么?”
“我说了,”索菲娅淡淡地说,“为了终结他的苦难。此前的数十年间,他一直饱受精神的摧残,很不幸我直到他快要临终才发现。不过,这只是其中的一个理由。另一个理由才是主因,并让我背负上了第二宗罪。”
“第二宗罪?”
“我背叛了我的家人,”索菲娅涣散的目光,流连于大理石地砖上淌过的余晖。它惊心动魄的深红,酷似某人的眼眸。“我对我的血亲兄弟生出了爱慕。”
“每个人都应爱他的兄弟姐妹,这不能构成你的罪名。”
“不是那种爱。它和亲情无关,皆因我人性中可耻的占有欲而生。”
倒地不起的马科斯,这时发出一声悲怆的哀嚎,掩面痛哭。黑玫谷伯爵第一个发笑,他的儿子与身旁的贵族老爷们相继加入,这阵讥讽的嬉闹像飓风一样席卷了整个法庭。
“不伦之情,这确实需要记录在案。”裁判官风轻云淡地一笔带过。市井坊间才是让丑闻大肆发酵的不二场所,可以肯定的是,阿盖庇斯的老爷夫人们今后又多了一则谈资可供消遣。
被告人甚至无需详述这段不伦恋情究竟如何成为弑父的导火索,法庭上下一片盎然,期待从她口中挖掘出更多骇人听闻的丑事,以便一举坐实沙维的异端本质。
索菲娅不受干扰,旁若无人地安静述说:“我试过去控制它,分散它,乃至强迫自己忽视它。我越是反抗,它越是激烈。终于,我完全失去了对它的掌控,而这也直接促成了我的第三宗罪——”她眼角微微一搐,忍不住蜷起身子,减缓疼痛,“我……背弃了发终身愿时的誓言,放任贞洁在疯狂膨胀的欲海中沉沦。我亵渎了圣修女的守则,背叛了我应恪守的教条。”
裁判官严肃的嗓音里透出一丝尖刻的变调,“你是圣修女,与血亲交媾,罪不容赦。”
“我甚至为此涉足那片最令你们感到恐惧的领域,进而被打上异端的标签,在此接受你们的审判,”索菲娅无力地轻笑,“不过,这依然远不是我最深重的罪孽。”
她藐视法庭的言行已触及对方底线,主审裁判官怒喝道:“没有比异端更深重的罪孽!”
“当然是有的,”索菲娅缓缓抬头,暮色将尽,光线黯淡下来,法庭的布局森然可见。她仰望上方,五位自诩为神的代理人的裁判官居高临下,地上净是道貌岸然的恶鬼,“我最深重的罪孽,即是我从未对上述提及的几宗罪有过丁点悔意。我自知罪孽之深无可饶恕,因为此时此刻,身处神圣的第一裁决法庭的穹窿顶下,我必须要坦白一件事实:那就是,你们全部的生命加起来,对我而言也不及一根发丝的重量。如果能换取我爱人怀中哪怕片刻的温存,即使要我毒死今日在场的所有人,我绝不会有一秒的迟疑!”
法庭瞬间炸开了锅,场下的权贵们再顾不上矜持,争相嘶吼着亮出獠牙,凶相毕现。主审裁判官离座起身,冷冷睥睨下方,“深海的余孽,死到临头还这么猖狂!卫兵,把她直接押送刑场,立即处决!”
早在说完最后一句话时,索菲娅就迎面扑倒在地。她抱着剧烈疼痛的腹部,在地板上蜷成一团,口中无意识地低吟
一团漆黑发亮的沥青似的粘稠物质,不知从何处落下,在她身旁的地面溅开,发出沸腾的滋滋声。
仍然待在证人席中没有离去的林中夫人,在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中,再度回想起在赫尔伯尔旅馆中的深刻恐惧。她猛然意识到那种诡异的妊娠现象的真相,急切冲卫兵大喊:“快!快阻止她!”
一切都太迟了。
场下的旁听席,芙尔泽特放弃了折磨皇子的小游戏,欣喜若狂地站起身,张开双臂,仪式感十足。
夕阳坠入地平线的刹那,阿盖庇斯上空传来一声空灵的婴孩啼哭。
祂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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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圣子
人们在约翰·里斯的四方穹窿下听见,在阿盖庇斯绵延不尽的城墙以里听见,在卢比西静谧的河畔与荒凉的残垣下听见。
那声稚嫩而清澈的啼哭,昭告上位者的子嗣与这个陌生世界的第一次接触。
紧随而来的是气象骤变。天际温吞的暮色突然暴走,铁红的流云怒涛似的翻涌、变幻,迅速在首都上空攒聚出一片高密度的雷暴,深红电光频频闪现,豆大的雨点滂沱而至。
灾难毫无征兆地降临。第一裁决法庭此时完全受被告人的挑衅言论所煽动,群情激愤,对外界的异象全无知觉。身为在场之人中唯一的亲历者,林中夫人率先觉察到危险——赫尔伯尔旅馆的恐怖之夜,是她这辈子注定挥之不去的阴影。
彼时她在那个小房间中窥见的骇人景象,是一切生命与理性认知的禁区,是人类无法直面的深邃恐惧。
当在法庭上看到索菲娅的异样举动后,她立刻对众人发出警告。
与此同时,裁判官下达对被告人的处刑令,执法队以最快速度进场,直奔扑倒在地的索菲娅而去。重装上阵的执法队员用长矛末端狠狠抵住她的后颈,防止挣扎,其余人各司其职,捆脚的捆脚,套麻袋的套麻袋。
“等等,犯人有些不对劲!”一名负责脚镣的年轻执法队员大叫。
执法队众人恍然发现,一片不祥的猩红色正在犯人的身下蔓延开。
而后,一条嫩白而幼小的手臂,从染血的裙摆下探了出来。
最先目睹此景的两名执法队成员,在短短一秒内、面部表情完成由茫然到惊惧的飞快转变,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他们的头颅像被拍扁的多汁瓜果一样炸开,红白浑浊的脑浆四处飞溅。 余下执法队员无一幸免,他们还没搞清楚状况就立马步了同僚的后尘,有的脑袋碎裂,有的被豁然扩张的肋骨撑破胸膛,有的全身血管急剧膨胀爆体而亡,死法迥异而恐怖。
索菲娅·沙维的邪恶本质终于初露峥嵘。
“处死她!”主审裁判官在无数尖叫声中大吼道,“我命令就地处死那异端!”
火速赶来救场的执法后备队自觉退居二线,两名全副武装的马斯坦巨人一马当先。他们手中挥舞的长柄战斧与其身高相当,受强悍力量的驱驭,能轻易劈垮一架马车或一栋木屋,破坏力非人类可以比拟。没落之前的狮骑士团曾贵为王下四骑士团之首,这些巨人的亚种后裔一直是多美尔统治者赖以对抗深海势力的有力倚仗,用异类来对付异端,无疑是明智之举。
他们的下场却比当庭暴毙的执法队更凄惨。
第一个马斯坦人在距离索菲娅不到五米处骤然止步,如遭雷击般浑身一阵抽搐,血肉之躯竟像海绵似的大幅度向后折叠,伴随铁甲弯曲变形的呻 吟,断裂的脊柱骨刺穿腹腔,皮肉撕裂,炸开大片血雾。原本二十英尺长的魁伟身形,对折之后仅余一条血肉模糊的人柱;另一个马斯坦人的结局如出一辙,全身关节均遭反向弯折、扭曲,脑袋更被生生拧转一百八十度,最终呈现出胸腹向天、后背朝地的畸形姿态,跪拜圣子。
“怪物!怪物!”狮骑士的折戟,让阿盖庇斯的权贵们彻底慌了神,他们彼此抓扯、踩踏,争相逃离法庭。
婴孩尖锐的啼哭响彻在约翰·里斯的穹窿顶下,在听者颅内掀起一场混沌风暴,失去方向感的大脑将人群像提线木偶一样牵来扯去,乱成一团。在婴孩渴望汲取母乳的贪婪吮吸中,淡灰色的人性本质如烟丝一般从他们的天灵盖抽离,转而向法庭中央汇流。
“他们绑走了我的儿子,我没有办法……请原谅我……”自知走到命运尽头的林中夫人,顿时泣不成声。她绞尽脑汁、反复比照推算也没能算到这预期之外的早产,于是对背叛者的惩罚,无情地降临到她身上。
失去灵魂的肉体遭随意弃置,或瘫倒在墙脚,或软绵绵地滚下台阶,累尸成堆。
人类因直面真相而完成认知的跃进,但他们脆弱的身体构造无法承受如此迅猛的蜕变,于是纷纷茧破而死。
“慈悲的主啊,您为什么不来拯救我们!”虔诚的信徒跪地发出垂死的悲鸣。
混乱之中,多美尔人顶礼膜拜的至高的主,在皇家观审席上冷眼旁观,对其子民的呼唤充耳不闻。
一道无形的屏障笼罩住皇家观审席,在座的神裔与非神裔、凡以奥格威为姓者,皆受到了神圣的庇佑。巴姆伟岸的臂弯不可动摇。
二皇子沙利叶脸色铁青,半眯着猛禽似的锐利双眸,直勾勾凝视场中那颠覆常理的一幕:一个生命如风中残烛的亵渎者,竟然诞下了上位者的子嗣。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巴姆伊芙以神之体魄产下混血后裔,尚且要冒着不可预估的巨大风险,何况凡人之躯?
忽然间,眷族,双子,黯淡之火等一连串线索划过脑海,在他目眦尽裂的双眼中聚焦出唯一的正确解答。
芙尔泽特借这眷族子宫诞下的,不是她的孩子。她要诞下的是她的胞兄,暴食的迪恩尔。
她打算完成比巴姆降临更疯狂的壮举。
她要在人间创造一个表里俱全的真神。
蜂巢意志共享了他此刻的震撼心情,三皇子卡麦尔走上前来:“她窃走了波修斯的黯淡之火,用它改造了自己的胎儿,转移到了这个血族的子宫里。这个新生儿同样逃脱了歌恩·赛托伦的惩戒,而且,它将比我们更强大。”
“可惜它没有机会长大。”沙利叶冷漠地伸出一根手指,“我代表第一裁决法庭的意志,判处你们以死刑。”
审判的金光从天而降,分裂成无数金色利箭倾泻而下。
——轰隆,一声巨响。
第一裁决法庭的外门被重重撞开,黑玫谷伯爵一个趔趄扑倒在走廊里。
他顾不得疼痛,胡乱揩了把涕泪,满身狼藉地爬起来。灾难般的喧嚣已被远远抛在了后面,他成功了。
有很多矫健的年轻人都未能幸免于难,命丧法庭,反倒是他这样一个不胜体力的胖子逃出生天。伯爵对自己的先见之明感到由衷庆幸,当所有人都叫嚷着要处死他那可恶的侄女时,他就提前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并做好了随时离场的准备。尽管,生还的代价十分高昂,他损失了几名侍卫,还有自己最得力的一个儿子,这足够他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沮丧度日。不过,生活总归还要继续,侍卫可以再找,儿子可以再生,而最重要的是,他还活着。
“奥格威,一帮不中用的蠢蛋,”他嗤之以鼻,“这种事果然还是要靠自己。”
不管这场审判最终如何收场,都跟他再无瓜葛。高瞻远瞩的伯爵大人决定一刻也不耽搁,连夜启程,赶去拜会他那位在塞弗斯颇有声望的岳丈,共商谋国大业。
想到这里,伯爵沉重的步履变得轻盈如飞,孕妇一般的大肚腩左摇右晃。他几乎嗅到外面湿润而清新的空气,迫不及待地穿过空无一人的长廊,径直奔出这座密不透风的司法堡垒。
接着,他愣在了出口外。
他满心以为逃出了地狱,然则无处不是地狱。沸腾的雨丝瓢泼而下,把阿盖庇斯一锅乱炖,没有撕心裂肺的哀鸣,一切俱在寂静中湮灭;法庭前的广场上尸骸遍野,七十七尊天庭使者雕像黯然失容,大厦倾塌,天际线高塔林立的轮廓被抹平了棱角,璀璨的南方明珠一夜间光彩不再。任凭冰冷的雨反复冲刷,阿盖庇斯却像一块怎么也洗不干净的调色板,到处都是稀释后仍然浓密的猩红。
这时,一匹黑色的骏马从死寂的广场上奔过。他看着它边跑边像高温下的奶酪一样融化,溃烂的血肉纷纷剥落,内脏泼洒,穿过大半个广场后,只剩一具森森白骨,散落一地。
伯爵摊开手,眼睁睁看着沥青似的黑色雨丝落进掌心,带走他的血和肉。
他颤巍巍地抬头,仅剩的半张脸皮悬而欲坠。
望着头顶这片末日般的血红苍穹,他不由怀念起北方那一成不变的乏味灰色。
下一秒,他脑袋一歪,在地上摔得粉碎。
同一时间的约翰·里斯,审判的金光在迎来短暂爆发后,转瞬即逝。
沙利叶右手悬在半空,一脸的不可置信。这是他头次对自己双眼所见的事实产生质疑。
吞噬大量灵魂致使圣子以非人的变态速度成长,诞生不到一刻钟,那条在裙摆下一晃而过的白嫩儿臂,已然发育为自血泊中屹立而起的完整人形。它有着惨白多褶的皮肤,躯干修长而枯瘦,似迟暮之年的老人一样骨骼嶙峋,干瘪凹陷的腹部还连着一条血淋淋的脐带。
然而,跟脖子上那颗惊世骇俗的脑袋相比,新生儿身上所有的类人特征都不值一提。
它从血泊中起身的瞬间,多节构造的脑袋随之昂扬:其肩膀居中以上处,赫然是一条硕大狰狞的黑背蜈蚣。
目光如炬的沙利叶当即认出这就是阿尔格菲勒,臭名昭著的真知与强欲之主本尊。
迪恩尔在贝奥鹿特囫囵吞下的战利品,如今构成了这具崭新肉体的重中之重——中枢大脑。
如此一来,素以暴力而非智慧著称的迪恩尔,不仅能完美继承对方的卓越脑力,更由此获得了召唤深海的能力。面对沙利叶发动的猛烈攻势,它只轻轻的一挥手,漫天金色箭雨便尽没于刺骨的深海湍流中。
真正可怕的还不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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