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寡人很有节操
“如此防备于我,殿下是认为我这只笼中雀不应该知道的这么多?”
目盲女子转过身去,平淡而恬静的道:“刀就在那边,殿下是不是需要杀我灭口?”
“你知道的,我并无此意。”
周胤祯摇了摇头,转过身来,一本正经的看着她。
心底知晓,这个歌谣仅是不过半天时间,便已传遍了上京城的大街小巷,传入她的耳中并不奇怪。
而以这个女子的性情来说,既然已经知晓了上京城有人在暗中针对他,势必少不了要幸灾乐祸般的讥讽他一番。
不过,其实周胤祯也想听听看,如果是让这个一向聪颖而理性、可惜却被困在了这长鸿阁内的女子来分析的话,她又会给出什么见解。
天玑子确实是他身边的顶尖谋士不假,可有的时候,倘若换个角度来看待问题的话,或许能得出别的答案也说不定。
“不过说起来,编此歌谣之人倒是确实有心了......”
果不其然的,目盲女子只是笑了笑后,又去了窗台那边,拨弄着她那几盆花卉,随意的又谈起了这件事,“杜鹃蹄,燕不归,说的不就是你这位五皇子鸠占鹊巢、妄夺大权,占了人家真正该继承大统的皇子的位置、挡了人家真龙的路么?”
“你是说,此事应是我那几位皇兄皇弟所为?”
周胤祯敏锐的抓住了她话中透露出来的重点。
“不。”
结果目盲女子却是摇了摇头,平淡的道:“此事倘若是他们所为,那才真的奇怪。”
“何出此言?”
周胤祯皱了皱眉头。因为他原本最怀疑的对象,也正是他那几位忙着争权夺势、对龙椅虎视眈眈的皇兄皇弟,尤其是他那一直以来不服气、不服输的二哥周永琮,会做出这种事来的可能性,也是最大。
“有些事情如果做得明显过了头,让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猜出端倪,那反而才显得可疑,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刻意如此一般。”
目盲女子在窗边,捻起枝叶,轻飘飘的道:“就好比如果大周先帝仍健在,你周胤祯或是其他皇子迫不及待的要坐上龙椅,你们会不会选择匿名上奏给大周人皇,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你老了,该退位把大权放给我们了,我们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好让他把你们这些不肖逆子全都抓起来,好好教训一番?”
一语惊醒梦中人!
周胤祯站在原地,眸光沉静的沉思了片刻。心中越是细想,越是认为,她其实说的不无道理。
这歌谣,明着暗着都在暗指他周胤祯名不正言不顺,给人的感觉仿佛就像是刻意将祸水东引,以便挑起他与另外几位手足皇子的内斗,可究竟又是什么人,才具备着这么做的理由?
要对他下手的,究竟是雨玄虞?还是镇北王?
“你早些歇息。”
周胤祯越是细细思量,便越是察觉到不对劲,也来不及与她多说什么,便是脸色沉静的撂下了一句话,迈着沉稳的步伐,转身就走,要去查探个究竟。
门外的侍卫见五皇子出来,当即跟了上去。
而这一次,房中的女子则是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仍然停留在原地,轻轻拨弄着她近日才找来的淡紫色花卉,眼上蒙着一层白布,让人看不清她的脸色,只是依稀之间,能够看见她那逐渐敛起了所有神色、面无表情的模样。
“当然不可能是你的那些皇兄皇弟所为了,因为......”
“是我干的。”
第一百八十章 问题不大。
然而,深沉夜幕之下、这座静静屹立在上京城最为繁华的北市街中的阁楼,
昔日大周先帝御赐给五皇子的府邸,长鸿阁,仍没有平静下来。
原来是,就在五皇子周胤祯走后不久,一道枯瘦的身影趁着四下无人之际、有意的避开了侍卫与大内禁军的视线,蹑手蹑脚的潜入了长鸿阁的主卧。
只见这人紧紧的抱着怀中的包裹,双腿抑制不住的打颤,显然已是害怕至极,但还是定了定神,看着站在窗边的那道从容而优雅的身影,咬牙颤声道:“我已经依照你的吩咐把事情全都办妥了,那个人我也已经处理掉了,现在你满意了吧!可以放过我了吧!”
只见这道枯瘦而鬼祟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大内宫中的老人、周胤祯身边相对较为亲近与信任的一位长辈,刘嬷嬷。
“嬷嬷说笑了,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你下过什么毒,也并没有天大的能力给你种下什么禁制。”
正在窗边拨弄枝叶的女子轻轻的摇了摇头,语调温和,轻飘飘吐露出来的却是一句对于刘嬷嬷而言诛心至极的话语:
“可是,现在倘若要让你的五殿下知道,在上京城大街小巷之间散布歌谣害他,蛊惑人心的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正是刘嬷嬷你的话......你猜猜看,他会不会一怒之下将嬷嬷你当场斩首示众?”
“你、你!”
刘嬷嬷又急又气,险些眼前发黑,指着她,道:“这一切分明就是你指使的!全都是你逼我做的!找流民假扮僧人也好、编纂歌谣也好,让我私底下找几个信得过的宫女事后把人处理掉、还特地嘱咐不要带任何修士以免被某个修为高深的剑客查出蛛丝马迹,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你在背后给出的主意!”
“嬷嬷说笑了。我啊,只不过是个受制于人的笼中雀罢了。”
窗边的女子这时终于转过身来,无奈失笑的看着刘嬷嬷,“先前那般惊世骇俗的话语您要是出去外面与旁人说,又会有几个相信呢?”
“你你你——”
刘嬷嬷简直要气得当场背过气去,颤颤巍巍的指着她,却是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此时的刘嬷嬷简直恨不得把这个擅长玩弄人心、事后又满脸无辜、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妖女当场碎尸万段!
“嬷嬷现在与其在我这儿气急败坏,还不如先好好想想,该怎么应付一下你的五殿下。”
窗边的女子仍在慢条斯理的把玩着手中的小枝叶,恬静的道:“现在他啊,可是已经疑神疑鬼到了在外头到处寻找那个想要谋害他的真凶呢,嬷嬷你也知道的,他身边能人异士那么多,说不定哪天一个不小心,你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暴露了呢?到了那时......”
听着她刻意没有说完、却弥漫着森森冷意的话,刘嬷嬷的脸色越发变得苍白了。
她一直以来都将五殿下视作是最大的靠山,可如今,她却听信这个妖女的话,成为了谋害五殿下的帮凶、甚至是主犯!
想她堂堂刘嬷嬷,在深宫内院之中,熬过了后宫之争、熬过了宦官涉政、熬过了朝廷乱斗、结果到头来却是栽在了一个黄毛丫头的手上!
“不过,其实嬷嬷也不用这么害怕的。”
倚靠在窗边的女子好整以暇的看着刘嬷嬷,温和的笑道:“我还有一个办法,不仅能让嬷嬷你摘得干干净净,甚至从此荣华富贵,在朝堂之上更进一步......也不是什么难事,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这个办法我愿意说,嬷嬷你愿意听吗?”
果不其然,说出这话后,她便不再言语,只是站在原地,好整以暇的看着刘嬷嬷的脸色,从阴晴不定、到复杂晦暗、再到最后的挣扎与恨意,狠狠的看向了她,“你先说!”
看着刘嬷嬷这般的神态反应,柳蝉衣的眼眸这才略微眯了起来,噙着几分晦暗的笑意。
完全可以说是......正如拿捏开阳燕琮那般,将这个刘嬷嬷,也放在手中拿捏得死死的。这还要归功于她那大概可以说是这辈子与生俱来的天赋。
似乎是打从最初的菱花州起,她就已经隐隐有所察觉了,在玩转人心这方面,这个她曾经打从心底并不想也从未去触碰过的方面,她真正做起来时却是堪称如鱼得水般,娴熟无比,比起行走在夜色之下的蒙面女刺客来说,她反而仿佛生来就该当一个工于心计、长袖善舞的妖女。
更简单一些来说就是,
比起杀生,她似乎更加擅长......诛心。
这个深夜,并没有人知道,在周胤祯走后长鸿阁究竟还发生过什么;自然更没有人知道,她与刘嬷嬷之间这番秘密谈话的内容所造成的影响,究竟将有多么的深远。
当然,更加不会有人知道的是......
这一切云里雾里、看似毫无牵扯的布置之下,其实暗藏的格局之广,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层层杀机、冰冷矛头,指向的并不是旁人,而正是周胤祯的左膀右臂、在这群雄并起、天下共逐鹿的时代,作为首席幕僚、头号谋士追随周胤祯回中州、夺政权、与北原贪狼博弈天下、力压西魏双壁、隐隐之间已是屹立在了乱世谋士之巅的那人!
——天玑!
那个字号卿林子、出身市井,本为一小地算命先生,后于乱世之中结识玉衡之剑,共投明君周胤祯麾下的北斗谋士!
要知道,在这世上,即便是再举世无双的武力;再足智多谋的谋略,往往不是败在战场上或是棋盘之上,反而却是败在了再简单不过的、那些令君王神魂颠倒的一点朱砂痣、一抹白月光、一袭绕指柔的手中。
柳蝉衣的目标,已是再明确不过,
再几日,便是大婚之日了,
她正是要趁着这段时间,扮演好她最无辜最贴心的笼中雀的身份,给周胤祯心中不断埋下猜疑的种子,直到有朝一日在她有意无意的挑拨之下彻底爆发,这股愤怒的火焰将会把那目前尚被蒙在鼓里的天玑子彻底焚毁,烧得他粉身碎骨......
虽说她对天玑子并无太大的恶感,即便是将她掳到了中州来的元凶之一,可那也只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
只是如果要替远在西岭的那个小痞子分担下一部分来自于中州朝廷兵马的压力的话,那么她就必须要想个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身为周胤祯左膀右臂、首席幕僚的天玑子除掉......
毕竟要知道,在燕琮这位开阳大将的掩护之下,她这位‘被掳来的凰命之女’就像是一种灯下黑般的存在,待到有朝一日天玑子终于回过神来,察觉到原来一切的问题根源都出在她身上时,可能便已是为时已晚了。
只要天玑一死,开阳一乱,再加上天璇已死,而玉衡苏长空这个老对手,则还可以另想它法。
那么命中注定要为周胤祯这条大周之龙扶社稷、平乱世、未来传颂千古、流芳百世的那七人,便是一下子去了三位!
到了那时,周胤祯羽翼尽断,也就是她将一切都留给那个小痞子、让他来亲手夺下这盛世江山的时候了。
咯吱——
然而,就在柳蝉衣走到茶桌边坐下,想为自己斟上一杯茶,却无奈的发现茶壶早已被周胤祯喝空了,正想起身唤来下人的时候,主卧的大门却是先她一步,毫无征兆的被人推开了。
她站在原地,微微一怔。
只见站在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袭赤黑战盔、背负鹰角弓的燕琮。他这位大内禁军的少都统,此时此刻就站在门外,用着一种不知是挣扎还是煎熬的眼神,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就连垂落在身侧的手也是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很明显,是在外面将她先前与刘嬷嬷的那番秘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倒是着实让柳蝉衣有些头疼了。她一不小心,倒是真把这个感知力敏锐之极的开阳少将军给忽略了。
“你要害五殿下。”
燕琮看着她,沉稳的话语之下,竟是夹杂着几分难以察觉的颤抖,不是问话,而是一种肯定的语气。
柳蝉衣微不可闻的蹙了蹙黛眉,可还不等她说些什么,站在门外的燕琮便是陡然而动,像是在这片刻之间便下定了什么天大的决心一般,竟箭步而来,单手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只是他有些色厉内荏,手上丝毫不敢使劲,甚至还在微微轻颤。
挣扎,犹豫,煎熬,种种神情,在他的眼中暴露无遗。
没有杀意。
确定了这一点后,柳蝉衣也是很快从最初的愕然缓过了神来,慢慢的放下了手,不予反抗,只是安静的回看着他。
其实心底也算是弄清楚了,
原来在听到她方才与刘嬷嬷之间的对话、从而知晓了她的隐秘作为之后,这个性情忠烈刚正的开阳少将军,是误以为她要在暗地里谋害周胤祯,这才有了眼下这般的反应......不过仔细想想,这其实也并非是什么坏事。
因为眼下燕琮误以为她要谋害周胤祯,那么她还可以从中婉转操作一下;可假如被燕琮敏锐的察觉到,她做这一切背后真正的目标其实是天玑子,并且也谈不上什么谋害,而是打从一开始就是奔着下死手的目的而去的话,那么今天这件事可能就很难圆过去了。
所以现在的话......
问题不大。
“为什么要这么做?!”
问出这句话来的时候,燕琮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别人可能还不甚清楚,但他还能不清楚这一切吗?
今天一整天,从五殿下来长鸿阁到离去,再从刘嬷嬷偷偷来此受她指使、与她密谋,这些事情下来,他还能不清楚吗?明面上她在五殿下的面前表现出了平淡恬静、与世无争的模样,可在暗地里,她所做的一切,毫无疑问皆是针对着五殿下而去的!
如果换做是别的事、别的人,他或许咬咬牙也就当没看见了,可偏偏她想要害的,是五殿下!
是那个将他从牢狱之中救了出来、还了他燕家三代忠良一个清白的五皇子、更是他燕琮曾在最落魄时立过重誓要为其赴汤蹈火的大周五殿下,周胤祯!
燕琮用着一种煎熬而痛苦的眼神,看着她。时至今日,他只想听见面前这个女子摇头、说一句不是,哪怕是骗骗他也好。
可是,并没有。
她接下来所说的一句话,对他而言,要比任何谎言、任何甜言蜜语、都要来得更加直达心间。
“燕琮......你抓疼我了。”
目盲女子没有任何的反抗与辩解,只是那样抬头‘看着’他,甚至没有去刻意的卖弄姿色,却是再自然不过的流露出了一种楚楚可怜的姿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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