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149章

作者:黑巴洛克

然而此时,尤利尔无法作出任何回应。

他埋着头,紧抱着双臂,与常人无法想象的巨大痛苦,进行着意志力的博弈。

远观凯利尔,它仿佛一头匍匐在平原上的巨龙,是一座承载着河谷地悠久历史与荣耀的巨型要塞。但直到走入城门,尤利尔才深刻入骨地感受到,高墙后面所蕴藏的黑暗力量,它们像冰一样冷,它们像水一样无孔不入,它们在他胸膛上打开了一道黑色的大门,无休无止地灌入体内,以无形的利齿啃噬他的五脏六腑,麻痹他的感官,入侵他的思维,想要让他臣服在这股磅礴的邪恶力量之下。

阴郁的苍穹下,又飘起了霏霏细雨,厚重的阴霾持续笼罩着这座古老的都市。

卫兵最终还是给葛薇娅戴上了铜环。芙尔泽特默许了这件事的发生。这里是深海的势力范围,四周到处都是阿尔格菲勒的眼线,她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贸然出手相助。唐娜和卢纳德,则碍于之前与猎人定下的协约,十分不情愿地回避了这场冲突。

但是紧接着,卫兵又把矛头对准了下一个目标。

“还有他,”他指着侧身坐在角落里的尤利尔,虽然卢纳德极力试图为他打掩护,但车厢就这么大,卫兵们不可能会漏掉他。身着白色隔离服的卫兵冷笑着摇摇头,“啧啧,看看这张死人脸吧,这回你们可没办法用风寒来搪塞了。”卫兵恶狠狠地笑道,“把手伸出来,痨死鬼!”

“不,这个人你们不能……”

情急之下,卢纳德就要站起身来,但尤利尔从背后拉住了他。

“我们分头行动,你和唐娜去打探真理之门,教堂那边交给我。”卢纳德听到这样一句耳语。他随即回过头,只见猎人已经支撑着手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霍尔格!”唐娜忍不住把手伸向了藏在干草堆下的神杖,是卢纳德拦住了她。后者对她使了个眼色,表情沉重而无奈地摇了摇头。唐娜不甘地紧抿嘴唇,眼睁睁地看着卫兵用铜环牢牢套住了尤利尔的袖子。

“把这两个人带走,和刚才那几个感染者一起。把他们转移到科勒大教堂去,那边的卫生隔离区又空出了不少的床位来。”言下之意,又有一批不幸的感染者不治身亡。

尤利尔勉强还能依靠手杖走路,葛薇娅却完全没办法自理。

“不,你们不能带走她!”站在车厢外的老葛拉夫,眼见卫兵们作势就要用绞索来套她的脖子,准备强制将她拖走,大吼着就要扑上来,检察官下令把他拦了下来。老葛拉夫激烈地挣扎着,一名卫兵用长矛的后柄狠狠撞在他脸上。他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昏倒在地上。

空气里充斥着连雨水也无法冲淡的浓烈的火药味。

“等等。”沉默多时的芙尔泽特,忽然站了起来,“你们也看到了,她需要有人照顾。”说着,她轻轻拂开唐娜的手,从她怀里接过了昏迷不醒的葛薇娅,扶着她站起来。

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非感染者不得进入隔离区,这是规矩——”

身着白色隔离服的卫兵蓦地愣住。看着少女自顾自地挽起袖子,把白皙的手腕递了过来,他露出错愕的表情。

“还在等什么,不是说时间宝贵吗?”

卫兵面目狰狞地瞪了她一眼,“很好,我就如你所愿!给她戴上手环,把他们三个一起带走!

第七十二章 凯利尔

“这可不是观光时节,”旅店老板以一种绝望、不堪重负的语气对他们解释说。

空荡荡的大厅里,有个病恹恹的男人坐在角落里,不停地咳嗽,“小声点,吉米,当心宪兵队把你抓进隔离区去!”老板吼道。

男人惊恐地捂住嘴巴,把头埋在桌上,无声忍受着钻心剜骨的病痛。

旅店的女招待无所事事地倚在门边,望着阴雨绵绵的街道,和行色匆匆的路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挥舞着笤帚。

老板叹了口气,“以前只要有钱,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可是现在,你想要去三个街区之外的地方,都得要通行证——各种各样的通行证!”

他边抱怨边懊恼地从柜台后面拾起一堆套着旧皮夹的通行证,摆在他的客人面前,“这是去市集的通行证。这是去中环城的通行证。这是去交易所的通行证。还有这万恶的防疫证,”他抄起一个红皮的小本,“强迫所有市民每五天都要去抽一次血,检验你是否感染了瘟疫,如果没问题的话,他们就会在这里戳上一个日期印章。你必须得照办,就算你已经一个星期没吃上饱饭,也必须贡献出自己的鲜血,以证明自己的健康,否则宪兵队就会以刻意散布瘟疫的罪名逮捕你。情况好点的,也许只是被抓进隔离区,和那些感染者关在一起,强迫你接受治疗。情况糟点的……你们从市集那边路过的话,可以停下来看看,每天挂在绞索架上示众的尸体都不一样。”

正说着,一队身着白色防疫服的巡逻队就从外面的街道上行过,路上的行人像躲避瘟疫一样纷纷避让。

唐娜和卢纳德都看到了这一幕,“宪兵队,那是什么?”

“军队里的警察。原本是的。”旅店老板耸耸肩,“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被授予了新的职务,人们称他们为‘白色魔鬼’,整日在要塞里四处游荡,搜捕瘟疫感染者,以及不按时抽血的市民。他们的权力很大,几乎可以抓任何他们想抓的人,当然,王宫里的除外。城墙外面,肆虐横行的战火和瘟疫把人们驱赶到了城墙以里,他们都以为这里是天堂,但这不过是地狱八层和九层的区别罢了。”

唐娜回过头,用悲悯的目光,打量着大厅里寥寥无几的客人,他们个个面黄肌瘦,定期的抽血检查,正在一点点榨干他们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在踏进凯利尔要塞城门的那一刻,她便闻到了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腐坏的血腥味,就好像踏足了一片血沼般,身着白色防疫服的宪兵队就像可怕的吸血蚊虫般,成群结队地扫荡着街道。正是他们带走了尤利尔三人。

唐娜不禁触景生情,又回想起昨天的事来。伤心欲绝的老葛拉夫,在他的孙女被强行带走后,他整个人便一蹶不振。卢纳德把他搬到了旅店的二楼客房里,他们二人则住在走廊对面。经过一夜休整后,她和卢纳德决定遵从猎人制定的分头调查的计划,尽快取得邪教活动的证据,早日结束这场噩梦。

“你有办法让我们进入内环城吗?”唐娜问道。

作为贝奥鹿特的首都,凯利尔要塞是河谷地,乃至整个东北大陆最大的一座要塞,占地面积几乎是镜之城的三倍。它一共拥有三道环形城墙,将整个城市分割为三块环状区域,分别是外环城、中环城和内环城。外环城最大,这里是最大的平民聚居地,唐娜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靠近贫民窟,再往南走便是市集和交易所。圣冠教的平行大教堂、科勒大教堂与赛斯大教堂,是外环城的标志性建筑,现如今这三座教堂则是由真知教会掌控的卫生隔离区。中环城是各大商会的总部及著名学府的所在地,其中包括以炼金学闻名于世的圣安妮学院,玛利亚及其王姐莱娜便是从这间学院毕业,这里还拥有三座大型光照农场,农场出产的新鲜蔬果可以完全满足内环城近一千五百居民的生活问题。内环城是整个王都的政治与司法中心,也是全贝奥鹿特的政治与司法中心。内环城地广人稀,在这里看不到紧密排布、鳞次栉比的砖房瓦舍,有的只是一座座占地宽广、美丽如画的贵族宅邸,贵族青年们可以骑马在宽阔平坦的大路上任意驰骋。皇家法庭与大使馆也设立在此。而作为内环城与凯利尔要塞的绝对中心,王宫占据了内环城近六分之一的土地。

唐娜提及内环城,自然不是打算去观光的。

她要找的真理之门,此刻就横跨在那条贯穿内环城的普尔法河上。

旅店老板虽没有明确说出口,但他在眼神里明确写出了那三个字:你疯了。

“这不可能,没有平民能进入内环城,除非,除非……”他语无伦次地挥舞着肥大且油腻的手掌,“除非你犯了什么需要皇家法庭进行审理的重罪,或者是像贫民窟里头那些倒霉鬼一样被强征徭役,去普尔法河上修建那该死的黑色大门——那毫无疑问是通往地狱的大门。”他忽然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地凑近过来,“死在那扇大门下的苦工,没有几千也有几百了,你相信他们都是活活累死的么?我可不信。”

唐娜抬起头,和卢纳德交换了下眼神,“我们要进入内环城。立刻。”为了增强自己的语气,她在桌上拍下了一枚金币。

旅店老板急忙抢过金币,放在嘴里咬了一下,脸上随即浮现出谄媚的笑容,“我已经充分了解两位客人的需求了。也许我可以拜托我在中环城里的亲戚,让他想想办法……嘿,缇娜,别站在门口发呆,快过来。”

年轻的女招待丢掉手里的笤帚,嘴里念念有词,一脸不情愿地来到了柜台边。当她听说自己要带这两个陌生人去中环城时,表情厌恶地瞪了他们一眼。

然而,在老板的威逼利诱之下,她还是妥协了。

“把你们的防疫证放在醒目点的地方,最好是挂在脖子上,”在女招待缇娜的带领下,他们步入雨雾氤氲的街头。一队身着白色防疫服的宪兵从街道的另一端迎面而来,她回过身来,冲二人指了指挂在自己胸前的防疫证,“别让宪兵有机会找你们的茬。他们不受法律约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所以我的意思是,小姑娘,你最好把你的兜帽拉上,别把那张漂亮的脸蛋露出来。真是不敢相信,一点身为女人的自觉都没有。”

唐娜不高兴地撅着嘴巴,在卢纳德的再三催促下,她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戴上了兜帽。

在缇娜的帮助下,他们成功躲过了宪兵队。

暂时的。

之后,他们途经市集时,唐娜看到了旅店老板说的绞刑台,几具尸体被挂在绞索上,在雨水里泡得发白,像是蘸过羊奶的软面包。不过,除了食腐乌鸦,这些尸体不会叫任何人产生食欲。

他们步伐匆匆地穿过市集,根据缇娜的指示,过了桥,再往南走个五分钟,就到中环城的大门了。

“河道里的水呢?”

唐娜止步于桥上。她扶着栏杆,俯瞰下方的河道。这是横穿整个凯利尔要塞的普尔法河的一条支流,雨水在干旱的河道底部,渐渐汇聚起了一些小水洼。

“被放干了,”年轻的女招待解释说,“就在他们开始修建那些黑色大门的时候,他们排干了城里的河水。”

“为什么?”

“没人知道为什么,也没人会在意这些事,”缇娜不耐烦地说道,“赶紧跟上,我们得在中午之前进入中环城。

第七十四章 隔离区

他在一阵颠簸中醒来。

紧接着,耳边响起一个男人的咒骂声。那声音就像隔着一堵墙壁传来,模糊不清。

他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张冰冷的铁床上,被人推着往前走。床底的轮子在生锈的铁轴上转动,持续发出尖锐的声响,那刺耳的声音就像无数蚂蚁在啃咬你的头皮,拼命地在你的颅骨上钻出一个孔来。

过了一会儿,他艰难地、缓缓地睁开左眼,目光有些呆滞地凝视着正上方。一盏锈迹斑斑的血脂提灯,吊在天花板上,嘎吱嘎吱地来回晃荡,昏黄的光线闪烁着,时而照出斑驳的墙壁。猩红的颜料毫无艺术感地被肆意泼洒在墙面上,干涸之后形成各种狰狞骇人的轮廓,仿若张牙舞爪的魔鬼。直到一股刺鼻的腥臭猛地灌进鼻腔,并在里面搅得天翻地覆,他才恍然意识到,那些颜料都是货真价实的鲜血。腐败的鲜血。

长长的走廊里,光线十分晦暗,但都不如他右眼里的黑暗更深邃:一块冰冷的金属面具罩住了他的整个右脸。

不仅如此,他整个人都被绑在了铁床上,五条两指宽的皮带紧紧束缚住他的躯干和四肢,让他像一具木乃伊般,躺在这块冰冷的棺材板上。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许几小时,也许几天,他感觉又困又累,浑身发冷,就算没有这重重束缚,自己恐怕也没力气离开这张病床。

他通过走廊里玻璃窗的反射,看到一个不及四英尺高的畸形侏儒,一瘸一拐地推着病床前进。他的脸被披散的黑色长发完全遮住,口中神经质般地嘀咕着什么。

“该死的正常人,我只求他们在抽干你的血之前,让我有机会亲手锯断这双漂亮的长腿,呸,我要拿它们来喂我的小宝贝……”

走廊的另一端,传来一阵可怕的尖叫,令人背脊发冷。那是不堪折磨的绝望呐喊。

那声音很快就被走廊里的黑暗所吞没。他看到阴影在天花板上凝聚,仿佛恶魔的利爪,紧紧攒住灯壁里的光芒,让它迅速黯淡,直至熄灭。

这是死亡的乐园,黑暗的双翼,追逐并猎杀一切活着的事物。

不一会儿,走廊的另一端又传来女人的尖叫。

“咯咯咯咯,看病时间到了……”

此时,只听见轰隆一声闷响,那两扇位于走廊右手侧的紧闭的大门,缓缓张开了一道缝隙,栓门的铁链清脆落地,沿着光滑的大理石地板流淌而出的鲜血,漫不经心地勾勒出铁链的轮廓,穿过门缝,蔓延到了走廊里。

一个身着白色防疫服的男人,从门缝后面出现,宛若幽灵般飘入走廊。

他听到侏儒骂骂咧咧地抱怨起来:

“不,这病人不归你们,他没有被感染。”

“这是一只优质的采血瓶,你们不能把他的血和那些痨死鬼的坏血混在一起,我要把他送到地下室去。”

他吃力地转动眼球,看到那扇门的铜制门牌上镂刻着“16号隔离间”的字样,它覆盖在原本写着“祈祷室”的门牌上。

透过那条一人宽的狭长门缝,他瞥见里面整齐陈列着数以百计,铺有白色床单的病床,而病床上的病人,一个个瘦骨如柴,头发掉光,双目空洞无神。他们像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任由护士拿针管扎进手臂和脖子的血管里,榨干他们体内所剩不多的鲜血。针管连接着一条皮管,皮管的另一头是采血装置,下面放着一只盛血用的铁筒。当最后一滴鲜血在皮管口慢慢凝聚,在铁筒猩红的液面上溅起一圈圈涟漪,病人颤抖着,对天花板伸出手,最后无力地垂落下来。

护士们撤走采血仪器,接着,处理尸体的人来了。

那是一头拥有着牛的头、熊的身子、人的双臂以及鹰的后肢,以及一条粗壮蛇尾的缝合怪物。在侏儒完成交涉,身着白色防疫服的男人返回隔离区,将门缝合拢的前一刻,他看到那怪物一口咬碎了病人的颅骨,白色的浆液爆炸开来。

“这实在是一份令人愉快的工作,如果还能有一伙令人愉快的同事那就更好了……”侏儒喋喋不休地抱怨着,推着病床继续前进。

这是一栋拥有多楼层、无数阶梯和复杂回廊的古老建筑,黑暗让周遭的一切景物都变得模糊不清,侏儒推着病床左弯右拐,好像漫无目的。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在不断地往下走。

一阵悠远的钟声,飘入窗来,回荡在幽邃的走廊里。

所有的隔离区都设立在教堂区域,可问题是,这是三座大教堂中的哪一座?

他缓缓转动左眼,希望能从那些血迹斑驳的玻璃窗外,获知自己的具体所在。但雨水模糊了景物。下一刻,侏儒推着病床拐了一道弯,那条嵌有窗户的走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通往下方的回形走廊。月光被抛在身后,他们遁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侏儒口中开始哼起快乐的小曲,这说明他们就快抵达目的地了。

病床最后停在了一扇边框嵌满铁钉的铁门外,门上有一道十英寸长、四英寸宽的铁栅窗。

很显然,就算侏儒踮起脚尖也够不着那扇铁窗,于是他清清嗓子,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尊敬的女士,我把您要的病人带来了。”

片刻后,只听见门闩发出轰隆一声巨响,侏儒不由地往后退了半步,伴随着阀门连续转动的声音,铁门缓缓转开。

侏儒动作滑稽地朝门内鞠了一躬,满心期待地抬起头,然后愣在了那里,“你是什么人?艾莲娜女士呢?”

“我是新来的护士,负责给艾莲娜女士打下手。艾莲娜女士去实验室取备用器材了,她让我待她签收货物。”

“可……可是这不合规矩,嘿,你不能这样……”

那人直接抢走了他的羽毛笔,刷刷写下了自己的大名,“辛苦你了,现在请回吧。”

他感觉身下的病床转了一个圈,驶入了铁门后方的黑暗空间里,沉重的铁门轰然合拢。伴随着各种肮脏字眼的辱骂声,侏儒一瘸一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病床停在了黑暗的中央。

他在令人窒息的沉寂中静候了半晌,忽然,一抹橘色的光亮,从桌上的血脂提灯里迸发出来,瞬间照亮了这片阴森寒冷的地下实验室。

紧箍的皮带把他脑袋牢牢固定在铁床上,他浑身上下唯一能够活动的部位,只有他的左眼。他竭力将视线移向自己的外眼角,在朦胧的橘色光亮中,他瞥见了一道如梦似幻的背影,女人穿着一件厚重的白色防疫服,头上戴着一顶精致小巧的护士帽。

“按照流程,我们会先对你的下半身注射麻醉剂,确保你的痛觉只留存在脖子以上的部位,”护士边说边手持注射管,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我们会揭开你的颅骨,把你的大脑从颅腔里搬出来,存放在那桶培养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