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巴洛克
领主们不约而同地低着头,没有人愿意做这只出头鸟。
“艾尔杰大人?”王后偏着脖子,看向会议桌右列的一名白发老人,“盖兰·赫斯特是你的长子,亦是你的继承人。”
白发老人一副大难临头的惶恐模样,颤巍巍地垂下头道:“全凭王后陛下定夺。”
“全凭我来定夺?”王后微微一笑。“无妨,既然大人们都拿不定主意,那就让神的旨意来决定好了。”
沙文·波斯弗即位乃是神的旨意。
沙文三世迎娶威尔伦王前妻亦是神的旨意。
修筑巨型石门、各大要塞实行通行管制,以及出军讨伐泰比昂乱党,皆由神的旨意定夺。
不仅仅是贝奥鹿特的子民与学者,也不仅仅是圆桌上的这些大人物们,就连河对岸的叛党都在宣称,王后蒙蔽了天神,利用神的力量篡夺了王权。
领主们纷纷屏息凝神,静待又一道神旨的降临,并在心中默默祈祷着请降神恩的祭品不会是自己。
王后微眯着眼,在会议桌上扫过一周,脸上随即浮现出一丝亲和的笑容,“不过,今次无需请降神恩。”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不禁松一口气。
“最近我有幸得到了一只罕见的通灵之物,它的智慧甚至超越了人类,”王后一边说着,一名女侍一边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款款步入了会议厅,来到圆桌前,“就连恩波姆主教也说,这是神的造物,是为我军指引胜利的祥物。”
在众人齐声惊呼中,一只花猫从女侍怀里一跃而出,跳到了桌面上。
只见这只花猫,穿着一身亮黄色的宫廷礼服,臃肿华丽的装饰将它衬得身胖腿短。在王后的默许之下,花猫高高翘起尾巴,迈着悠哉的脚步沿着圆桌来回踱步,那不可一世的傲慢姿态,仿佛显得它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如喇叭花般向外张开的白色蕾丝领口下,一只断耳的小脑袋左摇右晃,四处搜寻着自己的目标。
最终,它停了下来。
在那双琥珀色猫瞳的凝视下,艾尔杰·赫斯特一时间惶然无措,双手紧抓着扶手,紧张地左右张望。
随后,零星的掌声打破了会议桌上的沉寂。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鼓掌、欢呼,俨然一副战事告捷、军队凯旋的欢庆景象,就连一脸莫名的艾尔杰公爵本人,也情不自禁地跟着鼓起掌来。
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之中,王后离席起身,向众臣张开双臂,高声宣布道:“即刻通告赫斯特左军,明日午后,兵发佩兰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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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一触即发
食寒之日。
门威列河面上掀起了一片朦胧大雾。
与死寂无声的河面相比,东岸高墙的指挥塔下却是门庭若市,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带着佩兰忒最高指挥官艾德·罗林爵士的命令奔走于废墟各处,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着最后的准备。
“把废墟西面的人都调回来,河岸上雾太大了,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来镇守高墙!”
“贝森,我要在高墙以南新增加五个,不,六个岗哨。”
“我们在断桥上有多少人?不不,这完全不够,霍菲尔,从你们的人里选五十个最好的弓手出来,最好再追加两支长矛队,确保万无一失。”
“你太小题大做了,艾德,”霍菲尔爵士对这条命令深表质疑,他双手撑在铺着整个佩兰忒防御部署图的桌子,怒目瞪视着不停向手下发号施令的艾德·罗林,“我们应该全力保卫东岸高墙!断桥的裂口有差不多半条河那么宽,就算是汛期,河面和桥面也有至少三十英尺的落差,没人能从桥上攻过来!”他不得不提高嗓门儿,才能引起对方的注意。
艾德愣了一下,用手拂开副官手里那张挡住他视野的地图,看向桌对面怒不可遏的老友,“你说的没错,霍菲尔,没有‘人’能从桥上攻过来。所以我们在讨论的是那些能够顺着桥墩爬上桥面的家伙……我这样说没错吗,顾问先生?”他扭过头,向一直站在角落里如阴影般沉默的猎人投以询问的眼神。
“完全正确,艾德大人。”尤利尔睁开眼,平静地回答道。
“艾德,千万别告诉我你也开始听信那些鬼话了。”霍菲尔爵士面色铁青地争执道。
艾德爵士摘下自己的头盔,露出那颗点缀着几搓枯草般白发的光头,“那不是鬼话,你看到了那具蛇人的尸体,也看到了废墟里饱受诅咒折磨的士兵。对于我们不了解的事,你应当保持最起码的尊重和敬畏,霍菲尔。”
“尊重和敬畏不会让我们取得胜利!”霍菲尔爵士怒吼道。
“但傲慢和自大必定会让我们走向毁灭!”艾德·罗林用更具威严的声音回应道,仿佛一头咆哮的雄狮,完全盖过了对方的气势,“我才是佩兰忒的最高指挥官,就算现在是你的兄长站在这里,也没有资格对我的决定指手画脚!现在,要么遵从我的命令,要么收拾东西滚回埃森多,你自己选择!”
霍菲尔·雷提恩发泄似的捶了下桌子,愤然离开了指挥塔。
高墙指挥所的正常运营,并没有因为这出小插曲而停滞,艾德·罗林的命令被他的传令官带到佩兰忒各处,让整条防线始终处于被激活且接受统一调度的状态下。
过了一会儿,尤利尔掏出自己的黄铜怀表,确认了一下时间。
离正午还差半个钟头。
差不多是时候了。他收好怀表,拉拢衣领,转身向外走去。
这时,艾德爵士的声音从背后叫住了他,“感谢你的帮助,霍尔格阁下,愿圣冠之母肯妮薇保佑你。”
尤利尔回过头,“也愿圣冠之母指引你们赢得胜利,艾德大人。”
两人互相点头致敬,猎人压低帽檐,大步走入寒雾弥漫的佩兰忒废墟。
一队身着无畏团棕色短衫的弓手正借着城垛掩护,从高墙上撤下来,默契地汇入到两队正从颓败的坡道上跑下来的长矛手队伍里。他们正在向断桥移动。
尤利尔抬头眺望,在高墙以南的缺口外,一座断裂的巨型石桥横跨在河面上,在浓雾之中时隐时现。那原本是连接泰比昂郡与贝奥鹿特东南各郡的交通要道,但后来为洪灾所摧毁,时至今日,桥面上那条长达百英尺的巨大断口还在向世人诉说那场灾难的可怕。
他从指挥塔出来,前往昨夜的露营点,一座爬满青苔与孢子植物的、破败不堪的二层楼建筑。这座二楼建筑整体向外倾斜,仿佛随时都会有坍塌的风险,但它姑且是佩兰忒众多废弃房屋里,唯一一个拥有完整天花板的建筑。
然而,芙尔泽特却不在这里。
两名负责站岗的卫兵,在接到动员命令后,从二楼上匆匆撤下来。
“嘿,你们看到之前还在这里的女孩儿没,金发的女孩儿。”尤利尔向他们询问。
“您说的是尤利娅大师吧,她大概一个钟头前就离开了。”一名把长弓斜挎在身上的年轻卫兵回答道。
当猎人问及金发少女的具体去向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摇起了头。
尤利尔忍不住啧了下嘴。
不过,他打一开始也没指望那位特立独行的女神会按照自己的安排行事。
“霍尔格大师,我们现在正要赶去东岸高墙,您要一起来吗?”另一名卫兵期待又紧张地问道。
与霍菲尔·雷提恩这样养尊处优惯了的贵族相比,这些下层士兵确确实实地受到过猎人与占星师少女的恩惠,他们之中差不多有六分之一的人感染了亚达里斯的诅咒,而尤利尔和芙尔泽特挽救了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也许佩兰忒最终仍会失守,但他们在这几天时间里的劳碌并没有白费,至少为自己赢得了士兵们的尊敬和认可。
“是的,”尤利尔正了正挂在背带上的十字弩,把手杖换到了惯用的右手,“我跟你们一起去。”
佩兰忒废墟在经过一番兵力调度的喧嚣之后,仿佛突然之间就安静了下来。
一只乌鸦正慢悠悠地掠过废墟上空。河面的雾蔓延到了废墟之间,除了被青苔和孢子植物涂涂染成绿色的断气墙,以及倾斜倒塌的破败建筑外,它什么也没看见。
下一刻,只听嗖的一声。
乌鸦惨叫着,从天空上坠落下来。
世界又重新归于宁静。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正午已过。
河面已为浓雾所牢牢占据。
在东岸高墙的某处缺口下,卫兵们躲在用巨型碎石垒起的掩体后面,擦亮双眸,屏息凝视着碎石滩外的河面,任何一丝水声都会让他们绷紧神经。
高处的岗哨仍然没有反馈回任何信息。
所有人都明白,战争会在某个毫无预警里的瞬间里,突然发生。
突然,身后响起传来一阵异响,卫兵队长猛地转过头来,却发现是自己的手下不慎踢到了一块碎石子。
“抱、抱歉……”那名年轻的肇事者满脸歉疚地低声说道。
所有人都不禁松了口气。
卫兵队长扶正自己的皮帽,恶狠狠地咬着牙道:“再有下一次,我就把你扔到河里去,让——”
一声骨头碎裂的脆响,打断了他的声音。
卫兵们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看着脑袋上插着一支漆黑箭矢的队长,缓缓倒向了地面。
紧接着,天空中传来一大片犹如猛禽振翼般的声音,那是成百上千的翎羽随着飞行的箭矢在风中猎猎振动的声音。
金属箭头砸在城墙上发出的清脆鸣响,与之后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为这场杀戮交响拉开了序幕,许多中箭的卫兵哀嚎着从城墙上摔了下来。
紧接着,从佩兰忒废墟的最高点,东岸钟塔上传出的巨大钟声,撞破了这个死寂的黑夜。
河面的大雾中,一艘船头高翘的木船冲上了碎石滩,很快愈来愈多的木船冲上岸,密密麻麻,犹如一条粗重的黑线描绘出河岸的轮廓。不计其数的赫斯特士兵跳下木船,冒着从佩兰忒废墟抛出的一阵阵箭雨,陆续登陆河岸,有些人甚至还没跳下船,就被箭雨掀倒回船里。
“为了陛下,清剿叛党!”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赫斯特军队对佩兰忒废墟发起了总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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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一人成军(上)
从河岸到佩兰忒废墟最外围的东岸高墙,只有不足百米的距离,在第三轮箭雨自墙后飞上半空时,赫斯特的先头部队已经抵达了高墙之下,开始对缺口部位发动了猛攻。
“他们的主力部队在突破坡道的缺口!”
艾德·罗林与两名副官及一众侍卫藏在指挥塔附近的一处人造掩体后面,躲避从天而降的流矢。一队弓手正在清扫几名爬进缺口来的入侵者。一轮射毕,缺口处倒下的几具尸体无形中又帮守军加固了城墙。
“那里是谁负责?!”佩兰忒最高指挥官一把抓住传令兵的衣领,用能盖过四周喊杀和惨叫声的音量吼道。
“是戴森·柯玛克,大人!”传令兵大喊道,“他刚刚阵亡了!”
艾德·罗林愣了一下,嘈杂的战场让他一时间无法思考。这时他的一位副官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大人,我去!”
“肯妮薇在上,沃伦特,你是一位真正的勇士,”艾德·罗林一把握住这位勇敢的年轻副官的肩膀,“我给你两百人,务必守住高墙防线!”
年轻副官点点头,随后朝高墙上的一队披着梭鱼徽章链甲衫的卫兵喊道,“科恩斯的同胞们,跟我来!”
佩兰忒荒废了太久,东岸高墙在风吹雨打的侵蚀下,早已不复往日之坚挺,作为墙体塌陷最严重的一块区域,佩兰忒城东市集坡道成了整个防线最薄弱的一点。敌军的指挥官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们聚集了大量士兵对此发动了猛攻。
双方士兵在塌陷的入口展开了一场惨烈的白刃战,双方用完全相同的语言和口音,发出同样愤怒的嘶吼,长矛贯穿胸膛,剑锋割开脖子,盾牌撞碎颅骨,滚烫的鲜血泼洒在冰冷的盔甲上,目光所及皆是猩红,让人一时间难以分清哪方是守军哪方又是入侵者。
“不准后退,全都给我顶上去!”
“救救我,我的腿断了!”
不断有人从那座越多越高的尸墙上摔下来,然后更多的人又涌了上去。
被守军藏在城内高大掩体后面的投石机的巨型钢铁齿轮发出沉重愤怒的咬合声,两人合抱的粗壮木制杆臂在弯曲中发出持续的低吟。
“放!”
一声令下,三台投石机一齐抛射。巨型石块牵动拴在绳结上的一串炼金强酸炸弹以预先设计好的完美路线,越过东岸高墙,落在登岸的赫斯特士兵人群中。滚落的巨石瞬间碾碎了沿途的士兵,炼金强酸炸弹也在剧烈碰撞中纷纷炸开,遇到空气迅速蒸发的酸液顿时在河岸上形成一大团强腐蚀酸雾,一些士兵惨叫着想要逃出酸雾,但跑了没几步,便倒在了地上,随着缓缓沉降的酸雾,化作一滩如融化奶酪般的黏稠烂肉。
敌军冲击高墙的势头也因此受到了延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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