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因幡老黑兔
“你……刚才说……要斩谁?”
一个手持刀刃的浑身焦黑人形从火层中站起,残余的火油在他的身躯上肆意烧灼,那人的态度却仿佛只是对待轻柔拂身的温和溪流一般将其视若无物,亦或者说,根本就看不出来任何神情。
随着火焰的熄灭,他身上的炭状外壳也在片片剥落,露出其下嫩红色,连血管和肌腱都一同暴露在外的新生肌肉,整个人就跟医学院里那些剥了皮的人体模型一样,带着毫无防备,却又让人恐惧的莫名渗寒。
唯一有些区别的地方就是他的双眼,尽管就连如此程度的烧伤也仅仅只是将皮肤损毁,并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再生当中,他的眼窝处,却依然还是两个流淌着黑红色脓血的伤洞。
“你,你这家伙难道……!”
少了那双红眼和熟悉的外皮,井伊直政第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这个从火中站起的人到底是谁,但等到他从惊讶中清醒过来,也顿时明白可能性只有一个而已。
苇名弦一郎并没有回应井伊直政的惊愕,他只是默默弯腰蹲下身来,在那些刚被刺穿脖颈的赤备尸体中翻找着什么,最终,他刨出了一块血红色的“泥团”。
这真就是一团由“血肉”混着泥巴、石砾的东西,还从弦一郎的指缝里向下滴落着鲜红的液体。
只见他毫不犹豫地将泥团凑近嘴边,一口咬了下去,没有皮肤遮挡的咀嚼肌像怪物爬虫一样肆意蠕动,用牙齿碾碎石子的粗糙声响同样让人分外不适。
随着这怪异进食行为的延续,弦一郎眼中的脓血奇迹般地止住了,就连那凹陷的地方似乎也开始渐渐鼓起,如同给一只干瘪的气球重新吹起了气。
“本将问你,井伊直政,如果是因为刚才的我没有嘴唇,所以才导致你没有听清楚的话,那本将就大发慈悲地再问一次,你说,要斩谁!?”
此时的话语足够清晰可辨了,由不得他听不明白,明明已是目盲之人的弦一郎,却准确地用那张同时代表着死亡与新生的恐怖面容对上他的方位,在恍惚之间,还似有星芒般的红色在眼部闪烁。
很显然,弦一郎不但没有死,还彻底脱离虚弱恢复了过来,区区一层被烧却的外皮,对于变若水来说也不过是一点花费稍许时间的精细工作而已,根本不存在问题。
这个功劳必须得归属于挖掘陷阱的犬走椛,因为她在陷阱里面留下了一点东西。
柿子。
准确的说,是生长在金刚山上,那些由变若水栽培出来的柿子。
虽然吃下任何食物都能够成为变若水的能源,这其中依然有好坏之分,而评价变若水最喜爱美食的最权威人物,除了变若之子还能有谁?
这些柿子蕴含着非同寻常的营养和能量,其滋生血肉的功效甚至能够将不辨是非的懵懂孩童催生成能够举起铜钟的巨汉,普通人无福消受,但对于本身就是变若水受者的人而言,就是最美味,最高效的补药。
只是出了一点可以说是在预料之中的小差错,那就是那一小堆柿子被坠落的马儿身躯压扁了,爆出的果浆与泥土混在一起,甚至还有一些马血。
但也正因为这样,赤备才没有看出端倪来,变若水柿子汁颜色几乎与血无异,他们只觉得这马的出血量有点大而已。
不过对于体内寄宿变若水的弦一郎而言,柿子飘散而来的馨香就像是在鲨鱼脸上倒上一盆子鱼血,哪怕他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也被变若水似有神智一般地“晃悠”醒。
接下来的事情就单纯了,趁着猿在吸引赤备注意力的时候,他凭着变若水需求进食的本能,将混着泥的柿子浆像扒狗食盆的家犬那样不顾尊严地吃了下去,没有任何呕吐反应,甚至感觉万分甜美。
当猿斧中火焰降下的瞬间,弦一郎已经恢复了许多力气,他明白这是为自己所争取的机会,于是立即手脚发力将洞穿自己的铁矛掰断,然后……
用矛尖挖出了自己的双眼眼球。
红眼畏惧火焰是对付赤鬼之类变若水生物的常识,这是根本没法用理智与意志抵抗的弱点,哪怕闭上眼睛,火光依然会穿透眼皮,给内心深处带来无法抵御的恐惧,进而放弃防御与抵抗,任人宰割。
这就像每个人都会有膝跳反应一样,除非,把双腿都斩断。
老子就没有膝盖这玩意,你再敲啊!
之所以要用挖眼这样极端的方式,那是因为吃下足量柿子的弦一郎又重新具备了强大的恢复能力,光是划或刺这样的伤势,火还没停就会自愈,唯有器官缺失才能多花一些时间。
显然这样壮士断腕的凶残行为一点都没有辜负猿之前对他的评价,为了苇名,弦一郎能够毫不犹豫地做出任何牺牲。
如果不是这话说出来过于冒犯,猿甚至想评价说弦一郎不该做武士,而是一个天生强大的忍者。
失去了视觉的弦一郎即使忍受着烈火的灼烧也没有慌张,当敌人仅仅是在原地等待火焰熄灭的时候,弦一郎却像是有上帝视角一般,悄悄地摸上去,一个一个地拧断他们的脖子。
这个本该紧张的时刻,弦一郎的脑子里却根本没想着杀人的事情,而是回忆起了最近一段时间,苇名一心与他的一次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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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一郎啊,其实你所施展的巴流剑术已经不逊于当年的巴了,但是论实际战斗力,即使再加上你所学的苇名流也是打不过她的,知道为何吗?”
“这,孙儿不知,请祖父大人赐教。”
“呵呵,其实说穿了很简单,你的剑太死板,最强大的剑术并不只是追求快准狠就行了,这个世界上的怪物这么多,只要你活得足够久,总会发现有人比你更快更准更狠。”
一心转过身去背对着弦一郎,面上笑而不语,实际上他是想起那段游戏中用狼对决弦一郎的经历。
虽说那是游戏的设计需要,但经过一心的实际考察后,他也确实发现弦一郎存在着招式一板一眼的毛病,哪怕是会临场变招,多半也是靠电光一闪的直觉,而不是经过思考。
他倒是没半点为难别人的自觉,弦一郎这已经算是难得一见的剑道天才了,真要在短短一刹那思考出各种可能性,也只有苇名一心这种为剑道而生的怪物能做到而已。
不过一心也没有强求弦一郎达到他这种程度,严格来说,一心的风格并不是很适合他,让弦一郎主修巴流剑术也正是缘此。
巴流的特点便是灵性,这也是弦一郎至今为止都未领悟到的最终奥义,只能说,巴死得太早了……
如今大战在即,苇名一心想到了一个稍微取巧的办法,不就是不够灵性吗?那就让弦一郎主动学习增加灵性的方法,总有一天会在实战当中融会贯通的。
“弦一郎,你也知道如今成仙的圣人与老朽的交情还不错,老朽可代其授徒,传你一套粗略的十人闻法,不但对剑道大有裨益,或许,还有些意想不到的用处呢。”
一心当然不会对自己的孙儿被说出这“额外功能”的实情,其中奥妙需要他以后自己去体会,而且得是成婚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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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祖父大人早料到我会有今日的抉择吗?惭愧,孙儿惭愧。’
念及此处,在火焰的噼啪声掩护之下,弦一郎又拧死了一个毫无防备的赤备将军。
第567节 第562章 昭昭天命
最终,弦一郎还是在火焰暴露他之前杀死了跟随逃离而来的全部赤备部将,并拿了他们腰间最趁手的一把刀,向井伊直政发出质问。
如果不是正在火中“潜行”,他早就笑出了声。
你没病吧,赤夜叉。
赤备虽然在整体战斗力上的确属于日本首屈一指的精英部队,那又如何呢,难道还能给你这个侍大将叠buff不成?
光是猿也就算了,毕竟是迫在眉睫不得不面对的威胁,你还想杀苇名一心?怕是活在梦里,当真以为剑圣与剑豪就只是能释放飞来斩剑气的区别吗?
“猿,你可以暂且退下,忍者有忍者的用处,你已经做得非常完美了。”
仅仅是刚从坑下离开几个呼吸的时间,弦一郎就已经长出了皮肤与眼球,甚至连被火烧却的头发都长了出来,与之前的模样一般无二。
但就是……没有衣物。
虽然猿从一心那里了解到了弦一郎的为人,所以十分尊重他的决定,但目光还是犹豫地在两人之间游离,对面的井伊直政可是穿着全覆的大铠,手中除了大将的长枪外,还有一把足以抵挡机关斧重击的名刀。
弦一郎则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把从赤备部将身上摸来的刀,刀身在烟熏火燎中被染得漆黑,连具体质量如何都尚且不知。
“弦一郎大人……”
“你听说过贝奥武甫吗,猿?”
“额,什么?”
猿正想规劝弦一郎小心谨慎时,却被弦一郎直接打断,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那是欧巴罗一处小岛上,大约八百年前所著的神话史诗,我也只是接受祖父大人的教育之时,在书房里碰巧看过这个传说而已。”
弦一郎的平静的神情浮现出一丝神往,完全无视了几乎近在咫尺的井伊直政,偏偏井伊直政也无法轻举妄动,主动权在那边,否则他可就要面临苇名方的围攻。
毕竟井伊直政目的并不是想赢,而是要拖到枪足之正长带领孤影众过来接应他。
“传说在欧巴罗有一在王国中作乱的半魔之妖,名为哥伦多,它身形巨大,力强无穷,每晚都会捕捉王国的武士作为食粮,直到一位名为贝奥武甫的他国王子前来斩妖除魔。”
“原本他就像是日本的鬼杀队一样,带着一群武备齐全的家臣准备设下陷阱,但当他听说哥伦多头脑简单且身上几乎不着寸缕时,贝奥武甫放下手中的武器,甚至脱掉了自己的盔甲和衣物。”
“既然这妖魔没有防御,那我作为一位挑战它的英雄当然不能再借助外物,我要用最为公平的姿态杀死它,让它和它的同类从此以后都知道,贝奥武甫不可战胜!”
弦一郎述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张弓搭弦,指向前方的利箭,井伊直政哪能不知道这是在暗讽他是侵入苇名的妖魔,而弦一郎今天,就要以公平的姿态与他做个了断。
一方铠武齐备且都是日本地界能够铸造的最上等凡品,一方虽只有一柄黑刀,但却身具突破肉体极限的变若水,这就是在苇名所将要谱写的史诗。
“好了,井伊直政,接下来的事情已经无关你我之前的恩怨,更不是战场之上的对决,而是关乎宿命,我这么说,你能明白是何意吗?”
“宿命……”
井伊直政本来并不关心苇名弦一郎究竟是不是要裸身上阵,他怎么说也是以战绩亲自搏杀出来的将领,无论即将到来的情势如何,都不会失去与之一战的勇气。
否则的话,当时他就不会敢于刺出曾杀死过苇名一心一次的那一枪。
不过当弦一郎问出这玄之又玄的奇怪命题时,井伊直政出乎意料地开始愣神般思考,仿佛就真是深有感触一般。
“……原来如此,那就来吧,已经没有赤备之人在本将的身侧了,我的身份乃是德川内府麾下修理大夫,人斩之兵部,想拿苇名那脆弱的宿命碰撞我内府,先问过我井伊兵部直政!”
见井伊直政的身上忽然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气,弦一郎的双眸也愈发鲜红。
虽然宿命碰撞这种事情甚至比拜神保佑都要更加迷信,但在这无常变幻的世道,人们真就信这个,尤其是将忠于主上刻入此生性命的武士,因为他们坚信自家主公才是天命。
“昭昭天命,晖不可夺,如果这就是苇名想要试探内府的东西,弦一郎,此战你必败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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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成功了,万无一失。”
“……”
当名为巴的“巫女”从漫长的昏睡之中清醒过来时,她目之所及只有两个衣着华丽的奇异女子,青发那个正兴高采烈地高举着手掌,紫发那个则眼轱辘打转,略显尴尬和不知所措地同样举起双手试图回应对方。
巴并未突兀地询问两人自己的处境,因为她对现实的印象依旧停留在生前的时候,此身作为丈的依附,她的第一反应是想寻找丈的身影,虽不是忍者,但的确与狼的习惯一般无二。
即使没有在正常的转世流程中饮过孟婆汤,那段阴曹地狱的年月,在她的潜意识里也只是一场悠长且朦胧的梦,淤加美人在变化为妖怪之前,最初也不过是凡人的其中一种,当然达不到沟通常世的程度。
然而时间拖得越久,巴的心中却越发不安定,不只是因为她发现四周熟悉的景象都证明着这里乃是源之宫的神社,更多的,却是一幕幕过往的记忆在脑海中逐渐清晰地回溯着。
手持不死斩·开门取龙泪失败,最终也无法彻底斩断不死,只能为了满足丈解脱的夙愿而亲手弑主,自己随后以身相殉,两人在友人们的见证下,倒在了天守阁旁的常樱之树旁。
记忆在此处戛然而止,哪怕巴再不清醒,也应该明白自己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第568节 第563章 我这就去杀人
巴曾经担任过护卫源之宫神社的御前武士长,这里的景物她当然一清二楚,就是此处的视角有些奇特,似乎,从未体验过。
那感觉就像是在梦境之中飞到了天花板上,当你睁开眼时大概还是能够分辨出自己卧房的摆设,但第一反应,应该是对这上下颠倒的陌生视角感到疑惑。
‘这,这里是祭坛!?’
源之宫的神社当然不只是一块被木栏围起来的石头,实际上它就和地面上的神社配置没什么两样,鸟居、注连绳、玉垣、参道、石灯笼、手水舍、本殿、币殿、拜殿等一应俱全。
不过唯一不同的就是它不设本殿神像,因为神社供奉的神灵本就是活的,就在头顶或是地下,那为何还要设一桩死物的神像呢,至少樱龙没有这嗜好,也可能是它因为过往的经历而改变了这个习惯。
取而代之的就是位于本殿之中的祭坛,这里通常是巫女和神官与樱龙进行直接交流的地方,只不过源之宫巫女有且只有一任,在巫女陷入“沉睡”之后,便只由神官来履行这个职责。
祭坛是不可能允许普通瑜伽美人进入的,哪怕巴当年是御前武士长的时候,也仅仅只是能在本殿门前值守,她能够认得这里,当然是因为后来强行闯入过,更是大不敬地当面斩了樱龙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