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巴洛克
“一个囚犯的名字,很重要吗?”少女反问道。
“你还没有被打上奴隶的烙印,只要我愿意,便可以破格允许你沿用之前的名字。”
“索菲娅。”
“真是个普通的名字,”迦迪娜打量起她身上那条朴素的黑色修道袍,到处都是被撕裂的口子,但糟糕的仪容丝毫没有影响到迦迪娜的兴致,“南方人?你是在什么地方上船的?”
“北方人。威尔敦。”少女简练地答道,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
“在哪个教会任职?”
听到这个问题,少女明显迟疑了一下,这一幕自然没能逃过迦迪娜的双眼。
“你是不擅长撒谎,还是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动摇?”
这番话似乎一针见血,少女如古井般平静的脸庞上,浮现出了一些痛苦的褶皱。
迦迪娜生为守墓人,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她见过太多在追逐信仰的道路上半途而废,或因意志薄弱而最终迷失了自我的失败者,她明白动摇就是背叛的开端,尤其当自己又身处在如埃斯布罗德一般的囚笼之中,一个人的信念是何其的脆弱不堪。
迦迪娜知道自己完全可以用训练铁处女卫兵的手段来给这个陷入彷徨中的圣修女洗脑,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让对方心甘情愿地臣服于自己,但她不想这么做。
一条狗再忠诚也只是狗,而迦迪娜的渴望更加奢侈:她要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伴侣。
从见到索菲娅的第一眼起,迦迪娜就明白没有比她更适合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了。
这种如烈火焚身般炽烈的渴望,令她无法容忍对方避而远之的态度,迦迪娜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其他事先放到一边,你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吗?”
“据说是为一名病人疗伤。”索菲娅依旧不冷不热 地回答说。
“那你还在等什么,开始吧。”
说罢,迦迪娜褪去了身上的衣物。当看到那副满是旧伤新痕的躯体时,圣修女不禁愣了一下。
“这就是追逐信仰的代价,你曾有过这样的决心吗?”迦迪娜坦然迎接她的目光,面露戏谑地笑道。
当然,她不会承认这些伤痕当中有不少是被迫新添的。
索菲娅再经历短暂的动摇后,很快恢复了镇定,她拖着镣铐来到床边,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治疗的过程并不繁琐,索菲娅是双子教会历史上最年轻的圣修女,治愈福音的运用她早已是稔熟于心,一些较浅的伤势立刻得到了治疗,然而在详细检查过迦迪娜的身体后,她还是被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所深深震撼。
索菲娅不会无原则地怜悯一个异端,但身为一名恪尽职守的圣职者,她还是在治疗中尽可能避免触痛对方的旧伤,在拆卸手指上的绷带时显得格外地小心谨慎。
她专注地处理着手指上的伤脓,而迦迪娜却心无旁骛地欣赏着她如雕塑般沉默的容颜,浑然不觉疼痛,情不自禁地凑上前去,用干涸的双唇轻轻拭过那条优雅的长颈。
迦迪娜察觉到对方因她亲密的举动而绷紧了身体,这让她更加兴奋起来,但还未来得及更进一步,圣修女就重新包扎好了她的伤口,起身远远地退开。
看着如躲瘟疫似的唯恐避之不及的索菲娅,迦迪娜的脸色一阵阴晴不定。
死人塔之所以叫死人塔,就是因为没有活人能离开这里,这个无知无畏的修女恐怕根本没意识到,这样的举动会给自己招致怎样的下场。
不过,最终迦迪娜还是压下了怒火,挥挥手道:“退下去吧,我会让人给你在死人塔里找一个能住的地方。不过你最好别妄想自己能离开这里。”
索菲娅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对她的恐吓无动于衷。
很快,侍从进来带走了她。
二人前脚刚走,迦迪娜尚意犹未尽地回味着残余在唇角的冰凉触感,一名卫兵就急匆匆地进屋报告道:“大人,马韦洛的千金到了。
第六十五章 第三颗牙
艾菲尔·马韦洛一共带来了四十三个人。
“大多都是我家养的角斗士,还有一些是从我妈妈那里借来的府卫兵。”艾菲尔独特的略显尖哑嗓音,从她那标志性的铁面具下传出,回荡在房间里。
身着一席淡灰色紧身亚麻礼服的迦迪娜,背手站在窗前,俯瞰着中庭下那群正被分发制式装备的角斗士们,昏暗的雪夜里,被火光映亮的玻璃窗,仍然分明倒映出了她脸上的厌恶之色。
男人对迦迪娜而言只是工具,好的工具则需要千锤百炼的打磨,就像她麾下的铁处女卫兵。这些角斗士在她眼中只不过是滥竽充数的残次品,聊胜于无。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角斗士的来历都是有据可查的,经过了严格的筛选,不必担心刺客混藏其列借机行凶。
“请代我感谢令母,我会记得她的慷慨相助。”迦迪娜转过身,皮笑肉不笑地点头致谢。
艾菲尔回了一礼,“只要能帮得上大人的忙,这不算什么。”
迦迪娜点点头,她把目光转向如阴影般跟随在马韦洛千金背后的那个侍从,作为一个服侍主子的下人,他的皮相显得太过光鲜。
马韦洛家的大小姐圈养男宠这件事在埃斯布罗德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她索性也坦然介绍道:“哦,他是最近才开始跟在我身边的,想必大人也听说过他。”
“我知道,埃斯布罗德第一个没有被打烙印的外乡奴隶。”不知为何,迦迪娜觉得这男人的双眼有些令人不适的熟悉感,而且一个下人在如此严肃正式的场合拄着一根手杖,未免也太不知体统了。
尤利尔倒完全没有这样的自觉,自前日与阿尔莎达成合作协议后,阿尔莎便假以“方便更好地完成任务”为由,将收缴走的包括咒蚀者在内的装备全都还给了他。一是为了避免因空档期过长而手感变得生疏,二也避免节外生枝,他便让芙尔泽特以马韦洛千金的名义,当众将自己的手杖犒赏给了自己。
迦迪娜边说边走到壁炉边暖手,“但我听说卡洛琳已经派人买走了他的奴隶契约,难道是我听错了?”
“没有错,所以再有两天他就是卡洛琳大人的私有财产了。不过眼下仍然是我的近侍。”替身为艾菲尔的芙尔泽特故作惋惜地说道,随后趁迦迪娜不注意,偷偷拽了下尤利尔的袖子。
尤利尔板着一张脸,无动于衷。
他太了解芙尔泽特是个性格多么恶劣的旧神,但凡需要她进行配合的行动,就要事先做好她从中作梗捣乱的心理准备。假如她此刻当着迦迪娜的面,捅破他的计划,尤利尔也不会觉得惊讶。
良好的合作始于相互间的信任,而他和混沌之女的合作模式,无疑是脆弱且畸形的,这样病态的关系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便会完全破裂,不过那是后话了。眼下芙尔泽特虽有意戏弄这个亦主亦仆的合伙人,但她姑且还分得清主次。
提着臃肿的百褶裙,她走上前去,与迦迪娜并肩,看着壁炉里燃烧的黑色火焰,不动声色地问道:“究竟是什么事,值得大人如此大动干戈?”
迦迪娜面无表情地答道:“没什么,只是最近城中不大太平,防患于未然。”
自尊心不允许她向坦承自己内心的焦虑和不安,要是让别人知道,堂堂红心大臣为了防范区区一名刺客,不惜在死人塔布下重防,不免要沦为他人笑柄。
不过这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在主人许诺之期到来前,她必须要保障自己的安全。如果没能亲眼看到那一天的盛况,那她多年来的努力与执着便全都白费了。
快了。就快来了。她心想。根据梅丽尔的报告,从赫莱茵赶来的圣职者联军不日就将兵临夸埃尔曼湾,如果主人的计划没有出错,那群藏匿了数百年之久的旧神系也将重现世间。
众神的陨落,便是永恒黑夜的开端。
那一天就快要来了。
想到这里,迦迪娜沉寂数日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只有紧握住手腕,才能让指尖停止兴奋的颤抖。殊不知,她的反应全都落在了暗中窥察的猎人的眼中。
迦迪娜绝不会想到,她日防夜防的刺客,此刻就好整以暇地站在自己身后,用那双锐利的眼睛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只有尤利尔愿意,他随时都可以把手杖送进对方的胸腔下,结果她的生命。
但是,有时活着的敌人比死了更有用。
“那么卡洛琳大人扩张焚化队也是因为这件事?”芙尔泽特按计划继续套话道。
这个问法显然太过直白,迦迪娜立刻起了疑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该问的话不要问,布尼斯主母没有教过你吗?”
芙尔泽特讪笑一下,没有再说,只是在对旧神大不敬的人类这张黑名单上,现在又新添了一个名字。
“这些人我用几天就会还到府上,如果造成了损失,我会如数偿还。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去祷告室默经。”迦迪娜委婉地下达了送客令,一面调头走向床头的立柜。
见她从衣领下取出一把挂在套绳上的铜匙,打开了上锁的立柜,芙尔泽特回过头与尤利尔交换了一个眼神,说道:“晚安,迦迪娜大人,我改日再来拜访您。”
芙尔泽特先一步离开,尤利尔在门前停住,听到背后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他似笑非笑地动了动唇角,随即走出了房间。
“钥匙一直挂在我身上,是谁……”独自留在房间里的迦迪娜,仿佛见了鬼一般,双目圆瞪,脸孔惨白,惊疑交加地捧起了静置在抽屉中的那本黑色封皮的守墓人圣经。
这时,牙根部激起一阵钻心剜骨般的剧痛,令迦迪娜那张美丽的皮囊顿时扭曲得可怕。
一时间,数张可疑的面孔闪过脑海,但愤怒与惶恐迅速倾吞了她的理智,而那段被她发誓深埋心底的屈辱回忆,犹如野火燎原般,疯狂蔓延,一股股狰狞的青筋爆出,如垂死的长虫般在她泛红的脖颈上扭动。
迦迪娜忽然感觉自己在死人塔布下的森严防御,全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只见一颗被打磨得发白的断牙,就静静地躺在圣经的封面上。
第三颗牙,送到了
第六十六章 苍旗之军
“伽罗,等等我……”
“快点,趁着暴雪还没来,今天一定要打到那头鹿子!”
“别追它了,我们回去吧,我真的走不动啦……”
伽罗不理妹妹,继续埋头向前,一脚深一脚浅地踩进厚实的积雪里,背着一条简陋的木弓在茫茫无垠的雪原中行进。
连续两日的追猎,已令他身心俱疲,但雪地里的蹄印是如此新鲜,他舍不得就此放弃。毕竟这是数日以来难得没有暴雪的晴天,谁也不知道夸埃尔曼湾下一个放晴的日子要等到多久以后。
梦魇般的白霜,数月前毫无征兆地侵入了湾内,封冻了湖泊,掩埋了绿野,万物皆寂。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彻底毁掉了夸埃尔曼人与世无争的平静生活,这支优秀的游猎民族失去了富饶的猎场和湖泊,而南边的森林紧邻莱古拉斯遗迹,堕落的异种肆意横行,没有活物敢靠近。为了生存,夸埃尔曼人不得已要深入雪原寻觅食物。
过了一阵子,听到身后没了动静,伽罗急忙回头一看,才发现妹妹摔倒在了雪地里。
“我的脚没知觉了。”妹妹阿特洛坐在雪地里,委屈地捧着裹有一层厚鹿皮的脚踝,眼含热泪。
“你走不动,我可以背你,”伽罗蹲下身,为妹妹抹去眉角的冰渣,“但咱们得把那头鹿子带回去,否则你的弟弟妹妹们都会饿死。”
阿特洛知道哥哥说的是实情,在亲人的生死面前,她必须要表现得更坚强。她擦去眼泪,在伽罗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湖神真的抛弃我们了吗?”她望着前方没有尽头的惨白世界,难掩悲哀地问道。
伽罗一时语塞。他不是祭司,不懂神明在想什么。
也许大祭司也是不懂的,因为神明的意志永远是不可捉摸的。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也许湖眼被冰冻住了,湖神看不见祂的子民在这里所受的苦。”
“那我们就把冰打碎。”年幼的阿特洛说着孩子气的话,在这荒原中也不会有大祭司来斥责她的不敬。
伽罗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沉默地挎上木弓,向前走去。
阴云还未开始攒聚,晴朗的天气还会持续上一些时候,但留给他们自由活动的时间不会太多了。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关于在雪海中航行的鬼船的传闻就从未中断,大祭司说那是恶魔们驱使的舰船,这场席卷湾内的暴雪也是由恶魔所为。尽管伽罗从没遇到过,但部落中有不少族人进入雪原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伽罗的心事都写在那张青涩而不失坚毅的脸上,他抬头看看那片仍旧有些陌生的晴天,阳光已不如几月前初见时那般刺眼了。“云在聚集,”他喃喃道,“快,阿特洛,我们要再快些。”
正如他所料,云正在汇集,天色渐渐沉了下来。失去阳光照耀的雪地,使二人的着装肤色与白雪的对比不再像之前那么鲜明,尤其是肤色黝黑的阿特洛。
十五岁的伽罗去年刚度过成年礼,他比包括妹妹在内的一般黑皮肤的族人,皮肤更接近棕色。据说那是因为在他出生那日,一匹浑身散发着虹彩的大角鹿在湖面上奔过,大祭司认为这是湖神降下的祥瑞,于是命人在湖中捕来了黑鹦鱼,让族长的长子沐浴着受祝福的鱼血出生。夸埃尔曼人通常认为黑鹦鱼是一种非凡的生物,沐其血能治愈百病,食其鳞可延年益寿,因此伽罗从出生开始,就被族人寄予了厚望。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身为族长之子所肩负的重担,他有责任带领族人走出困境,这是如今支撑着他一次又一次从积雪里拔腿向前的唯一动力。
但雪地上的蹄印越来越浅,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想起出发前族人们殷切的眼神,他绝望地意识到,这次或许又要空手而归了。
忽然间,妹妹阿特洛指着前面喊道:“伽罗,看呐,那是什么!?”
伽罗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呆住了。
下雪了?
不,他很确信云层还没聚集起来,而且那些飘飞的雪花也不太对劲。
就在距二人数百米远的雪原上,下起了一场如樱花般淡粉色的绵绵细雪,此情此景,犹如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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