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巴洛克
最近一些时日,他恍然发觉,芙尔泽特不仅个子长高了,似乎脾气也有见长,为了不给她隔三差五就借机挖苦讽刺自己的口实,在外出就餐之前还是决定要跟她通个气。
之后,就在返回旅店的途中,他出乎预料地在大街上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芙琳。
他那多日未见的学徒,正一脸凝重地与几名圣冠教的圣职者交谈着什么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声的喧嚣
看到尤利尔忽然停下,安娜自然也留意到了路口前方的几名圣职者,走上前来问道:“他们是你认识的人吗?”
“只有一个,”尤利尔没有隐瞒,“她是我的学徒。”
安娜一时恍然,点了点头,翠绿的卷发在阳光下轻轻摇晃,“噢,说起来我差点都忘了,你好像还是一名狩猎者呢。”
“自由狩猎者。”他纠正道。
“咦,不是教会吗?”安娜有些诧异,下意识将目光移向了正在与那几名圣职者交谈的少女,满腹疑惑地咕哝道:“我还以为是……”
虽然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但尤利尔知道她在困扰什么。
自由狩猎者与教会圣职者之间,向来势同水火,这不仅仅是宗教信徒和无信徒的区别,双方唯一的交流方式只有因理念不合而引发的冲突,言语的冲突,乃至于武力的冲突。武装教团和自由狩猎者间爆发的血腥纷争,在历史上更是不胜枚举。
但从双方和谐融洽的交谈氛围里,尤利尔并没有嗅到哪怕一丝火药味,这也是他为何没有急于上前,而是选择远远观望的原因。
他看到几名圣职者态度殷切而诚恳地对芙琳说了很多话,但始终没能打动猎人少女,后者满怀遗憾地对几人鞠了一躬,以示婉拒。圣职者们互相交换了个无奈而惋惜的眼神,随后在友好的握手道别中,双方分道扬镳。
目送圣职者们的背影远去,最终消失在攒动的人群之中,芙琳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和那些圣职者认识吗?”
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猎人少女扭过头去,看到那张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柔的俊美脸孔时,她惊喜得忘乎所以,脱口叫道:“老师!”
和芙琳相处最舒服的一点是,她很单纯,也很诚实,她会把自己的想法都写在自己的脸上。尽管这对猎人来说是一个糟糕的恶习,但也许是处于私心,尤利尔从未想过要纠正她的这个坏毛病。他笑了笑,问:“他们是打算邀请你为教会工作吗?”
芙琳不假思索地张开了口,但是下一刻,她立马便捂住了嘴巴。真是好险,差点就说漏了嘴。她心有余悸地想道。原本跟随这队圣职者涉险潜入凯利尔要塞,就是她自作主张的决定,甚至连公主都是事后才知道的,更何况在那之后又发生了那么多惊险的故事,险些还让她丢了小命,要是这些事情给老师听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不、不是的……他们可能是有事要找玛利亚公主吧……”猎人少女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解释说。
其实她完全没必要说谎。尤利尔事后有听卢纳德提到过,那支由塞纳尔骑士率领的圣职者小队,伤亡惨重,最后只剩下不到二十个幸存者。尤利尔曾亲眼看过那张幸存者名单,芙琳赫然在列。当然,根据评议会的规定,这些幸存下来的圣职者,无一例外都被下达了封口令,此次任务直属于评议会的管理范畴,保持沉默,是他们后续唯一的义务和职责。
不过,既然芙琳不愿说起,尤利尔也尊重她的决定。
他们这对师徒的相处方式,从一开始就注定有区别于传统意义上的猎人师徒。对于芙琳的成长,尤利尔不会事无巨细,她最后究竟会成为什么样的狩猎者,是为教会服务,还是自力更生,这个选择的权力在她自己。而作为学生,芙琳也明白自己和老师间的关系应该点到为止,很多不该她了解的事情,她也不会擅自窥探。
于是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再谈论起一个月前发生的那场惊心动魄的故事。
“饿着肚子可没办法谈话,”他拍拍芙琳的肩膀,示意她不用这么紧绷着神经,“来吧,和我们一起去吃个晚饭吧。噢对了,介绍一下,这位是安娜小姐,今天多亏有她做向导,帮了我的大忙。”
芙琳看到从老师背后探出头来对自己打招呼的少女,连忙点头回礼。
三人边聊边走在回旅店的路上,在当铺打工多年的安娜,在察言观色这方面十分敏锐,她很识趣的一个人走在后面,没有打扰这对师徒间的谈话。更何况,和偷听别人谈话相比,还是阳光照耀下的盖亚提斯对她更加有吸引力。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玛利亚有为难你吗?”尤利尔问道。
芙琳听罢,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去,“对不起,老师,我今天回去就向公主递交辞呈。”
尤利尔无言地点点头。他不会说什么没关系,你的未来你自己决定这样的话。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现阶段的芙琳还远没有能力掌控自己的未来,她的技艺还需要更多的磨砺,才能达到她一开始定下的目标。
“对了,你知道那只阉猫上哪摸鱼去了吗,已经很长时间没有——”
话音未落,他便开始一颗花里胡哨的小脑袋,从芙琳的斗篷领口下钻了出来,恶狠狠地瞪着他。男爵认为自己过去这么长时间在敌营当中忍辱负重的壮举,受到了严重的侮辱,要不是碍于有外人在场,它已经忍不住要扑出来了。
芙琳见状,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阳光在她脸颊染上了两抹淡淡的红晕。
“好吧,当我没问过。”猎人耸了耸肩。
“对了老师,我们接下来的行程定下了吗?”
“嗯,大致方向是有了。”
尤利尔抬起头,望向天空中那道灿金溢出的巨大裂缝。世人都以为那是白昼和阳光,但更准确的来说,那不过是从混沌之海下层溢出的光芒罢了,月亮和星辰也只不过是混沌里无数岛屿的投影罢了。原本深海与混沌之间的潮起潮落,才有日夜的交替,而在过去的千百年里,深海的潮水一直高涨不下,于是便有了这无尽的黑夜。
而现在,随着火种的延续与阿尔格菲勒的覆灭,这个世界又有了重归正轨的迹象。
更重要的是,这条裂缝是火种留下的烙印,就像在贡德乌尔地下祭祀场一样,这条裂缝为传火者指明了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只不过,这个方向的终点是……威尔敦。
温德妮,他母亲的故乡。
一时间,尤利尔心头百感交集,沉默不言。芙琳也察觉到他的异样,没有再追问下去。
没过一会儿,三人便回到了旅店。
在上楼之前,尤利尔在旅店的大厅里发现了几名王室卫队的卫兵,坐在靠近楼梯口的一张桌子边喝酒,这让他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随着他一级级登上台阶,来到二楼,这样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了。
他在房门外犹豫了一会儿,叩响了房门。
开门的是芙尔泽特。
“哦,你回来啦,我们等你好久了。”
看着金发少女那不怀好意的狡猾笑脸,猎人顿时心里一沉。
随着芙尔泽特一反之前的高傲作态,热情洋溢地对另外两名少女表示欢迎,并为她们敞开了房门,尤利尔才知道问题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棘手。
房门嘎吱一声敞开,这间略显拥挤的小房间瞬间变成了火星四溅的战场。
屋内三人,与门外三人,大眼瞪小眼。
令人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
唐娜把脸藏在兜帽和头发里面,冲着坐在床边的玛利亚眨着眼。后者倚窗而坐,虽然竭力维持着公主的姿态,但她脸上的红晕显然不是窗外阳光的杰作。
“怎么了,快进来啊。”芙尔泽特笑盈盈地道。
芙琳倒是不假思索,非常耿直地就走了进去,而明显意识到了气氛不对劲的当铺少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呃……我、我还是不进去了吧?”
临走之前,她一脸悲壮地拍了拍猎人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头也不回地一溜烟窜下了楼,生怕被卷入其中。
“你呢,是打算一直站在门外吗?”芙尔泽特挑了下眉毛。
尤利尔有气无力地轻叹一下,心里默默怀念着曾经那些风平浪静的日子,迈步走进了充斥着无声喧嚣与明媚阳光的房间里
第一百一十六章 晦涩的暖阳
沉默的空气里,五个人挤在一间只有十平米的客房里,彼此间却好像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没有眼神,没有话语,没有任何形式上的交流。
对尤利尔来说,最让他头疼的问题是,他发现自己除了被动的等待以外,别无他法。好在阳光是如此明媚,他坐在背靠窗户的一张椅子上,浑身洋溢着温暖而舒适的感觉,男爵也重新回到了它的主人身边,蜷着尾巴卧在猎人的腿上打起了盹儿。
一丝困意涌了上来,他微微打了个哈欠。
所幸日理万机的公主殿下没有让众人等得太久,当仁不让地率先打破了沉默:“各位女士,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希望能和这位先生单独谈会儿话。”
芙琳看了看坐在对面床头上的唐娜,两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先后走出了房间。但她们没有走远,尤其是唐娜,她很明显是带着任务来的,所幸就待在走廊下,与初次见面的芙琳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起来,相处得还算融洽。
芙尔泽特原本是不打算离开的。毕竟在她眼里,公主与庶民无异,庶民与蝼蚁无异,无非都是卑贱的低等生物。猎人大概是她唯一从黑名单里划去名字的人,但这种程度充其量也就是一只会飞的蚂蚁,远不足以被纳入红名单中。
所以与其浪费时间和蝼蚁较劲,尤利尔带回来的那框苹果理所当然更受她的青睐。
房门开了又关,客房里最后只剩下两人一猫。
“公主殿下丢下接待使团的繁重工作,跑到我这简陋的临时居所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猎人边说边用包裹着鹿皮手套的指尖,轻轻抚慰着在阳光烘烤下变得柔软的猫毛。
玛利亚冷冷地盯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险些沉沦在那道深邃的眼窝里。她用力抿了抿嘴,深吸口气,以尽可能平静的口吻说道:“没什么太要紧的事,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尤利尔的指尖顿了一下,但依旧不动声色地低着头,“下次离开的话,我不会不辞而别,公主大可以放心。”
“我的确很放心,毕竟你的兄长还在盖亚提斯,就算一个落魄的公主不值得你太上心,你总不可能完全不在乎你至亲之人的感受。”
“嗯,临走之前,我大概还会再和彼得见上一面。到时我也会顺道去拜访公主殿下。”
玛利亚的手指在床单上渐渐攒拢,圆润凸起的指关节一片惨白。她从小就不是一个感性的人,残酷的成长环境,让她在很小的时候就不得不开始从理智和欲望之间做出正确的抉择,她变得隐忍而坚强。但这从来就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是被迫担当起了原本属于王姐莱娜的职责,拙劣地模仿着莱娜公主的样子。如今安瑟妮已死,波斯弗家最大的敌人拉姆蒂法也分崩离析,看起来一切都在逐步的重回正轨,可玛利亚却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这不仅仅是因为莱娜死了,更是因为现在只剩她和德莱斯两人相依为命,这位年轻的国王需要她,这个在破碎的废墟里重生的国家也需要她。
曾经的隐忍,是为了在安瑟妮的魔爪下苟且偷生,而如今的忍耐,是因为她必须以大局为重,而不能屈从于那无足轻重的个人情感。
然而,在刚才那一刻,她分明听到心里传来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好吧,省去这些不必要的寒暄,你我之间也不需要那样的东西了,”时隔片刻,玛利亚强自振作,勉强恢复了平静的声色,“我今天来,是想得到一个答案,那天在凯利尔要塞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殿下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尤利尔答道,“正如国王对外宣布的那样,可怕的瘟疫带来了死亡,而死亡又带来了邪恶,邪恶最终扼杀了这座城市的未来。”
玛利亚皱眉道:“不要对我说谎。那一夜,我们都看到了从天而降的红潮,还有那道冲天而起的光柱。”
“评议会给出的报告是什么?”
“他们声称那是远古蛇人联合邪教徒搞出来的某种神秘的献祭仪式,但它们最后不仅搞砸了,还在天上砸出了一个大洞。为了让这个荒谬到只能蒙蔽无知民众的结论更具信服力,评议会还宣布将牵头召集一支神圣远征军,前往遥远的西部地区讨伐邪教。”玛利亚一副嗤之以鼻的态度,“你觉得我该相信评议会的一面之词吗?”
事实上,这件事牵涉极广,也极其复杂。笼统的来说,这就是一座金字塔结构的信息传递方式。站在塔尖上的,是包括他在内的,知道火种与圣杯的寥寥数人。第二层才是评议会,他们获知了邪神的动向,并且为了避免引发动乱,而选择性地掩盖了一部分事实。第三层则是各大主流教会的高层。第四层才轮到世俗国家的统治阶层。也就是说,当这些情报层层削减,来到玛利亚手中时,已经是严重缩水过后的了。
不过,知道得越多,意味着责任越大,而她现在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尤利尔忍不住摇了摇头,“你是否愿意相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战争中失去家园的贵族和民众们需要得到一个解释,并且看到评议会愿意为杜绝同样的悲剧再度发生而主持公道。毕竟评议会的背后是赫莱茵的宗教事务司这尊庞然大物,借着陆地第一强国的话语权来发声,总要比那些在市集上光靠一张嘴来宣扬神恩的传教士管用多了。你要始终明白一点,公主殿下,在动辄家国覆灭的天灾面前,人是渺小而绝望的,但评议会的发声,向人们揭露了让他们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不是被瘟疫和天灾,而是一群丑陋的爬行动物和邪教徒。仇恨会让人们团结起来,而你和你的王兄现在要做的,就是趁着人民的怒火正旺,将这个在战火中四分五裂的国家重新凝聚起来。不破则不立,萨尔尼同盟在过去的十几年里被安瑟妮和她的家族——”
到此,声音戛然而止。男爵嗷呜地叫了一声,连忙从猎人的腿上逃开。
尤利尔僵坐在那里,双手不自觉地张开。他垂下眼帘,看着把脸埋进自己胸膛下的公主,鼻尖可以嗅到她发间那股沁人心脾的幽香。
她没有在哭,这也不符合公主的作风,她只是越来越强烈的感觉到,这个人很快又要离自己而去了。就算她是软弱吧,至少今天她不愿去在乎别人的眼光,只想要在这片胸膛里索取最后一次的慰藉。但她又很害怕,害怕得浑身发抖,害怕自己会再一次被推开。
可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尤利尔露出了无奈的苦笑,然后用手臂轻柔地环住了她的后背。和自己那个出口成章的老哥相比,他知道言语表达从来就不是自己的强项,独立、多疑且抗拒依赖他人的性格,让他很少会选择以这种浅显随意的方式来与外人建立关系。这简单的一个拥抱,或许就是他最不晦涩的一次情感表达,“玛利亚,你不是一个不值得上心的落魄公主。我从来没用这样的眼光来看待过你。”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那就证明给我看。”公主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
“唐娜还在走廊外面等着,她可能有重要的事情……”
“证明给我看。”玛利亚像个公主居高临下的下达命令,又像个小孩倔强地不肯松开抓住他衣领的手。
窗外泻入的阳光,仿佛金色的暖流,静静地流淌在小屋里。
尤利尔低下头,两人四目相望,在彼此眼中深深烙下自己的模样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光与影
“这么说,你会在盖亚提斯待到即位大典过后?”
得到尤利尔的亲口承诺,玛利亚不由惊喜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半跪在椅子前,仰头看着他,希望从那双暗红色的眸子里得到确认。
上一篇:诸天:我是无惨手下一只鬼
下一篇:我的恋爱游戏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