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时埃
“妈妈……爸爸欺负我……”卡莲的双眼一黑，缺氧的大脑让她几乎无法站立，她慢慢地靠着墙蹲下，把脸深深地埋在膝盖间，“妈妈……你快回来啊……”
弗朗西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卡莲的身后，伸出双臂，轻轻地把卡莲抱在自己温暖的怀里，卡莲在看清了弗朗西斯的脸之后，一边虚弱地挣扎着试图从弗朗西斯的怀里挣脱开，一边哭喊着：“我不要你当我爸爸……你骗我……我不要爸爸了……你把妈妈还给我……我要去找妈妈……”
弗朗西斯沉默地看着哭喊的卡莲，一直看到她在他的怀里挣扎得耗尽力气，沉沉地睡着。
弗朗西斯一路无声地抱着卡莲走回了卡斯兰娜邸，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平稳，仿佛怀里抱着的是整个世界。
弗朗西斯无视了托马斯询问的目光，自顾自地把卡莲带回她的卧室，把她轻轻放在床上，给她掖好被角。
卡莲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张小脸哭得皱皱巴巴，似乎在梦里也不得平静。
弗朗西斯缓缓伸出手，想要拂去卡莲的眼泪，但又仿佛惧怕着什么，迟迟不敢去做。
最后，他只能缓缓地低下头，把脸埋在卡莲的被子上，双手紧紧地握着卡莲的小手。
低沉的啜泣声从弗朗西斯的喉咙里传来，回荡在寂静的卧室里。
这啜泣声慢慢变大，哪怕弗朗西斯在努力遏制，依然无法阻止这哭声的蔓延。
在月光的照耀下，弗朗西斯晶莹的白发似乎染上了一丝枯槁之色，他充满了绝望和懊悔之情的声音透过埋住他的脸的被子传出来。
“对不起……”
“对不起……”
“你的两个妈妈……我都……”
“我一个都没能……保护好……”
“对不起……”
“爸爸真是……太没用了……”
第二十一章 她说过她一定会回来的
第二天的早晨，晨曦如同往日一样洒在卡莲的被子上，唤醒了熟睡中的卡莲。
卡莲缓缓地睁开眼，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手包裹着。
她坐起身，看着伏倒在自己身上睡着的弗朗西斯，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神色。
“爸爸。”卡莲轻声说道，并且轻轻摇晃了弗朗西斯一下。
弗朗西斯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同在睡梦中被噩梦惊醒一样醒来，他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卡莲。
卡莲纯净的笑脸和这一个月以来弗朗西斯所见到的并没有什么两样，一样的乖巧，温暖，如同此刻的阳光一样。
“爸爸起床啦。”卡莲轻轻摇晃着弗朗西斯，与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这才是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弗朗西斯的喉头动了动，但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他只能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早……”
“早安爸爸~”卡莲笑眯眯地跳下床，把梳子递给弗朗西斯：“爸爸给我梳头。”
弗朗西斯只觉得此刻的卡莲无比的诡异，因为她的表现实在太正常，就如这一个月以来的每一天早上一样。
这样正常的卡莲不可能出现在经历了昨晚那件事之后的卡莲身上。
弗朗西斯只觉得一阵阴冷爬上了自己的脊梁。
卡莲就像往常一样，陪弗朗西斯吃完早餐之后就回到自己的卧室，跟家庭教师学习安排好的课程，但弗朗西斯心中的不安却没有丝毫的减少。
直到卡莲又如往常一样在上完了课之后，坐在卡斯兰娜邸的门口的时候，弗朗西斯才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远超他的想象。
她在等玛利亚回家。
一天过去了。
一周过去了。
两周过去了，卡莲依然保持着这样的作息，每天一有空就坐在门口向来往的人群张望，她的眼神总是充满了希望，但身体却在一天一天消瘦下去。
弗朗西斯静静地坐在卡莲的身边，引起了卡莲的注意。
她偏过头，看见与她并排坐在台阶上的弗朗西斯，有些疑惑地问道：“爸爸也是在等妈妈吗？”
弗朗西斯叹了口气，语气十分沉重地对卡莲说：“玛利亚已经死了。”
“嗯，我知道。”卡莲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但还是开心地点点头，“但是她还是会回来的，不是吗？”
弗朗西斯咬咬牙，狠下了心回答道：“不……她不会回来了。”
“可是她说过她一定会回来的，还叫我一定要等她回来了再从箱子里出来。”卡莲低着头，轻声说道。
没等弗朗西斯继续说下去，卡莲便开始自言自语：“妈妈说卡莲如果乖乖的话妈妈就会一直陪着卡莲……所以卡莲一直很听话，妈妈还说等她回来了一起吃肉肠……”
“卡莲……”弗朗西斯想伸手抚摸卡莲的头发，但又胆怯似的缩回了手。
卡莲没有注意到弗朗西斯的异动，而是继续自顾自地低声说道：“托马斯叔叔也说如果卡莲认真学习的话，妈妈很快就会回来……”
“既然你们都说妈妈很快就回来了，那么妈妈一定就在回来的路上吧？”卡莲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让弗朗西斯看不见她的表情，“爸爸和托马斯叔叔一定都是不会骗我的……所以……”
“卡莲，玛利亚不会回来了。”弗朗西斯的声音如同冬日的寒风，把卡莲的心打入了冰窖。
“可是……”卡莲终于抬起了头，往日那双有着长长眼睫毛的湛蓝色双眼此刻噙满了泪水，透过那层泪水，可以清晰地看到卡莲的眼神中掺杂着的复杂的情绪。
希望。
怀疑。
恐惧。
脆弱。
那是一种身陷绝境只能把所有希望孤注一掷的眼神，弗朗西斯曾无数次见过这种目光，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自己的女儿身上见到。
“可是妈妈说过她会回来的……”
“不，她死了，她不会回来了。”弗朗西斯看着卡莲的表情，顿时心如刀割，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在这里将真相一次次地说出来。
“她说过她一定会回来的嘛！”卡莲终于抑制不住眼睛里的泪水，这一个半月中积累的所有希冀与绝望相碰撞产生的各种情绪掺杂在泪水中，如同洪水般倾泻而出。
弗朗西斯把卡莲用力抱在自己的怀里，卡莲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一般，用力抱住弗朗西斯，肆无忌惮地嚎啕大哭。
曾经整整一个月满怀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希望的等待，在一个月之后变成了由绝望和执念铸造的枷锁，这枷锁让被禁锢的人几近疯狂。
“妈妈……为什么不回来？”卡莲一边抽噎着一边抬头问弗朗西斯，“是不是……是不是卡莲不乖了。”
“没有，卡莲很乖。”弗朗西斯轻轻拍着卡莲的后背，给她捋顺气息。
“可是……那为什么妈妈不……不回来了……”卡莲的一双小手紧紧地抓着弗朗西斯的衣服，仿佛害怕他也突然消失一样，“妈妈……妈妈不喜欢卡莲了吗？”
“没有，妈妈很喜欢卡莲。”弗朗西斯的声音慢慢低沉了下来。
“那……”卡莲哭得更凶了，“那妈妈为什么不回来……妈妈是不是不要卡莲了……”
“没有……”弗朗西斯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妈妈……妈妈去了伟大的父身边。”
“去父身边就可以不要卡莲了吗？”
“卡莲，你听我说。”弗朗西斯深吸一口气，把卡莲摆正，转过身蹲在了卡莲面前，与她平视，双眼正对着卡莲哭泣的眸子，“妈妈很爱你，很喜欢你，很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卡莲也没有不乖。”
“但是妈妈回不来了，她去了伟大仁慈的父身旁。”弗朗西斯尽力使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生怕刺激到卡莲，尽管这些话的内容已经足够让卡莲几近崩溃。
“爸爸说过，所有人最后都要去到伟大仁慈的父身边，妈妈也一样。她并不是不想陪着卡莲，她也舍不得卡莲，但是没有人能够拒绝父的感召，在父的身边，所有人都将享受永远的快乐和宁静，没有痛苦，没有寒冷，更没有饥饿。”
弗朗西斯伸出手，轻轻为卡莲拂去眼角的泪痕，语气里满是温柔：“玛利亚是一位伟大，坚强，温柔又贤惠，并且具有非常多的美德的女性，从受到她的教育的你身上就可以看出来。”
“因此，父觉得玛利亚非常优秀，对她十分喜爱，就像玛利亚喜欢卡莲一样，父也想把玛利亚带在他身边，所以就把玛利亚带走了。”
“所以……卡莲，不要那么难过，因为终有一天我们会在父的身边重逢，现在的分离只是短暂的，因为这暂时的疼痛过后我们会迎来长久的幸福。”
卡莲的鼻子一皱一皱的，她抽泣着问弗朗西斯：“可是为什么父喜欢妈妈就要把她带走呢？父没有考虑过卡莲也想和妈妈在一起吗？卡莲这么乖，父为什么舍得让卡莲失去妈妈呢？”
弗朗西斯稍微停顿了一下，他觉得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回答，但他还是镇定了下来，慢慢回答着卡莲的问题，就像过去的那一个月里不厌其烦的教导一样：“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带着使命的，但是我们一开始都不知道我们的使命是什么，因此我们需要在我们的人生中寻找我们的使命，让我们的人生变得有意义，而不是日复一日无聊的千篇一律，最后在一事无成和庸庸碌碌中结束自己在这片世界上的旅途。”
“玛利亚找到了她的使命，就是细心地照料你，教育你，把你培养成一个乖巧懂事，又具备了谦卑和节俭的美德的好孩子。她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父对此十分开心，想把她带在身边，奖赏她永恒的幸福快乐，所以妈妈才不得不离开这里，去到父的身边。”
卡莲的情绪在弗朗西斯的安抚下渐渐平稳了下来，但还是有些难过地问道：“那么如果卡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就可以去到父身边，可以见到妈妈了吗？”
弗朗西斯心中一动，回答道：“是的，我的孩子，但寻找自己的使命是一个非常漫长且困难的事情，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能找到自己的使命，你要有耐心。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也想要去完成的事情的话，就去做吧，那一定就是你的使命。”
慢慢的，卡莲停止了抽噎，抬起头带着丝丝的困惑和不解向弗朗西斯问道：“那爸爸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吗？”
弗朗西斯顿了顿，笑了一下：“爸爸知道哦。”
“那爸爸也要去父身边吗？”弗朗西斯的话还没说完，卡莲的眼睛里就又充满了泪水，双手紧紧地抓住弗朗西斯的衣服，慌乱的神情仿佛是怕上帝下一秒就把弗朗西斯带走一样。
“不呀，爸爸虽然在履行自己的使命，但这个使命需要做很长时间呢，所以现在爸爸并不会去父身边。”弗朗西斯笑着摸了摸卡莲的头。
“那爸爸的使命是什么？”
“爸爸的使命就是这辈子好好陪着卡莲，保护卡莲，还要保护城里的人们，领里的人们，还有所有我见过的好人们。”弗朗西斯缓缓坐在卡莲的旁边，把卡莲抱进自己的怀里。
卡莲懵懵懂懂地看着弗朗西斯：“保护？”
“因为有一种名叫崩坏的天灾，它会不断地摧毁我们的家园，爸爸的使命就是从这种天灾手底下保护我们的人民。”
“保护谁？”
“我们的人民。”
“那谁来保护我们呢？”
“我们的人民。”
第二十二章 卡莲的终响
就是从那一天起，世界上少了一个乖巧温柔喜欢绕着父母转圈的小女孩，多了一位试图用有限的生命去拯救所有有着悲惨的经历或即将面临灾厄的人民的天命骑士。
卡莲感到自己的体温正在不断地流失，眼前的画面如同一幅幅插画一般飞快地流逝着，她好像看见了自己十六年的所有人生，但又在它们在她面前飘过之后彻底地忘记了它们。
她看到了自己沾满不知是谁的鲜血的双手。
她看到了麦田垄上奔跑着的孩子。
她看到了她所经历过的死亡，那些死去的人的希望，痛苦和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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