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巴洛克
那位绅士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当然不。我只是想帮助您啊,阁下,您的脸色看上去糟透了!”
“别管我!多谢,你的好意,我是说……请原谅,最近工作压力太大,我不是故意冲您撒火。”马科斯极力按捺住心中的惶恐,向那位好心的绅士道过谢,便像一个醉汉似的,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走出了贵族院。
步履蹒跚地下了台阶,他看到几个宪兵在街上徘徊,眼睛不时朝这边看,嘴角挂着阴森的笑意,看似在相互谈笑,实则可能在酝酿一场卑劣的阴谋。
所幸马车就停在街边,不及二十步远。一看到自家老爷提前离场,且气色不佳,府上的年轻车夫连忙上前来搀住他。
“我们回家吗,老爷?”
“不,不!”马科斯用尽全力抓住他的胳膊,好像若不如此,他就会昏厥过去似的,“去莱芙拉圣所,立刻!”
年轻车夫瞥了眼遍布大街的、身披浅棕色长袍的新教教徒,有些犹豫地问:“老爷,在这个时间,您确定要去那儿?”
“听着,安迪,你要是不忍看我暴死街头,就照我说的做!快!”
年轻车夫被主人这般歇斯底里的表现吓坏了,急忙扶他在厢室的软垫上躺下,然后驾着马车往城北方向疾驰而去。
大约一刻钟后,他们抵达了门可罗雀的莱芙拉圣所。几个新教教徒正对着兹威灵格双子的雕像撒尿,附近几条街道连一个宪兵的影子都看不到,一旦发生暴乱,后果不堪设想。
马科斯从车上下来时,好似在海上颠簸了几个月的难民,连东西南北都分辨不清了,把着车夫的手臂就呕吐起来。不等缓过劲,他就一掌推开自己的车夫,跌跌撞撞地独自走进了莱芙拉圣所。几个新教教徒冲着他狼狈的身影品头论足。
莱芙拉圣所的一名老修女悉心接待了这个莽撞的客人,在询问过他的来意后,便请他在告解席入座。不一会儿,来聆听并将要赦免了他的罪的神职人员,在另一侧就座,两人之间隔着一道网格状的木窗,依稀可见对方的容貌。
那是一张略显苍白的俊美面孔,赤瞳灰发,窄窄的鼻梁,纤薄的嘴唇,标准的沙维样貌。
“马科斯!”对方显然吃了一惊。
他猛地扑到窗前,使对方能从网格间,窥见他那张骇人的苍白面孔,“尼罗(昵称),我们不能继续待在这儿了,得要马上离开!”他压低声音,几乎是以嘶吼的方式说道。
老三尼尔从未见过大哥如此失态的模样,不禁从窗格下握住了他那只颤抖的手,“什么事竟使你如此惊惶?马科斯,你得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不,这件事我没法细说,你自己看吧。”
一张浅黄色信封从窗格下递进来。
他拆开信封,取出那张被用力揉皱的信纸。
只见信上这样写道,
尊敬的马科斯·沙维先生:
我怀着深切的遗憾与歉意,向您报诉一条不幸的消息。您在杜宾购置的房产计划,因地方乱党死灰复燃而不得不宣告暂时性的搁浅,他们甚至残忍地伐去了前庭中那棵有着一百七十九年历史的白橡树,推倒了那里的莱芙拉圣所。尽管这场动乱很快就被军方镇压,但造成的损坏已无法弥补。我们聘请了最专业的人士进行修缮,复原宅邸的工程最乐观估计也要到明年初,倘若那时您仍有意该处房产,或杜宾的其他房产,我与全体市议员,将诚切地盼望您惠临杜宾。若不能莅临,则我将在例行述职期间登门拜访,当面陈表歉意,望您谅解。
您忠诚的
维尔特·史蒂奇
又及,我始终坚信,任何践踏历史的恶行,都必将受到严惩。
看完信,尼尔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马科斯四下环视一番,确认无人监听,便用手指勾住网格,几乎是趴在那上面,急不可耐地冲对方说道:“你没看到信上说的吗,一百七十九年的白橡树。那数字正和白橡堡的年份相同,信上还提到莱芙拉圣所被铲平。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不明白?”
尼尔攥着信,一言不发。
他向来是一个沉默的人。这点和他最小的弟弟很相似。
更为不谋而合的一点是,他们同为猎人。尼尔则被赞誉为双子教会的第一猎人,在东南线战场上立下过赫赫战功,曾颇得奥格威王室的赏识。
然而,时代变了,奥格威王室成为了继承巴姆正统的神之血脉,新教异军突起,其余宗教势力在这场崇拜热潮下毫无反抗余地。这座小小的莱芙拉圣所,恐怕已是兹威灵格双子在卢比西南岸最后的一块土壤了。
马科斯指着新上的署名,“看看,看看那个署名,维尔特,那是我们的家乡。史蒂奇,你绝不会忘记这个姓氏,除了索菲娅和尤利,我们三兄弟和西尔维娅,都被一个叫史蒂奇的乳母喂养长大。你还不懂吗,这是彼得寄来的信!”
尼尔似乎笃定主意不说话。沉默。沉默得像是维尔特的石头。
“我们的消息被完全阻塞了,尼罗,我们只知道远征军在东方打了一场败仗,圣光降临了,它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天知道彼得费了多少心血,才让这封信穿过层层监视,从北方送到我的手里……”
“北方,”尼尔忽然开口,声音嘶哑而低沉,“北方怎么了?”
“联系下你从别处听到的消息吧。想想在威尔敦发生了什么,想想在塞壬港发生了什么,我们得作最坏的打算,我亲爱的弟弟,北方——”马科斯深吸口气,努力使接下来的这句话,听上去不那么糟糕,“北方完蛋了。”
尼尔慢慢地抬起头,皱眉注视兄长,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得到危言耸听的证据。但他只得到比“北方完蛋了”更加可怕的事实。
“我们被监视了,”马科斯用扼住嗓子般的低沉声音说,“更甚者,我们可能成为人质,成为奥格威实现统一大陆野心的工具。你不懂政治,尼罗,但我懂,动荡之年对他们而言是一个绝佳的机遇。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必须时刻警戒周围,而我会尽最大努力取得与北方的联系,了解更多那里的情况,然后,如有必要,我们得设法逃走!”
尼尔紧抿着嘴唇。兄长是他最信赖的人,可这毕竟还只是一些没有实际根据的片面的猜测。舍弃荣耀永远比赢得荣耀更难,他就站在这个十字关口,犹豫难抉。
“你在朝中担任要职,你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政界新星。而你的未婚妻,又是财政大臣的长女,你真的放得下这些吗?”他问马科斯,但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马科斯愣了一下,那张肌肉紧绷、表情凝重的面孔忽然松弛,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父亲是怎么教导我们的?在这世上,只有——”
“——家族是最重要的。”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马科斯欣慰地看着弟弟,“那么我最后一次问你,尼罗。若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你愿意用你的剑,使我二人逃出这座充斥着谎言和敌意的囚笼吗?”
教会猎人低下头,手指虚握了一下那并不存在的剑柄。
“我的剑,”他说,“属于我的家人。”
马科斯眼含热泪,用力地握了下他的手,“收拾好你的行李,等我的通知!”
说完,这位教会事务司大臣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迈着雷厉风行的步伐,径直走出了莱芙拉圣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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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二更
第四章 轻装上路
新历元年的九月中旬,南上埃森多的沿途,形成了一条长达数十公里的难民队伍。水源与食物的匮乏,使得饿殍遍野,每天都有人死于疾病与饥饿,食腐的兀鹫与乌鸦衔尾而至,大群蚊蝇仿佛重重病态的阴云笼罩在埃森多平原的上空。
这样惊悚的景象,不久前曾在贝奥鹿特上演过一次。谁知道短短一年之后,未愈的创口又添新伤,长长的难民队伍好似一条伤痕累累的巨蛇,拖着鲜血汨汨的身躯,艰难地爬行在贝奥鹿特空旷荒凉的原野上,穿梭在破败的城镇废墟间。
途中有不少人掉队,但很快又有新的流民加入,有的是从多夫多来,有的是从更远的夸埃尔曼来,整个队伍比离开维尔特时壮大了近一倍。随着人数的增多,负担的累积,混乱与冲突也在不断升级,尤其是敌视民族间的新仇旧怨集中爆发,这场天灾无疑给双方提供了一个宣泄的渠道。
由歌尔德大公彼得·沙维率领的亲卫队,在九月十七日的例行巡视时,看到一个盖斯特领的旧贵族正指挥手下的骑士,与几个多夫多难民发生冲撞。双方由一开始的互相谩骂、诋毁,逐渐恶化成肢体纠葛。彼得下令制止了这场冲突,当天稍晚些时候,他便听闻那位恃强凌弱的旧贵族被一众暴民徒手分尸的骇人消息。
“哀鸿遍野。”彼得无奈地摇摇头,对前来报告的卫兵挥了下手。
此时,帐中聚集了数位黑玫谷与赫拉泽堡的贵族、负责该区的一名代理主教、两位辅理主教,及包括三名圣牧师在内的六位大祭司。这些人如今共同组成了这支流亡政权的最高决策层,即御前会议。
那场可怕的火山爆发掀起的烟灰云,迅速侵吞维尔特的辽阔疆域,一举扫荡了北陆高原,门威列沿岸一带地区——被称为边陲的穷乡僻壤,反倒成为歌尔德公国硕果仅存的遗产。彼得当时因政务滞留在黑玫谷一带,所以侥幸逃过一劫,不过那些他曾一度仰仗过的朝中重臣们,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可以说,这个国家不论从本质还是形式上,都已支离破碎。
“想想那些尚且还可宽慰人心的事吧,大公阁下,幸亏烟灰云只到门威列河就戛然而止,否则若再失去黑玫谷和赫拉泽堡,这个北方的古老王国才是真的完蛋了。”一个年轻的、显然没多少政治经验的赫拉泽堡贵族说道。
另一个年轻的子爵立刻附和道:“至少我们还有三十万人民,人民就是王国的根本。气候正在朝适于人类生存的方向改观,我们可以效仿历史上的古人,在平原上重新建立起一个农耕国度,一个属于歌尔德人的政权。”
“确切的说,是六十万,子爵阁下,”彼得有气无力地纠正他,“而且大多数都不是歌尔德人。性情火爆的多夫多人,和多夫多有世仇的盖斯特公爵领人,语言不通、没有任何现代文化习俗的夸埃尔曼人,还有很多从西域来的流民……”
“大公阁下,”一个在流亡时期仍保持着面容整洁的祭司插话道,“就在昨天傍晚,有几百个蒙泰利亚流民加入了我们的队伍。”
彼得闻言苦笑了一下,“很好,现在我们的队伍中也不乏小偷和黑心商贩了。这不是丧气话,要把这些人统筹起来,让他们为了同一个目标奋斗,我认为是不切实际的。你没法让多夫多人和他们的仇人一起修筑屋舍,你也没办法指挥那些独立自闭的夸埃尔曼人和其他种族分享他们的猎物,至于蒙泰利亚人,人类社会里甚至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难道我们就这样流亡到底吗?”贵族们的情绪开始变得激愤。
“绝不,”彼得用坚定的语气和神态,对质疑作出强有力的回应,“先生们,我们的希望在东方,在塞弗斯以东,威尔敦以西的一座天堂岛上。”说着,他向沉默多时的代理主教使个眼色。
后者缓缓起身,双手拢于长袖,双目微阖,白髯下的双唇慢慢张开,发出一声悠长的气息,“《启示录》说,神领着七十七天庭使者降临凡间,带来救赎。那是伪劣的、卑鄙的骗局。因为《莱芙拉苦难书》有言,历七十七日之苦,方见天堂。兹威灵格不入人世,因人间多疾苦,疾苦是根植在土壤下的病,是毒,人若留在土地上,便世世代代要受那受不完的罪;兹威灵格要救世,便唤祂的子民去寻找天堂的入口,祂们必欣然开放神国的乐土,接纳苍生。”
其余的教士也一同呼应,开始诵读莱芙拉苦难书的经典章节。
贵族们则面面相觑,显然是对天堂岛的真伪心存疑虑。
彼得审时度势,此刻拿出了具有决定性的一项证据:一封书信。
“这是舍弟尤利尔从阿伦·贝尔寄来的信,他向我证实了天堂岛的存在,并详细告知于我进入天堂岛的方法。他说在那里,有大片大片尚待开垦的沃土,有鱼群肥美、源头直可追溯到夸埃尔曼数条内流河的霜融湖。他说那是兹威灵格双子从混沌中降下的神殿,是用来安置祂们受了难的子民的乐园——甚至,祂们会向人类分享使用火焰的权力。”
听到这里,贵族们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这时,一个忧心忡忡的黑玫谷贵族提问道:“可我们的队伍当中,有不少无信徒,乃至大量的异教徒,他们又该怎么办?”
代理主教睁开双眼,只见他那双没有瞳仁的浑浊白目,竟隐隐透着一股洁白的、神圣的微光,使人不可抗拒他言语的威力,“不信双子的,自然不能入住神国。但博爱的兹威灵格容许他们经严格的洗礼仪式后,皈依双子。倘若执意不肯皈依者,双子则将神国周围的土地赏赐给他们,并教导他们如何耕种、如何营生,他们可以在那里建立起一座座村镇,仁慈的兹威灵格许诺将以圣光护佑他们的安危。”
语毕,那浑身沐浴在洁白微光中的老人,忽然张开双臂,高呼:“双子在上!”
连同彼得在内,帐中所有人都自发沉浸在这种神圣崇拜的仪式中,纷纷双膝跪地,叩拜双子。
***
新历,也是双子创纪的新历,十月初。
萧瑟的秋意光顾了天堂岛,葱翠的群山失去了往日的繁茂,枯黄的落叶遍洒大地。
在一个秋风料峭的、薄雾遮住了晨曦的时刻,尤利尔作好了出发前的最后准备,打算启程。
原本他想至少等见到了彼得和索菲娅,向他们交代了后续计划、安置好北方的流民再动身,但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多耽搁。在被卡杜斯寂日山脉一刀两断的南方,在卢比西的南岸的广大土地上,一个由奥格威独裁的国家正在逐渐壮大,他们将在新教的旗帜下,聚集起一支庞大的军队,一支足以扫荡整片大陆的军队。
正如芙尔泽特所言,祂们的敌人空前强大,仅凭一人之力是无法与之抗衡的,只有分工协作,各司其职,才有获胜的可能。
这是他不得已而为之的妥协。
芙尔泽特精于治下之术,那么建设后方、统筹规划等工作就交给她来一手操持。尤利尔有理由相信,面对巴姆这样的强敌,她绝不敢掉以轻心,也没有那个余暇去玩什么花招。
男爵有一句话说得在理,在动荡之年,最是能聚拢人心的,莫过于一个能予人希望的强大信仰,所以芙尔泽特明显比他更适合这项工作。
猎人,就该去那血肉横飞、暗无天日的狩猎场上去寻找生存的价值。
照例是轻装上阵,尤利尔没有像诸多同行那样,随身带太多的瓶瓶罐罐,只捎上几味适用性广泛的素材,不用太费力气,就能糅合出一副抑制剂或止痛药——尽管省去繁复流程,可能会造成一定程度的副作用,但那都在他自身可承受的范围内。
由于他的血统便是最坚固的盔甲,所以甲胄的重量可以完全卸掉,一件深灰色的、狐边绒的大衣,内着一条浅褐色的绅士马甲,丝织内衬。右肩自左髋斜挎一条两指宽的皮带,方便在双手都操持武器的情况下,挂置提灯或一些不方便手拿的物件。一对收紧袖口、串带式的镶金丝护臂,外加一双埃斯布罗德能找到的最好的皮革手套,恰到好处地掩住了他那双异于常人的银灰色的机械手。
当然,帽子和手杖是不能忘的。
这样一来,至少从外观上给人的第一印象,不那么具备攻击性。这对于潜在的社交需要可谓是必须的,即使猎人的本职工作是猎杀,但解决问题的方式是多样化的,不必刻意地苛求极端。
不过狩猎者毕竟是狩猎者,光有一把手杖作傍身物未免太过托大,而一味依赖火种和血统的力量,则会使得他生疏了猎杀的技巧。因此,他备上了两把经过悉心打磨的匕首,又用城市中现成的残骸,打造了十二把柳叶般窄长的飞刀——自然,每一把都淬上了致死或致麻痹的猛毒。
最后,也是重中之重,他在阿尔莎的旧居里,找回了那柄被她私自克扣的、以阿尔格菲勒的节肢锻造成的利刃,但不知出于何故,也许是本身就存在裂口,这件失物归还原主的时候,已然断成对称度极高的两把体型更纤细的单锋刃,刃背则是锯齿状的裂面。用火种加以打磨和粗略的塑形,剔去末段多余的锯齿,形成握柄,一对孪生利刃就此诞生。
这对双刃明显比手杖更适合于近身搏斗,加之其质地本身源于深海,对于拥有完整灵魂的活物更具备相当可观的杀伤力。
这是新的形式,理当被赋予新的意义。
尤利尔想了想,干脆给它重新起了个名字。
慈悲双刃。
将匕首暗器一股脑收进大衣下,双刃别在腰间,猎人对着将他切割成五六块的碎镜子,干净利落地抖了抖衣摆,然后转身迈向了门外的晨曦。
他的旅伴早已在马韦洛府邸的前庭下等候多时。
卢纳德破碎的遗体,因接受了原初火种的洗练而重生,他依旧是那样的魁伟、强壮,肌肉似岩块一般棱角分明。然而巨人王的灵魂已逝,只剩一具残破的空壳,尤利尔所能做的,只是将创口缝合起来,并分出一小颗火种来充当他的内核,也就是芙尔泽特提到过的灵魂熔炉,使其能够执行火种主人所发出的最基本的指令。
“久等了,”猎人似老友般亲切地拍拍他僵硬的胳膊,说,“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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