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巴洛克
人们既没有看到七十七位天庭使者,没有历经三十三日的旷世大战,也没有目睹金光盖过邪恶。
混沌和深海在短短数日间的自相残杀,近乎摧毁了这两个种群的全部底蕴,犹如火之遇水,它们是自取灭亡的,圣光的降临只是加速了这一过程。只有少许古老神祇逃过了覆灭的结局,在支离破碎的混沌或深海中苟且下来,再无人会记起祂们、敬畏祂们。
众神的黄昏过后,是新神独裁的世代。
世间再无君权神授之说。
神权,即是君权。
***
等她料理完地面上的繁杂事务,来到这间云顶庭院,火焰早已熄灭。花团锦簇、争奇斗艳的美景,如今皆成飞灰,徒余下光秃秃的惨灰色的石壁,在这方窄窄天井下面面相觑。
猎人背对着她,正站在一堵环形矮篱中间,双手握着一柄铁锹,一铲接着一铲,庄重而肃穆地盖起一座深褐色的土丘。
芙尔泽特本想上前提醒他,他现在已是埃斯布罗德名义与实际上真正、且唯一的主人,凡事只需挥挥手,便可一蹴而就,根本不用这样劳神费力。可当她看到对方又在土丘上立起一块简陋的木碑,然后单膝跪地,抄着一把匕首,一丝不苟地镂刻起来,便决定不去打扰他。
习惯了大开大合的战斗,这样精细且考验手艺的工作,对猎人显然并非易事。但他很耐心,很专注,似乎再没有比镂刻这块木碑更值得去关注的事。
不觉间,天边的鱼肚白,变成了火烧云,历时一整个白昼,他终于刻好碑文,卷起满裤腿的木屑和泥土,慢慢站起身来。他不打算祭拜,也不打算效仿三流悲剧里的怯懦主角,对着冷冰冰的墓碑来上一段为时晚矣的独白。
尘归尘、土归土,不论生前如何,死后无过于一捧泥。狩猎者对待死人总是一视同仁,没有虔诚,只有怜悯。更何况,混沌与深海已不复往昔之势,他甚至不知道,那死了的人的灵魂,如今究竟该去往何处。
猎人久久地陷入沉默,冷峻的背影被夕阳镀上了一抹孤寂的红。那金发灰目的少女熄了烟斗,不吭一声,就像那些飘浮在天井上空的白色灵体,只是安静地、远远地待在一旁,就这样陪着他度过了一整天。
她又想起不久之前——若以人类卑微而短暂的生命来衡量,那或许就太过久远了——那个叫德伦戈尔·奥拉斯的混血儿,想起他那个患了肺痨的哥哥柏里克,想起遭这对双子欺骗时的那种耻辱又惊疑的心情;然后,记忆的扁舟在历史大河上漂泊多年,抵达了一个古老氏族的宅邸门前,会见了一个名叫温德妮·豪森里尔的年轻女人,再跟随着她那像麦穗条一般卑微的人生轨迹,渡往了北方;
不!他属于沙维!
她想起那个像石头一样冥顽不化,且给他儿子也取名为“维尔特的石头”的男人,他或许和波修斯是相似的一类人,具备蒙昧时代罕有的反抗精神,而后者更切实将这种精神演变成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革命。
然而他毕竟也只是一个脆弱又渺小的人类,攻克并侵蚀他的意志不会花上多少功夫。
这个时候,那股余音绕耳的潺潺细流,突然迎了一个陡转直下的瀑布,发出轰鸣的震吼——接下来的一段记忆之清晰,她几乎能复刻还原出每一个细节。
时而跌宕,时而平缓,但更多的时候,她都不可抑制地在脑海中临摹出岸上那些嶙峋的、充满棱角的岩石;冷酷的、惨白色的石滩;记忆的湍流在那些充斥敌意环境里激荡、盘旋,最后都汇入那一条宽阔的、映衬着一泓冰冷的月的大河。
原来那不是一叶扁舟,只是水里的一道影。
她的双眼正注视着这倒影,生怕靠得太近,触起了涟漪,就再也抓不住它。
芙尔泽特忽然能体会波修斯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期望值始终是于投入和付出程度成正比的,因此到了收割果实的那一刻,心中才会如此忐忑。
她轻轻地走过去,心里作好最坏的打算。直到走近猎人身边,她才确信,一切的付出都是物有所值的。
尤利尔看了她一眼,表情很平静,说道:“你可能在想,我是不是会为当初去旧镇的决定感到后悔,那样一来,大概也就没有之后这些事了。”
“那么你后悔了么?”她问。
“不。一点也不。”
正如那旁观人所言,他是独一无二的观测者,所以他不会把责任推诿给任何人。尤其是在打破了火种对意识的桎梏后,他决定只信双眼之所见。
他看到的,即是那个罪魁祸首,巴姆。对方也一定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为了击溃这个蓄谋已久的强敌,他需要足够冷静、足够隐忍,此外,他承认,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撼动这座大山,他还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即便这个帮手常常心怀鬼胎。
芙尔泽特领悟了他的默许之意,面带微笑地靠入他的怀中,双臂轻轻环住他的腰。
“不用担心,我不会让祂们伤害你的。我是你最忠诚的守望者。”即便实现这忠诚的代价是恶毒的谎言、诡谲的阴谋、残忍的谋杀,也在所不惜。
“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强大的对手,一个古老且庞大的族系”她说,“你必须聚敛信仰的力量,集结起强大的军队,捍卫属于自己的领土——”
“为此,你首先需要招揽更多的帮手……”
***
亘古以来,遮蔽了穹隆的幕被揭去,阳光不必再受混沌的剥削,只余莹莹光亮洒向大地。它以前所未有的饱满与富有充沛生机的光照,直射地表。
长年不化的积雪渐渐消融,沿平缓下降的地势悄然流淌。山林褪去银衣,浅红枝叶在朝阳下泛出水润的光泽,贫瘠的土壤下抽出嫩绿的新芽。
第一批从南方飞来的候鸟,横穿尚不稳固的半位面边界,越过那仿佛汪洋般新生的、浩瀚的霜融湖,一只巨大的白色尾鳍拍打湖面,掀起粼粼浪花,似在欢迎新来的住客。候鸟排成一字飞过湖面,用清脆啼声附和洪亮鲸鸣,然后它们飞过陡峭的悬崖,抵达名为埃斯布罗德的湖中岛群——不久之后,这座富饶的、与世隔绝的群岛,便被冠以天堂岛的美称。
那些战争中遗留下来的创伤,那些焦黑的、坍塌了的残垣断壁,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被迁居至天堂岛的代代后裔视作历史的真相,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而在外界的住民看来,那却是亵渎真神的污迹。尤其是在卡杜斯寂日山脉以南,也就是后众神世代诞生的最庞大政教体系,巴姆世界,盛传着埃斯布罗德就是“新深海”的骇人之闻。
毋庸置疑,在这个“邪恶的殿堂”中,最受瞩目的,必是那座犄角一般耸入云端的高峰。
关于它之前的名字,不论历史或是坊间逸闻都鲜有提及,人们只知道它后来被称作天堂山。天堂岛上的天堂山。
山顶上,在如天庭使者的白色浮灵的徘徊之处,有一座雍容华丽的云顶宫殿。
对天堂山的居民而言,那便是他们需要叩拜的图腾。居住在那儿的,是统治这个国度的至高无上的主君,亦是使岛上风调雨顺、岁岁丰收的双子神。
之于国王,之于真神,任何直呼名讳的行为都是大不敬的,也是不可取的,不过,备受倚重的教士或国家重臣,偶尔会在非公开的场合提到那个早已被遗忘的名字。
据说那个姓氏源自于北方的古老眷族。
尤利尔·沙维。
……
“说真的,我好像在哪听过这名字。”
一个身材玲珑、却背着两倍于肩宽的硕大背包的旅者,跟随他的父亲踏上北行之旅。他们在路途中遇见了一个失传年代要追溯到长夜降临之前的古老职业人,一个年轻的女性牧羊人,她将那个鲜为人知的名字告予了父子俩。
“不不不,小姐,我想你一定是搞错了。”旅者的父亲有着比“玲珑”更适于用“短粗”来形容的滑稽身段,戴着一顶又破又旧的毡帽——标准的生意人扮相,却绝对是最不受欢迎的一类生意人。他鼓着圆圆的眼珠,瞪着那个戴着一顶草编帽,肩头搭着两只漂亮蝎尾辫的牧羊人少女,用严肃的逼视表达出质疑,“如果您是个有信仰的好心人,一定不会再逼着我重复那些该死的深海恶魔是如何从地底蹿出来,又如何毁掉了我的家乡。”
“当然不会。”牧羊女微微一笑。
环绕在她身边的绵羊咩咩地叫,仿佛在这人烟罕至的荒郊野岭中,没有任何东西能威胁到它们的生命。但胡子拉碴的旅人注意到,这小姑娘连一条牧羊犬都没有,他不禁好奇,这些羊群为何不用驱赶便乖乖聚集在主人身边,难不成是邪恶咒术之类的?
念及于此,他立刻流露出警惕的神色。
牧羊女则依然带着有些倦怠和亲切的笑容,像流落凡间的圣女那样耐心地为受难者解答疑惑:“往北走,别向南。在北边有一座坐落于大湖中的孤岛,只要你没有敌意,那里的主人就会在湖上架起一座桥,接纳你成为他的子民。在那里你可以耕种,可以从事渔业,最重要的是,那里没有偏见和歧视,蒙泰利亚人会得到像普通人类一样的平等地位。”
这都是什么鬼话?旅者心头不停咒骂,但出口后多少会显得温和一些,“尊敬的牧羊女小姐,您是从哪了解到这些的?为什么我只听说,去卢比西南岸才是安全的?”
“我没从谁那了解,是它们告诉我的。”牧羊女笑了笑,拍拍亲昵地蹭着她小腿的一只绵羊,“而且我不是牧羊女,我只是跟着它们去它们想去的地方。我眼下正要去北方,去看看那座世外桃源,你们也一起去吗?”
旅者嘴角一顿抽搐,说不出是悲是怒。他冲牧羊女干巴巴地笑了下,然后回头对他那东张西望的儿子喝道:“你又在发什么呆,库恩!自从出去一趟后好像你整个人都变傻了!”
年轻的蒙泰利亚人如梦方醒,调整了下肩带的位置,拔腿就要去追他的父亲。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牧羊女又对他说:“去北方看看吧,我的朋友。我想那会是比卢比西南岸更合适的去处。”
库恩带着半信半疑的眼神看了下她,然后撇撇嘴,转身离去。
牧羊女拄着顶端系着一只铜铃铛的拐杖,站在点缀着一团团乳白色的坡上,目送那对蒙泰利亚父子渐行渐远。
……
风,把消息传往大陆各地。
新的政权,新的格局,新的秩序与规则。
每一片森林都在窃窃私语,每一条河流都在议论纷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命,都在那片澄澈的、一尘不染的星空下听到、看到、感受到了从旧时代废墟上碾过的历史的车辙,并自发或被动地牵涉进了这场大动荡中。
即便远在沙之国肯阿那的居民们,也不能置身事外。
多次被列为濒危生物的一条十英寸长的麟尾蜥,正在为捕到了一只昆虫而沾沾自喜,突然,沉寂的沙丘突然开始下沉,它赶紧衔着食物,纵身一跃,然后乘着风张开四肢,扩张开的体膜使它平稳地在空中滑行降落。
但它才刚落地,右边一侧的沙丘又倾滑下来。与此同时,许多栖息在沙面下的昆虫都一股脑地逃上地表,飞向天空,仿佛沉眠在沙海中央的金字塔下的那个赫尔泰博菈苏醒了。
那一夜,整个沙之国都徘徊着一个空灵的嗓音,那声音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由基斯科斯人谱写的,被混沌之女贬斥为一半史诗的龙的赞美诗——
“嗯嗯嗯,它来了,像火一样烈,像冰一样冷,嗯嗯嗯,河流俱竭,草木皆枯;
叫吧,哭吧,嗯哼哼,唱吧,笑吧,祈祷吧;
跳吧,逃吧,奔跑吧,别让绝望压垮你,因为你抬头就看到,银白的翼影从西方来……
是她,赫尔泰博菈,
你们的皇后回来了。”
(第五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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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资源群【366476606】嗯,这样一来,第五卷的字数就在41万字截止了,这也是第二长篇幅的一卷,不过在故事内容量上,却要比之前几卷都要多不少,就像之前说的,这一卷要收不少的伏笔,毕竟“窝可是专业挖坑!专业的就是管挖又管埋!”嘛,至于填得怎么样,就只能留待各位来品鉴了。
下一卷的故事,按照时间来算,是发生在这一卷的两个月后,卷长预计只有这卷的一半,不过涉及到一个大剧情,需要认真布置和规划一下,所以明天大概没有更新,让我稍微再梳理梳理剧情思路。
还有关于这一卷公主的死。这个必须澄清一下,书里的人物绝不会因为我的一时兴起而突然死去或者突然发生什么转折,每个相对主要的(长线剧情上的)人物,从一开始就设计好了结局,并且基于故事的主基调,也会予以相应的动机和铺垫。所以如果某个角色一旦死了,请务必相信那绝不是什么突发事故,而是早有预谋的,一步步有计划实施的谋杀……与个人喜好无关,纯粹为故事层次性和完整性作出的考虑。
嗯,那么各位,我们下一卷再见~
(?o?o)?
序:笼中鸟,第一节(预告)
“日升日落,昼夜更替,这样的情景有多久没出现过了?”
“圣光,那是什么?就是那种在混沌里无法被消化的能量残渣发出的光?”
“瞧,我还能对你们说些什么呢,可爱往往和愚昧是同义词。”
“不要停逗,不要坐以待毙,你甚至没有抱怨疲惫的资格。因为它正像瘟疫一样席卷卢比西流域。等着看吧,等祂们站稳了脚跟,立刻就会把矛头对准你。”
“仁慈?开什么玩笑,这是战争。”
……
……
“将北方和身后的事放心地交给我吧。统治和笼络人心,那正是我族所最擅长的事。”
“你将启程去西方,去肯阿那沙海,去拿波塔利斯,去唤醒祂们在远古时代的宿敌。但千万记住,别轻信它们的承诺,敌人的敌人未见得就是朋友,你要时刻堤防从背后刺来的刀。”
……
……
“我不是牧羊人,我只是在跟随羊群旅行。而它们始终追随着风的方向。”
“我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你见过我,或没有见过我,那都不重要。”
“前往肯阿那的旅程路途漫漫,你忍受不了一路上都与不会说话的山羊为伴,而我也不太擅长说那些活跃气氛的话。但这座山谷里有一个巧舌如簧的怪人。他的性格很奇怪,却意外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并且相当热衷于替人排忧解难——就像我说的,用他那张能言善辩的嘴。”
……
……
“他们会派出手段辛辣的专家,像耐心的毒蛇一样寻找你思维和言语上的漏洞,继而发起疾风骤雨般的猛攻,企图击溃你的精神,撬开你的嘴巴。”
“不论他们如何逼问,你只需要全盘否定!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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