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肉丝米面
最后这一番有关于河南道的安排,通篇涉及河南道全境,涉及河南道两司衙门,而自己却又要全程参与。
朱高炽双眼变得有些晶莹起来。
很是有些担心,自己到时候还能不能活着走出河南道。
还在暗自神伤的朱高炽,忽的人就往前窜了一下。
等到他反应过来后,便满目幽怨愤然的回头,看向刚刚躲在自己身后,推了自己一把的朱尚炳。
朱高炽轻咳一声,挥臂拱手:“臣领命。”
裴本之、高于光两人亦是领着身后的官员们齐声领命。
“两司衙门留下,余下的都自去处理事务吧。”
安排好河南道后续的事情,朱允熥便冲着官员们挥挥手。
等到那些还没有定下在河南道哪个衙门,任何等官职的官员们纷纷退下之后。
朱允熥这才轻叹一声,看向仅被留下的裴本之、高于光两人,以及朱高炽、朱尚炳,还有一旁无声候着的司礼监大太监吴良生。
“还是那句话,河南道想要推陈出新,必须要出重拳,以雷霆之势荡清一切邪祟。孤会在开封府坐镇,直到你们将河南道上下理清楚为止。”
要用人做事,做的还是干系整个河南道上上下下百万臣民的事情,朱允熥不得不给裴本之、高于光两人一个定心丸。
新任的河南道布政使裴本之,却是有些迟疑。
朱允熥淡淡的望了过来:“大川有何疑虑?”
大川是裴本之的字,这个时候如此喊,自然是为了让裴本之不要有那么多的顾虑。
裴本之皱着眉头,望了一眼左右,如果说高于光作为此次随行官员,由礼部考功清吏司主事转升河南道按察使司按察使,是属于正常的操作。
那自己从一介七品县令,骤升成河南道正三品的左布政使,那便真真是属于滔天之幸,属于是祖坟冒青烟了的事情。
裴本之见众人仅仅只是露出一丝好奇。
这才放下心来,沉声道:“殿下革新河南道,抚慰黎民之心,臣深以为然。久病之躯,也会用猛药。兵家常有言,毕其功于一役。目下河南道也到了此等时候,再无温水而煮的时间了。
然,臣下以为,河南道若要行诸般革新之事,不可不防乡野之力。东湖庄之事,犹在眼前。开封府城乱民滋事,犹在眼前。
乡野宗族,方外僧道,何其多也。牵之与利,便如生杀父母之仇,累世不绝。
殿下行革新,当用军马兵甲,防备府县之下乡野生乱。宣百姓知晓朝堂善举仁政,备贼子歹人鼓动蒙蔽河南道百万黎民。”
一句话概括。
裴本之担心改组之后的河南道有司衙门,推行革新之事,会引起河南道地方大乱,需要提前预防。
高于光则是看了看坐在上方,那一道圣旨和玉玺,明晃晃摆在手边的皇太孙。
他轻声道:“殿下,是否该召见河南都司。”
朱允熥却摇了摇头:“防乱于地方,不急于一日。目下两司衙门,拿出官缺选任,务必要尽早清查河南道诸府县田亩实数。”
裴本之张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此刻皇太孙的回应,和他往日里的印象是完全不同的。
明明是需要现在就开始着手防备的事情,偏生此刻的皇太孙就是视若无睹,亦或是说置之不理。
裴本之很有些不明白。
难道皇太孙就是希望河南道真正的乱起来?
可又要如何的乱,难道要河南道遍地乱民?
高于光目光幽幽的轻咳了一声,手臂在裴本之的眼前划过,而后拱手向前道:“臣等领命,今日便将河南道各司衙门官缺选任名录理出,交于殿下审阅。”
裴本之茫然了起来。
明明自己说的事情,高于光是清清楚楚的,可他却不再多说一句。
他是忘了自己现在已经是河南道的按察使了吗?
带着满头的雾水,裴本之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跟着高于光,将皇太孙给送出了布政使司衙门。
朱允熥带着现在还不用忙起来的小胖和小憨,出了布政使司衙门。
他往城西北周王府方向走了一截路,随后轻咦一声反应了过来。
“五叔现在还被关在开封府牢狱之中吧。”
小胖朱高炽翻翻白眼:“你可真是五叔的好大侄。”
小憨朱尚炳哼哼了两声:“放心吧,五叔在牢狱里吃得饱穿得暖,没大碍。周王府的婶婶还有兄弟姊妹们,我都让人照顾的很好,只是不能出王府罢了。”
朱允熥瞥了一眼小憨,觉得这厮当真是他爹亲生的。
他也不做声,只是转了个方向,往城墙方向走了过去。
如今的开封府城,已经被于马和汤弼麾下的军马接手,于马这位河南都司,如今真正执掌的只有一万多人,加上汤弼的羽林右卫军马,合共两万兵马,共同护卫开封府城。
等几人到了城墙上,四下里只有众多官兵手持长枪立于城墙跺后面。
从城墙上眺望远方,那些满身泥土,衣衫下皆是破洞,也不在见有白洁里衣的真正的灾民们,正在新的河南道有司衙门官员带领下,忙碌着抚平洪灾留下的痕迹。
朱高炽看了两眼城外忙碌的场面,低声道:“现在裴本之肯定还是满头雾水。”
朱允熥轻笑一声:“高于光大概会为他解释清楚的。”
“是东湖庄一事之后,才有的这番决定?目下我们掌握的河南道上下官吏士绅的罪行,已然罄书难尽。乡野之间,于朝廷政略,根本就是置之不理,亦或是推辞蒙蔽。
你现在就是在等着河南道真正的大乱起来,然后点燃这一把火,烧的旺旺的。
只是我有一点不懂的是,等火烧起来之后,你要做什么?”
朱允熥转头看向看懂了一半,却还有一半不懂的小胖,笑了笑:“还记得我说过你可能要回一遭应天吗?”
朱高炽眉头一惊。
“周易坤卦第六爻:龙战于野!”
小胖深吸了一口气,未曾在朱允熥的脸上看到不同的变化,便继续道:“龙战于野,其血玄黄。龙为阳,此爻为阴。阴阳交战,于城郊之野外。”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胸脯重重的起伏着。
“你今天让裴本之、高于光他们带着河南道新任两司,推行诸般革新,却不加防备,就是要坐等河南道血流成河!”
朱允熥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他拍了拍一旁小憨的肩膀。
朱尚炳啊了一声回过头,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
“要杀人了?”
朱允熥又是一笑:“其实我们心中本就明白,朝廷想要做的事情,却不代表就是天下人都想要做的。浙江道推行摊丁入亩数年,那是我杀了整整半座浙江道官场才确定下来的。而且,浙江道七分山三分地,田亩之利本就不多。
然而其他地方呢?二叔这几年为什么屡屡想要撂挑子,我们早就该明白,二叔他或是早就知道底下的情况,又或是隐隐有过耳闻。
天下的士绅们,当真愿意缴纳赋税,去了优待?这几年看似风平浪静,可你现在再看看河南道。
窥一处而见全貌,此时已经推行革新的六道府县,难道只有河南道如此?”
朱高炽沉默了片刻,最后只能是低声道:“终究还是我想的少了,你是要对整个朝野上下动手……只是,你不怕得罪了所有人,然后引来大祸?”
朱允熥冷笑了两声。
“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现在便静静的等着,等着整个河南道府县之下乱起来,到时候我便有了机会,再做一件惊天之事!”
……
第三百八十章 国家岂可有二主?
开封府的牢狱条件很不好。
又因为前段时间,大水冲进了开封府的监牢,里面随处都是尚未阴干散去的积水,混着朽木发出腐朽的气味。
而在灾情发生之后,地方上也多有作奸犯科之辈出现,开封府也因此缉拿了不少人关在牢狱里,等候处置。
种种事由夹杂在一起,也就导致如今的开封府监牢里,可谓是人满为患。
河南道各司衙门的官员在被尽数押入监牢之后,狱卒们多多少少还是有着些区别对待的。
作奸犯科的毛头小贼们被关在一起,绿袍的官儿被关在一起,青袍的官儿被关在一起,红袍的官儿被关在一起。
小贼们只能待在腐朽发臭的牢房中,绿袍的官儿被关押的牢房里会换上一些新鲜干净的稻草铺地,青袍的官儿便会多上几个木架子上铺满柔软的稻草。
至于人数最少的红袍官儿,则会多上一只粪桶,可以集中收集每日的排泄。
若是有在押犯官,会有亲属送来钱财,那这些人在监牢里的待遇还能再往上提一提。总之只要是钱钞到位,只要不走出监牢的范围,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怎奈何,这一遭明明已经人满为患的开封府监牢里,那些个狱卒却是注定了会颗粒无收。
盖因为这些犯官的家人亲眷,也尽在被缉拿问案的范围之内。三族羁押,九族圈禁。
梆梆梆。
木头棒子敲在盛满饭菜混在一起的木桶上,在监牢里发出让所有被羁押人员都已经熟悉了的闷响声。
“开饭了。”
“今日里开封府普天同庆,新任的府尊说了,监牢今天加肉三十斤。”
连续好几日颗粒无收的狱卒们,原本心中的期待早就已经随着一个个犯官九族被缉拿而消失的干干净净,提着装满饭菜的木桶,面无表情的喊着话。
一只拿着大海碗的手,从牢房栅栏上专门留出的盛饭口子后伸了出来。
狱卒将木梆子夹在腋下,一手提着饭桶,一手握着饭勺。大铁勺子往木桶里挖了一下,便将一勺饭菜落进了那只大海碗里头。
“怎得不见肉?不是说好了加三十斤肉。”
牢房栅栏后面,露出两只绿油油的眼睛,低着头望向大海碗里,那不加分辨几乎就看不出来的肉粒。
几名狱卒对视一眼,而后冷哼着:“府尊可没有说,是要给你们这些个人加肉的。”
“爱吃不吃,不吃就饿着!”
当即便有一名狱卒上前,一把夺了那人手上的大海碗,倒扣着将刚刚盛好的饭菜给重新倒进了饭桶里面。
那双眼冒着绿光的人低声的冷笑着:“尔等硕鼠,本官踏出此地之日,便叫尔等生死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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