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上藤乃的幸福理论 第90章

　　“所有所有的回忆全部都被自我保护强制删除了，直到最后，留下的记忆只剩下了自认为美好的东西。由那些存在所构成的一个新的记忆体——那就是现在的七实。但是记忆并没有彻底地消失，归根结底只是被遗忘了，它们仍旧洒落在脑内的某处，一旦受到了相似的刺激……”

　　——痛苦的回忆就会如同情景再现一般重新降临到身体上，尽管已经忘记了，但是肉体依旧记得那种伤害，灵魂上依旧铭刻着那种疼痛。

　　藤乃想起了夜晚七实的伤口，从那怪异的梦中醒过来之后七实就变成了那样，那恐怕不是由七实的回忆所引发的，而是由自己……还是说，自己和七实实际上在一个梦境之中，又或者自己的梦，就是七实的记忆呢？

第177节 章十二 在秋天，家里多了一座坟墓

　　按照规矩，下葬之前要请入俭师整理尸体，换上纯白色的丧服再下葬。

　　这种情况下应该请来的不是入俭师而是去往太平间的救护车。藤乃在无视了那贯穿腹部的巨大伤口的情况下强行帮少女擦净了尸体，没有时间去购买丧服，只是简简单单地放进了棺材里。

　　桐也在樱花树旁挖了一个两米见方的大坑，等他做完这些之后已经是晌午之后了，这还是一边挖掘一边直接清除土块的情况下。

　　没有墓碑，没有任何的标志物，藤乃本来想要象征性地立起一个十字架，又想到了房间里的七实，放弃了。

　　看着被逐渐填平的坟墓，藤乃第一次感觉自己家的院子里有一个人的坟墓并不是那么忌讳的事情。这不是诅咒，而是代表她在保护着谁，死者可以在这里得到安睡。

　　可是——

　　嘴唇微微蠕动着，藤乃看着被完美地平整化的土地，她不由得往后妄想。她回忆着少女的模样——宫本七实，宫本七实。那个七实长大之后也会变成这样呀。

　　又或者，只是人生重新开始了而已。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这样真的好吗？就那么让一切全部都过去，一切都像是填平坟墓的坟土一样被埋藏起来了。

　　——当然不好。

　　七实在这里，在这个家里。她在一个雨夜里把七实捡回了家，就像是带回了一个在黑夜里迷路的孩子。但是这个孩子不会哭着闹着找妈妈要爸爸，不会在第二天有人上门拜访想要领走他们的孩子。这个孩子什么都没有，她找到了你，拉住了你的衣服，对你笑了，因为终于有人能在意到她了，一句话也没有，甚至没有求着你说“带我走”。

　　这样的孩子死了。

　　你就真的什么也不管了？真的放着她在那里一个人被自己的过去折磨着？幻痛只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忘却……或者杀死那痛苦的源头！

　　桐也在藤乃的身后按住了她的肩膀，藤乃的右手抬了起来，握住了桐也的右手。

　　“别冲动。”他轻声说。

　　想要杀死自己的幻痛就只有自己动手。就算是别人杀了那头白鲸，被折磨的老船长的痛苦也不会平息。甚至那失去腿脚的痛苦会成为永远无法消除的噩梦，伴随他一生一世，直到进入棺材。

　　七实能做什么？在这里的七实已经不是那个少女了，只是个孩子，她只是继承了原本的宫本七实的痛苦，她的记忆失去了，人格也就随之崩坏了，留下来的是全新的生命——只有阴影在灵魂中被铭刻。

　　那些幻痛已经不是可以消除的东西了，那再也不是失去的痛苦，而是真正的幻痛。就好像把某一种痛感强行施加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她不知道这种痛是怎么来的，没有伤口，可仍旧在痛着，无迹可寻。

　　没错，宫本七实就是被这种无法逃脱的梦魇所缠绕着的，那不是真正的失去，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可幻痛确实实实在在的，唤醒的不是往事而是单纯的疼痛，就在那么重复着苦难般的折磨。

　　桐也能想明白这件事情，因为他也曾经被这种幻痛折磨着。而藤乃能明白这件事情，因为她亲眼看到了七实是怎样经历着幻痛的，她理解桐也的幻痛也明白七实的幻痛，也因为她亲眼看到过。

　　浅上藤乃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无论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也没有办法拯救和挽回的。

　　她从没想过要去拯救谁——在见到七实之前——这是唯一的一次，之后，她便遇到了这个世界强烈的反击。

　　藤乃静悄悄地转过身，两只手搂住了桐也的腰，把脸埋进了那混杂着雨水味道和紫阳花的花香的衣衫之间。桐也一只手抱住了她的背脊，另一只手摸了摸藤乃的头发。

　　“没事的。”

　　——没事的。

　　这件事情大概是要结束了吧——对于浅上藤乃来说，这只是在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但是对于桐也来说，这座城市还有着大害。

　　黑山羊幼崽以及……孕育万千子嗣的森之黑山羊，本身。

　　桐也承认自己很弱，弱到不像话，如果塔维尔不帮他，他连复制魔眼都打不开。那些东西是来自先祖的馈赠，在这具身体上却不是他的东西。

　　保持人类的形体让他将权力分成了两份，那同样是他的意识，可思考方式和做事方法各不相同，剥离了塔维尔·亚特·乌姆尔这个意识，桐也就只是个人类。

　　只是个人类。

　　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正因为他是个人类，他还能站在这里，正因为他是人类，所以能感受到痛。他被幻痛折磨过，他知道那种滋味——要么选择接受它，让它成为生命中的一部分，要么就选择通过复仇来平息它，让它彻底消失。

　　桐也两样都不打算选。

　　他牵着藤乃的手又坐回了阳台上，打开了藤乃房间的纸门， 七实就睡在纸门后面的床上。似乎是被推门的声音吵醒了，伸出小手揉了揉眼睛，在看到桐也和藤乃之后从床上爬了下来，从后面搂住了藤乃。

　　“妈~妈~”

　　“啊……七实，你醒啦。”

　　那不知是由于七实而留下的眼泪，而是由于自己的无能而留下的泪水嵌在眼眶里，藤乃抓着七实的手臂不想让她钻到自己的怀里。温热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努力地不让它们留下来就已经是一种忍耐了。

　　桐也在一旁双手捧起了藤乃的脸颊，替她抹干眼泪，又抬起手来揉了揉七实的小脑袋。

　　紧闭着的大门被敲响了，声音是两人都十分熟悉的声音，来的人是黑桐，黑桐干也。

　　“别哭啦。”

　　桐也捏了捏藤乃的鼻子，他再次站起身来，径直走向大门。黑桐干也的手中拿着的是包裹，用破旧的纸盒随意包装着。

　　“桐也先生……橙子小姐让我送过来的，说是之前礼品的回礼……还是交易？”

　　“是交易。”桐也拆开了盒子。

　　他下了血本，用闪耀的光辉三八面体换来的东西。

　　桐也拆下了外面那一层破旧的外包装，露出了这件包裹的真容：那是一把足有一百二十公分长的日本刀，刀柄和刀鞘都用漆黑色的楠木做材，没有刀镡，雪银色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烁着锋芒。

　　“这是……古刀？”

　　桐也收回了刀刃：“不是。”

　　“没有刀镡的话……应该会有能够斩杀神明或者鬼怪的加持或者诅咒吧？”前些天两仪式从两仪家那里收到了九字兼定，黑桐干也也算有些熟悉。

　　“也不是。”

　　“额……那这把刀的作用是？”

　　桐也用手指探了探纤细的刀鞘，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够硬，足以匹敌天丛云的硬度，我要的只是这个。”

第178节 章十三 神子切村正

　　“那可还真是……不错的特质呢。”

　　虽然对于这件事情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黑桐干也没有多问些什么事情，出于好奇地提问结束之后他就告辞了——大概是从苍崎橙子那附近的车站坐电车过来的吧。

　　“那，桐也先生，我就先回去了，橙子小姐那里还没有下班呢。”

　　桐也挥手向他告辞，收起刀的时候才想起来车还在门口停着，不过也没有在意太多。

　　没有刀镡的刀合上刀鞘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是一根木棍，还好没有打蜡抛光。楠木制的刀鞘和刀柄上覆盖着一层鲨鱼皮制的柄卷，没有刻字，刀匠的名号还有刀铭藏在了刀刃上。

　　苍崎橙子在知道桐也从老家里翻出来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只是打电话说了一句想要，就是没钱买。桐也之前就问过她有没有什么可以用来交换的收藏，想来想去苍崎橙子还是割肉一般地换了一个她最感兴趣的。

　　能被那种败家的女人留下的东西自然不是劣质品，雪银色的刀刃早已说明了它不是那种一触即碎的收藏品，而是真正能够斩杀活物的刀具。

　　揣着这么大一把晾衣杆藤乃不可能看不到，稍微平复了心情之后把七实从自己的背后抱到了怀里。藤乃看着桐也走回来，她指着那把刀：“桐也，那是……？”

　　“从橙子那换来的东西。”无镡的刀被他放在了一边，倚着阳台。桐也仍旧装出一脸风轻云淡的模样：“还记得之前让你给橙子带过去的那个小盒子吗？用那个东西跟她换的。”

　　谈话间七实伸出手来攥住了刀柄，奈何她那副小身体实在是没有力气把刀拔出来，往后使劲之后又仰倒在了藤乃怀里。

　　“压缩了材料打造出来的古刀，很重的。”

　　桐也提醒了七实一句，也不知道小家伙有没有听懂。他把刀平放在双腿上，一百二十公分的刀要比七实还高出好多。

　　再次抽出刀刃，没有像是九字兼定那般放在结界之中拔刀便可斩断结界的威力，同样也没有蕴藏的能量和刀毒，只有冷气逼人的寒芒。

　　刀铭刻在了刀刃上，用一丝不苟地字体写上了：神子切村正。

　　村正是流派，也就是曾经锻造出必定斩杀德川家人的妖刀的村正，究竟是那一位村正所锻造的已经不得而知。而神子切代表的则是刀的【号】，譬如【雷切】便是斩杀雷电，雷神的刀，而【童子切】则是斩杀妖怪的刀。

　　刀铭已经能很好地解释出这把刀的作用了，藤乃并不了解这些，只是听桐也读出了名字。

　　七实似乎对这把刀十分好奇，然而再次伸出的小手却被桐也给抓住了，他把神子切放到了身体的另一边：“小孩子不要碰这种危险的东西。”

　　结果七实猛地搂住了藤乃的脖子，好像要在跟他生气一样把头偏到了另一边，不再理他。

　　“嚯啦，不许闹别扭哦？”

　　“略略略。”

　　倘若忽略了七实身上那层若隐若现的光，这副画面看起来大概和正常的家庭没有什么区别。实际上现在在这里流逝的时间之中，气氛的确是在这样进行着的。

　　然而这并不是意外，桐也明白这一点。他能看到七实是因为七实死于邪神的祭祀之中——或许不是这样，但是也差不了多少。而藤乃能够看到七实则是因为她的魔眼，又或者是她跟自己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

　　和混沌扭曲之物待在一起是不可能不被影响的，藤乃不可能不被影响到——但是那影响不一定是能够看到幽灵，幽灵有很多，她不太可能只会注意到七实一个。

　　必然会有别的影响，可能是现实上的，也可能是精神上的影响。桐也甚至不知道这种影响是否有发生，藤乃没说，所以他不方便去问。

　　藤乃缺了一整天的课，不至于到通知藤乃母亲的程度，毕竟浅上集团的“特权”还在。这一天大概是桐也从冬木回来之后过的第二个充实的一天了，但是显然要比藤乃醉酒醒过来的那天要刺激的多。

　　他可能不用再帮熊孩子找姐姐了……不出意外的话已经找到了，但是平静的生活仍旧没有来到。反而是桐也变得更加谨慎了，这着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你越是想要平静的生活，平静的生活反而离你越远。

　　但是说白了，这还是他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当然……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桐也坐在外面抬起头看着挂在天上的月亮，七实枕着他的腿睡着了，藤乃在厨房里准备晚餐。他觉得自己可以拜托苍崎橙子制作一个身体……要复制一个身体或者是把它按照年龄缩小的话对冠位人偶师来说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肯定——身体是不会再生长的。

　　苍崎橙子制作的人偶是绝对复制人体的人偶，使用的方式是灵魂的转生，这就意味着七实要么一直使用者三四岁或者八九岁的身体活着，要么他和藤乃就要做好准备养个看上去十六七岁实际上只有三四岁的大女孩。

　　桐也觉得两种办法都挺不靠谱的。

　　当然对策不是没有，苍崎橙子可以制作很多身体，从四岁到四十岁一应俱全……但是每次更换身体就等于“转生”，也就是要死一次。对于七实来说，死一次？别开玩笑了。

　　除非他十四年之后能再找到苍崎橙子，那个时候再让她制作一具身体，可是十四年后……？立香都小学毕业了。

　　桐也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都抛在脑后，他抬头看着月亮，悄悄地摸了摸神子切的刀鞘，鲨鱼皮的质感在手指间摩挲着。

　　“晚饭准备好啦！”

　　走道里传来了藤乃的声音，桐也把神子切平放在了阳台上，把七实抱了起来，踩着拖鞋走向客厅，走道里的阴影逐渐的把他的背影吞没，只留下阳台上神子切光滑的刀鞘倒映着月亮的光。

　　……

　　PS：日本刀的名字是由特色（铭文）+流派+制作者组成的，比如总司的菊一文字则宗就是：则宗（刀匠名），一文字（流派），菊（十六瓣菊花家徽）。当然，这些要素并不需要备齐……

　　所以现在你们可以给你们手边的刀取一个中二度爆表的名字了。

　　PS：今天先一更，明天（28号）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