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227章

作者:黑巴洛克

噼啪。火光猛地摇晃了一下。

薪柴爆裂的清脆声响,唤醒了久坐在壁炉旁的芙尔泽特。

她倦怠地打了个哈欠,换个更舒服的姿势,蜷进睡椅深处。新晋女佣迦迪娜适时地往炉子里添了把柴,火焰立刻烧得旺了起来。

这点程度的光亮,显然只够照明很小的范围。所幸这个大得夸张的厅室里,还设有六扇十五英尺高的落地窗,月光圆满地填补了书架群间阴森骇人的空隙。

挥挥手,把新来的女佣驱赶到一旁,芙尔泽特盯着壁炉里那团过分安静的黑火,悠悠开口道:“我们这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直觉告诉我,你根本不打算执行我们之间的协议,之所以还犹豫不决,是因为你不确信当面激怒一位旧神是否称得上是明智之举。至于现在,想必你已经充分了解自毁信誉的下场……安静点,帕拉曼迪!你打搅到我和客人谈话了!”

厅室的另一头,火焰与月光皆无法企及的暗处,一团庞大的黑影盘踞于此,正在享用自己的晚餐。周围的墙壁被喷溅的鲜血,涤荡成了湿漉漉的红色,整个大厅都回荡着皮开肉绽、骨骼嚼碎的恶心声响。

受到主人的严厉呵斥,这头普利法罗斯神殿的看门犬才收敛起贪婪的吃相。

“不要吃得太多,帕拉曼迪,记得把脑袋留下,那张漂亮脸蛋是唯一的凭证。”芙尔泽特从另一端收回目光,转回面前的壁炉,火焰燃烧的势头似乎比刚才减弱了几分。她微微一笑,耸耸肩道:“对你来说,这没什么可惋惜的,不是吗?一个贝奥鹿特的小公主就足矣帮助你实现野心,其他人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牺牲品,既然迟早舍弃,又何必挑剔方式。你总不会真的指望一票低智生物和几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就能抵挡得住赫莱茵的远征军?”

对她的话置若罔闻,火焰依旧冷漠地燃烧,不掺杂一丝情感的微澜。

“在得罪巴姆一系后,却能苟活至今,说明你还没那么蠢。为了圆上这个弥天大谎,你确实很舍得投入,就连我也险些上当,以为又是一出还乡寻仇的老套戏码。假设阿尔格菲勒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我就当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若非当前要尽量扮成一个专情又诚恳的好女人形象,我甚至愿意格外开恩,允准你双手献上自己的灵魂——当然前提是,你的灵魂尚且完整如初。”

火焰没有回应双子的慷慨。

“某种意义上,你和我所青睐的那个家伙倒有几分不谋而合的相似之处呢:比方说,缺乏信任感。或者说,不识好歹。”芙尔泽特讪笑着揉揉眉心,抚平恼人的褶皱,“没有守墓人的效忠和扶持,你决定背叛光明的那一刻,就该粉身碎骨了。千万别告诉我,你能侥幸环生,完全凭借着运气,那不过是一个卑劣的谎言。我没有兴致去谴责什么,只是单纯的好奇,非常、非常的好奇,你究竟是靠什么说服的她,不惜违背信仰和在剑冢前立下的誓言,也要你一条生路?”

少女歪着头,火光把她的脸庞映照得明艳动人,连戏谑的笑容也变得可亲。

窗外的风像是被赋予了能穿透坚壁的魔法,壁炉里的火焰突然摇动了一下。

芙尔泽特发出一声了然的轻笑,“恕我冒昧,差点忘了,彼时你还没有舍弃血肉之躯,一个如假包换的、尚未丧失寻求繁衍存续的本能的……人类男性。说到底,在披上那身被诅咒的黑衣前,人见人畏的国王之剑,本质上与那些含着金汤匙出身的贵族小姐没什么两样,无非是更早熟,少了几分天真,多了些许荣誉感和使命感。但人毕竟是人,不是钢铁铸成的剑,剑上凝固的血,终也有被雨水消融的一天。这是她的悲剧,也是国王之剑的耻辱。”

稍事停顿,她眯起浅灰色的眸子,凝视着火焰的变化,一边继续说道:“可百年前那场骗局还没有结束,你利用了她的复仇心理,引她一步步走进陷阱。与守墓人的苟合,贝奥鹿特的毁灭,重临地表的亚达里斯蛇人,委身黑夜的理想主义者把倾覆光明的口号喊一百遍,似乎就成了真的,再把最后的舞台搭设在最靠近威尔敦的地方,利用豪森里尔的血脉和龙脊峰来混淆视线,真是编排了一出好戏啊。你几乎骗过了所有人。”

“可惜除了我,谁也猜不到堂堂圣徒、伟大的古龙,竟是如此务实又小气的家伙。身为守墓人一致推举出的新领袖,你对她们追求的信仰与事业不仅毫无热忱可言,更是在榨干了最后一丝利用价值后,就打算过河拆桥。你就像一个受了欺负的稚童,一心一意只想着报复始作俑者,可最后结果真能如你所愿吗?如果这条狡猾的鱼不肯咬饵呢?巴姆一系宁可放任你兴风作浪,甚至是和现任圣徒亲密接触,眼睁睁看着新的火种也堕入黑暗,哪怕物质世界天崩地裂,祂们就是不现身,你又能奈何?”

在没有添加任何新燃料的情况下,壁炉里的火焰猛然高涨。如受一阵狂风牵引,团状火球被拉扯变形,向外伸展出一条漆黑的长臂,直扑向睡椅中的少女。

芙尔泽特不躲不闪,火焰席卷着热浪袭来,骤然吹散她额前那簇慵懒的金发,毫无保留地展露出那张令人惊艳的面庞。只见她一扫倦容,挑起一抹不屑的冷笑,火焰灼热的触手,与她漂亮的脖子间只有毫厘之距。

“看吧,”她面无惧色地仰望火焰投在墙上的影子,仿若一头张开双翼的恶龙,“谎话被揭穿后歇斯底里的样子,果真就像个任性妄为的臭小鬼。”

***

最初的激情,好似盛夏时节的暴雨,来去匆匆。

彻底清醒过来的尤利尔,正处在极端矛盾的心情下,一面懊悔不该因一时冲动,沉沦为情欲的俘虏,一面又为此深感如释重负。他多希望风雪未曾停歇,这样就有更正当的理由说服自己,去拥紧怀里不住颤抖的身体。汗水浸润了肌肤,融化了肌肉和骨骼,全然模糊了两者间的界限,何况他们的血管里还流着相同的血。两个灵魂间的联系是如此牢不可破,仿佛浑然一体,任意一丝细微的震颤,都在相谐共鸣中被无限放大。

他轻搂她的腰肢,吻上她的后颈,感受她的感受,这种苦涩又美妙的切肤之痛,令人痴迷。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背对着同床共枕之人,索菲娅低低地抽噎。

窸窸窣窣,一阵沉默。尤利尔没办法装出一副豁达的样子,再义正言辞地说些宽慰的话。宗教信条暂且不论,仅世俗伦理一条,就让人无从狡辩,就算当真还有强词夺理的余地,他也无颜启齿。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抱紧对方,用宽厚的胸膛寄予慰藉。

夜晚还很长,一味的惭愧和自省,只会让这变成一段不堪回首的酸涩记忆。既然木已成舟,不如就这样茫无目的、浑浑噩噩地随波漂流,何必在意彼岸是否真的存在。

他俯下身,用双唇在索菲娅冰肌玉骨的背部轻柔划过,然后是肩膀、后颈,和后颈上濡湿的发丝。沿着修长的颈项,滚烫的亲吻来到耳根附近时,啜泣忽然变成了一声尖锐的轻呼,索菲娅竟像受惊的小鸟一样缩紧肩膀。

“简直就和小时候摸你耳朵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听出话中的取笑之意,索菲娅羞恼地扭过头。但尤利尔一个字也没让她说出口。

仅剩的矜持,在干柴与烈火的猛烈结合中化为乌有,抗拒渐渐转变为羞怯、笨拙的迎合,他粗暴地鼓起两臂的肌肉,像是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当中。麻木得太久,胸腔下鲜活的跳动声听上去竟有些陌生,良久过后,伴着阵阵缺氧的眩晕感,二人才不舍地分开。

尤利尔看起来还不大适应,双目圆睁,表情有些呆滞地看着身下的少女。

“我承认……”胸脯激烈地起伏,索菲娅紧咬下唇,“你和小时候……是不大一样了……”说完,她就仓促地别过脸,从弟弟炙热的目光下逃开。摇曳的光影下,那张泛起红潮的脸庞,有种摄人心魄的脆弱美感,仿佛在说‘你是要抱紧我,还是这样看着我无地自容地死去’。

尤利尔心口一阵莫名的绞痛。

亲吻代替了所有言语,他轻柔拭去对方睫毛上的露珠。

***

“冷静下来了?”

芙尔泽特摸了摸发红的脖子,火辣辣的痛觉略微扭曲了面目,眼底阴霾的面积进一步地扩散开。她冷冷打量着那团退回壁炉里的黑焰,轻哼道:“聪明的做法,至少你给自己留下了斡旋的余地。”

话音未落,她忽然余光一转,停留于玻璃窗上的异状。外面没有下雪,窗户上却慢慢蒙上了一层诡异的冰晶。“贵客总是姗姗迟来。”说着,用食指在睡椅扶手上敲击两下。

进餐完毕的帕拉曼迪,顺应主人召唤,悄然化作一片不可捉摸、覆盖半个房间之广的庞大黑影,在月光下无声游过。越接近发光发热的火源,它的身影就越敛越小,这团密度恐怖的黑暗经历一番剧烈涨缩,突然就长出栩栩如生的四肢、尾巴以及丑恶的头颅。

围着睡椅走了两圈,帕拉曼迪俨然化作一条黏人的忠犬,乖乖地趴在主人脚边,顺带松开了叼在嘴里的东西: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不要怠慢了我们的客人,好歹也是你的老相识了。”

她的鞋尖轻轻一磕,头颅骨碌碌地滚到迦迪娜脚下,并在地板上抹出一道断断续续的红线。后者面无表情地弯腰拾起那颗头颅,抱着它转身离去。

“你也去,帕拉曼迪,她一个人应付不来。”

过了一会儿,听到厅室的大门应声关闭,芙尔泽特愉快地拍拍手,“我们刚才进行到哪了?让我想想……背叛和谎言,没错,真是个叫人扫兴的话题。事实上,我大可以三言两语就阐明来意,然后起身走人,毕竟我们之间的误会与不快,本没有到那般根深蒂固的程度。但现在我开始认为,我们有必要重新审视这场合作是否有其必要性;不管你相信与否,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任何可能导致失败的瑕疵,都是不可容忍的。”

壁炉中的火焰慢慢攒聚成一个不规则的球状,宛如一颗漆黑的眼球。下一刻,一道狭长的蜡白色竖瞳,于中心线缓缓张开,将火焰分割成左右两半。

古龙接受了她的提议。

“好极了,该怎么起头呢?”芙尔泽特呼出一口浊气,“长夜漫漫,无酒不欢。不过无妨,我这里倒是有个小故事,可以聊作消遣——”

她缓缓扬起下巴,双眼倒映出幽冷的火焰。

“你听过孪生金币的故事吗?”

苍白的月亮,一点点隐没在从北方飘来的云群之后,给以诺山披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借着夜色的掩护,戈尔薇悄无声息地登上了一块嵌入陡直峭壁的危岩,高处开阔的视野,让她轻而易举就捕捉到那支同样潜伏在夜色下的队伍:六十余名头戴鸟笼盔的铁处女卫兵,迅速分散成数股小队,呈包围之势侵入到阿尔莎大臣所居住的废旧城堡当中。

当整个埃斯布罗德的上层贵族,皆沉浸于莱斯彻圣堂的乐与火的狂欢,有的人却打算用鲜血和死亡献祭佩林瓦多之夜。

响彻莱斯彻圣堂的乐声,仿佛飘到遥远的以诺废堡中。踏着定音鼓忽快忽缓的节奏,紧凑的脚步声在城堡各处回响:积雪的庭院小径、诡秘幽深的高塔回廊、青苔点缀的坍塌石阶,还有那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暗渠。所有的脚步声都朝同一处秘密交汇,恰如急促而沉郁的低音威奥尔琴,奏响了今夜的序幕,开战在即的紧张氛围,仿若在空气中凝成实质,聚集成冰冷的汗珠,缀在士兵们的额角。

“孪生金币,这个故事在阿尔维斯半岛,乃至整个西北大陆都流传甚广。”面对门外不断逼近的威胁,芙尔泽特丝毫不为所动,接着讲述,“传说在伏勒托,有一对猎户出生的双胞胎兄弟——双子,又是双子,好像北方所有的民间故事,都默认必须和双子扯上关系似的。这委实让人厌烦,但省省你的抱怨吧。商人想讨好客户,猪倌想讨好税务员,男人想讨好女人,而所有人都想讨好旧神。有钱的兴建教堂、上供祭品,没钱的只好编纂诗歌和故事,人类社会最不缺乏的就是投机取巧者。”

说起人类花样繁多的谄媚之道,她颇感无奈地摇了摇头。

“说回正题。这对双胞胎生于林野,他们的父亲曾是附近村寨中闻名遐迩的优秀猎手,但等到兄弟二人足以继承父辈手艺的年纪,最严酷的一个血月季不凑巧地到来了。战乱紧随而至,加上林野间凶兽横行,食物极度匮乏,要塞里容不下那么多穷人,村寨里每天都有妇孺或老人因饥饿和严寒死去。为了生存,兄弟二人不惜铤而走险,深入森林中心。说到这里,连三流的蹩脚诗人也知道该怎么往下写了,没错,悲剧总是如此相似,他们不慎误闯进森林死神的领地。死神没有立马杀掉他们,而是各给了他们两人一枚金币,并告诉他们,这金币能买到世上的任何东西,但你们当中有人一旦用掉了手里的金币,我就会取走另外一人的灵魂。亲情和贪欲之间的斗争,结果会有意外吗,不……真正的悲剧,容不得任何侥幸。”

话音兀然中断。只听城堡深处远远传来一声惨叫,许久才消弭在窗外的风中。

半晌,芙尔泽特不以为意地扬起嘴角,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声色平和地续道:“后来,兄弟俩回到了树林小屋,洞窟一行的经历让他们又惊又怕,二人最终决定把金币埋在山麓下的泥土里,并约好谁也不能使用金币。但艰苦的日子还在继续,饥饿和严寒不断摧残着二人的意志,在那之后的某一天里,弟弟碰巧撞见哥哥与村长女儿私下幽会,还听见他向女孩儿吹嘘,要拿一块真正的金币当聘礼迎娶她。往后的每一天,弟弟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重压之下,他终于忍无可忍,擅自挖出了属于哥哥的那枚金币,将其投入河中,然后打算带上自己那枚金币远走高飞。不幸的是,他在回家收拾行李的时候,被哥哥撞破,得知真相的他愤怒地用草叉刺穿了弟弟的胸膛,而他也因为谋杀罪,被当地法官判处死刑。”

又一声惨叫响起,这次是从中庭方向传来。

窗户上的冰晶越结越厚,几乎遮蔽了今夜狡黠的月色。

“据说在其他的故事版本中,杀人的哥哥最后逃脱了罪责,还和心爱的女孩结婚生子。呵,法外之徒的一厢情愿。死神不是赌徒,祂不会放过已经到手的灵魂。诅咒在兄弟二人踏足禁地的那一刻就种下了,死亡早已注定,两枚金币不过是为这场余兴节目添加的调味料——”芙尔泽特意味轻蔑地挑起眉梢,一字一顿地宣布:“这才是我们的做法。”

凄厉的悲鸣在阴森空旷的城堡内悬荡不迭,仿佛与莱斯彻圣堂中陡转直下的管弦变奏,遥相协奏出一段空灵的、游走于濒临堤溃边缘的死亡镇魂曲。

墙脚下的阴影不再是保护色,而是任由恐怖掠食者肆意徜徉的池塘。那无形的怪物将自身化为黑暗的一部分,沿着月光下惨白的墙壁飞速游动,扑向走廊下那些无辜的羔羊。尖锐的长矛与利剑,在这里变成毫无用处的废铁,铁处女卫兵们奋力劈刺,无非是在墙面和地板上留下几条无碍痛痒的刮痕,无法伤及暗影怪物分毫。

只有决定对猎物发动致命一击时,这头侍奉于双子的恶犬,才会从浓密的黑暗中显现出实体。犹如北海巨妖库拉肯一般巨大可怖的触手,在狭长的走廊中挥舞横扫,所过之处,尸骸遍地,鲜血成泊。

“她们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圈套!”

听到同伴们的哀嚎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本已率先登上二楼的一队士兵,此刻被恐惧绊住脚步,面面相觑,踟蹰着不敢前进。

“死人塔遇袭,艾菲尔·马韦洛有重大嫌疑,今夜针对她的抓捕行动不容有失!”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只见一名身材高挑、手执长枪的卫兵排众而出,一边摘下铁处女标志性的鸟笼头盔,一头秀丽的浅棕长发被解放出来。梅花大臣卡洛琳·路维,目光阴冷地扫过众人,“你们是军人,殊死战斗是军人的天职!”

仅凭一番苍白的话语,无法激励士兵心中溃散的勇气,卡洛琳对此心知肚明。但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面前,她不愿败退。

马韦洛家族长女,艾菲尔·马韦洛经查证在死人塔遇袭案中有重大嫌疑,而她今夜私访以诺山,无异于坐实了阿尔莎就是幕后主使。卡洛琳在傍晚时分接到手下密报,立即就意识到这是一个铲除异己的绝佳机会,于是她当即从部下中组织了六十个好手,让他们伪装成迦迪娜的亲卫队,意图将阿尔莎和艾菲尔·马韦洛一道诛杀。

即便之后主人以证据不足为由追究起来,她也可以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迦迪娜失踪得越久,主人对她的怀疑只会与日俱增,这样一来两个心腹大患得以一并解决,剩下一个游离在权力中心外围的梅丽尔,根本不足为惧。

就像她另外三个姐妹一样,卡洛琳也始终坚信,她才是古龙唯一的继任者、新世界的见证人。

这时,走廊下回响起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士兵们匆忙扬起长矛和剑尖,紧张备战。手中握紧冰冷的枪杆,卡洛琳转过身,眯眼凝视走廊另一端的黑暗。

云影渐移,月光透窗而入,等她终于用双眼辨明来者,不禁诧异地张开了嘴。

“这怎么可能……”

***

“为什么不可能?”

芙尔泽特面带微笑。金铁交击的激烈厮杀声就在一门之隔的走廊里,近在咫尺,她的好兴致却全然不受影响。

“这个故事有什么问题吗,还是有什么让你感到费解的地方?”

球状黑焰中那条蜡白的瞳孔微微向内压缩,古龙无声表达出对故事真实性的质疑。

“哦,所以你认为欠缺真实?”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许是这样,关乎死神的民间故事千篇一律,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能指望人类小得可怜的脑仁里装下多少奇思妙想呢?或许无迹可寻的现实,才是最出彩的剧本。”

轰隆,一声巨响,城堡二层突发剧震。吊灯嘎吱嘎吱地来回摇晃,天花板上的墙漆纷纷剥落,在厅室里下起一场白色的细雨。

帕拉曼迪就是一条脱缰的恶犬,好不容易得到主人的特赦,难免闹得过头一些。芙尔泽特叹了口气,从睡椅中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褶子。

“难得聊的这么愉快,临别前我就破例跟你透个底吧,”她盯着古龙的黑色火眼,“孪生金币这个故事的原型,是一段真实的历史。不过和真实情况有些出入的是,故事主角的两人虽是亲兄弟,却非双胞胎,而且哥哥是个肺痨,打小足不出户,真正遇见死神的是他弟弟。这个罕见的优质灵魂马上就得到了死神的重视,并在他身上留下了诅咒的印记,但你猜结局怎么样?”

砰!厅室大门遭到一轮猛烈的撞击,差点崩塌,在一阵骨肉撕裂分离的恐怖残响中,门下窄长的缝隙逐渐被殷红的鲜血填满。

一段乏善可陈的小插曲过后,芙尔泽特漫不经心地迈出脚步,边说边踱向壁炉,“在那一周之后,死神如期收到了一个带有印记的灵魂。祂震怒地发现,这个残缺不全的灵魂根本不属于印记原持有者,而是一个将死的病痨。是的,善良的哥哥得知了弟弟的遭遇,他代替弟弟成为了诅咒的牺牲品——你问他是怎么办到的?”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这不是再显而易见的事了吗,你的后代正是从你身上汲取到了失败的教训,证明自己找到了对抗深海的方法,才能再次赢回巴姆的信任,得到第三枚火种……严格意义上说起来,现任圣徒和你之间还存在相当稀薄的血缘关系呢。”

这番话造成的刺激性非同小可,厅室内仿佛爆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啸,壁炉中的黑焰随即剧烈膨胀,顺着烟囱内部的轨道直冲数丈之高。喷涌的流焰中,陡然显现出一颗状若实体的丑恶龙颅。

可它还没来得及张开血盆大口,上颚就被一只犀皮靴子狠狠地踩住。

“随便打断别人说话可不是个好习惯。”

笑容不再,芙尔泽特一只脚踏着冲出火焰的龙颅,漠然睥睨对方。

“柏里克,德伦戈尔,这是双胞胎的名字。奥拉斯是他们共同的姓氏。昆尼希的末裔,沙维家族的远亲,最古老的血统之一。神秘的血脉力量,让他们扭转了死亡的结局,也让古老的眷族看到了战胜深海的希望——你真的以为温德妮·豪森里尔是无师自通的天才?!旧神的字典里没有巧合,只有筹谋酝酿之后的必然。”

热浪吹乱了灿金色的长发,皮革在烈焰中迅速焦黑卷翘、熔化脱落,而那只白皙的纤足依然毫发无损踏在龙颅上。眼中带着浓浓的讽刺之意,芙尔泽特在这场角力中慢慢占得上风,一点点将龙颅踩回壁炉中去。

“德伦戈尔·奥拉斯没有见过死神,这个卑贱的混血儿有幸遇见了混沌双子,芙尔泽特·普拉松·沙克斯格文!”

轰隆!又是一声震响,这次门上直接被撞出一个大窟窿,几条带血的残肢断臂飞了进来,落在一脸狂热之色的混沌之女四周,很快就被黯淡之火造成的可怕高温烤焦,化为灰烬。

门外的走廊下已是一片狼藉,卡洛琳和幸存的十余名手下,站在同伴们支离破碎的尸首中间,徒劳地抗拒着死神的来访。

“迦迪娜没有这样的力量!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卡洛琳绝望地朝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嘶喊。

盘旋于走廊四壁的暗影,如潮退般迅速散去,卡洛琳终于得以看清那具披着迦迪娜外壳的行尸走肉。后者上前一步,将抱在怀里的那颗头颅高高抛起。在空中划过一道漫长的抛物线,它滚落在一名士兵脚边。那名士兵尖叫着,连滚带爬地逃开。

卡洛琳霍然瞪大了双眼。

渗着血的双眼,凝固在死前惊恐的表情……那竟是阿尔莎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