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巴洛克
呼啸的风雪卷起门帐,悬挂在支架上的提灯摇来晃去,嘎吱作响。
随着汇报进行,修美尔俊美的脸庞,开始被一层深邃的阴影笼罩。
“这是一个狡猾的对手,它把自己藏了起来,”戈尔薇继续道,“即便我们的大军踏平了埃斯布罗德,也无济于事,凛冽的白霜仍然会像瘟疫一样不停扩散,最终翻越群山,侵入威尔敦盆地,屠杀那里手无寸铁的平民。”
修美尔轻哼一下,“是的,它最终要回到魂牵梦萦的故乡去。你可曾听过这样一个传说,说远古的龙类原是旧神的信使,经由一座横贯时空的桥梁,在混沌与现世中自由穿梭。古龙虽已灭绝,但那座桥梁仍然完好地保存了下来。”
“龙脊峰?”戈尔薇提高了嗓音。
六王子满意地看到那张死人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活人的气息。
“不必惊叹,也无需深究。国王之剑,你的一半属于奥格威,而另一半属于平衡教会,我不会擅自僭越你对教会机密保持沉默的权力,同样你也该更谨慎地收敛起对另一半的求知欲。”修美尔忠告她道。
正如圣徒与火种是独属于教会的机密,在赫莱茵的琉璃穹顶下又隐藏了多少秘密,同样不为人知。此二者间的联系可谓千丝万缕,最显为人见的,便是设立于赫莱茵首都的异端裁判所与教会事务司,及以特殊形式游离于两者间的国王之剑。
戈尔薇是效忠于王室的圣职者,她本身就犹如一个矛盾的集合体,即便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无法分辨明确,更做不到游刃有余地切换自身立场。
见对方有些走神,修美尔用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唤回她的注意力。“我只有一个问题。杀掉古龙,这个白霜的世界就会彻底的分崩离析,是这样没错?”
“不错。”
不出意外的话,一旦宿主死去,黯淡之火随即熄灭,失去能量来源的埃斯布罗德也将化为灰烬。但不知为何,戈尔薇隐隐感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修美尔点点头,“很好。按照目前的行军速度,三天后远征军的先锋就会抵达埃斯布罗德主城的近郊,届时小规模的接触将无法避免。所以最迟五天之内,我要知道那条丑陋的爬虫到底藏在哪里。”
“是的,殿下。”国王之剑毫无迟疑地应道。
但戈尔薇内心明白,实际情况要比她汇报的内容严峻得多,也要复杂得多。亚达里斯蛇人、守墓人、灰烬御卫,乃至两任圣徒,以及赫莱茵的圣裁远征军,诸方势力聚集在埃斯布罗德这个狭小的舞台上,在这场大戏落幕之前,谁也无法预料最终的结局。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忠于职责,铲除异端。
“今天是你一个人来的?”修美尔忽然话锋一转。
戈尔薇顿了一下,答道:“卢纳德还有任务在身,不便与我同行。”
如此看来,六王子似乎并不知情。
在早些时候,卢纳德已于主教的秘密授意下,被列入了受监管名单。而执行者,正是她本人。
自事发以来,戈尔薇饱受困扰。卢纳德性情淳朴善良,且一直忠于教会,从无任何不良记录,主教大人此举究竟有何深意,她百思不解。
紧接着,纠缠的思绪就被一阵猛烈震颤粗蛮地分开。她惊愕地抬头。
仿佛一头咆哮的巨龙在地底游过,隆隆之声不绝。帐外马匹惊嘶,人声嘈杂,营地里似乎已经乱作了一团。
军帐内,灯光忽明忽暗地交替,戈尔薇一回头,六王子已经披上灰色的狼毫斗篷,来到她身边。
“那条爬虫在雪地里养了不少和它一样丑陋的宠物。它们是让埃斯布罗德空气变质的罪魁祸首,在过去的几天里我们已经处理了不少祸害。当然,今天也不会例外。”
修美尔许诺她将有幸见证远征军的强大战力,但当二人踏出军帐,才发现引起地震的元凶并非白鲸,而是天空中爆发的异象。
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荒芜的雪原景象仿佛被定格在人们惊骇的双眼中。紧随而至的一声巨响,骤然撕开了天地间的黑幕,于是营地中的远征军们可以清晰看见,数百里之外,那座如巴比伦塔直攀天际的高峰,直插 进黑云攒动的雷暴中心。
为了遏制在军营中蔓延的恐慌情绪,身材高大的达利斯主教四处奔走,指挥圣牧师营进行祝福仪式,很快如钟鸣般震耳欲聋的祈祷声,就响彻整个营地上空,与狂暴的雷鸣宛如协奏。
修美尔用食指接住一缕飘落的雪花,而它却像没有实体的影子一样,径直穿过了他的手指,汇入茫茫雪海。“时空在扭曲,”双眸微眯,他转向身旁的戈尔薇,“这是我们哪位朋友如此不小心,吵醒了古龙的好梦?”
后者定定凝望着时空失陷于混沌的恐怖景象,一言不发。
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
低估了一个远古物种的起床气,使混沌之女不得不为她一时兴起的决定自食苦果。
浓稠黑血从撕裂的眼角下溢出,在逐渐扭曲的狰狞脸庞上,留下两条骇人的泪痕。万智之眼的力量,让这具血肉塑就的脆弱躯体处于崩溃边缘。舌尖尝到一股腥涩的湿意,她痛苦地屈膝跪地,用手捂住嘴巴。但她纤细娇小的手掌盛不够这殷红的鲜血,一滴滴的猩红,慢慢浸入仿佛交错利齿一般的龟裂地板下。
漆黑的烈焰从裂缝下喷薄而出,崩塌来得更加猛烈了。不再是千篇一律的重复景色,走廊俨然化作了一条蠕动的食道,熔化钢铁的高温就是它用以消化食物的强酸。火焰伴愤怒的龙息高涨,空气里充斥令人作呕的腥臭。
皮肤在高温下翻卷、剥落,徒余鲜红的伤疤,芙尔泽特环抱双臂,强忍着痛楚,依然竭力睁大双眼,颤声道:“如果我见不到她,我们的协议将永远不会生效……”
她达到了想要的效果,这番话彻底激怒了对方。
走廊四壁仿佛激烈蠕动的肠壁,向她疯狂地挤压过来,要碾碎这具肉体凡胎绝非难事。
伴随一声酷似玻璃裂开的脆响,芙尔泽特忍不住发出低沉的呻 吟。左眼因承受不住万智之眼的力量而碎裂,宛如被压碎的果肉般爆出可观的汁水来,红黑混淆的浓血涂满了整张左脸。
肉体上的疼痛是有极限的,这种程度的恐吓还不足以让看惯生死的混沌之女收敛她的傲慢和坏脾气。
破裂的左眼角不住抽搐着,她双手掐住喉咙,大口喘息,拼命争抢快被火焰榨干的氧气,同时艰难撑开仅存的右眼。万智之眼让她的视线穿透层层假象,在无数的回廊与门扉间穿梭,于无数个玛利亚·波斯弗的残影擦肩而过。
在记忆的回廊中逆溯,那些值得深刻铭记的片段,如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闪过。
掠过苍穹的邪恶翼影,沦陷火海的盖亚提斯要塞;剑与舞蹈的完美相契,北国雪夜里回响起相守的誓言……以及这一切的开端,门威列之东的新王后,手足相煎的贝奥鹿特之殇。
“找到你了!”
下一刻,一片强光闯入视野。
过了一会儿,芙尔泽特缓缓睁开双眼。
窗外的夕阳正好,静悄悄的走廊里,一片祥和。
就像从未有过崩塌与烈焰,也没有鲜血和痛苦,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唯一的见证者,瑟缩在角落里的男爵,看见少女一度痛苦地捂住双眼,跪倒在地,但片刻之后就恢复了平静,重新站了起来。
只有一滴鲜红的血泪,自左眼悄然淌下。
她轻盈地拂去泪滴,平静说道:“经过一些精神层面的交涉,我和这儿的主人达成了一致。这边走。”
脚步声渐渐远去,男爵却还愣在那里。“达成一致”,为了换取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陈词,究竟需要支付多大的代价,它很难想象。但至少比她语气中所透露出的部分多得多。
用力摇摇头,男爵强迫自己不再多虑。毕竟它早已洗心革面,决心做一只爱惜性命,余生只顾声色娱乐的废猫。
一人一猫,一前一后,当夕阳只剩城垛下一簇行将消逝的光点,她终于停了下来。
男爵歪着脑袋,打量起这扇与别处并无不同的房门。
芙尔泽特低头看着它说:“接下来该你尽到一只宠物的本分了。表现活泼一点。”
还不等这只疏于本职工作良久的废猫作出回应,房门就咔的一声弹开来。男爵被这声响吓了一跳,更出乎意料的是,它还在这扇房门后面见到了一位熟人——确切的说,是两位。
不知何时换上一席华丽的浅绿百褶裙的芙琳,正以贵族女眷才会摆出的雍容造型,斜卧在一张高档的真皮躺椅上,胸前缀以尺寸令人咋舌的珍珠项链,色调与白皙饱满的胸脯相得益彰,手里还像模像样地摇着一把饰有鎏金的黑蕾边折扇,好似天生就属于这种奢靡的生活。
而在她对面,一名正咬着笔杆,绞尽脑汁力图将这幅美景还原在画纸上的小女孩,率先发现了这个不请自来的陌生访客。“谁允许你进来的?!”她用略显婴儿肥的手指指向门口,大声质问道。
芙琳手里的折扇忽然停止,一脸无措地扭头看去。
“真是好雅兴呢,不介意我打搅你们一会儿?”芙尔泽特笑盈盈地向二人打招呼。
见自己新结交的画友慌里慌张地站起身来,女孩儿皱眉问道:“大姐姐认识的人?”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才不太情愿地啄啄脑袋,“好吧,你可以进来……咦,还有一只猫!?”
而后,在狠狠遭到一番肉体上的蹂躏后,男爵终于对家宠的本分有了沉痛而深刻的领悟。
趁着房间主人对新玩具的三分钟热度未减,芙尔泽特走到局促不安的少女身旁,饶有兴致地点评起她这身新行头:“除了这串太过匠气的珍珠,其他的都很适合你。真是想不到,说不定你命里注定就是要当贵族夫人的?”
言辞犀利得已然失去了调侃的意味。芙琳愈发羞于抬脸见人了,她想要为自己辩解,却又找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支支吾吾地道:“不是这样的,我其实……”
“好了,不用解释,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要是你到处乱跑的话,可能还要耽搁更多的时间……”她瞥了眼还在和男爵打闹的女孩儿,“况且你运气还不错,撞上了我要找的人,也算是给我省去了一桩麻烦。”
一边着手摘下项链,芙琳一边流露出迟来的惊讶,压低声音道:“尤利娅小姐,你知道吗,这个小女孩儿她说自己叫——”
“——玛利亚·波斯弗。”芙尔泽特替她说道。“不用惊讶,这确实是波斯弗家的千金,只不过比你认识的那个要小上几岁。”
小几岁的玛利亚?难道一个人还能逆生长不成?听完这般解释,芙琳更加迷茫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看到的这个小女孩儿,不过是玛利亚本人某个时期记忆的具象化。在这个房间外面,还有成百上千个玛利亚,那不过是用来蒙蔽入侵者的手段。”芙尔泽特指着门外说道,“别企图用常识来理解。从你踏进这扇门开始,就该意识到这里没有常识可行。”
古龙用火焰之息助玛利亚搭建了这个世界。如果说创造者的记忆,赋予了血肉,那么黯淡之火就是支撑起整体的骨架。而黯淡之火本身就是有悖常理的存在。
“可是……可是她太真实了,她牵着我的手,告诉我她叫玛利亚,今年六岁,她还叫我留在这里陪她画画……我已经快分不清哪边是真实的了……”芙琳回忆指尖上残留的触觉,她告诉自己,那毫无疑问是真实的。
“绝大部分回忆都是模糊的,所以她们基本上只是一团看得见摸不着的幻影。但总会有那么一些深刻入骨的记忆,每个细节都在你的回忆中分毫毕现,栩栩如生,就像她一样。”六岁。看着与男爵嬉闹的小玛利亚,芙尔泽特心想。六岁那年,一定发生过大事,令她终生难忘。
遗憾的是,就算动用万智之眼,蒙尘之冤也永远等不到昭雪那日:六岁那年,玛利亚的两位兄长,因受安瑟妮王后阴谋挑拨,在一场决斗中双双毙命。而那也是贝奥鹿特最黑暗时期的开端。
“假如真像尤利娅小姐所说,再怎么真实,她也不过只是记忆的一个片段而已。”芙琳有些悲哀地说道。但至少知道玛利亚公主安然无恙,这已足够慰藉她的哀伤。
“也不尽然如此,要知道记忆是具有连续性的,”芙尔泽特接着道,“就算被生硬地从整体上剥离,还是会留下痕迹。”
并且,从黯淡之火这个大熔炉中诞生的产物,即便只是一段灵魂的碎片,也被赋予了一定限度自主思考和行动的能力。这就使得与之交涉的计划具有了可行性。
于是在她授意之下,芙琳尝试介绍二人认识。
六岁的小公主毕竟骄稚之气未脱,芙琳好话说尽,才勉强让她把注意力从男爵的尾巴,转移到新来的客人身上。
“事先说好,我只会画大姐姐,不会画你。”一只手拽着毛茸茸的猫尾巴,小玛利亚不大开心地说道。
芙尔泽特一下愣住,眨了眨眼道:“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小玛利亚抬头瞪她一眼,气呼呼地说:“你太漂亮了,我不喜欢你。”
一个六岁稚童的无心恭维,比想象中更令人心情愉悦。“等你长大之后,美貌只会更甚于我,”她不吝笑容地说道,“并且你会得到一段令所有女孩都羡慕的姻缘,你的丈夫将是北国未来的主人。”
佳偶天成的故事,全天下没有哪个女孩会不心动,就连六岁的懵懂孩童也不例外。“真的吗?”小玛利亚不确定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芙尔泽特断然道,她蹲下来,亲切地牵起对方的小手,“你们的婚姻将会得到门威列两岸所有人民的祝福,迎亲队伍的规格更是史无前例,从黑玫谷到阿伯特斯,欢闹的奏曲会响彻整个西岸,让林中的野兽也知道贝奥鹿特的掌上明珠,就要成为北国的女主人。”
“如果……如果你是在骗我的话……”双手攥着衣角,小女孩儿期待又紧张,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哼哼,生怕这幅美好的愿景,只是一触就碎的泡影。
这幕被一旁的芙琳看在眼中,心里百味杂陈。她明知这是甜蜜的谎言,却不忍揭穿,只能选择沉默。
“你不相信我,可以把那份婚约找出来。白纸黑字的契约是不会骗人的。”
“婚约……”小玛利亚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趁热打铁,芙尔泽特继续引导她,“是的,一份有双方亲笔署名的婚约,那是玛利亚未婚夫临别前留给她的唯一凭证。你不会丢掉它的,对吗,你一定是把它藏起来了。”(婚约相关剧情,第二卷第七十八章)
“找到它的话,会怎么样?”小玛利亚眼中闪烁着不安的情绪。
“没有得到旧神的祝福,那不过只是一张徒有形式的废纸,世间的婚姻也因此常以不忠和背叛而凄凉收场。但我发誓,同样的悲剧绝不会发生在你的身上。”说着,她搂住女孩儿轻颤的臂膀。声音像慈母般柔和,令其逐渐放下了戒备。“我会让你们的婚约,成为名副其实的【德·范隆伯】,神圣的契约,真正的灵魂伴侣……”
脸颊轻贴着对方滚烫的耳根,双目直视窗外。此刻艳丽的夕阳,却无法在芙尔泽特灰暗的眼中留下一丝人性的温度。
“就算死亡,也无法将你二人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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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资源群【366476606】三合一。
以后哪天要是摸了,大概率也是又犯了断章困难症,之后会一口气发个合章这样
第七十六章 梦里听涛
屋檐外的风仍在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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